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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春江花月夜
文/一汪清水
我的父亲在临终之前郑重的告诉我说,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要在他的灵堂上播放哀乐,他认为哀乐过于悲痛,会让前来看望他的人感到离别的悲伤,他要用《春江花月夜》的美好旋律告别所有的前来吊唁自己的同事、弟子和朋友们,给他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我能够理解父亲这个美好的愿望。因为,在父亲的感情世界里,我是唯一一个能够和父亲进行心灵交流的子女。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们曾经以朋友般的友谊,相互诉说着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包括各自进入成年以后,在心中留下来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父亲出生在大别山区的一个贫困小县,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地主,说是小地主,其实是历史留给这个家庭的一个笑话。其实,我爷爷的大半生是在贫困交加的日子里度过的,很多时候,特别是过节的当口,要靠我奶奶娘家的周济才能勉强在邻家的鞭炮声中辞去旧岁,迎来新春。所以,父亲和他的兄弟妹妹们的童年生活,和当时全国的贫苦大众并没有什么两样。大概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大别山区的这个贫困小县已经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老财主们凭着敏感的政治嗅觉,把土地变卖给日子略有好转的农民手中,完成了从地主到贫农的蜕变,新的地主诞生了,我的爷爷就是在这个茬口买了几亩薄田,成为土改之前冒出来的新一代的地主分子。爷爷的政治短见,给他的子女在今后的生活中埋下了几多曲折和精神压力,是他不能够想象的,这是后话。
少年不知愁滋味,14岁之前的父亲,是在八月桂花遍地香的大别山中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日子里成长起来的。父亲说,他的少年时代,最喜欢的是看村妇采茶、听民调小曲。高兴的时候,扯一片树叶当口琴、砍一根山竹成横笛,和着村妇委婉的小调自娱自乐。父亲的音乐天赋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开掘出来的,甚至自己还能够用山里抓到的蟒蛇皮做二胡之类的乐器,卖出去用来换取上学的费用。没有启蒙老师的开导和传授,父亲在不知不觉的自娱自乐中,最终走向了一条专业的艺术之路。
到了14岁,父亲徒步从大别山区走到河南开封,考进了开封艺术师范学校,毕业之后成为新中国第一代文艺工作者中的一员。
我的童年是在小提琴的优美旋律中长大的,从《苗岭的早晨》、《新疆之春》到帕哥尼尼的《随想曲》,这些中外名曲从父亲的手指中倾泻出来,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欢快、祥和的意境。
父亲的琴声招风引蝶似的吸引着一大批崇拜者。
父亲的第一个崇拜者是一个叫王惠的阿姨,也是父亲的初恋情人,这是父亲偷偷告诉我的。他们俩是师范学校的同学。那时侯,父亲还是一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能够得到王惠阿姨的青睐,除了自身的勤奋外,就是父亲那一手漂亮的琴技了。他们的爱情纯洁而又浪漫,王惠阿姨常常给父亲带来令人垂涎三尺的开封美味小吃,然后,在父亲美妙的旋律之中和声高唱。我想,同为艺术专业的王惠阿姨,足以能够用她夜莺般的滑润歌喉,激荡起父亲青春澎湃的热血。也许,那首琵琶名曲《春江花月夜》就是父亲和王惠阿姨在龙亭湖畔、花前月下永远遗忘不掉的回忆......
这么一对儿浪漫的情侣最终没有成为眷属。其中的根源就是我的爷爷在关键年代的那次身份置换,父亲顶着一个地主成分的帽子,成为王惠阿姨一家人抹灭不掉的印痕,阿姨在众叛亲离的压迫下,选择了放弃。父亲在这顶帽子的压迫下,小心翼翼的捱过了他曲折的一生。
在父亲身患重病的时候,我陪伴着父亲走访了他曾经学习、生活和工作过的单位,看望他昔日的同事和朋友,父亲还喃喃的对我说道,不知道你的王惠阿姨现在还活着没有?此时,父亲的《春江花月夜》只能是埋在心湖深处的一个思念了。
我知道埋在父亲心头里的秘密,所以,在安置父亲的公墓里,我亲自为父亲买来了一盒以《春江花月夜》为主题的磁带专集,让它伴随着父亲一起走进春江花月夜的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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