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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汪寿杰

《锦衣卫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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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5 17: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谢谢寿杰 校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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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5 20:25: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起看完,脖子都看僵了,唉  伴君如伴虎啊,人啊心不能太贪,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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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灌河流域第-庙二次汪氏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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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5 21:3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研究历史很有意思,尤其研究汪广洋家族的发展史,还原其历史真相确实值得我们汪氏后人深入研究和探讨。寿杰本家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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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颍川侯95世孙,44世祖越国公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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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6 10:2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皇庶子”钱宁

  和刘瑾相仿,钱宁本也不姓钱。只是他的身世更加模糊,原本姓甚名谁,史无明载,只是有传闻说他是云南镇安李氏的子孙。这人小的时候在云南镇守太监钱能的家中为奴,大概因为少年眉清目秀,聪明伶俐,深得钱公公的喜爱,“嬖之”——太监这种身理与心理极端扭曲的族群,总是会有点儿异于常人的嗜好——于是也就收作义子,取个了大号叫作钱宁。   
  钱能后来转镇去了南京。他是把云南搅得鸡飞狗跳,边祸迭起,实在待不下去了。可是朝廷依然认为他镇守有功,不仅厚加赏赐,更在他死后推恩家人,全家老少都有封赏。钱宁跟着义父沾光,得了个锦衣卫百户的职衔,机缘巧合,跑到北京城做起了皇家的御前侍卫。   
  于是没过多久,朝堂上的官员们忽然发现,刘瑾是成天忙里记外,把个朝廷经营得滴水漏,就跟他刘家自个儿的私产似的了,可是想要知道皇帝在哪儿,皇帝都在干些什么,与其去找这位“奉旨监国”的刘公公,倒还不如去找钱侍卫,皇帝口中的那位“小宁儿”来得方便。皇帝一天十二个时辰,怕是十二个时辰都是和钱侍卫待在一块儿的。钱侍卫歇息了,皇帝也就歇息了,钱侍卫起床了,皇帝也就起床了。因为他们俩就睡在同一张床上,“如胶似漆”,简直比皇后娘娘跟皇帝来得都要亲密——皇帝今天是不是不想早朝,或是因为起得晚了,这才让大家在大殿上干等着,没准一会儿就要出来,很简单,找个人去探听一下钱侍卫的行踪,自然便有了明确的答案。   
  其实认真说起来,钱宁当红,这里面依旧有着刘瑾莫大的功劳。锦衣卫官多如牛毛,自石文义以下,论资排辈去皇帝跟前邀宠,那说什么也是轮不到钱宁这种小角色头上去的。可是钱宁与旁人不同,他是打小侍奉阉人老爷惯了的,历练有方,只须使出在云南、南京练就的浑身解数,使得刘瑾对他另眼相看,青睐有加,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刘瑾不是忙吗,他要“操劳”国事,时刻不能放松了和百官斗争的这根弦,身份地位又与当初大不相同了,再要他成天陪着朱厚照胡闹,确实也是有些勉为其难。正好,钱宁出现了。刘瑾一琢磨,既然如此,不如扶他一把,向朱厚照引荐一下这位小宁儿,在皇帝身边安排下一个靠得住的亲信,总算得内外兼顾,本也是件好事来着嘛。   
  这一引荐不打紧,朱厚照和钱宁那是相见恨晚,如鱼得水般的难舍难分。钱宁嘴甜,脑瓜子好使,这些尚在其次,主要是他确有两下真功夫,身手矫健,能左右开弓。这可实在对足了朱厚照的脾气。皇帝喜欢玩,更喜欢行伍之事,待在北京城里无仗可打,那就只能成天骑马打猎,过几下干瘾。这要在以前,也就是“八虎”每日必行的功课,可是这些人年纪大了,个个都吃得肚满肠肥,泼了命地跑都跟不上点儿,又哪里能像钱宁这样的好手助兴来得惬意?一来二往,朱厚照越发觉得钱宁人才难得,也是他少年人的心性,言行往往出人意表,一时间玩得兴起,忽然脱口而出:“小宁儿啊,你这人真不错,单是做个臣子也太委屈你了,不如这样,你给我当个干儿子,赐你姓朱,如何?”   
  钱宁激动得差点儿没晕过去——他是认过一回干爹的,可那不过是个太监,哪能比得了眼前这位大明天子身份尊贵?做皇帝的干儿子,那可就是皇子了呀!也不管朱厚照其实才多大点儿岁数,当下不假思索,五体投地,叩谢干爹隆恩,干爹万岁万岁万万岁,云云。   
  朱厚照又说,既然都已经做了我的干儿子了,官衔不过百户,未免有些不成体统,说出去也让外人笑话,显得皇帝小气,这样,就升你作锦衣卫千户吧!   
  钱宁的脸面这下子可真光鲜起来了。谁还敢提他给太监做家奴的陈年往事?名札——也就是名片——掏出来,称谓写得清楚,“皇庶子钱宁”,锦衣卫的千户官。别说寻常的卫所同僚、衙司吏员,就是六部九卿、内阁诸老,见着他“朱宁”的面儿,也都得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的慢待了他,就是慢待皇帝,这罪名非同小可,谁能担当得起?也亏得他不是太监,不然,就这派头,活脱脱的刘瑾第二了。有大臣想要巴结他的,设下盛宴,单是各色菜式,一餐的花费就在千金以上。   
  知恩图报,钱宁在旁人面前趾高气扬,回头见着了提携自己的刘瑾,那自然唯唯诺诺,重又恢复到他家奴原本卑贱的嘴脸。只是刘瑾的好日子却已经过不长久了。正德五年四月,宁夏的安化王朱寘鐇起兵谋反,借口正是要“清君侧”,诛杀这位祸乱朝廷的刘公公。叛军的声讨檄文传到北京,刘瑾拿来仔细看了,顿时吓得面如土灰——真要追究起来,安化王谋反,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借口丈量田地,跑去人家封地上吃拿卡要所致。这又不是百官,讲理讲不过去还能用廷杖打得他们不敢吭声。也不敢让朱厚照看见了,只是跑去禀报叛乱情形,请皇帝即刻挑选忠勇可靠的臣子前往平叛。   
  朱厚照一听来了劲。打仗,好啊!思前想后,挑选出都御史杨一清为帅,另由“八虎”之一的张永作监军,起京营精兵三万前往平叛。   
  这两个人都极有来头,也都和刘瑾颇有些渊源。先说杨一清。他是国家的西北名臣,早年为了抵御蒙古人寇边,以他一人节制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整顿边防贸易,又翻修加筑长城,可谓功绩卓著。只是因为不肯去拍刘瑾马屁,硬是给后者拿着修城墙的事情大做文章,说他贪污工程款,一度给扔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里。没死已经实属侥幸了。后来多亏了朝中的同僚救济,这才以罚米六百石换回了自由。   
       再说张永。此人既名列“八虎”,又在三阁辅失势以后总督神机营事务,在太监里面素以”知兵”著称,朱厚照让他去监军,多少也是看中了他这份才干。然而若是从刘瑾角度来看,朱厚照这次又和以前的王岳一样,选错了人——皇帝喜欢刘瑾,但是每次派别的太监出去办事,都会反过头来咬刘瑾一口,倒也是个有趣的巧合——要说也是刘瑾自己不对,自从得势以来,对“八虎”其他几位兄弟就不怎么友善了,张永曾经多次找他帮忙,都不肯答应。何况刘瑾所作所为,在张永看来也实在过分了些,从此便凡事都和他抵着干。刘瑾跑到朱厚照跟前去打张永小报告,朱厚照也有意思,直接把张永叫来当面对质。这下子可惹出乱子来了,张永气得青筋暴起,劈头盖脸一通乱拳砸在刘瑾头上,打得刘公公叫苦不迭。最后还是朱厚照出面,让另一位公公谷大用摆酒劝和,方才平息了这场纠葛。      
  这两个人结伴跑去平叛,手里握着兵权,事情对刘瑾可是大大的不利。大军走到半路,安化王已经被杨一清的旧部总兵官仇钺活捉了,杨一清就在中军大帐和张永开怀畅饮。正喝着,杨一清忽然提起“外患易除,内忧难解”的话头,张永心知肚明,佯装为难地推脱一番,末了仿佛是被杨一清的慷慨陈词所感染,奋然拍案而起,大叫道:“老奴怎么能因为珍惜余生而不为主子尽忠呢!”就此定下了铲除刘瑾的方略。   
  主意是杨一清出的,事情还得张永来办。大军班师还朝,时间定在了八月十五日。正好,这天又赶上刘瑾的哥哥出殡。刘瑾派人去对张永说,献俘的仪式不能和葬礼冲突了,稍微延期得好。张永琢磨着刘瑾这是要对自己下手,故施缓兵之计,于是不管三七十一,径直跑去向皇帝奏捷。朱厚照大喜,设宴慰劳张永。一直喝到半夜,刘瑾等人都各自散去了,张永于是拿出安化王的檄文,向朱厚照历数刘瑾所犯大恶共计一十七件——皇帝不杀刘瑾,将来还会有更多人象安化王一样,拿这个作把柄兴起波澜。朱厚照这会儿有些明白了,只是酒气上涌,半醉半醒,玩笑地说了句:“哦,原来刘瑾对不起我。”张永再三叩请说:”事已至此,不能再拖延了。”言辞越发恳切激烈。朱厚照于是点了点头说:“那就把他关起来再说吧!”   
  关起来了自然就要抄家。当时朝中传闻,说刘瑾听信游方术士的蛊惑,认为自己的从孙有当皇帝的命,私造了许多军械,想要在十五日百官前来送葬的时候趁机作乱。朱厚照原本还没想着要把刘瑾如何,打算关几天就发往凤阳闲住了事。可是抄家结果,这些东西果然都藏在刘瑾的府里。非但如此,还有私刻的玉玺一枚。这就有些不能忍了。再抄下去,翻出刘瑾陪侍皇帝的时候常用的两把扇子,里面居然设有机关,内藏利刃,和人说话的时候趁其不备,轻而易举就能谋害了对方的性命。   
  朱厚照这下子惊愕万分,跺着脚说:“这奴才,果然是要造反呀!”   
  干脆把他拖到菜市口,给我千刀万剐!   
  刘瑾的族人、党徒,一个不留,全都杀光。依附他的大臣,自内阁焦芳以下,连同各部尚书在内,共计六十余人,全都降职、革免。被他变更的朝廷法度,吏部二十四条,户部三十余条,兵部十八条,工部十三条,也都一律改还旧制——自正德元年至五年,刘瑾等人风光无限,至此终于土崩瓦解,一命呜呼。   
  不过有一说一,刘瑾是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只是他敛财有道,一改官场行贿你情我愿的行规,直接找别人硬拿。比如天下督抚进京叙职,不交上个万八千的就不许走人。又借口反腐——这理由真亏得他想得出来——在全国展开撒网捕鱼式的索贿活动,一度逼得没钱的官员上吊自杀、卖儿卖女。结果最后一抄家,发现他刘公公富得吓人。到底有多少,实在说不清了,只是二十一世纪的《亚洲华尔街日报》评选人类千年首富,他也得以榜上有名,和当代巨富比尔•盖茨、李嘉诚等人同列十大,不知算不算也是为中国人多争取到了一项“纪录”。   
  回到钱宁这边。刘瑾败亡,朱厚照兴起大狱,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可钱宁却照样吃得饱、睡得香,浑然置身事外,仿佛跟自己没有半点儿的瓜葛。据说,这是因为钱侍卫心思缜密,一早预料到刘瑾终究难逃一死,于是平日送到刘瑾府上的名帖礼单,都故意用泥金书写,别人见着了,只当他暴发户摆阔,不以为然。其实这里面大有玄机。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刘公公的门房仆役都是见钱眼开的,好贪些小便宜,这头接过钱宁的帖子,那头顺手就把泥金给刮了下来。这一刮,原本写着钱宁名号的地方就成了一片空白,皇帝派人去抄刘瑾的家,抄来抄去,什么私人信函、机要文件一大堆,可就是找不出任何钱宁与刘瑾过往甚密的凭据。既然没有,那就说明钱宁不是刘瑾一党了。朱厚照又是喜欢钱宁得很,这会儿再有人跑来说钱宁百般的不是,反倒有了些冤枉好人的意思。   
       钱宁就此在刘瑾倒塌后的废墟上迅速崛起。石文义、高得林和杨玉这些人都随着刘瑾一起完蛋了,他于是进阶做了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执掌南镇抚司,而后累迁左都督,替皇帝打理诏狱,全盘接管了锦衣卫的日常事务。明史有谓,朱厚照对他是“言无不听”,钱都督说谁是奸臣,那谁肯定就是奸臣,就要关进牢房,就要严刑伺候。满朝的大臣们本以为除掉了刘瑾,朝局总算能够有所改观,不想奸佞误国的事业后续有人,这才刚消停了没几天,钱宁便正式得意洋洋地粉墨登场,唱起锦衣卫做主角的大戏,也亏得他们也是见惯不怪了,各自安守本分,百般周旋,不然,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学着当初的刘健和谢迁,官帽一扔,拱手扬长而去了。
  倒是朱厚照经历过刘瑾这次折腾,心眼开窍,知道玩是要玩,国家可不能再交给不相干的旁人了。他要亲自把朝政料理起来。决心已定,于是抖搂精神,颇为难得地跑去开了几天早朝。只是刘瑾虽然可恶,可如今身边没了这人,皇宫里真还少了许多乐子,这每天一大清早就要召见大臣,散朝回宫又只能对着太后、皇后和嫔妃,天长日久的,只怕是真要把皇帝给憋疯了。   
  于是唤过钱宁问道:“我说小宁儿啊,你有什么好玩的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钱宁听得朱厚照问起,眼珠子一转,赶紧上前禀奏说:“好玩的事情自然是有的。皇宫里不是有兽苑吗?那么大块地方,光是养些畜生,倒也可惜了。不如把它规模扩大,建作宫殿,您就从后宫搬过去,在那儿高兴干嘛就干嘛,批阅奏章也行,谁也不敢多说半句不是?”   
  朱厚照一拍大腿:好哇,有创意。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   
  新建的宫室在皇城西苑,规模宏伟,雕梁画栋,极尽巧夺天工之能事。内里不仅养着四域八方进贡的珍禽异兽,更有钱宁为朱厚照悉心挑选的西域、高丽及江南美女,甚至于西藏、回回等地三教九流之徒,专事进奉些诡奇的房中秘术,俨然就是古人所谓的酒池肉林,复现于大明朝的宫闱之内了。   
  工程完毕,钱宁把朱厚照请过去巡视。朱厚照到了跟前一看,嘿,这下子高兴得,拍着钱宁的肩膀不知道该夸他什么才好。还是钱宁脑筋转得快,谦称不过是做臣子的本分,只要陛下高兴就好,一边提醒皇帝这地方还没取名呢。朱厚照略加思索,把手一挥:”这地方本来就是养些虎啊、豹啊之类的,豹子好,精神头十足,我喜欢,就叫它豹房吧!”   
  豹房的称谓,于是从此确定了下来。朱厚照也懒得再天天跑去上朝了,一应朝政事务,全都移往此间处理。后宫也不住了,都是那几张脸,看着窝心,住得乏味,哪里比得上钱宁给自己营建的这座人间天堂来得风光绚烂,美轮美奂呢?   
  还是老样子,玩得累了,把钱宁拖过来往床上一躺,枕着他的肚子倒头就睡。大臣们想要见皇帝?找着了钱都督再说吧!   
  另有一说,营建豹房其实是早前刘瑾的主意,委托钱宁出面办理而已。其实这倒无关轻重,钱宁之于豹房,对皇帝私人娱乐事业所作出的贡献,实在功莫大焉,任谁也是要把这桩”显绩”算到他的头上去的。   
  关键是,钱宁自己当皇帝的干儿子不算,就连他的养子钱杰、钱靖等人,也全都改为国姓,号称宗室至亲。朱厚照大概也是从钱宁这儿认干儿子认上了瘾,凡是看得顺眼的,侍驾有功的,一律都是我大明朝的“龙子龙孙”啦!他这么一路认过去,认到正德七年,干儿子竟然认出了一百二十七人之多!   
  而这时候,钱宁执掌锦衣卫,张锐提督东厂,在朝中的势力最为强盛,他们又继承刘瑾在世所遗留的光荣传统,互为表里,朝野内外提起这两位来,一律统称作”厂、卫”——后世说起大明朝的时政,有把锦衣卫和东厂相提并论的习惯,其实就是打钱都督这儿开始的。张锐暂且不提了。钱宁跟皇帝关系特殊,身价震天,比起极盛时期的刘瑾实在不遑多让。在他麾下有位锦衣千户官王注,因为一语不合,跟人口角引发斗殴,也是出手狠毒了些,三拳两脚就把别人给打死了。死者家属告到有关部门,一位名叫刘秉的官员主持办案,追查得颇为紧迫。王注有些发慌,赶紧逃到钱宁家里躲了起来,央求上司替自己做主,“您老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落进刑部的手里啊。”   
  钱宁与王注感情很好,出了事情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他的手腕也是十分的高明,并不与刘秉正面冲突,甚至连锦衣卫都不劳烦,只是拜托东厂四下查访,终于逮着了点儿刑部的把柄。这下可厉害啦,钱宁放出口风,说你们这些人,瞧着道貌岸然,其实也不见得能正大光明到哪儿去。你们要收拾我的人,那我可就要把你们全给收拾了。其实这把柄是什么,并没有人知道,只是刑部还真得有些心虚,尚书张子麟赶紧偷偷跑去会晤钱都督,达成庭外和解,立即宣布王注无罪,一场人命官司就此化于无形。   
       又有位大臣赵经,任职太仆少卿,奉命以工部郎的身份监督乾清宫的修缮工程。这人不是什么好官,趁机大捞一笔,贪污了数十万两公款。这事儿自然难逃神通广大的锦衣卫侦缉了。把这种腐败分子收拾进诏狱,本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钱宁不这么想。他是觉得,我去检举告发了你,皇帝最多夸我一句“办事得力”,可你被抄了家,钱还不都是皇帝的,我能分到什么好处?他倒也耐心,一直隐忍不发,过阵子听说赵经病死了,立即来了精神,点齐人马直扑赵府,佯称是朝廷派来的治丧委员会,强迫赵夫人把棺材抬出大堂,转身就抄没了赵经所有家财,甚至连人家的小妾也不能幸免,悉数“充公”归到了钱宁的名下。
  属下们见着钱都督此举,明白他老人家不仅贪财,关键还是好色的,这也就算是找着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个叫作廖鹏的锦衣卫官,仗着自己有个在河南做镇守太监的哥哥,鱼肉乡里,作恶多端,被河南巡抚邓庠告了一状。皇帝因为刘瑾前车之鉴,正烦着这些太监亲党,于是明诏降级安置。廖鹏为了保全官爵,忍痛把自己的宠妾送给钱都督“享用”一番,于是钱宁传出话来,说你就放心吧,有我在,降不了你的职。最后果然如此。   
  然而赵经不常有,廖鹏更是难得,钱宁要”开源”,不能总指望着别人撞上门了,还得自己跑出去创造机会。他联合东厂,往广大城乡周边地区派出大量人手,乔装改扮,引诱无知村民发表些不合时宜的言论,或是蒙骗别人参与邪教活动,然后立刻拿办,送交有关部门查处。这叫“铸铜板”,也叫“种妖言”,坐实了案情,才好严刑逼贿。谁不知道这些人是冤枉的呢?可钱宁在那儿盯着,办案官员即使心知肚明,却也只能照办。   
  若干年后,朱厚照的堂弟,也就是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在位,有位给事中孙磐回忆起当时情形,说是“死者填狱,生者冤号”,那些禁不住刑讯的死者把锦衣卫的牢房都填满了,余下活着的囚犯就趴在死人堆里不停地喊冤。其情其景,殊为发指。   
  大臣们这下子又坐不住了。你是皇帝的干儿子,那你总不能这么败坏你干爹的家业吧?只是上疏控诉钱宁的官员,到头来要么落得个革职遣返,要么就给扔进诏狱“反省”去了。这时候正赶上天象异常,前面那位杨一清,挺身站出来发表了一番议论,言辞间颇有讥讽皇帝亲近小人的意思。朱厚照听了是不为所动,钱宁火可大了。他仍旧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授意豹房里的一干人等及朝中某些官员,在皇帝跟前对杨一清百般诽谤。给事御史周金、陈轼这两位一看不对,连忙对朱厚照说,杨一清可是忠臣,陛下您千万不要听信小人胡说八道啊!皇帝信谁呢?皇帝是信钱宁的。锦衣卫就监督百官嘛,谁是谁非,钱宁心里有谱。于是找来一问,钱宁支支吾吾,好像还颇有些不好背后说人闲话的意思。朱厚照这下子知道了,杨一清这人确实不怎么地道。消息传到当事人耳朵里,杨一清无可奈何,唯有一声长叹,三叩九拜,说皇帝既然信不过我,那我也就回家种地去吧!   
  不过朱厚照倒也明白,杨一清有功,文韬武略,不是朝廷里那些寻常书呆子可以相提并论的。以前刘健和谢迁不都还“退休以后待遇从优”么,到了杨一清这儿也不能坏了这规矩,丰衣足食,给国家好好地养着吧!没准将来还有再用他的那一天。   
  杨一清人是走了,回到南方,不过说到底心里毕竟牵挂着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过不得几年,朱厚照御驾南征,就住在他的杨府大院。君臣两个把酒言欢,畅饮两日两夜,以诗文唱和,倒也其乐融融。杨一清趁机向朱厚照进谏,天子动辄远离京畿,安全无凭,又是劳民伤财,不宜过多此举。他说话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也是朱厚照喝了酒心情好,竟然听了进去,于是打消了原本计划中巡游江浙的念头。   
       只是这朱厚照南征,却不再是钱宁的主意了。正德朝的锦衣卫故事的“精彩”之处正在于,他们是一家唱罢,一家登场,个个都是卯足了劲头,唯恐身段不够秀丽,唱腔不够婉转,给前面那位比了下去,空教后来人笑话。提议朱厚照南征的,是边将出身的锦衣卫头领江彬。这一位比起钱宁更加了不得,因为他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位,以一人身兼厂、卫双重职权的正德宠臣。倚仗着是他在塞外沙场多年磨炼出的铁石心肠,非但权凌驾众人之上,最后更是反客为主,竟然将提携过自己的钱宁置于死地,其人其事,说起来便又是一番别样的洞天。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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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6 10:2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朱寿大将军

  边兵入卫,这在整个大明朝来讲都是件大事。因为国家体制,九边驻军各据要津,恪尽其职,向来是不能轻易调动的,一旦开了先例,就会惹出无穷的乱子。事情起源于正德六年,因为不堪忍受暴政——前有刘瑾,后有钱宁,朱厚照又是个荒唐透顶的,这谁能受得了——山西、淮安“群盗”蜂起,养尊处优惯了的京营官军不能抵抗,暴动的农民甚至一度打到了京师附近的文安地区,搞得朝廷乱作一团,急忙宣布北京全城戒严,内阁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应对这场由皇帝本人和他那些佞臣们搅出来的祸乱。   
  有人便提议说,既然如此,那不妨调镇守北方的边兵前来征剿,他们长年和蒙古人杀得难解难分,自然是要比京营的老爷兵管用得多了。   
  朱厚照点点头,好哇,只要打得赢,那就让他们来吧!   
  此言一出,阁臣李东阳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他是当年的三阁辅之一了,刘健和谢迁因为斗不过刘瑾,告老还乡,李大学士却独自留了下来。要说他其实也是为着朝廷着想,唯恐自己也走了,真的再没有人能替天下的臣民说上几句公道话。只是刘瑾在世,谁见着他都要矮上三分,李东阳也不例外,还为着顾全大局,常常佯作顺从地听从刘公公差遣,结果一度引来天下人的耻笑,就连他的学生也直接写来绝交信说:“像您这样的为人,我都没脸做您的弟子!”当真里外不是人的滋味。可这心里还是明白的,关系国家根本的事情不能让步,也多亏了他曲意奉承,这才从刘瑾眼皮子底下搭救出不少蒙受不白之冤的官民。这时一再向朱厚照进谏说:“边兵生性狡悍,如果把他们调来内地,难以管束,只怕是要生出许多的麻烦,以后再收拾起来可就不是那么的容易了。”此例一开,对今后政局将会造成的影响,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朱厚照哪里肯听他的,说要调,就得调。只是依着规矩,诏书得由内阁草拟,然后经由司礼监转呈御前批准。朱厚照于是派太监过去催促,自己坐在乾清宫门外等着。李东阳为官多年,委屈了大半辈子,这回终于硬起了脖子,说什么也不肯写。朱厚照拗不过他,最后索性直接从大内发出文件,调来了宣府、大同的三千精锐之师。   
  在这些奉调进京的队伍里面,大同总兵官张俊麾下,有位游击唤作江彬,本是宣府人氏。他随着大军开拔,半道路过蓟州,大概因为闲来无事,就趁着月黑风高,带领人马闯进民舍,不容分说屠杀了合家二十余口无辜的百姓,然后拎着血淋淋的人头跑去张俊的大营,谎称是被自己在巡哨途中击获的流寇。张俊竟不作仔细分辨,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当即通报全军,说江彬忠勇可嘉,是全军将士的楷模,我张俊在这里代表朝廷重重有赏。   
  赏完了还得继续赶路。要说江彬确是条勇烈的汉子,滥杀冒功这种事情,大明朝的官军干得多了,原本不足为奇,可到了战场上,还能像他这样使出亡命的劲头一往无前的,倒也真是有些难得——史载,边兵与“群贼”在淮间激战,江彬跃马横刀,冲杀在阵地的最前沿。“贼军”阵中乱箭齐发,他身中三箭,其中一枚更是直贯面门,从一侧的耳朵里冒了出来。旋即 “拔之更战”,忍痛一把扯掉,也不需要什么医疗护理,继续浴血厮杀。其悍勇如此,即使自己人看见了,大概也都给他吓得目瞪口呆起来。   
  朱厚照是很关心战势的,因为他好玩,前面也提到过,巴不得自己也能亲自到疆场上去体验一把,只是碍着天子身份,不好轻易置身险境了。江彬在前方这番勇迈绝伦的情形,就跟着风儿似地吹到了他的耳朵里。这人真棒!朱厚照心说,果然要比那些虚有其表的京营官兵强上百倍了,等到他日得胜班师回朝,可得好好瞧瞧我这位当朝的第一猛将。   
  江彬这就算是先在朱厚照心里赚足印象分了。等到战事平息,大军凯歌高奏,回京向皇帝报捷,连同江彬在内,还有位宣府来的许泰,都是立下了战功的,给朱厚照留在了京城,预备陪自己打猎做伴。江彬知道钱宁是皇帝身边的头号红人,顺势搭线得到了皇帝亲自召见的机会。朱厚照仔细端详过他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直看得血气上涌,大声称赞说:“江彬果然是勇健的好汉!”又因为他能说会道,从此愈发喜欢得紧,至于钱宁,因为喜新厌旧,多少反倒不如从前那么亲近了。   
  钱宁这时候回过神来,自己让江彬占去了头彩,心里老大的不乐意。这就好比两个善妒的女人共事一夫,免不了总是要争风吃醋的。钱宁成天琢磨着,要给江彬弄只小鞋穿穿。可惜他机关算尽,却又在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某天,朱厚照在豹房里搏虎——他是精力过于旺盛,跟人玩都时常不能尽兴,还得和老虎什么的搞搞极限运动——这虎却不同往日,体格强硕了些,朱厚照三两下招架不住,赶紧招呼钱宁过来帮忙。人往往都是这样,好日子过得久了,胆子也就不如从前的大,钱宁眼见得老虎凶猛,吓得畏缩不前。正在这紧要关头,侍立一旁的江彬快步上前,扑住老虎救下了朱厚照。朱厚照是皇帝,不能在臣子跟前失了面子,站起身来还强作从容地对江彬说:“我自己就能搞定,不用你帮忙了。”可心里明白,钱宁和江彬,这两人对自己的忠心可真是有天壤之别。从此钱宁再去跟朱厚照说什么江彬的坏话,朱厚照都拿白眼回答他:你说你好,他不好,那会儿跑过来救驾的怎么是他不是你呢?   
  江彬于是从边将摇身一变,变作了锦衣卫的都指挥佥事。这是在走钱宁发迹的老路了。他也知道钱宁容不下自己,在锦衣卫办公室里一坐,抬眼又全是他钱都督的亲信,想要保全自己的地位,就得另作他法。他对朱厚照说,京营作战能力低下,主要还是因为实战经验太差,不如把京营和边兵对调,这样在军队内部促进交流学习,对国家的国防建设大有好处。其实是想着靠边兵弟兄来跟钱宁相抗了。朱厚照觉得江彬的提议不错,于是宣旨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的边兵到北京驻防,还给取了个响亮的名头,叫作“外四家”。这四路人马,天天在北京城里驰骋纵横,又时常在大内操练行列,把朱厚照弄得大呼过瘾,自己身披战甲,和江彬并肩出阵,两人的装束又是如出一辙,猛地看去竟然令人难以分辨。   
       皇帝如此执意孤行,那边的李东阳可真算是受够了。刘瑾过后有钱宁,现在又冒出来个江彬,不知哪年哪月才是个尽头。他也就索性请辞还乡——我有生之年,总算亲眼看着了刘瑾倒台,心愿已偿。皇帝你还要跟他们玩出什么新花样来,我快七十的人了,实在奉陪不起,就此别过。他也是为官清廉,虽然常与刘瑾来往,其实身无长物,多亏了文章秀丽,号称文坛领袖,又是书法超群,还常能写点儿什么来补偿家用。有次闲坐家中,颇有些倦意,夫人拿着纸墨进到书房,开玩笑地说:“今天家里来客人了,你总不能连鱼都不请别人吃一条吧?”于是欣然动笔,一挥而就,总算是在他为人诟病的宦海生涯之外,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清操动人的背影。
  再说朱厚照亲眼见识过了边兵骁勇,满心欢喜非常,就在正德八年创设神威营、敢勇营,分别交给江彬和许泰统辖,江彬进阶为锦衣卫都督佥事。他又大概是觉得加官晋爵还不足以表明自己对江彬的信任,于是依着钱宁故事,把江彬认作了干儿子,同赐国姓,自己在宫里另外挑选出一班擅长骑马射箭的太监,编作“中军”,和江彬一道搞起了军事演习。每天从早到晚,宫苑内时时可见疾驰掠过的铁骑,处处闪烁着慑人的刀光剑影。无论边兵也好,太监也罢,因为有皇帝亲自坐镇指挥,自然也是抖擞精神,喊杀震天,声浪直透九门以外,唬得全城百姓一惊一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宫里闹起了军事政变。   
  朱厚照又给各营官兵配置明黄色的战袍,以示“天子禁军”之意,并特制一批遮阳帽,帽上插天鹅翎,分赠予统辖营兵的诸位将领。好像江彬这样身份的,要插三枝,其他下级的部属就只能插两枝了。结果就是这么三两支羽毛,到头来却变成了衡量臣子在皇帝心目中分量的标准,堂堂的兵部尚书王琼,看着江彬的遮阳帽有些眼热,偶然跑去陪同朱厚照操演禁军,破例获赐天鹅翎一枝,激动得捧在手心里左右端详,回家路上差点儿从轿子里跌了出来。   
  只是玩来玩去,皇宫就这么大块儿地方,宫墙以外的北京城也不见得就能宽敞得到哪儿去,这么许多的人马,挨在一块儿也实在有些挤得慌。江彬为了皇帝”殚精竭虑”,思前想后,想出个一石二鸟的办法,既能讨得朱厚照欢心,又可以避开钱宁的耳目。他对朱厚照说,宣府这个地方好,盛产美女,皇帝要是去看了就知道,肯定不会让您失望。再者,那是帝国的北方边境重镇,您还可以借机实践这些日子在营苑里演习积累起来的作战经验,真刀真枪地和蒙古人干上一回了,岂不比成天困居在宫里,还得给那些大臣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自取烦恼来得痛快?   
  他说得还颇有几分文采,叫作“瞬息驰千里”,塞外大漠,一望无垠,金戈铁马,气吞山河。这一下子就勾起了朱厚照心底里一直都在隐隐作祟的边塞情结。皇帝不是因为没机会亲临前敌,才会成天跟这些宠臣们玩打仗游戏吗?现在是又可以跑去饱览山河雄壮,又可以尽享人间美色,还能仿效太祖、成祖他们御驾亲征,创下一番令世人称羡的丰功伟业,这诱惑实在太大,简直抵挡不住。至于安全什么的,反倒不在话下,有锦衣卫,还有精心操练的“外四家”,岂有轻易让皇帝涉险的道理?   
  朱厚照于是决意北巡。不过走起来倒是麻烦,不能让大臣们知道了,又要惹出天大的乱子。他和江彬暗地里商量了半天,决定先只带着几个贴身的随从,趁着夜幕微服出宫。这是正德十二年的八月里的某个夜晚,皇帝走得悄无声息,甚至连钱宁都因为日渐失宠未能随行。不明就里的大臣们第二天发现皇帝失踪了,顿时炸开了锅,等到他们弄清楚原因,朱厚照人已经到了京城北面的昌平。   
  有朝臣梁储、蒋冕、毛纪这几个快马加鞭追过去,一直追到沙河,好容易赶上了朱厚照,拦在马前百般劝阻,说皇帝你太不拿自个儿安危当回事了,这一路过去到了关外,要是遇上蒙古人怎么办,岂不是要弄出个土木堡第二来么?国家社稷可不能因为你的意气用事给彻底搞砸了呀!朱厚照只觉得他们啰嗦,扬起马鞭来吓唬了几句,再不让开我可要打人了,也就不理会这些忠心的臣子,径自一溜烟望着北方继续前进。  
  要去宣府,得先经过居庸关。这儿有位巡关御史张钦,是个讲原则、识大体的好干部,居然站在关前顶撞起朱厚照,说什么也不肯开门让他过去。朱厚照机灵,佯装原路折返,跑回北京待了两天,然后派出原本“八虎”之一的太监谷大用接管了居庸关防务,并且特意叮嘱他说:“关好大门,要是后面有大臣追来了,一个也不许放过来。”这才算是解决了他北巡的后顾之忧。   
  经过如此几番曲折,终于来到了心驰神往的九边重镇宣府。江彬一早在这儿给皇帝预备下行宫,朱厚照瞧着不错,赐名叫作“镇国府”——他忽然觉得,其实做皇帝还不如做个将军,能够驰骋沙场来得畅快。当然啦,皇位是不能随便丢掉的,可如今自己人都不在京城,又何必还非得顶着个大明国君的身份呢?好吧,从今天起,我就不是正德天子了,我也不叫朱厚照,我是大明朝“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这镇国府,就是我统御三军征伐北疆的前敌总指挥部了。   
       接着就把北京城豹房里的全部家当,那些乐工啊,美女啊,连同外四家的神威营和敢勇营一起搬了过去。另有“威武大将军朱寿”的亲笔文书一封,交呈内阁,申请一百万两白银的作战经费,由国库供给镇国府开销。大臣们傻眼啦,不知道交了哪辈子的霉运,摊上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活宝。可也不能不给他,说是什么将军,皇帝毕竟还是皇帝,大臣们要对皇帝负责,要对大明江山负责,只要他朱寿老人家在北边平平安安的,可不比什么好消息来得都要强么?
  朱寿——朱厚照在宣府住了不少日子,吃喝玩乐,舒服得很。江彬也是办事卖力,点齐人马四处搜罗民间的美貌女子,运到镇国府来供大将军“享用”。朱厚照见了有些好奇,不知道江彬是从哪儿找来得这许多上等的货色,叫到跟前一问,知道了原委,拍着手掌大呼有趣,说有这种好事,你可一定要带着我一块儿去了!于是也收拾停当,和江彬等人接连夜闯民宅,进门就管人家要女人,没出嫁的,嫁了人的,死了丈夫在守寡的,不管哪种,只要瞧着顺眼,一律带走——江彬倒是轻车熟路,只是杀人与抢人的区别。可皇帝当头干起了采花贼,翻遍史书还真找不出与他相仿的几位来。这皇帝也不管当地百姓死活,“在此间乐,不思蜀”,北京城那死气沉沉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在他心里恐怕还想:”我就委屈些,不惧艰险,为了大明江山肩负起这守土一方重任吧!”   
  正在这边高兴着,边境上传来急报,说是蒙古小王子部三万铁骑寇边,进攻方面在宣府附近的应州地区。当地守将总兵官王勋知道皇帝就在身边,不敢有丝毫松懈,率众死战不退,硬是牵制住了敌军主力,自己却也落进了敌人的包围。消息传到镇国府,朱厚照大喜过望——真不知道他喜从何来——拍着酒案招呼江彬说:“我就是为着这个才过来的呀!”当即点齐人马,迎着蒙古大军杀将过去。   
  小王子见状也是欢喜得很——我们原本就只想来抢点儿钱粮牧畜什么的,不想大明皇帝居然挨着我们这么近,要把他活捉了回去,今后可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也是群情振奋,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番。可别说,朱厚照在北京城练兵多年,大臣们说他是不务正业,到了需要显出点儿真本事的紧要关头,他还颇有几分良将风范。两军对垒,朱厚照亲自筹划,敲定作战方略,弄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大军循序渐进,蒙古人一时间竟然无虚可趁,速战速决的念头落了空,只能耐下性子来和明军打起了阵地战。   
  这也就是后世所谓“应州大捷”战役的开端。战事的经过大体情况是这样的:朱厚照披坚执锐,坐镇中军,与蒙古人恶战五日,因为指挥得当、将士用命,一度占据了较为有利的形势。小王子没有料到明军防御如此严密,再加上邻接地区的明朝驻军因为担心皇帝安危,都在不断朝向战区集结,明军的战力更是逐渐凌驾于蒙古大军之上,于是只得放弃了侵攻计划,掉转马头朝向大漠深处转移。   
  朱厚照知道他们要跑,正是杀得兴起,哪肯善罢甘休,通令全军趁势追击。一直追到平虏、朔州一线,忽然间黑风四起,夹杂着沙石迎面扑来,明军猝不及防,行伍散乱,有蒙古骑士单骑直透重围,挥着马刀冲到了朱厚照跟前。这下把皇帝身边的锦衣卫和太监们给唬得,想要上前救驾已经来不及了,就只见得朱厚照面无惧色拔剑而起,迎头斩杀了这位胆敢冒犯自己天颜的亡命之徒,而后从容激励着将士们继续奋勇向前,杀敌立功以报效国家。明军于是士气大振,终于成功击退了蒙古人最后这次凶猛的反扑。   
  《明史•鞑靼列传》在是役末尾处结语说,自从应州之后,虽然蒙古人每年都还是总要跑到边境上骚扰滋事,不过像这样大规模的入侵,却是没有再度发生了。这种情况持续了比较长的时间,一直要等到七八年后的嘉靖四年,边关才重又响起数万蒙古战马的嘶鸣。以此而论,朱厚照本意是跑到宣府来玩的,却不想他在荒淫无度之外,倒也玩得多少有些建设性。再推而论之,江彬本意是想躲着钱宁,自己讨朱厚照的好,到头来也算间接性地为稳定边防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皇帝不避艰险,御驾亲征,并且总算得大获全胜,这是继太祖元璋、成祖棣以来,大明朝立国百余年间未曾有过的壮举——可惜这也是朱厚照人生里仅有的“亮点”。捷报传回北京,大臣们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皇帝别胡闹了,赶紧回来吧”之类的说辞,一时间竟也无从提起。朱厚照这下子可得意啦,一得意,就又开始奇思怪想层出不穷,不再像战场上那么得清醒。为了表彰自己的战绩,他一人分饰两角,先是以正德皇帝朱厚照的身份颁下圣旨,再以威武大将军朱寿的身份谢主隆恩,受封做了所谓的“镇国公”。并且向大臣们强调,以后他在的地方不能叫行宫,要叫军门,因为这是大明朝武官的规矩,可得记清楚了,不然说错了话,可是会受到皇帝的责罚哟!   
       江彬也是有功的,功劳仅次于朱寿。他带领着”外四家”英勇作战,很好地完成了朱厚照事先的战略部署。皇帝赏罚分明,在应州战役之后的次年,也就是正德十三年,任命他作了“威武副将军”,并封为平虏伯,三个儿子不论长幼,一律授予锦衣卫指挥的官衔。接着,就交给了江副将第一项要紧的差事:以后朝中大臣有奏折递到镇国府来,一律先交到你处保管,然后再向我报告。我身为总兵官,军务繁重,有些个琐碎小事,也就懒得亲自过问了。
  朱厚照这是深深地沉浸在身为大将军的角色当中去了,好了疮疤忘了痛,不再记得刘瑾的前车之鉴。皇帝远在宣府,朝廷要请示个什么事情,动辄就要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送过去,到了跟前还见不着皇帝本人,只能和江彬坐在镇国府大堂前打哈哈,这么拖来拖去,有些不太要紧的政务,竟然拖了两三年都得不到任何具体的处理。   
  好在事有转机。这年,从北京城传来了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朱厚照虽说心不甘情不愿,可自己奶奶死了,也没有赖在外面不回家奔丧的道理。大臣们听说圣驾回銮,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捱到头了,心说朝政你不办也就罢了,只要人还待在宫里,总比天高海阔跑得无影无踪要强。大家伙跪在寒风瑟瑟的北京城外迎还了圣驾,还没来得及寻个话头好好劝劝他,朱厚照已经在朝堂上发表了一篇痛失亲人哀感于心的说辞,然后郑重其事地宣布:“为了表达对太皇太后的孝心,我要亲自前往祖陵所在地的昌平,为她老人家主持葬礼,也顺便祭拜一下我大明朝的列位祖宗。”   
  这是合乎朝廷章程的礼仪,大臣们自然不能反对。朱厚照跑去把奶奶入土为安了,也还真像模像样地给先人们烧了几柱高香,然后脚底一抹油,前后出现在了附近的黄花、密云两地,指使江彬驾着十数辆大车,挨家挨户地劫掠良家妇女。江彬也是只管完成任务,不管他人死活,把掳掠的女子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扔进车里,终日强迫她们侍奉皇帝,一路颠簸坎坷过去了,好些人都因为禁不住这样非人的虐待,竟然就此香消玉殒,含恨而终。   
  大臣们这下明白过来了,合着你是在宣府尝到了甜头,现在借口替太皇太后发丧跑出去快活去了。有位名叫李恭的官员义愤填膺,上疏朱厚照直斥江彬恶行,恳请皇帝尽早回宫。朱厚照还没看见奏疏呢,那边江彬通过锦衣卫得知有人骂了自己几句,派人把李恭关了起来,没过几天功夫,就给活活弄死在了诏狱里。然后对朱厚照说,皇帝你上次去了宣府,那是微臣的故乡,不过微臣以前在大同任职,那也是个好地方,不如咱们再过去走走?朱厚照当然说好。于是又转驾大同,一路上亮出旗号来,依然是他那面“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锦绣战旗。   
  在大同小驻片刻,一行人马继续向北,渡过黄河来榆林,再经榆林转向绥德,顺道“纳幸”了绥德总兵官戴钦的女儿。再走下去真要到蒙古人的地界了,北边无处可去,好不容易折返北京,没得大臣们见着自己一面,朱厚照又让江彬陪着绕道西安抵达太原,遍征女乐歌舞,强夺了晋府乐工杨腾的老婆刘氏——他还真是“瞬息驰千里”了。要说这朱厚照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虽然阅女无数,可对嫁过人的女子总是更加偏好。这位刘氏生得国色天香,婀娜多姿,一下子就把皇帝给迷住了,寻思着要在后宫里给她安排个什么正经的名分。江彬晓事,领着一干锦衣卫官们围着刘氏一口一个”刘娘娘”叫得脆甜,当自个儿妈一样地孝敬着——他们不都是朱厚照的干儿子么?刘氏自然也就是他们的干妈了。   
  不过朱厚照虽然喜欢刘氏,却不专情,身边群芳燕绕,还在一个劲地打听谁家的老婆长得标致。有位任职延绥总兵官的马昂因为犯事受到朝廷罢免,他听说皇帝好这么一口,觉得有门,于是找到江彬,说是自己有个妹妹,相貌出众,而且能歌善舞,还精通骑射之术,能讲外国话,只是已经嫁了人,做了指挥毕春的老婆,正怀着孩子呢。江彬心领神会,略施手段把毕夫人带进了豹房。朱厚照见着美人儿,不单养眼,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当即龙颜大悦,传旨升马昂作右都督,他的弟弟马炅、马昶都赐蟒衣朝服——原来蟒衣这么好挣,当真是气煞前人。大臣们照样苦苦相劝,朱厚照照样置若罔闻。   
  马昂卖了妹妹得了富贵,威风起来了,置办下高宅大院,又是“国舅”的身份,朱厚照也时不时往他家里走动。可要依着朱厚照看来,这个“大舅子”未免也太小气了些。偶然在席间提起了他的小妾,一时兴起,要跟马昂“借用”几天。马昂是亲妹妹都舍得,却舍不得一个小老婆,说什么也不肯给。朱厚照大怒,铁青着脸推门而出。马昂回过神来,知道闯了大祸,不得已,忍痛割爱,赶紧献上小妾以求皇帝宽赦。朱厚照变脸更快,说马昂有功,就给他的弟弟们再升个官,马炅做都指挥,马昶做仪真守备吧!   
  马昂喜出望外,追加进献美女四人,以示自己对皇帝忠心耿耿,回头免不了再要多孝敬江彬一番:当初要不是江大人施以援手,又哪里会有我马某人的今天呢?   
  于是,主动给皇帝送女人,以换个灿烂光明的锦绣前程,这叫做“纳钦女”,就因为江彬替朱厚照这么四下卖力地张罗着,俨然成为了正德官场上飞黄腾达的不二法门。有点儿这方面歪脑筋的,纷纷义无所顾,前扑后续,搞得朱厚照心花怒放,越发称赞江彬办事得力,是自己身边的头号能臣。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正德十四年——朱厚照在位满打满算,一共一十五年,这会儿距离他猝死豹房已经时日不多了。倘若知道了自己的寿算,这位荒唐天子还会不会继续他放浪形骸的“狂野青春”,站在后世的角度看来,确是个耐人寻味的命题。只是当事人浑然不觉了。因为在北方巡游出了这辈子最大的乐趣,皇帝马不停蹄,又打起了南征的念头。替他张罗这一切的,依然还是”阅历过人”,隐然已经权倾天下的锦衣卫都督佥事、威武副将军江彬。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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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侯95世孙,44世祖越国公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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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6 10: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阻碍南巡的王阳明
  
  在大明朝历任一十六位皇帝里面,朱厚照在位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他却经历了作为一个帝国统治者所能遇到的几乎一切麻烦:边境战争、农民起义、佞臣乱政和皇族谋逆,等等。凡此种种,前赴后继,层出不穷。而朱厚照身处一切变乱的中心地带,居然可以泰然自若,不以为念,进而把它们当是给自己跑出皇宫四处溜跶的借口,后人说他从头到尾完全不具备丝毫作为“皇帝”所应有的自觉,从这个方面而言,倒也确是恰如其分的评价。   
  特别是皇族谋逆这一桩。正德五年安化王朱寘鐇起事,尽管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朝廷镇压,但是惦记着朱厚照那把龙椅的朱姓宗室依然大有人在——你成天东跑西颠的,不认真坐着自己位子,那还不如让给我们这些想坐的人来坐吧!   
  于是在正德十四年的六月,从江西传来了宁王朱宸濠起兵作乱的消息,江西巡抚孙燧、南昌兵备副使许逵以身殉国,攻势如潮的叛军接连攻陷了南康、九江等地,国家东南形势陡转,半壁江山岌岌可危。原本已经被朱厚照折腾得够呛的大明官员和百姓们,这下子又只好再硬着头皮去趟宁王这淌不知深浅的浑水了。   
  这时候的朱厚照本人在干嘛呢?他刚离开太原, “顺道”去宣府待了几天,三月间刚回到北京,正在忙着和批评自己”巡幸无度”的大臣们较劲。要说他这人的精神头是真好,几千里行程一路撒欢似地跑下来,轿也不坐,都是自己骑马,披着“威武大将军”的战甲,腰里还悬着长弓,“涉险阻,冒风雪”,累倒累病了无数能征惯战的“外四家”,他却依然“面无倦容”——北边我已经玩够了,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听江彬说,南方也是不错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那我就再到南边走走吧!   
  大臣们一听,脑子嗡嗡作响,心说你这人完全就是大明朝的祸害,走一方黑一方,跟个流窜犯似的,北边都已经给你败坏得差不多了,再要去了南方胡搅,动摇国家的赋税根本,这可如何了得?朱厚照当然知道他们不乐意,也不好再像上次那样“连夜潜逃”,于是寻了个借口,说北京城最近不是地震了么,我准备到两京和山东去一趟,遍访名山大川,各地神仙们都拜上一拜,恳请上苍赐予我大明千秋万代安定和谐,岁岁平安,云云。   
  他当然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去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将巡两畿、山东,祀神祈福,其具仪以闻。”回头一想,似乎武将去办这种事情太过稀奇,于是又给自己加了个太师的官衔。太师镇国公,嗯,这下就圆满了。   
  旁边的江彬瞧见皇帝兴致正浓,凑到跟前来搭话说:“大将军为国分忧,可就怕朝堂上的那些文臣无理取闹,圣旨一出,又要逼着您和他们打口水仗了。倒也真是烦人。”   
  朱厚照哼哼着回答说:“怕什么?拖出去打,打到不能说话为止。”   
  这是调唆皇帝要胆敢进谏的官员们痛下杀手了。可是所谓文人风骨,不怕死的总是大有人在。兵部郎中黄巩就向朱厚照上疏说,跑去边境拿国防当儿戏,为了一己私欲而损耗天下的人力、财力,老百姓的心都被伤透了,这完全是因为皇帝听信了江彬的教唆,“江彬这个人,生性凶残,为人处事傲慢且怪诞,本来不过是军队里的一介武夫,完全不懂得为人臣子的礼数。我们这些做大臣的,只知道他有可以砍头的罪过,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奖赏的功劳……天下人听见江彬这个名字,无不切齿怒骂,都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陛下也不应该因为怜惜区区一个江彬,而不肯向天下人谢罪认错啊!”   
  他的一位同僚,兵部员外郎陆震本来也打算上疏,看过黄巩所述,立刻称赞不已,毁掉了自己的草稿而与黄巩联名上奏。这次弹劾行动较之当年请愿诛杀“八虎”声势更为浩大,前后进谏的官员多达一百六十八人,即使纵览明史,其情景亦可谓空前绝后。   
       江彬老练,知道自己当初想出“北巡”的主意,在朱厚照跟前把钱宁挤了下去——这些年多热闹啊,都没钱宁什么事——自然也就会成为大臣们头等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他事先在朱厚照心眼儿里点了个穴道,大臣们的奏疏一递上来,皇帝这当即就发作了。带头上疏的黄巩这几个,当天就给关进了诏狱,其余“从犯”一百零七人,则全都在午门外罚跪五天。大理寺正周叙等见状,第二天又连疏进谏,极言江彬怙权倡乱,黄巩无罪。朱厚照更怒,把他们和黄巩关在一块儿,并特别吩咐周叙和另外两位官员及黄巩等六人戴着木枷在殿外罚跪五天,白天跪完晚上仍旧交还诏狱看管,“道途观者莫不无叹息泣下”,说好歹也是堂堂大明的廷臣,皇帝怎么能拿人家当杀人犯似地枷起来示众呢?
  等到这两拨人马先后都跪完了,就轮到了对他们施以廷杖惩治。江彬暗中吩咐,“用心打”,这两次打的,竟然杖毙了官员一十五人,创下了大明朝开国迄今廷杖至死的最高记录。黄巩倒是命硬,廷杖时咬牙挺了过去,被皇帝革职为民。江彬不肯善罢甘休,派出锦衣卫沿途追杀,好在他事先得到消息,这才大难得脱。   
  其他人就没有黄巩这么好运了。陆震被打得死去活来,拖回牢房时还一息尚存,江彬于是断绝了他的饮食,将他活活饿死。有位工部的主事何遵,事前起草工部奏疏,家里的僮仆看见了,上前抱着他就哭了起来,说“主人不为自己着想,也是总该为您的父亲和孩子着想才是啊”。何遵拿着笔从容回答说:“你去替我转告老太爷,不要让他的孙儿荒废了学业,就行了。”结果行刑时他被打得“肢体俱裂”,人都打散了架,回到家里挣扎了两天,到头还是一命呜呼,时年仅三十四岁。因为太穷,就连下葬都是同僚们凑钱替他料理的。   
  而在何遵之前,另有刑部主事刘校,负责起草了刑部官员联合奏疏,自然也难逃一死。这是位孝子,平日里母亲但凡心情不好,都要长跪请罪,一直跪到母亲开心为止。在刑部做了官,本想着把父母接到京城来供养,不想老父死在了半路,刘校一路狂奔过去,抱着父亲的遗体”痛哭几绝”。廷杖当日,他将要被打死了,忽然仰天大呼起来:“刘校为国尽忠,死而无恨!只恨不能再见母亲一面了!”他的儿子刘娄,时年仅十一岁,站在旁边看着父亲受刑,又惊又怕,禁不住哭了起来。刘校回头告诫他说:”孩子你虽然读书不多,难道也不知道圣人说‘事君致身'的道理吗?好好侍奉你的奶奶和母亲,不要让为父在九泉下为你感到羞愧。”说罢,气绝而亡。   
  忠孝节悌,在这一通木杖纷飞的廷杖下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使顽劣如朱厚照,狡狠如江彬,这时候也不觉为之“气沮”,心头变得不怎么舒坦,南巡的兴致折消大半,只得暂且搁置一旁了。   
  可是宁王朱宸濠谋反,却又给了他们南巡冠冕堂皇的借口——“巡”换作“征”,皇帝不是去玩,是要南征,是要准备御驾亲征宁王乱党了。   
  兹事体大,江彬向朱厚照建议说,这次出征,咱们上下齐心,才好克敌制胜。锦衣卫和东厂这些人,自然都是要跟着御前听差了,但是两头制度不一,工作配合起来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不如划归专人统一领导,才好便宜行事。朱厚照准奏,说这人选也不用再推敲了,我最信得过你,就由你一人节制锦衣卫和东厂吧,叫他们所有的人都听你指挥。   
  前文说过,锦衣卫的管事是钱宁,东厂提督太监是张锐,现在江彬一人身兼二人之职,内外大权悉数掌握,把这两位都挤到一边凉快去了——其实一边凉快倒挺好,总比给他江彬当差得强——恩宠至极,大明朝二百余年间,如此身份,仅江彬一人而已。   
  然而朱厚照差点又没走成。“大将军朱寿”的人马还没来得及动身,八月,江西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在提督南赣汀漳军务、副都御史王守仁的统一部署下,大明军民同仇敌忾,万众一心,连战克捷,已经成功地击溃了宁王的叛军,就连宁王本人,也在七月的一场战斗中被官军生擒了。要说这本是件好事,可江彬拿着王守仁的奏疏却犯起了难。因为仗已经打完了,皇帝再要去南边就没了借口,岂非又是空欢喜一场?实在是大伤脑筋。为了不扫皇帝的兴致,江副将把捷报扣了下来,不许众人走漏风声,依旧按照原计划,离开北京由德州上船,浩浩荡荡,向着江西方向挺进了。   
  这里按住江彬的话头,额外交代几句。前头提到的这位王守仁,字伯安,不仅有明一代,即使放诸中国两千多年的思想史,也因为他创立“心学”,为一代宗师,故以“阳明先生”的名号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早年在朝廷里做个兵部主事的官职,刘瑾驱逐刘健、谢迁,王守仁就在许多被杖罚的请愿官员当中,挨了四十大板,末了发派贵州龙泉驿丞任职——他们老把看不顺眼的人往贵州赶,也不知道贵州碍着他们什么事了——世事坎坷,他在那一片群山峻岭当中冥思苦想,修为精进,体会到前代先贤所谓“存天理、去人欲”式教条主义的谬误,进而提出“心既理”,主张“知行合一”, “致良知”,于是终成正果。   
       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仅是个思想家,还是个军事家——儒将有的是,可真以学识而论,又大多去王阳明何止千里——兵部尚书王琼素来赏识王守仁,于是在刘瑾倒台后提拔他做了巡按一方的右佥都御史,也是为防备宁王而在江西这盘棋局之中事先布下的一着胜负手。王守仁在任上干事颇为认真,把他的“心学”融会贯通到实际工作当中,接连荡平许多贼寇以及社会不安定因素,由此进阶为右副都御史。宁王作乱,一开始来势汹汹,各地又多有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起兵响应,叛军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实现宁王打下南京“正位”称帝的念头。却不想王守仁厉害,紧要关头审时度势,指挥得当,接连挫败宁王的进攻部署,又大合四方义军,号称三十万,与宁王展开生死决战,终于一举击溃叛军,彻底平息了此番江西的乱局。
  要以常理论,王守仁守土有功,又没有劳烦到朝廷太多心思,搁哪儿说都是奇勋一件。可仗是打完了,他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江彬说了,皇帝难得亲自跑来江西平叛,你却把宁王都捉起来了,不是让皇帝下不了台么?不行,皇帝连蒙古人都打胜了,难道还怕他个小小的宁王,一定要过这次瘾了。你就把宁王放出来,放他到鄱阳湖里,等皇帝亲自与他交战,再亲自擒获了他,这才算是功德圆满嘛!   
  王守仁当真是哭笑不得:皇上啊,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要是放出去给宁王跑掉了怎么办?江西百姓已经受过一次战祸之苦,再来一次岂不是要逼着人上绝路了么?就算是他宁王不能马上东山再起,可是隐迹于湖泊山川,总是个隐患,难免也会弄得人心惶惶。这是决计不能答应的了。只是前头写信去劝皇帝不要南征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现在更不可能去找江彬交涉。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给他遇见了一个人,事情于是顿时得到了转机。   
  这个人,便是太监张永。   
  张永在正德朝,在当年那一伙“八虎”里面,真算是个有些良心、见识和胆略的“好人”。他在正德五年平定安化王、诛杀刘瑾的事件中“居功至伟”,竟然因此打破大明成例,以太监的身份受封为侯爵,连他的两个兄弟也都被封作了伯爵。此后又曾在正德九年提督北方重镇宣府、大同军事,抵御蒙古寇边。这次奉了朱厚照之命,带着两千人马作前锋先头开路,走到杭州钱塘,遇见了因为躲避江彬派来的锦衣卫索要宁王而微服疾行的王守仁。王守仁是素来知道张永为人的,知道他虽然免不了内臣的有些恶习,却好歹要强出江彬百倍,于是就跑去面会张公公,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妥当解决“宁王问题”的办法。   
  有关王守仁会见张永的经过,明史里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版本。《王守仁列传》里说的是王御史跑去见着了张永,极力大拍马屁,称颂他是贤能之士,哄得张永心花怒放,满口答应了前者“南京献俘”的请求。《宦官列传•张永》里说得却是一开始王守仁吃了张永的闭门羹,结果站在门外大呼说:“我是王守仁,为了国家大事来见张公公,怎么不肯让我进去?”这才总算见得张永一面——不论哪种版本,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了。王守仁向张永表明,皇帝倘若御驾亲临江西,他手底下那些“外四家”又无仗可打,只怕是要扰民,由此将要生出无穷的祸害来,何况好不容易逮着了宁王,说什么也是不能再轻易纵虎归山的。一番恳切地说辞,说得张永不禁为之动容,当即表示说:“如今天子身边小人太多,我张永之所以要去江西,也是为着保护圣躬,而不是要抢你王御史的功劳。”于是指着囚禁宁王的囚车说:“你把这个给我,事情就好办了。”   
  事情还真给张永解决了。张公公押着宁王,回头在南昌遇上了奉江彬之命跑来准备“大展手脚”的太监张忠和锦衣卫官许泰。张永说“宁王都给捉了,你们还想捉谁”,催促着他们和自己回程——朱厚照走得挺快,这时已经在杭州清江浦住了下来。张忠和许泰大老远地跑来,什么功劳也没抢着,心里怨愤,借口搜捕宁王逆党,满街拉人,被诬陷下狱的官民不计其数,又是大开杀戒,史书形容说是“甚于宸濠之乱”。折腾了好几十天,实在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了,王守仁又不肯和他们正面接触,这才悻悻然地跟着张永回去了杭州。   
  张永于是跑去禀奏朱厚照,说宁王已经被俘,大军实在没有必要再兴师动众地跑到江西撒野,又说王守仁公忠体国,平叛有功,宜加重赏。其实那头张忠不满王守仁把宁王给了张永而没有交给自己,一个劲儿都在朱厚照跟前说王守仁坏话,只是因为有张永这番言论在前,朱厚照对王守仁颇有些好感,竟然未能让他张忠得逞。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据说,张永走后,江彬还派了不少人跑去找到王守仁,催他把宁王交出来,他们要带去鄱阳湖“放生”。王守仁坦言人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想交也交不出来。就打发锦衣卫的校尉们回驿馆歇息,另奉纹银五两,以表心意。可当时锦衣卫官出来办事,哪个不是伸手几百两的“孝敬”,怎么到了你王守仁这儿就只有五两这么丁点儿?锦衣卫校尉勃然大怒,别看你是什么封疆大吏,在我镇抚司诏狱里连条狗都不如,当下把银子一扔,就要去找王守仁的说事儿。王守仁早有准备,见着校尉的面就表扬起他来:“哎呀,我听说锦衣卫的校尉们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家伙,不想您大人视钱财如粪土,把银子都扔了,我真是佩服得很呀!”弄得校尉一肚子火气无从发起,只好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只不过王守仁的麻烦还远不仅于此。他在擒获宁王的时候,从军中搜出大量朝中官员,包括锦衣卫和东厂,平日与宁王往来的书信。这就是勾连反贼的凭证了。王守仁得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消息传到那些有牵连的人耳朵里,如何不想着要将他除之而后快?怕的就是他见到朱厚照,掏出这些要命的东西,到时候大家一锅端,谁也跑不了。可王守仁心里也明白,这些人都是成天跟在朱厚照身边的近臣,哪个不是权势滔天,事若不成,只怕还得给他们反咬一口,再加上朱厚照那脾气,如果让他大兴诏狱,又是一番大砍大杀,国家和朝廷本已经折腾得久了,又如何能再经受得起呢?辗转反侧,虽然于心不甘,只是迫于情势,也只能将这些书信统统付之一炬,就此作罢。
  然后写奏疏向皇帝贺喜,开口就是”在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的英明指挥和领导之下,在江彬以及诸公的通力配合之下,战事终于取得胜利,保得了一方平安,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至于我王守仁个人,实在不足挂齿了。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也不要什么封赏,江彬脑子虽然烂,也还真就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寻他王守仁的晦气。   
  宁王的事情至此总算是告一段落。然而朱厚照“亲征”的念头依然没有打消。“决战鄱阳湖”的计划落了空,江彬又替朱厚照制定了由浙江转道湖、湘的”南巡”路线。护驾的大臣们觉着苗头不对,想要劝谏为时已晚,朱厚照把没能亲手打上一仗的遗憾置诸脑后,领着众人欢天喜地朝着扬州进发了——他在清江浦小驻期间出了点儿状况,当时不以为然,却在后来直接影响到了大明朝国运的转承,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扬州是天下名城,富甲东南。当时的知府姓蒋,叫作蒋瑶。这是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听说皇帝到了自己的辖地,忙着安排接待朱厚照的工作,也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可是他光顾着接待朱厚照了,把朱厚照身边的江彬忘了个一干二净。江彬受了冷落,心里不怎么痛快,借口找个地方做“威武副将军府”,想要强夺城中富户的宅院。蒋瑶一听,连忙摇头不肯同意。江彬这下子是真讨厌起这位蒋知府来了,派锦衣卫把他关到一间空房子里“反省”了半天,让他好好琢磨琢磨“为官之道”。可蒋瑶是读圣贤书的,别的什么也没有,就有一股子书生的倔脾气摆在那儿,好不容易从房子里出来,江彬又向他索要皇帝赏赐的财物,连哄带吓,他仍旧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说什么也不肯服软。   
  这两个人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斗了起来。朱厚照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琐碎小事,他拿了鱼竿,饶有兴致地跑到江边垂钓。也是运气好,钓起来一尾难得的大鱼,好几十斤的分量,朱厚照一高兴,回过头来对众人说:“这个可是要值五百金的珍品了。”江彬在旁边听得仔细,推着蒋瑶上前回答说:“那不如让蒋知府买了去,也算是表表对皇帝您的孝心。”朱厚照说好哇,那蒋知府拿钱来吧!蒋瑶哪里有钱?回到家里把老婆的衣物和首饰一股脑地搬过来,一件一件摆在朱厚照跟前,昂起头来说:“微臣没有钱,只有这些东西,皇帝您要是看着顺眼,随便沽个价拿去好了。”那副委屈劲儿,把朱厚照逗得一乐,挥了挥手说:“那就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嘛!”   
  江彬却依旧要强蒋知府所难了。隔天他把蒋瑶叫来,向他“传旨”,说要扬州府报有钱的大户,挨个向皇帝进贡。蒋瑶回答说:“扬州只有四个大户人家。一是两淮盐运司,二是扬州府,三是扬州钞关主事,四是江都县。除了这四个,扬州百姓穷,就没有大户了。”一番话把江彬生生给堵了回去。江彬又说:“朝廷要选绣女,扬州府有多少美人儿,你都给报上来。”蒋瑶回答说:“扬州只有三个绣女。”江彬听了奇怪,问他是哪三个,蒋瑶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民间是没有了。倒是知府有三个亲生女儿,朝廷如果一定要选,就让我们蒋家把女儿交上来凑数。”江彬顿时语塞,没想到蒋瑶是这么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这事儿只好就此作罢。   
  官面上选绣女虽然作罢,可私底下替皇帝搜罗美女的事情却不能耽搁。江彬还是跟当初在宣府一样,四下派遣锦衣卫和东厂太监们搜刮民间的处女和寡妇——当真是掘地三尺了,朱厚照就算是金刚不坏之体,哪里顾得上这么多美人儿?一时间轮不上的,就发回北京城皇宫浣衣局闲住。这些女子就此和亲人生离死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也是人数实在太多了些,以至于到了后来嘉靖年间,有大臣向世宗上奏,说浣衣局供应不足,有不少女子都给活活地饿死在了宫里。   
  蒋瑶气得乌纱乱颤,知道满城百姓都给江彬吓得不敢出门了,为了避祸到处“抢亲”——家里有女儿的,大多随便在外面找个年轻的男子回来拜堂成亲,总好过被皇帝召去“御幸”。一时间弄得扬州城里鸡飞狗跳,抢得慌了,有人甚至稀里糊涂一连做了五六次新郎官——于是喝过几杯浊酒,酒壮人胆,涨红着脸跑去找负责”渔色”的太监吴经论理。吴经给蒋知府吓了一跳,知道扬州府原来有这么位敢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是担心真得激起什么民变来,这才收敛了不少。   
  扬州百姓是多亏了蒋瑶一力承担,终于没有经受更多的磨难,蒋瑶自个儿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朱厚照原本盘算着依着先前计划好的路线,到南京小驻,然后再取道两湖。可这年岁末淮河流域闹起了饥荒,“人相食”,上演出一幕人间惨剧,朱厚照再玩下去也没了什么意思,众人好说歹劝,这才哄得他决意启驾回京。   
  江彬没有忘了蒋瑶,硬逼着蒋知府护驾。走到宝应这地方,叫人用铁索把他捆了起来,几天后才解开,又一直走到临清才把他放了回去——也是因为朱厚照在扬州的时候被蒋瑶伺候得周全,皇帝多有褒奖,江彬不好直接把人家给料理了——蒋瑶这个狼狈劲儿,跌跌撞撞地回到扬州城,满城百姓见状莫不感动得失声痛哭。倒是这一哭,蒋瑶多少有些懊恼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子豪情,想来自己所作所为,也是一番凛然正气,总算是没有枉负先贤教诲,因此受些委屈,其实原本不必太过挂怀。   
  他后来转任陕西、湖广、浙江等地参政及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老百姓争相为他建祠祀福,从此名声大噪,一直做到了太子少保、工部尚书。世宗嘉靖帝曾经在酒宴上让皇族给他让座,说“亲亲不如尊贤”,终成一代名臣。   
       但这也仅是难得的善果。朱厚照此次“南征”(巡),前后历经数十州县,江彬一路上作威作福,拿地方官跟自个儿家奴隶一样使唤,竟然吓得有人听说江彬来了,赶紧回家上吊自杀了事。就连南京守备成国公朱辅见了他,都要长跪回话。他手底下那些“外四家”的骄兵悍将更是成天招摇过市,强买商家货物,甚至于假传旨意横征暴敛,“近淮三四百里间,无得免者”,活脱脱是庄稼地里飞来一伙蝗虫。百姓哭号震天,争相逃亡。等到圣驾北还,余下不过只是一片狼藉罢了。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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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6 10:3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江彬之死
  
  朱厚照在浙东财色兼收,尽兴而返,回到北京城却忽然拉下了面皮,亲自办理了一桩“谋逆”的大案。这案子与先前的宁王起事有着直接的关联,主犯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收下的第一个干儿子,锦衣卫左都督钱宁。   
  钱宁谋逆是确有其事了。源头还得追溯到正德七年,江彬诱使朱厚照北巡宣府,撇下钱宁一个人跑去快活,钱都督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知道自己已经在朱厚照跟前失了宠,说不定哪天就要跟着失势——他是傍大腕找靠山惯了的,琢磨着皇帝年近三十依然不曾生育,他日一旦驾崩,自己身家性命只怕不保,不如早作筹谋,也好为日后的荣华富贵作起铺垫。   
  正在一边胡思乱想着,宁王的使者跑来北京找到了钱宁,说是为了恢复营卫,还请钱都督在朝廷多替宁王美言几句。所谓营卫,简单来说,就是藩王的卫队,这个是有祖制、成例的约束,任何宗室不得任意扩充、调配。宁王祖上早年被削去了一支卫队的编制,如今招兵买马,用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了。朝廷里的大臣,尤其是内阁那些老成谋国的阁辅们,自然不肯轻易答应。   
  然而有了钱宁在其中插上一脚,事情开始逐渐朝向有利于宁王的方向发展,几经周折,还真给宁王办成了这件事情。也是因为钱宁有依附外援的心思搁在那儿,这才使得他和宁王一拍即合了。此后宁王又派出幕僚在京城多方走动,贿赂各级官员,就连朱厚照的豹房里都给安插进去了眼线,也大多都是钱宁在替他百般周旋,把这些“王府间谍”们安排在一位叫作臧贤的戏子家里。   
  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宁王在江西的动静太大,从中央到地方,引起了不少人的警觉,线索千头万绪,又纷纷指向了“留守”京城的钱都督。钱宁这时候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等到宁王真的举兵,朱厚照决意御驾亲征,整个朝廷都开始围着江西运转起来,他又意识到宁王恐怕难以成事,到时候兵败如山倒,必然是要把自己也拖下水去的。何况朱厚照身边还有个江彬,只要有丝毫的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人家还不趁机落井下石,弄得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事情说大就大,搞不好是要诛九族的,到时候天皇老子也保不了他钱宁的小命。   
  于是横下一条心来,跑去朱厚照跟前“检举”了宁王派到北京活动的官员,一位名叫卢孔章的,并且把所有罪过都推到臧贤头上,趁皇帝发配他们到边关充军机会,从锦衣卫里派出心腹去杀人灭口,以为如此便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了。接着还央求朱厚照带自己同去江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是做儿子的要为了父亲到前线杀敌,俨然又是一副忠臣孝子的嘴脸。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和宁王勾结的底细,江彬不但知道,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之所以隐忍不发,完全是因为要等到宁王真的造了反,才好把事情坐实到他钱宁头上,到时候无法抵赖,只有一死。这会儿钱宁前脚向朱厚照表白了心迹,江彬后脚就跑去对他们的“干爹”说:咱们都去了江西,京城里没个照应总是不太合适,不如就让钱都督留在朝廷,也好替您打理一下皇店的产业,不知您意下如何?   
       所谓皇店,位置大约在皇城西北角,江彬当初为了讨朱厚照欢心,强行拆除了这儿的两座民宅,积庆楼、鸣玉楼,建起一座“义子府”,以及诸多店铺酒肆,也就算是替朱厚照置办的一份固定资产了。以钱宁的身份而论,让他去当个“御用掌柜”,未免委屈了些,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钱宁知道跟江彬没有道理可讲,反正留在京城还能准备条退路,也就坦然答应了下来。  
  这就是江彬再度把钱宁从朱厚照身边隔开的计谋了。等到出了北京,大军走在路上,就向朱厚照爆料说钱宁如此这般,十分可恶,用乱臣贼子来形容丝毫亦不为过。朱厚照这么些年来浑然不觉,如今骤然听得江彬说起,有凭有据,不由得他不信,一张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涨成猪肝的颜色,拍着桌子恨恨地说了句:“狡猾的奴才,我早就怀疑他了!”——这就好比他当年跟江彬说,自己一个人就能打败猛虎一样,纯粹是做皇帝的面子搁不下来——既然如此,绝计不能轻饶。拿人,抄家!   
  钱宁这下子真是大祸临头了。朱厚照回到北京,“裸缚宁”,把他光着身子捆了起来,然后指挥人马闯进钱府,翻江倒海地搜了个遍。史书记载说,一共抄出玉带二千五百条,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余箱,胡椒数千石。江彬顺势添油加醋,说他钱宁不过一个锦衣卫的左都督,每年的俸禄屈指可数,他到底是从哪儿敛聚了这么惊人的家财?想来定是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罪证了。其实他这话不说也一样,朱厚照得知钱宁胳膊肘往外拐,早就气得恨不能亲手一刀剁了这狗东西,又何须旁人再来煽风点火呢?   
  咣当一声,在锦衣卫的衙门公堂上逍遥了不少年头的钱宁,如今被江彬一脚踹翻了下去,就此沦作了诏狱大牢里一个不见天日的重囚。他有没有去亲自体验一把那些自己平日耳熟能详的酷烈刑罚,其间细节后人实在不得而知。倒是没关的太久,在次年世宗嘉靖帝厚熜继位以后,就给他判了个磔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至于他的家人,养子钱杰等十一人全部被斩,只有小儿子永安因为年纪太小幸得不死,余下所有妻妾则悉数被发配给了功臣家为奴。  
  不过,朱厚照为什么没有亲自敲定钱宁的判决呢?这是因为他这会儿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实在难以支撑下去了。正德十六年的正月,朱厚照循例跑到京城郊外主持郊祀大典——循的是大明朝祖例,不是他正德朝的例。他一年到头哪有干过什么正经事——走到半路上忽然吐血不止,一头晕死了过去。大臣们吓得面无人色,让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轿子上,浩荡的车銮掉转方向一溜烟地跑回到了紫禁城,依旧住进豹房,转身赶紧招集所有的太医来替皇帝诊断病情。   
  其实不用诊,到底怎么回事,朱厚照自个儿最清楚。“南征”的时候,他在清江浦这个地方喜欢上了钓鱼,时常驾着小船跑去自得其乐。也是命中注定,一次不小心失足落水,在冬天刺骨冰凉的湖水里泡了半天,最后被陪侍的锦衣卫和太监们跳下水去把他捞了起来,因此感染了风寒——寻常人倒还好些,关键是朱厚照这么多年来纵欲过度,表面看起来生龙活虎,身子里早就淘虚了。偏他还不知收敛,继续过着自己酒池肉林的神仙日子,精神每况愈下,回到北京先是吐了这滩血,没过得几天功夫,竟然就恶化到了不能起床走路的地步。   
  皇帝要完蛋啦。大臣们瞧着朱厚照躺在豹房的软榻上气若游丝,心底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让你玩,你接着玩啊,玩出这结果来你就满意了——不过想归想,皇帝真要是就此“龙殡归天”,留下朝廷和国家这一摊子烂事,总还得要有人来收拾残局。别的先不说了,最要紧的一件,是让谁来接他的班,做大明朝的新天子呢?这和当初钱宁琢磨的是同一个意思:正德爷大半辈子都在酒色间纵横驰骋,他自个儿玩得高兴纵然不假,从头到尾却不都曾给帝国留下丝毫嫡传的血脉——莫说是嫡传,连个庶出的皇子都没有。大明皇统的传续,到了他朱厚照这一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将要嘎然而止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倒也自知时日无多,挣扎着向大臣们交代了几句“凡事请阁臣和太后相商”,接着若有所思般地说道:“前事皆由朕误,非汝曹所能预也。”这十几年,你们这些大臣们不容易啊,以前种种,都是我不好,统统不关你们的事了,你们也不必自责。说完,两眼一闭,就在三月间于豹房病逝,时年三十一岁。谥毅皇帝,庙号武宗。   
  朱厚照临终前说的这番话,听上去多少还是对自己的人生有些忏悔的意思,也算是向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向大臣们道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还真是至理名言。回想朱厚照“管理”大明朝这些年,开头一个刘瑾,末尾一个钱宁,都曾经是他最信任的宠臣,到最后也都是被他亲自下令砍了头抄了家的,世事无常,要说对他的内心没有丝毫的触动,其实也不太确切就是了。   
       可大臣们又乱了套了。你倒好,一撒手,说走就走,到底让谁来做皇帝,也没句明白话交代下来,合着是到死了也要再折腾我们一次不是?朱姓皇室枝繁叶茂,可真要过筛子似地筛上一遍,从诸多藩王子弟里挑出一位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合适人选来,那又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也罢,大行皇帝既然没说,那我们只好再担待一回,开个会,议吧!  
  这一议就炸开了锅。正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之际,内阁首辅杨廷和毅然站起身来,神情肃穆,手里高举着太祖皇帝朱元璋留下的《皇明圣训》——姑且可以理解作大明朝的最高宪法——向群僚宣讲说:“当哥哥的死了,如果没有子嗣,那就由他的弟弟来继位,这是谁也不能违背的原则!”你们不是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吗,那我现在就替你们找一个,“现在兴献王的世子朱厚熜,他是宪宗皇帝的孙子,孝宗皇帝的侄子,大行皇帝的堂弟,按照皇位继承的顺序,我们自然应该尊奉他为新的天子!”   
  首辅一锤定音,其他几位阁臣,比如梁储、毛纪、蒋冕等人,无不应声附和。杨廷和见到内阁意见统一,于是找来内侍官,吩咐他进到后宫禀报太后。过了不多时,内侍官传来太后的懿旨,向这些等候在外的阁臣们宣谕说,一切都按杨廷和的主意办吧。   
  悬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砰然落地。   
  事情虽然定下了,不过兴献王的封地远在湖北,即使派去迎驾的使臣快马加鞭,千里迢迢,那也不是说到就能到得了的。在朱厚熜进京登基以前,朝廷的工作总还得要有个人来维持,以免群臣无首,遇事动辄就要乱作一团。这份千钧重担,于是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杨廷和的肩头。  
  说到这儿,不能不回过头去介绍一下杨廷和这个人。杨廷和,字介夫,四川新都人。《明史》有载,是位风度翩翩、容姿隽秀的美男子。他为人性格沉静严谨,行文简洁流畅,喜好考究章故,对民生、边事、法家学说无不通晓,年轻时便为世人誉为宰辅之材。正德初年的内阁首辅李东阳曾经评价他说:“我在文笔上虽然有些长处,然而说到经国济世,还是得依靠介夫才行。”故此可见一斑。   
  正德二年,杨廷和以詹事的身份入东阁讲学,言辞间对朝堂上的奸佞之徒多有谴责,由此触怒了大太监刘谨,被后者随便寻了个借口,打发到旧都南京担任礼部侍郎。亏得是他才学渊博,深孚众望,在南京只待到五月,便升任为户部尚书。再到了同年八月,武宗“戎马倥偬”之余,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师来,于是一纸诏书传抵南京,又把杨廷和调回京师,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开始正式参与处理朝廷的政务机要。   
  刘谨哪里会容得下这颗眼中钉?他找来杨廷和参与编修的《明会典》,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研究了一遍,找出些许文字上的错漏,跑到武宗跟前参了一本,弄得杨廷和与另一位编修李东阳一起被降了两级工资——联想到刘谨素来行事的作风,竟然就这么轻易让杨廷和给躲了过去,实在可谓是万幸得很。   
  此后,杨廷和又凭借着编修《宪宗实录》的功劳,把被皇帝扣掉的两级工资给要了回来,更因为主持平定流贼刘六、刘七作乱有功,在李东阳退休之后入阁辅政。然而终正德之世,前有大太监刘谨,后有“皇庶子”钱宁、“副将军”江彬,尽皆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杨廷和势单力薄,凡事唯有略加周济,勉力维持朝政之余,惩恶除奸实在是无从说起。   
  再加上武宗也是个不听劝的,你越是劝他什么,他越是偏要干什么,君臣两个窝在一块儿互相怄了十几年的气。到头来杨廷和憋不住了,上奏皇帝乞病还乡。武宗偏又不肯,说老师傅人才啊,国家需要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硬生生把他给留了下来。   
  武宗——朱厚照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或者有时候糊涂而已?这还真说不清楚。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武宗他老人家去了,盼来了改弦更张的大好时机,他杨廷和若是再不拿出点匡世济民的手段来报效朝廷、国家,那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要整顿山河,匡护社稷,就要铲除那些在正德朝祸国殃民的余孽,把这许多附在大明朝身上的毒瘤一刀剐得干干净净。杨廷和行事果敢,不避艰险,首当其冲就把矛头对准了锦衣卫、东厂主事,威武副将军,提督威武团营的平虏伯江彬。   
  江彬多大的心眼啊,知道武宗不在了,大臣们头一个就不肯放过自己。他在武宗弥留之际假传圣旨,把京城里的团营,也就是禁军,悉数改编作了“威武团营”,自己任职“提督”,手里牢牢地掌控着兵权,心说你们也不过就是嘴皮子厉害,真打起来,咱谁也不怕,一刀一个全都给剁了,这大明朝不依旧还是我江某人说了算。   
  于是朝野内外传言纷纷,江彬想要谋反。   
       说江彬想要谋朝篡位,取朱姓江山而代之,这样的传闻其实也不是头一回了,武宗“南征”那会儿就曾经闹腾过一次,”诸军夜惊”,费了老半天功夫才算平息下来。况且今时不同往日,朝廷里没了皇帝,正是奸佞之徒有机可趁的时候,杨廷和是防范于未然也好,清算多年来的旧账也罢,当务之急,先得要削了江彬的兵权,然后再另寻良策,将他一举成擒。   
  杨廷和于是找来太监张永——朝中有事,总是少不了张公公的戏份——等人,让他们各领营兵分别把守皇城四门、京城九门等要害,将帝国的心脏牢牢控制在内阁的手中,接着传下武宗“遗诏”——是不是真有遗诏,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了,不过你江彬不是经常以“圣旨”的名义作恶多端吗,我们也只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解散威武团营,入卫京城的边兵悉数遣还原镇,在皇店和“威武大将军”军门当差的锦衣卫官也都归还卫属,并且驱逐豹房里那些三教九流之徒,放还四方进献到宫里来的美女,停止京城一切不必要的工程项目,还派人跑去宣府官仓,追讨回来不少当初“镇国公朱寿”领去的“作战经费”。等等。   
  特别是解散威武团营这一项,这是直接想要了江彬的老命了。京城内外都在为着杨首辅拨乱反正的举措而欢呼雀跃,唯独他江彬愁眉不展,坐立难安。有“遗诏”摆在那儿,也不好抗命不遵,索性放出风声,说自己生病了,窝在家里不肯出门。只是光这么等着也是不个办法,坐以待毙,那未免也死得太窝囊了些。江彬犹豫半晌,于是找来许泰商量,拜托后者到内阁去帮自己探个虚实。   
  许泰这会儿也和张永一样,得了杨廷和的吩咐,忙着替尚未进京的新天子看守城门。要说他当年是和江彬都是因为讨贼有功,给武宗留在身边干上了锦衣卫的差事,可他一不如人家会钻营,二确实是本事差了些,这些年下来,说是武宗身边的近臣,其实充其量也就是替江彬跑跑腿而已。不过这也倒好,江彬是树大招风,遇上什么风浪第一个就跑不掉,他许泰便没有这么多的烦恼,还因为“其行可恕”,成了内阁的“统战对象”。江彬没有想明白这一层,反倒让他到杨廷和跟前当奸细,未免有些自投罗网的意思。   
  结果没多会儿,许泰跑回江彬跟前,向老上司汇报说,杨廷和待我很和善,说起您来也是颇为赞许,说您侍奉大行皇帝多年,战功卓著,是大明朝的功臣,将来新天子继位,也总少不了还要加官晋爵,光耀后世。   
  人一着急就会犯糊涂,逮着根稻草当是救生符。要说以江彬设计钱宁那样缜密的心思,搁平时恐怕是很难相信许泰这一派信口辞黄的了。可现在情势不同,他正处在忧心忡忡,进退维谷的紧要关头,忽然给许泰这么一哄,心里宽松了大半,以为自己性命无虞,进而渐渐放松了警惕,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威风凛凛地招摇过市了。   
  这边的江彬不作戒备,那边的杨廷和则加快了自己“讨贼”的进程。当初“八虎”里有个太监叫作魏彬的,现在执掌着司礼监,平时和江彬颇为要好,还和他结成了儿女亲家。杨廷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径直带着阁僚和司礼监的太监温祥找到魏彬,向他痛陈利害,晓以大义,一番恳切的说辞过后,竟然说动了魏彬,点头同意协助内阁铲除江彬。旁边还有个叫作张锐的太监想要替江彬争辩,也给杨廷和义正辞严地骂了回去。同去的阁臣蒋冕这时候站出来说:“今天一定要了结了这个祸害。”当下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派温祥和魏彬进宫找到太后,请懿旨,拿到向江彬兴师问罪的大义名分。   
  可是魏彬和温祥转身去了,一去就是老半天,也没见着什么动静,杨廷和开始有些担心起来,怕是魏彬临阵反水,这样别说除不了江彬,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只怕一个都跑不了。“益自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几乎将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位太监陈严从后宫出来,向众人宣示说:“彬已擒矣。”逆贼江彬,已经被捉起来了。   
  苍天有眼,众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恍然间竟有种更生般痛快淋漓的感觉。   
  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这样的。魏彬和温祥在宫里找着了太后——太后姓张,正是武宗的亲生母亲——向她禀奏了内阁的请示,太后听完当即应允,并且向魏彬等人表示:“我这儿正好有个擒贼的办法。”就派人去江彬和工部尚书李鐩的府上,说是坤宁宫的修缮工程接近尾声,今天要在屋脊上装个兽吻,按着规矩,这是得要举行一番动工仪式的,请劳烦两位大人一起来参加一下相应的祭祀活动吧!江彬跪听了太后的宣召,并不怀疑,起身换好礼服就要进宫。他的心腹,神周和李琮劝他说:“现在宫里情况不明,虽说是太后旨意,只怕和内阁脱不了干系。您不如调集人马,杀进宫里,把他们一锅端了,自己做个皇帝了事。再者说,就算事情不成,我们兄弟几个保护着您北上宣府,至不济还能跟着蒙古人混口饭吃,岂不是也能落得个逍遥快活?”   
       江彬一听,心说事情哪有你们想得这么夸张,太后明诏,来宣旨的公公我也认得,内阁哪里能做得了手脚?不过就是去拜拜神,又不是刀山火海,不去岂不是给别人看笑话?至于做不做皇帝,这种事情急不得,咱们还是慢慢来吧!
  到了宫里,兽吻安装结束,太后又派了张永来留他,“太后赐宴,江大人在宫里吃了午饭再回去吧”。江彬一看同来的李鐩也留了下来,料定没什么问题,于是欣然入席,大口吃喝起来。   
  刚吃得没两口,忽然看见张永脸色一变,从怀里掏出一份诏书厉声喝道:“有旨,捉拿逆贼江彬!”江彬大惊失色,刹那间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回头看时又想起自己是独自进宫,家人仆从一个也不在身边。打是打不过了,只有快逃。于是一跃而起,撒腿就向宫外跑去。   
  一溜烟地跑到西安门前,只见得宫门紧闭,宫墙上下连个看门的太监都没有,不得已,又掉头跑向北安门。这儿倒是有人了,站在墙边对江彬说:“太后有旨,要把江提督留下来,可不敢开门让您出去。”您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地把饭吃完了再说吧!   
  江彬真是又急又气,破口大骂:“放屁,今天哪儿来得什么旨意?”上前动手就要把看门的太监推开。这太监也不是个吃素的,哪里管他什么“外四家”的头领,本领高强,放开架势就和江提督扭作一团。也是太监们的招数怪异,虽然不曾伤着江彬的筋骨,却把他满嘴的胡子扯了个精光。可怜江彬当年也是条力能伏虎的好汉,今天自个儿先慌了神,又给这看门的太监缠上,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就给后面张永等人赶到,五花大绑捆起来扔进了诏狱的牢房。   
  前头提到过的神周和李琮也都相继落网,在被押往诏狱的途中看见了垂头丧气的江彬,气得破口大骂说:“你这个没用的奴才,要早听我们的话,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江彬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无言以对,任凭着边上的张永等人百般嘲讽罢了。   
  ——只是不知他蹲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会不会也生出些旧地重游、物是人非的感叹呢?钱宁这会儿也还关在牢里,又会不会暗中偷笑,说你江彬了不起,设计扳倒了我,到头来自己不是也没能高兴上几天吗?   
  两个人最后的下场也是一样的了,菜市口千刀万剐,满门男丁被斩杀殆尽。循例,抄没江彬家财,抄出黄金七十柜、白金二千二百柜——他这柜子到底有多大,史无明载,不得而知——其它各种珍奇异宝不计其数。不过他比钱宁还多出项特殊的待遇,就是派专人描绘下他受刑时的情景,由相关部门明榜公示天下,但凡败坏朝纲、祸乱国家的乱臣贼子,到头来便必然要落得个如此结局。   
       而自从武宗驾崩以来久旱成灾的北京城,这时候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倾盆大雨,仿佛是老天爷要以此来洗去大明朝的臣民们十数年间所饱受的欺凌与痛楚,热闹、喧哗并且充满着荒诞色彩的正德朝就此彻底画上了它的句号,而后,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风云流转之间,无数人事变更兴迭,兴衰成败不可胜计,恒久不变的,不过是高高在上的龙椅,以及随着这把龙椅的代代传承,一个叫做锦衣卫的故事仍在继续。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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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6 10:3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嘉靖“大礼议”

  在明武宗朱厚照驾崩后大约四十天左右,他的堂弟、时年十五岁的兴献王朱厚熜就抵达了北京城外。  
  说起这位朱厚熜,他是正德元年(1506年)生人,自幼得蒙父亲朱祐杬——老王爷已经在月前病故了——的严格管教与熏陶,雅好诗词书画,是个教养颇深且聪明伶俐的少年,性格也是沉稳宁静,和他那位成天没事儿跟猴蹿似地堂兄武宗皇帝比较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活脱脱就是块做皇帝的好材料。   
  只是这皇帝一开头就做得不太顺畅。礼部派来迎驾的官员见到朱厚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请他从东安门进宫,暂到文华殿居住,而后为武宗发丧,继而诏告天下,如此这般。  
  朱厚熜一听,不对啊,这是哪儿跟哪儿呢?走东安门,居文华殿,这是做皇太子的规矩啊!于是拿出自己接到的遗诏,指着上面的文句反问说:“你们自己看,这儿写的是什么?清清楚楚的四个字,兄终弟及,是哥哥传位给弟弟,和做皇太子有什么关系?”你们要真硬逼着我非走皇太子路线不可,那这皇宫我就宁可不进了。   
  把话说明白后,他当真就传令从人就地安营扎寨,坚绝不肯向前一步。   
  官员们拿朱厚熜无可奈何,只得跑回去向内阁禀报,说新皇帝脾气大,不肯依着你们的安排行事——听说两湖间的人性子执拗,看来传言非虚,咱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其实呢,哪有什么遗诏。说穿了,不过是首辅杨廷和给新天子的一次下马威而已——你哥哥胡闹了十几年,把国家弄得一塌糊涂了,前事之鉴,后事之师,我们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品性纯良、英明睿智,总之,凡事你都得依着规矩来,而且这规矩不是你做皇帝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得问过我们这些大臣,不然要是将来真得弄来出个正德第二,三天两头变着花样地折腾,这老百姓和朝廷都可是再也禁受不住的了。   
  只是这番心思虽然精妙,却不曾想朱厚熜年纪虽小,脑子却不含糊,说什么也不向这些阁臣们屈服——以他弱冠的年纪而论,心里未必真存着有什么“大明江山是我们朱家的,不是你们这些阁臣的,今天无论如何要和你们见个分晓”之类高屋建瓴的政治觉悟,很大程度上,只怕还是那么一股子少年特有的倔犟劲儿,在驱使着他绝不肯作出轻易的退让。京师内外,内阁与皇帝,刚一见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僵持起来。   
  所幸还有皇太后在。太后听说新皇帝蹲在城门外面不肯进宫,就着急地找来群臣们吩咐说,你们合计一下,写个劝他登基的奏章呈上去吧!年轻人争强好胜,面子上总是要让他过得去的。   
  太后发了话,阁臣们也不好一味坚持下去。于是写好奏章,送到城外,朱厚熜知道自己占了上风,立即纠合人马,“走大明门,到奉天殿,让他们好好瞧瞧,这才是做皇帝的正道”——先是拜谒过了列祖列宗供奉在宗庙的灵位,去武宗灵堂前例行公事哭丧完毕,再进到后宫向太后请安,等等,就在当天中午正式登基,即位称帝。   
  然而,谁成想,他刚刚坐正位置不到一个礼拜,阁臣们的麻烦便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多事的还是杨廷和。根据首辅的授意,礼部尚书毛澄等人上奏天子,举出前代汉哀帝和宋英宗的例子,说这两位当初在入继大宗、继承大统之后,便将传位给自己的叔伯汉成帝和宋仁宗尊奉为父亲,称“皇考”,那么,依此故事,当今皇上也应该奉大行皇帝的生父孝宗为父,而对于自己的生父老王爷朱祐杬,则应改称叔父,尊为“皇叔考兴献大王”,母妃改称叔母,尊为“皇叔母兴献王妃”,以后凡是提及二老,都一律自称“侄皇帝”才是。   
  奏章的末尾还明确指出,但凡朝中有人对此有所异议,都属“奸邪”,当斩。   
  这也正是后世所谓嘉靖朝君臣“大礼议”争执的开端。   
  且说朱厚熜看了这份奏章,这一惊非同小可。干什么?合着我爹妈是谁,都还得你们说了才算?说你们胡扯都嫌轻了,纯粹就是混账!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铁青着一张面皮,浑身上下气不打一处来,隔了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恶狠狠地憋出一句话来:“哪有这样轻易乱改人爹妈的!”不行,绝对不行。   
  杨廷和看见礼部尚书的奏折无效,于是亲自披挂上阵,在专项会议上直面皇帝,张口就说“三代以前,贤明的君主,莫过于大舜,没听说他曾经想要追崇自己的生父瞽叟,三代以后,贤明莫过汉光武,也没听说他想要追崇自己的生父南顿君”,既然有这样的榜样,您还不能依样画瓢吗,“皇上只有效法他们二位,那么天子的圣德不会受到玷污,天子的纯孝之心也会更加光芒万丈,流芳百世,感耀世人了。”   
  朱厚熜顿时为之语塞。想他不过十四岁稚气未脱的孩子,虚岁也才十五,就算真的是天纵英明,口舌间又哪里说得过这些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的大学士们?于是索性打定主意,说不过就不说,反正皇位我是坐上了,想要让我依着你们的性子来,门儿都没有。  
  他扣下阁臣关于此事的所有奏折,“留中不下”,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我不答应,看你们能怎么样。   
  这会儿还真有个支持皇帝的官员站了出来。此人姓张,叫做张璁,他在给朱厚熜递交的奏疏中以为,汉哀帝、宋英宗的生父固然另有其人,但他们一早就被汉成帝和宋仁宗敲定成为接班人,自幼在皇宫中长大,从身份上来讲,属于后者的养子,那么,他们登基之后,追奉成帝、仁宗为父,称皇考,而不追崇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这显然是与当今天子的实际情况不相吻合的,内阁以此为凭要求皇帝改宗,实属无理取闹。  
  再者说,第一,当今皇上是故兴献老王爷的独生子,人家一宗的血脉都系在这条独苗上面,你们非要他去做旁人的后代,那不是要兴献王宗脉断绝吗?第二,《礼》有明文记载,所谓“子无臣母”,皇上的母亲、兴献王妃还在世呢,如果依着你们的主意,把她变成皇上的叔母,那他们的母子关系也就变成君臣关系了,这又违反礼制的规定了。   
  综上所述,他们就算把《礼》从头到尾翻破了天,在原则上就是站不住脚的,是根本说不过去的!   
  困境之中进退两难的朱厚熜看过张璁的奏章之后,不禁喜出望外,拍着桌子说:“好啊好!这说法一提出来,我们父子可算是得救了!”   
恰好在这时候,朱厚熜的母亲兴献王妃蒋氏抵达了通州——她是准备进宫做太后的——听说自己如今不但做不成太后了,连皇帝的妈也都快当不成了,发起脾气来,也像她这位当初不肯进宫的儿子一样,摆驾原地,不走了。  
  朱厚熜这下子找到了话柄。好啊,你们看看,我现在连侍奉母亲的权利都被你们剥夺了,这还得了?也罢,做皇帝做到这份上,是真没什么意思,不如不干了,我还是回湖北去做我的藩王吧,还能尽尽作为人子起码的孝道。  
  好不容易找来的皇帝,哪能说走就走?真让他走,上哪儿再找一个去?又不是儿戏来着。这下子阁臣们可慌了神,匆忙的议来议去,杨廷和眼见形势不对,迫于无奈,只好以退为进,说奉当今太后懿旨,要以兴献王为兴献帝,兴献王妃为兴国太后,至于皇上的老祖母邵氏,则为皇太后云云。   
  只不过他一口一个“奉太后意”,绝口不提内阁,显然是给这件事情留了个尾巴——太后的意思我们不能改,但是这事儿廷议上还没通过呢,将来如何,那是后话,咱以后再说。   
  然后他转过身来,还以内阁首辅的职权之便,让吏部把张璁外放到了旧都南京任职。   
  皇帝和阁臣的第二次交锋,就此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嘉靖元年的正月,皇宫里忽然起了一场大火,把清宁宫的后殿烧得一片狼藉。杨廷和一看,哎,机会来了,于是发动廷臣百余人集体上奏,说皇上您看看吧,都是您不听我们的话,如今老天爷都不满意了,这可是天意啊,您难道真得想要一意孤行,惹得天怒人怨吗?   
  朱厚熜毕竟不是他的堂兄,给杨廷和拿“天道”将了一军,只能点头说好,就依着你们,孝宗是我爹,行了吧?至于我的亲生爹妈,就改成兴献帝和兴献后得了,尊号里面不加“皇”字,还要在前头缀上“本生”的称谓,以示区别你们强要我认来的爹妈和原本的爹妈。   
  话虽如此,暂退一步,其实小年轻朱厚熜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名称是改了不假,从未谋面的老子也被迫认了,但朱厚熜心里琢磨着,我该干嘛干嘛,由不得你们在旁边指手画脚。  
  他的老祖母邵氏,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十八日去世了。朱厚熜于是下旨,我要依着嫡祖母的规格,给老人家穿足二十七天的重孝,还要把她葬到皇陵,并且在兴献王封地安陆的祠庙里使用和太庙一样的庙乐,说什么也不能降低标准。  
  皇帝犯起混来,内阁还真没有办法。   
  事态的发展开始逐渐朝向有利于朱厚熜的一方倾斜。嘉靖二年十一月,那位被杨廷和扔到南京去的张璁准备充分,联络起朝堂内外部分大臣的支持,抛出话来,要再议大礼,请天子坚持只做皇帝不做人子的立场。  
  杨廷和心里是明白的,真要说起理来,从自己往下这一帮阁臣,没有一个是他张璁的对手。这事儿明摆着,两年前就说不过人家,现在自然还是说不过的。老首辅心灰意冷,一纸奏疏递上去,要告老还乡算了。   
  朱厚熜巴不得他走。只是看着阁老临别时佝偻的背影,想起他这些年虽然一直为了所谓的大礼和自己胡搅蛮缠,然而实打实的功绩还是不少,单凭着裁削锦衣卫、内监局冗员十四万八千七百人——这些都是正德朝钱宁、江彬等人卖官鬻爵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以及减免漕粮一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等等,就在自己在刚刚登基即位时换来了臣民众口一词“圣人皇帝”的敬称,功不可没啊,重话也就不再说了,略加指责而已,还重申了一遍让他儿子荫袭锦衣卫指挥使的旨意。   
  但是杨廷和老头前脚刚走,朝廷后脚再生波澜。嘉靖三年二月,阁臣蒋冕、毛纪、礼部尚书汪俊等七十三人联名上奏,声称他们已经取得了近八十余份奏章、二百五十余名大臣的支持,要皇上真正落实继嗣孝宗一脉的国策——首辅是坚持正义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们要接过他的旗帜,把正义坚持到底!总之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会犯混,咱们大家全都来犯混。   
  然而朱厚熜这次是胸有成竹了。别看你们来势汹汹,有人让你们害怕呢!他颁下诏书,要张璁、桂萼以及支持他们的湖广巡抚席书进京。你们要辩,那就辩,事情哪能这么一直扯不清楚,咱们这次开个百家讲坛,痛痛快快地把事情说得明白了事!  
  张璁将要再度启程入京的消息,自然被消息灵通的阁臣们所察悉了。不行,老首辅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哪里能和他正面交锋呢?蒋冕、毛纪和汪俊这些人一商量,琢磨着还是得先退让一步,稳住朱厚熜方为上策,只要他张璁不来,事情终究还是要容易办得多。  
       内阁赶忙召开紧急会议,拿着相关文件咬文嚼字地推敲了半晌,终于又给他们想出个新的花样:上次不是不让皇帝在父母的尊号里加“皇”字吗?这次咱们让他加上得了:“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 “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然后拿着拟好的奏折跑去找到朱厚熜,怎么样,皇上您这次应该满意了吧?  
  朱厚熜一看,哦,皇考,就是这意思嘛!一点头,勉强同意了下来。内阁于是顺水推舟,请示皇帝说,那您就颁下圣旨,告诉张璁他们几位,事情已经商量好了,就不必再白白到京城来跑一趟了。  
  张璁却不为所惑。他在半道给朱厚熜上疏说,“这件事情,关键不在于皇与不皇,而是在于考与不考”,内阁这些家伙,大大的狡猾,大费周章地搞这些小动作,其实怕的就是和我当面对质,“不去掉这本生二字,若干年后,天下后世终究都会把您当作是孝宗的儿子了,”您可是要被他们给坑到底了哇!   
  朱厚熜立刻明白过来。当年五月,张璁等人按照原定计划抵达了京师。  
  内阁这次是真的避无可避了。一咬牙,“躲不过,就和他们拼了”。办法也很简单,千百年来皇朝史上屡试不爽的两步杀着:舆论和刑狱。   
  舆论这一步好办,朝廷里几乎都是内阁自己人,随便一招手,又是三十多名大臣联合上奏,“张璁、桂萼他们生性奸邪,如今更是居心叵测,胡乱变更皇家宗庙的典制,离间皇家内部的安定和谐,还对皇帝的诏书多有诋毁之辞,中伤我们这些善良正直的朝臣”,皇帝英明,“一定要把他们铲除干净,作为臣子不忠的反面典型警戒世人”。   
  至于刑狱,说起来倒也是受了众人恨不得把张璁揪出来打死的心理所启发,刑部尚书赵鉴罗织了大量弹劾张璁、席书不法的奏章,一股脑铺天盖地搬到朱厚熜跟前,貌似严正地奏请将案件交由大理寺调查,背地里和旁人商议说:“只要皇帝同意查案,人一旦进了刑部的大门,生死就由不得他们自己,立刻捶死了事!”   
  可是张璁厉害,这次他又知道了:赵鉴想杀我,于是密报给皇帝。朱厚熜闻讯勃然大怒——他大概已经不是气得发抖,而是要气得发疯了——你们个个都是朝廷重臣,怎么能搞这种朋比为党,构陷忠良的丑恶行径呢?你们要打死人家,那我干脆把张璁他们封为学士,有本事你们上朝来把他们打死让我瞧瞧?   
  不满二十岁的皇帝这下是和内阁彻底翻脸了。不翻脸也不行,根本就兜不下去了嘛。   
  圣旨一下,举朝骇然。于是,就在嘉靖三年七月二十日,哭门事件爆发了。   
  且说这一天,朱厚熜在左顺门外会集群臣,宣布准备正式去掉圣母章圣皇太后尊号中的“本生”二字。群臣哪里肯答应,唾沫横飞,就是不许。朱厚熜阴沉了脸色,转身拂袖而去。  
  杨廷和的儿子、时任修编撰的杨慎见到这般情形,如同当年父亲在内阁会议上力主拥立朱厚熜继位时一般,头一个奋然而起,向着群僚振臂高呼说:“国家养了我们这些士人一百五十多年,为得是什么?人臣之道,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我们一定要扭转乾坤,才不枉历代圣贤的教诲,大明朝列祖列宗的期望。   
  “死义”一出,群情激愤。给事中张翀等人又警告那些畏缩不前的大臣说:“要是有谁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和我们一起力争到底,我们一定会把他们当场打死!”   
  于是二百三十余名大臣齐齐跪伏在左顺门外,哭号震天,“高皇帝啊,孝宗皇帝啊”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你们在天有灵,快睁开眼睛看看吧,朱家出了不孝的子孙啊!   
  朱厚熜没有走远,一大帮老老少少哭成这个样子,他耳朵里听得清楚,一招手唤过随行的太监吩咐说:“你去告诉他们,哭也没用,让他们先回去再说。”   
  哪知道大臣们得了皇帝的口谕,依然不愿意各自散去,反过来告诉太监说,你回去禀报皇上,他今天要是不答应我们的请求,一意孤行,我们所有人就要跪死在这里,他不想做个像样的皇上,我们却不能不做正经的臣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在朱厚熜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背后,在他或有迟疑与矛盾的心里,自从当初进京即位时所受刁难而层层积淀的怨愤,顷刻间犹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传令锦衣卫,凡是参与哭门的四品以下的大臣,一律拖出午门,施以廷杖!”   
  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们像拎小鸡一样从地上捉起那些颤颤巍巍的大臣,粗重的木杖雨点一般落在他们被剥掉了裤头的屁股上。   
  往死里打。   
  于是为阁臣——自然还应该算上退休回家修养身心的杨廷和——所始料未及的是,当时年少的朱厚熜即使没有像自己的堂兄武宗一样视国家与朝廷为玩物,肆意追求一切仅为愉悦自身的奢迷享受,但就在今天,他却做出了一个即使武宗也会自愧不如的举动:廷杖至死者一十七人,超过正德朝廷杖至死一十五人的大明朝最高历史纪录。  
       带头闹事的杨慎,身子硬朗,挺过了廷杖的责罚,又被一纸诏令发配往了距京师万里之遥的云南。那些幸免遇难的阁臣们则悉数被扔进了锦衣卫大狱,等候着皇帝最后的发落。   
  朱厚熜终于胜利了。九月初,张璁、桂萼和席书奉旨在阙右门外与失魂落魄的群臣进行了最后的辩论,最终毫无意外地大获全胜。席书旋即以代表朝廷公议的口吻向朱厚熜汇报说:“世间没有第二个大道,世人也没有第二个本生。孝宗皇帝是您的伯父,自然应该称之为皇伯考”,以此类推,“那么献皇帝是您的亲生父亲,自然也应该称之为皇考,章圣母太后是您的亲生母亲,那就是圣母无疑了。至于武宗,则称之为皇兄即可。”云云。   
  九月十五日,朱厚熜诏告天下,大礼议成,悉如席书所请。三年之争,至此方休。  
  至于“大礼议”的始作俑者杨廷和,朱厚熜并没有忘记他。四年后《明伦大典》成书之际,诏定“议礼”诸臣之罪,说杨廷和自以为做过天子的老师,又是筹定国策的老臣,于是无法无天,竟然行此不臣不忠之事,依律应当处死然后陈尸于市,姑念他还算有些功劳,皇帝仁慈,把他削职为民就算了。   
  隔年六月,杨廷和在家中抑郁而死,时年七十一岁。   
  而世人所谓的“大礼新贵”,张璁、桂萼、席书等人,无一例外地得到了支持“真理”所应得的奖赏,尤其张璁,他更一跃而为内阁首辅,并且政绩不凡,后世言及明代贤臣,大多将他与后来万历朝的名相张居正相提并论,分称为“张永嘉”与“张江陵”。   
  只是在历经过这样一场口沫四溅、血肉模糊的大礼议后,少年朱厚熜在心理上与朝臣之间的距离,便有如夜行的航船与隔岸的灯火般,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了。因为少年的记忆最为深刻与直接,朱厚熜在即位时就感受到所谓阁权——或可称之为“相权”——对于皇权的威胁,又在哭门事件中初次体会到皇权所能赋予自己唯我独尊的权势与优越感,于是终其一生,他终究不能真正地相信任何一个臣子,作为大明朝真正的主人,他要把一切都掌控在皇帝一个人的手中。   
  就这样,朱厚熜又想到了锦衣卫——既然祖宗创立了这样一个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机构,那么有什么理由不让它继续沿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进下去呢?   
  更何况,以朱厚熜出身藩王的身份而言,他对那些即位之前便追随身旁的王府旧人,信赖的程度自然要远远超过朝中板着陌生面孔的大臣们。因为这些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家奴,而把皇帝的私人卫队交给皇帝的家奴打理,恐怕也不会有人能找出比这更为合适的方案来了吧!  
  一个名叫陆炳的人因此跃然跳上了嘉靖朝风云流转的政治舞台。这个出身锦衣卫世家的兴献王府侍从,从嘉靖八年参加武举会议官授锦衣卫副千户的那一刻起,因为与嘉靖之间那层藕断丝连的特殊关系,就此步步升迁,在官场中宛如武侠小说中打通任督二脉的绝世高手一般,腾云驾雾扶摇直上,以至开创出一个专属于大明朝锦衣卫的极盛时代。   
       朱厚熜是寡君,陆炳正是独臣。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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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6 15: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综合历史记载,结合此段文字,可以看出:宽厚的马皇后,在朱元璋的政治生命中,起到了不小的“调停”作用。可以说,马皇后对于平息朱元璋的意气用事,也解救了许多面临灾祸的官员。汪广洋,是否也是其中“得益”的一个元素?
马氏受封皇后
  夫荣妻贵。自幼失去父母寄为养女的马氏,从夫人到皇后,随着朱元璋地位的变化,日渐荣耀。终于成为明代女流第一人。马氏(1332—1382),不知其名,宿州人。父母早亡,寓郭于兴为养女。元至正十二年(1352),朱元璋投奔郭于兴部下为兵,子兴奇其才能,即以马氏许配元璋。从此,马氏竭尽妇道,以元璋喜忧为喜忧,且常率将士妻妾随夫出征,受尽了坎坷急迫之苦。洪武元年(1368)正月初四日,朱元璋即皇帝位,即册封马氏为皇后。身为皇后的马氏,仍以常人处之,谦虚谨慎。暇时常令女史讲求古训,习前朝贤后家法,厚待妃嫔宫人。对入朝命妇,亦以家人礼相见。因与元璋共过患难,深知其易怒的脾性,所以,每当元璋前殿决事震怒而还,便不失时机地予以规劝。如参军郭景祥守和州,有人告发其子欲持稍杀父。朱元璋不问青红皂白,令斩其子。马氏劝道:景祥只有一子,待之甚厚,怎么会杀生身之父呢?若告状不实,岂不是绝人之后!元璋再派人查核,确属诬告。宋濂以其孙宋慎的罪过受到牵连,朱元璋下令将其逮至京师,欲论死罪。马氏为之求情道:民间百姓为子弟聘请先生,都特别恭敬,待如上宾,何况是天子聘请的师傅,更应以礼相待。宋濂致仕家居,宋慎在京师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呢?元璋仍坚持己见。等到吃饭时,马氏不备酒肉,元璋不解。马氏说是为宋先生作福事。元璋恻然。第二天,下令赦宋濂死罪,流放茂州。马氏出身贫贱,平时生活俭朴,常教诸王、公主知蚕桑之艰难,对民间疾苦尤要关心。每遇旱灾、水灾,马氏都要率宫人蔬食祈祷,设麦饭野羹,且劝朱元璋及时赈济。还关心监生家室痛痒,建议朝廷给监生家发放粮食,等等。洪武十五年,马氏的病情日渐沉重。大臣纷纷劝请祈祷,求良医。马氏说:死生有命,祷祀何益!又担心医生治不好病而无故得罪,连药也不肯吃。在临终前,朱元璋问她有什么事要交待的?她说:“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同年八月十日死,年五十一岁。朱元璋为之痛心疾首,决心不再另立皇后,以报马氏。九月葬孝陵,谥孝慈皇后。永乐元年(1403)尊谥孝慈高皇后。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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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7 10:4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把奸相捧上台

  和武宗正德朝的钱宁、江彬等人“来路不正”的身份比较起来,嘉靖朝的陆炳无疑可称得上是“根红苗正”,十足赤金的锦衣卫出身了。他的祖父陆墀、父亲陆松,无一例外都是锦衣卫的总旗官,又因为国家军籍采用世袭制度,所以等到他长大成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明朝锦衣卫数万缇骑中的一份子。这样的履历说起来多少显得有些无聊,平淡无奇,缺乏生动的故事性,显然不足以吸引后人对他评头论足。   
  然而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陆炳后来之所以能在嘉靖朝的朝堂上风光无限,寻根问底,源头却正是在他那位籍籍无名的父亲陆松身上。原来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把儿子朱佑杬封去湖北做了个兴献王,陆松便在当年那许多随着朱佑杬一起奔赴封国安陆就职的官员当中。他的职务,是王府的仪卫司典仗,大体而言就是仪仗队兼保镖一类的工作——这原本也就是锦衣卫的职责范围所在。陆松在安陆待了不少年头,历经宪宗、孝宗两朝更迭,到了武宗继位的初年,他的夫人范氏替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正是后来替他们陆家光耀门庭的“麒麟儿”陆炳了。   
  机缘巧合,陆炳刚生下没多久,朱佑杬的王世子朱厚熜也跟着出世了。中年得子的朱佑杬欣喜若狂,赶紧派人四下挑选,要给小王爷找来一位身体健康、品性贤淑的奶娘——凡事都得从小抓起,何况这还是他们兴献王家一脉单传的香火,为长远计,找个合适的奶娘自然更加轻易马虎不得。   
  这一找就找到了陆松夫妇的头上。王爷吩咐,不敢有丝毫的慢怠,范氏收拾起行李,带着儿子陆炳一块住进了王府——小王爷要奶娘,可我们家阿炳也得有人照顾不是?反正两个孩子的年纪相仿,等将来稍微长大些了,还能让阿炳陪着小王爷读书习字,给他做个贴身的小侍从,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   
  别说,这小陆炳倒还真有些为人臣子的自觉性。是不是得益于父亲的言传身教,这个无从考证,史书上只记载说自他懂事以后,便终日侍立在朱厚熜的左右,时刻寸步不离。朱厚熜对这个跟自己称得上是“乳兄弟”的小跟班也颇为喜欢,不拿他当外人看待,两个毛头孩子成天裹在一起厮混,想来下河摸鱼、上树拆窝的勾当,自然也就干了不少,真可谓其乐融融,就此在彼此心底垫定了坚厚的君臣情谊。   
  等到朱厚熜继承王爵,又马不停蹄跑去北京城里做上了皇帝,陆家这下子可威风起来了。莫说陆松是王府旧臣,就单凭着朱厚熜小时候多亏了范奶娘的悉心照料,这份恩情就不能不报。于是升陆松做锦衣卫副千户,而后累官至都督佥事,委派他协理起了锦衣卫的日常事务。  
  只不过前文已经交代过,朱厚熜继位伊始,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协理下革除正德朝的弊政,“中外大悦”、 “中外相庆”,锦衣卫这个特殊的机构也因此被着实整顿和规范了一把,锦衣校尉们没了钱宁、江彬在日那种横行官场、趾高气扬的架势,这会儿只能敛住气焰,缩回头老实待着去了,职衔任命也都恢复正常,无法再出现钱、江二人那种一步登天的情形。朱厚熜有心提拔陆炳,碍着朝廷章程,也不想一上台就给大臣们落下什么话柄,只能对范奶娘、陆奶公略加报答而已,再落实到陆炳头上,一时间更是找不着什么机会。  
  一转眼到了嘉靖八年,朝廷循例举行文武会试,为国家选拔公务人员,一直闲着没事做的陆炳于是跑去应考,仗着是家传的功夫底子深厚,就在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会试及第通过了考核。朱厚熜一看高兴起来了,说阿炳争气,我要好好的奖赏,就授命他为锦衣卫的副千户。此后陆松病故,陆炳子承父爵,袭职为指挥佥事,朱厚熜又对他屡加升迁,一直升到锦衣卫指挥使,进而执掌起了负责锦衣卫内部事务的南镇抚司的行政工作。  
  陆炳在南镇抚司的办公室里干得怎么样呢?史书上没有多说,而是一下子跳到了十年之后。嘉靖十八年,陆指挥陪着朱厚熜南巡,来到一个叫作卫辉的地方。这天夜里四更,朱厚熜驻跸的行宫忽然起了一场大火,火借风势,呼啦啦铺天盖地席卷起来,护驾的官员和太监们顷刻间乱作一团,仓措中竟然遗失了朱厚熜的踪迹。眼见得火势越来越大,大家都暗叫一声苦,料想皇帝今天怕是要葬身在这场大火之中了。  
  正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紧要关头,陆炳突然出现了。众人只听得一声巨响,一扇房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出丈八开外,火海当中旋即闪现出一个矫健的身影,箭步如飞,刹那间就来到了众人跟前。定睛看时,不是陆炳却是何人?再瞧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哆哆嗦嗦,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正是大家伙以为给自己弄丢了的大明天子、嘉靖皇帝朱厚熜。  
  真是天佑大明朝,给皇帝派来了这么一位甘愿赴汤蹈火、一往无前的大忠臣!   
  朱厚熜大难不死,对救命恩人陆炳这个喜欢劲儿,什么也别说了,真不枉我们兴献王府当年善待你们母子一场,就让阿炳做个锦衣卫的都指挥同知,实际承担起锦衣卫的大小事宜吧!  
  要说在陆炳之前,掌管锦衣卫的头领叫作朱宸,而后是骆安、王佐和陈寅——这些都是安陆旧臣,论资排辈,大概可以算得上是陆炳的叔伯——除了朱宸没能干得太久,就被骆安取而代之,而后的王佐和陈寅,都是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王佐曾经设法保全触怒朱厚熜的张鹤龄兄弟,而陈寅为人则素来以谨慎厚道而著称,其间虽然有王邦奇这样的小人为恶一时——他是武宗正德朝被革除的锦衣卫官,在朱厚熜继位后设法恢复了官职——大体上来说,也还能称得上是卫治清明,“与官民无害”了。   
  等到陆炳因为在卫辉救驾有功,成为锦衣卫实质上的一把手以后,这样的情形逐渐发生了改变。陆炳武艺高强,作风勇猛,性格又有些狂纵,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行类鹤”,十分倨傲的样子,再加上他“长身火色”,威风凛凛的一条红脸大汉,常人见着了都要畏他三分。在成为都指挥同知后不久,朱厚熜又升他作都督佥事,更因为捕贼有功,再升都督同知。他虚以委蛇,对那些成天拿“辈份”来教训自己的老家伙们表面上显得颇为恭敬,背地里却在偷偷算计,一步步地铲除了阻拦自己独揽卫权的障碍,终于彻底将嘉靖朝的锦衣卫变成了他陆家的私人卫队,权势从此凌驾于众人之上。   
  当然,他是皇帝的私人,说到底,锦衣卫还是皇帝的私兵。   
       一朝大权在握,陆炳做起事来可就没有当初那么客气了。他曾经因为和某位兵马指挥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将对方当街捶杀,有关部门告到皇帝御前,朱厚熜装聋作哑,“诏不问”,丝毫没有想要惩治他家阿炳的意思。不过,也不知道陆炳是不是从武宗正德朝的锦衣显贵钱宁、江彬这两位前辈身上汲取到了经验教训,一方面讨好朱厚熜自然不必多说,另方面也常与朝廷里的大臣们频繁交往,互以朋友相称,想要借此建立起一个广泛的人脉网络,免得遇事沦为百官口诛笔伐的罪魁祸首。
  这时候,朝廷里最得朱厚熜信赖的大臣,乃是接替张璁、李时任职内阁首辅的大学士夏言——朱厚熜曾起用赋闲在家的杨一清为首辅,但因为与张璁等人发生争执,杨一清不久就因病亡故——这是位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伟男子,生性豪迈而善于言谈,被朱厚熜评价是“学博才优”,曾赐予绣蟒飞鱼麒麟服、玉带、金银等物以示恩宠。此外,夏言还有个同乡名叫严嵩,也正开始在朝廷里显出蒸蒸日上的势头。   
  且说因为夏言见着陆炳猖狂,有心收拾一下这位天子幸臣,于是故意去和陆炳结交,显出一副对他颇为亲近的姿态。陆炳当然求之不得,心想倘若拉拢了当朝首辅,那以后办起事来可就真是没有半点儿的顾忌了,有百利而无一害,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曾想他却是中了夏言的埋伏。没过多久,就有官员向朝廷弹劾陆炳平日诸多违法乱纪的行为,事情报到内阁,夏首辅当即草拟旨意,要陆炳自个儿坦白交代案情。陆炳一听吓了一跳,心说夏言这人怎么这样,未免太不仗义了吧?只是首辅权势厉害,不敢硬碰,没奈何,陆炳带了三千两黄金跑去夏府,想要央求着夏言放过自己一马。夏言当然不肯,说公事公办,咱们俩虽然交情不错,可我也不徇私纵容呀。陆炳这下真没办法了,情急之下,竟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想他这么健硕的一条壮汉,跪在地上咽咽呜呜地,样子恐怕不太好看——夏言到底是书生意气,嘴硬心软,一见陆炳居然给自己下跪了,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心说只要这人从此以后懂得收敛也好,于是稍加劝诫,到头来总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陆炳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这会儿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似的,回过头却是恨得咬牙切齿——你夏言不仁在先,那我反过头来对付你,也就不算我不义了。开玩笑,偌大个锦衣卫,干的就是这份差事,真要往死里查,还怕逮不着你们这些大臣一点儿见不得光的把柄么?   
  只是光靠自己去干也不成,夏言毕竟是首辅,位高权重,即使侥幸成功,也要防着他死而不僵,一朝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真要把他彻底扳倒,就还需要找到一位在朝堂上可以与他相抗衡的厉害角色,如此里应外合,前后夹击,才能杜绝后患,一劳永逸。   
  该去找谁呢?陆炳思前想后,忽然想到了严嵩。   
  其实他不去找严嵩,严嵩也在偷偷忙着算计夏言。这位在后人眼中堪与南宋秦桧相提并论的奸相,早年辞职回家在山中读书,研习古文诗词,倒还颇有些清誉,入朝为官后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一意媚上取宠,到了嘉靖二十一年,便被任命为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开始参与内阁机务。这时候的严嵩已经六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仿佛正值壮年一般。朱厚熜瞧着欢喜,认为这是个任事勤勉的能臣,特别赐予他一面银制的印章,上面刻有“忠勤敏达”字样,以示对他严阁辅的嘉许。   
  要说严嵩和夏言本是同乡,年轻较夏言为长,又比夏言早些年考取功名,然而名爵却在夏言之下,心里自然颇为不满。饶是他工于心计,平日与夏言交往,态度极为恭敬,处处都以晚生后辈自居。夏言可能是觉得这人奇怪,当然也还有些身为首辅所必需的政治警惕性,一开始并不怎么搭理他,严嵩在家里设下盛宴请夏言吃饭,也只是婉言相谢而已。严嵩吃了夏言的闭门羹,仍旧不愿轻易放弃,居然跑到了夏府门前,铺张草席跪在大街上,拿着请柬恳请夏言赏脸。夏言是经不起别人跪的,给严嵩这么一跪,立刻就猪油蒙心,彻底相信了,认为对方是诚心待己,从此对严嵩不作提防,反而事事都还有所关照。   
  严嵩不要老脸稳住了夏言,回过头开始在皇帝跟前打起了主意。   
  朱厚熜这个人有个特殊的爱好,喜欢斋醮。什么是斋醮呢?就是道家升坛作法、驱邪避凶、修丹养性之类的仪式。朱厚熜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玄学”,对于通过“修炼”达到“长生不老”乃至“羽化升天”一直都怀有极其强烈的憧憬。他当了皇帝,早些年还算称职,后来就慢慢地不怎么喜欢过问朝政了,成天都窝在宫里装神弄鬼。而且不单他自己,他还要臣子们跟他一块儿求道,用香木雕了好几顶道冠,让阁臣们上朝的时候戴起来,以示大明君臣执意求仙的一片赤诚。他还不许阁臣坐轿,一律改为骑马,并赐予香叶束发。偏是夏言这人固执,对皇帝说朝堂是庄严肃穆的地方,我们一个个在这儿弄得像跳大神的似的,人不人鬼不鬼,这算什么事呢?坚绝不肯听从朱厚熜这些莫名其妙的吩咐。  
       那边严嵩的态度可就灵活得多了。朱厚熜叫严嵩进宫问话,他就脱了朝冠,把皇帝赐下的道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还颇为风雅地笼上一层青纱。走到跟前这么一跪,把朱厚熜弄得这个高兴啊,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是更加喜欢严嵩了——这不是要比夏言那样不晓事的家伙强上百倍么?为人臣子的,自己的君父喜欢什么,那就得跟着喜欢什么,这才是正理,才能显得出你们的对皇帝的一片忠心嘛!
  何况严嵩还写得一手好青词——就是道家乞求上天降福的祈祷文书——句式工整,意境幽远,故而深得朱厚熜之心。别说是夏言自弗不如,放眼满朝大臣,也没有一个能强得过他的——反过来说,他除了会拍马屁和写青词外,大概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旁人说他纯粹就是个“青词宰相”,确是恰如其分,没有丝毫的夸张。   
  这样一来,夏言可就失势了。他倒还拿严嵩当朋友,因为担心皇帝会让自己辞职走人,于是想请严嵩过来替自己想个主意。结果严嵩人没找到,朝野内外却是风声四起,都说严嵩在筹划取夏言而代之的具体部署了。夏言如梦方醒,悔之不及,被严嵩在朱厚熜跟前给他扣上了一顶”笼络国家监察部门的官员,肆意玩弄朝政”的大帽子,最后发来一纸诏书,勒令他回家去好好反省。   
  要是两个人之间的胜负就此立判,事情倒也罢了。可是朱厚熜的猜疑心极重,对于属下的大臣们总是疑虑重重。夏言走是走了,严嵩在朝廷里作威作福,连同他的儿子严世番在内,贪财枉法,搞得是群怨沸腾,时间一长,朱厚熜便又不怎么待见起他来了。皇帝心知肚明,对付大臣们,就不能让他们一家独大,总得多立几个山头,互相有所制约才好——杨廷和那样的,你们觉着是忠臣了吧,可是一旦权力过大,办起事来不也还是欺君犯上么?于是没过几天,他又把夏言叫回了内阁。严嵩没想到皇帝来了这么一手,吓得带着严世番一起连滚带爬地跑去夏府跟夏言请罪,父子两个跪倒在人家床前,哭得是一堪糊涂。夏言又吃不住了,说认错就好,以前的事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大家就这样吧。   
  于是这两位从此就跟两台电梯似的,在内阁大楼里一升一降,一降一升,一会儿是夏言凌驾于严嵩之上,一会儿又是严嵩占据了上风,反反复复,谁都没有真正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就是朱厚熜玩弄权术的高超手腕了。可严嵩不乐意啊,心说老这么折腾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把他夏言收拾干净了,这才来得痛快。  
  严嵩的这门心思,自然就和陆炳“情投意合”了。其实严世藩对陆炳的评价极高,认为当今大明朝堂之上,可称天下之才的寥寥可数,其间便有他严世番与陆炳。现在既然人家陆都督都找上门来了,哪有不帮他一把的道理?助人也就是自助了嘛。于是邀上父亲,三个人凑到一块儿,开始策划彻底击败夏言的致命一击。   
  他们在政治上寻找到的突破口,是发生在嘉靖二十七年的“河套事件”。所谓河套,也就是黄河经由贺兰山向北,再因为阴山的阻挡转而东进,最后沿吕梁山南下,处在这一片流域半包围状态下所形成的“几”字形平原。河套地区水草肥美,历来都是北方游牧各部与南方汉族政权发生军事冲突时的必争之地,大明朝建国之初,一度对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视,但是随着国势衰微,武备松弛,也就渐渐丧失了对这片区域的控制权。再到朱厚熜执政的嘉靖年间,河套已经彻底沦入蒙古人的掌控之中,与之相邻的边防重镇累年受到规模不等的侵袭和掠夺,军民死伤惨重,总兵官一级的将领战死者亦不在少数。  
  于是,就如何处置河套问题,是主动进攻还是加强防守,便成为了摆成大明君臣面前一个颇为棘手的议案。时任陕西总督的曾铣,便是主战派当中的代表人物,他与夏言的岳父苏纲交情深厚,于是得益于后者在夏言跟前的极力推荐,进而争取到了首辅赞同自己有关收复河套的战略构想。夏言屡次向朱厚熜上奏,阐述其间的利弊得失,并夸奖曾铣人才难得,是大明朝的头号忠臣。朱厚熜被他们两个说得有些心动,于是命令夏言拟旨,把曾铣着实褒扬了一番。夏言因此备受鼓舞,认为大事可成,收复河套指日可待,而自己也将因此名垂青史,创下一番超越大明朝历任内阁首辅的不世奇勋了。  
  可是同样的情形,到了严嵩父子和陆炳那儿,便显露出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意味。他们分析,皇帝虽然表扬了夏言和曾铣,然而迟迟没有对收复河套作出任何明确的指示,又因为朝中主和派的反对而将事情暂时搁置了起来,这就说明在皇帝心里,未必当真就认为收复河套是件值得尝试的有意义的事情——既然如此,我们和他对着干就好了。严嵩于是向朱厚熜上奏,批驳夏言和曾铣的建议是欺君误国,进攻河套得不偿失,只会平白损耗国家的人力财力,他夏言之所以一门心思想要跑去和蒙古人开战,说为国尽忠怕是假的,真实用意恐怕只是为了成就他一个人的功绩而已。  
       奏疏还没递上去,朱厚熜便已经如他们所预料般地突然变了脸色,拿收复河套的事情把夏言痛加驳斥了一番。严嵩一看机不可失,赶紧依计跑去皇帝跟前煽风点火。夏言这时候有些害怕了,不过他倒也精明,嘴里说着向皇帝请罪,又顺便把严嵩也拖下了水:“当初他严大人也没说收复河套有什么不好,现在看见皇帝生气了,这才把事情全都推到我的身上。”朱厚熜却已经对严嵩所云深信不疑,反倒觉得夏言这是在“强君胁众”,强迫君父而胁持群臣了,联想到对方素来自以为是,经常拿皇帝的话都当耳边风,于是龙颜大怒,就在这年正月再度勒令夏言下岗,剥夺了授予他的一切官职,遣回原籍听候发落。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朱厚熜也还没有要把夏言拖出去杀了的意思。可那边的严嵩和陆炳不干了——依着皇帝这古怪脾气,没准他夏言哪天就又会风光无限地回朝,为了免除后患,终究还得把政敌往死里整。朝堂上的事情严嵩已经办完,接下来,陆炳和锦衣卫大显神通的时候到了。   
  陆炳于是先派人四处散布谣言,说夏言在去职离京的时候,言语间对皇帝多有埋怨,认为昏君临朝,自己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然后再请严嵩授意他人以知情者的身份向皇帝揭发,说夏言收受了曾铣贿赂,互相串通一气,以收复河套为名侵吞国家财产,而且事情还和夏言的岳父苏纲有所牵连——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夏言与曾铣的往来书信作为“罪证”。这些消息传到朱厚熜耳朵里,当即激起了皇帝心头不可抑止的怒火,唤过陆炳到跟前吩咐说:“这样的乱臣贼子,一个也不能放过。曾铣、苏纲,全都给我逮进诏狱,还有那个夏言,也快去给我捉回北京来,我要亲自审讯他的案情!”   
  陆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立刻率领缇骑狂飙猛进,没用几天功夫就把夏言又给逮回了北京。夏言在路上听说曾铣已遭处斩,岳父苏纲则被流放到了边关充军,一个立足不稳,从马车上一头栽了下去,嘴里只是喃喃自语般反复地念叨着:“唉!我这次死定了。”万念俱灰之际,还写了最后一封奏疏上呈给朱厚熜,除了替自己申辩以外,更把严嵩等人比作汉代的王莽、三国的司马父子,希望皇帝明察秋毫,不要一再受到奸臣的蒙蔽。  
  当然,他现在说这些话也没什么用了。只不过说来奇怪,陆炳带着人去逮了他,他却仍旧在奏疏里对陆都督只字未提,想来大概是他到了最后关头依然没有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其实看似早已“痛改前非”的陆炳,在其间也有着莫大的”功劳”。   
  夏言就在这年的十月被朱厚熜下令斩首弃市,时年六十七岁。  
      大明朝廷也随着夏言的消失从此完全置于了严嵩父子和陆炳的掌控之下。严嵩父子在明,六部九卿的任何政务,一律都要从他们这儿经过才能转交到御前批阅,陆炳则在暗,替他们严家笼络官员和打击政敌。内阁和锦衣卫这两柄利刃,在他们的主持下终于彻底合二为一,剑锋所指,挡者无不为之望风披靡,炽焰熏天,绵延竟达近二十年之久!
汪氏子孙,心心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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