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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是扬州末代盐商豪门汪氏的千金大小姐,她又曾是扬州首富香粉巨子“谢馥春”的二少奶奶,尔后她是职工学校的语文老师……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走在扬州城里,如果不是刻意提醒,已经再没有人认识这位扬州最后的“盐商千金”。 现在,她不过是马氏“街南书屋”旧址寂寞老宅中,一位坐在旧藤椅上安度晚年的老人。 ——编者 繁华落尽,笑看风云 夏日午后,市声昏沉的东关街像一个打着瞌睡的老人斜靠在扬州老城那把旧藤椅上消磨时光。匆匆路人,一律举手遮阳。 著名的扬州末代盐商汪家老宅“汪氏小苑”并不在东关街上,而是在离东关街只百步之遥的地官第14号。“末代盐商千金”汪礼珍的一生,除逃难上海滩的那几年其余都交给了东关街方圆一里内“风雨豪门”——先是“汪氏小苑”,再是“谢馥春老宅”,最后落在“街南书屋”。 风雨百年,人生戏梦,近百年内扬州这座曾经繁华的商业老城发生了太多传奇故事。辉煌一时的扬州盐商“集体退场”,中国香粉巨子“谢馥春”淡出江湖,而扬州商贾两段辉煌的湮灭都在一个豪门千金身上留下烙印。 带着风雨豪门烙印的汪礼珍,身影已显苍老,然而印在这个没落贵族式的城市肌体上却像一个新愈合的伤疤越发显得深刻。 汪礼珍今年89岁高龄,活得与世无争。现在住的房子是街南书屋旧址,虽不算阔绰,但曲径通幽,除了汪礼珍一家,再无他人。整个小院被废弃的厂房包围,在苍茫的闹市中别有一番寂寥。 敲开东关街“街南书屋”旧址上谢家的大门,家人抱歉地说:“老先生出去看牌了。” 东关街上一家不起眼的棋牌室里传来清脆的洗牌声,几个老人围坐一隅。打牌是这座城市很多老人消磨时光的选择,汪礼珍也不例外。汪礼珍喜欢打牌,当年逃难到上海,小小麻将陪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豪门千金度过了许多个恐惧而无聊的日子。那时,日本人正驻扎在扬州的“汪氏小苑”里。 暮色四合,市声渐起,几个年轻后生起身散场,嘴里骂咧咧地谈论今日的输赢,他们不知,身边一位微笑着看他们的老人曾经是扬州最富豪门里的千金小姐。钱,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把“咸盐”。 回到家中,爱看电视打发时光的汪礼珍随意拨动电视,调到湖南卫视时,她出神地顿了顿,电视里正在放一部香港老片:《笑看风云》。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会意。 汪礼珍始终笑着,你甚至“煞费苦心”也无法从她略显苍老的背影中找到一丝悲伤的踪迹。回忆往事,她总是笑谈到:“也许没人想到我能活这么长。三年前我说我的目标是90岁,现在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乐观,是对悲厄的命运最精彩的反抗。 千金不知愁滋味 1937年,对于汪家大小姐汪礼珍来说,高墙外的战火已似惊涛拍岸。日本人铁蹄离扬州已经不远。 而在汪氏小苑的高墙内,她仍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段美好年华,这一年她20岁。农历六月二十一,合家老少都在张罗大小姐的生日,因已与扬州另一望族“谢馥春”二少爷订婚,汪礼珍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大生日格外隆重。这一天,离扬州沦陷只有5个多月, 汪礼珍出生那年,祖父汪竹铭斥资扩建了祖宅,名为“小苑”。当日“小苑”内火树银花,地官第车水马龙,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坐着自家的洋车前来贺喜。 汪礼珍挑了一件白底红花旗袍,在门口迎宾,胸前别着一只蓝宝石胸针,蓝宝石周围镶着一圈小钻。宝 卣胧歉改杆偷纳 绽裎铩1耸蓖艏宜渖矸曷沂溃 诹酱 说木 拇虻阆拢跃闪ν炜窭剑 ⑼ρ镏菅紊袒曰停 掖笠荡螅 绻馕尴蕖?br> 如今回望,那段小苑里的生活充满了快乐。在汪礼珍看来,那时的快乐是简单而纯粹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万事莫愁,无忧无虑。虽已九旬高龄,但谈起少女时的幸福,汪礼珍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是爬满了欢笑。 “我皮箱里的衣服有一百多件,单的、皮的、夹棉的都有。我顶喜欢旗袍了。尤其是青莲色和红色。”旗袍里藏了许多少女时代的汪礼珍华丽的梦想,后来逃难上海,少女的“华丽美梦”连同其它家族财宝一起被塞进幽深的“藏宝洞”。 十里洋场富贵梦 1937年12月14日扬州沦陷。沦陷前的扬州仿佛一座死城,风声鹤唳,天天有人吹着牛角。城里的商贾都已准备逃亡,汪家也不例外。 汪礼珍先是逃难到兴化,那时候扬州的有钱人都往兴化跑,因为那里有船到南通,从南通可以坐船去上海。虽然上海已经沦陷,但上海的租界依旧是有钱人在兵火之灾中能获安顿的避风港。 已是深秋,天气冷了,汪礼珍换了薄衬绒的衣裳,一条很沉的金链子栓在裤腰带上。逃难的路上,汪礼珍还随身带了本《红楼梦》。汪礼珍说,她从小就喜欢看戏,说起《红楼梦》里的荣宁两府,汪礼珍直笑:“和贾府比起来,我们不过是小户人家。” 穿越惊魂未定的逃难历程,汪礼珍的生活似乎平静下来。从1937年到1944年,汪氏家族的成员大部分都避居上海法租界。上海是抗日战火里的孤岛,租界又是孤岛里的孤岛。至今回忆,汪礼珍说,在上海最好的享受是每天晚上去四马路听王少堂说书或看戏。汪家在书场包了房间,汪礼珍每天晚上坐汽车去听书,每天两个小时,听了整整一个月。彼时还沉醉在看戏听书的汪礼珍,也许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也许比戏里还崎岖。 在貌似平静的生活中,汪礼珍却经历着家族崩溃的剧烈刺痛。 汪家的兴盛被称为是扬州盐商的“回光返照”,汪家兴盛之时,随着大运河地位的衰落,扬州已繁华不再,“扬州盐商”这个富裕的符号也已经只剩下一座座人去楼空的深宅。 汪竹铭已于1928年仙逝,他是生于末世而力挽狂澜的近代扬州盐商。汪竹铭的四个儿子虽然继承了汪竹铭逆水行舟的不懈精神,但他们比父亲更生不逢时。 1935年,长子汪泰阶经营家族产业心力交瘁英年早逝;1944年,老三汪泰科(汪礼珍之父)因家业毁于日本兵火忧郁成疾撒手人寰。1942年老四汪泰弟在沪被绑匪撕票,死时尚不满天命之年。“电话打到家里,是我接的,我和四婶赶到广慈医院,人已经救不回了。我四叔死了以后,家族的资金运转方面受了相当影响。” 二十年间,汪家两代精英尽数陨落,只剩老二汪泰麟独柱擎天,奈何已经回天乏力。 1944年,汪礼珍随丈夫返回扬州,回来之前,二伯汪泰麟拉着她的手嘱咐:“你回去一定要把小苑看管好了,我们还要回去。”小苑是保住了,汪氏家族却没有能够回来, 1966年,汪泰麟逝于上海,扬州一代盐商豪门在凄风苦雨中缓缓落幕。 回到扬州,汪礼珍徐徐打开劫难过后的小苑藏宝洞找寻曾经的华丽美梦时,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空空如也。 汪家的好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谢馥春”难逃一劫 1944年,汪礼珍在上海与谢崇德完婚。 从此汪礼珍的人生背景从汪氏家族切换到谢氏家族。一个曾是扬州盐商豪门,一个是当世脂粉新贵。金碧辉煌的家族背景注定了汪礼珍的一生难以平凡淡定。 汪礼珍和谢崇德是包办婚姻,8岁时就定下姻缘。一向聪明的汪氏家族在第三代长女的婚姻大事也同样显出“英明”。他们没有找脑满肠肥的“盐贩子”联姻,而把绣球抛给了新兴的化妆业新贵“谢馥春”。 放弃老式盐业,转营新式地产、金融的汪家有“远见”却没有“机遇”,一场兵灾重演了百年前汪家基业毁于太平天国的悲剧。 寻求商业新贵联姻再次显示了汪家的“新派作风”和“卓绝远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同样的命运劫数似乎“传染”给了谢家。 1956年“谢馥春”公私合营。 此一变故至今福祸难断。在充当几十年“先进集体”、“利税大户”后,上世纪90年代开“谢馥春”逐渐没落。没有人知道,如果还是谢家子孙掌管“谢馥春”,今天的“谢馥春”又是什么样子,历史总是不容假设。 汪礼珍的婆家谢馥春,在扬州盐商衰败后曾再续商业神话。“解放之初,‘谢馥春’的税收占扬州的60%。”汪礼珍回忆。谢家曾是当之无愧的“扬州首富”。 “贵族”身份成“原罪” 与家族里的其它成员相比,汪礼珍的一生背负了更重的“富贵债”,因为她不仅是汪家大小姐,还是谢家的二少奶奶。难以回避的“豪门出身”,让汪礼珍成为历次“运动”的典型。 “在工作组的心理攻势下,我也好象在跟自己说,‘不要再过寄生虫’的生活了”。因为 “觉醒”,汪礼珍在公公“六七”的时候出去找工作,做老师。 放着享清福的少奶奶不做却要去做“人民教师”,谢家齐声反对,丈夫甚至以离婚“要挟”。可汪礼珍仍旧孤身一人走出夫家的大门。“当时白天都不敢回来,只敢晚上溜回来睡觉。” 但汪礼珍的觉醒没能改变自己乃至家族的命运。“三反五反的时候家当都交出去了。可文革里他们还是不信,还来抄家,说我们家有麻袋装的黄金。结果拉走了六卡车的家具,只留下一张床板,两张凳子,连个洗脸的盆子都没有。”已经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的汪礼珍,甚至没有资格加入“工会”。 曾经的豪门千金,现在是低人一等的黑五类,家被抄,丈夫的腿被打残,“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饭吃,是原来的老佣人看不过,带一篮子馒头给我们吃”。倔强的汪礼珍始终转不过弯来。“‘谢馥春’的经营我从来都不管,我也不是什么剥削者,我不过是个女人。”她也曾在一念之间想到自杀,可顷刻间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什么我要死?”已近90岁高龄的汪礼珍谈起这段往事仍旧地倔强不改,只不过,她这回是倔强地活着。 倔强的汪礼珍1984年以人民教师的身份光荣退休,那时她已经66岁。迟迟不退休,是因老人心里还有一个结:“他们抄我的东西,还没还呢。” 倔强的老人无法讨回的并不只当时抄家时拖走的六卡车东西。毫无希望的等待中,一晃又已二十年。非但没有拿回自己的东西,她还主动租出了汪氏小苑内160平米自留房,2004年,曾经零落的汪氏小苑得以整体开放。此后卢氏盐商老宅等旧舍陆续修复并对游人开放。曾经的“扬州盐商”以旧貌换新颜重新回到历史舞台。 都说“人去楼空”,人都去了,楼还在。 汪礼珍端坐在一把旧藤椅上笑容可掬,老人身上没有一件首饰。采访很久,老人才拿过自己的茶杯慢慢地喝一口。如果没有看错,那该是三合四美酱菜厂装酱菜的玻璃瓶。汪礼珍说她爱干净,一个普通的玻璃瓶也洗得和水晶杯一样透明,只瓶盖螺纹处有几丝洗不去的锈迹,想必,玻璃杯已经用了很久。对于她,“扬州首富”“豪门千金”早已是一杯白开水样的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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