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文化谜底

汪志林

国家
国的繁体國字，外围长方形是国界。国界内小方形是都城。都城南北有护城河，旁有戈守。最早的甲骨文国字简单，方形是城，戈以守之。当时所谓国指的乃是城，有武装守护。“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可见那时国之众多，恐怕相当于现今的小镇。到了金文，城外增设隍沟，今人叫护城河。金文的或（guó）就是后来的國字。又有在或字下添土字的，写出来便是域（guó），同样也是后来的國字。鲁迅译《域外小说集》，域外即國外，域不读yù而应读guó。鲁迅在东京求学时读过《说文解字》，知晓域为或的异体字，是國字的古写。
金文或字是后来的國字。周代初期國太多了，你若单说一个國字，既可能指A國，又可能指B國，甚至C國D國，不能确定。所以，凡事物之不确定者，谓之“或许”“或然”“或者”，而或下加心又成惑，皆因國太多了，使人迷惑。
清代太平天国造出国字，此字从王。这个政权封王1600多个，遍地称王。简化国字从玉，多出一点，有别于太平天国。
古称邦家，不称国家。国，都城。家，家庭。国有王，家有长。史前曾有过母系制社会，一家之中主政者为女性。女家长统领下，氏族内部血缘承接关系当然按照母系认定，难怪“胡儿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那时婚姻制度“招郎上门”，男迁就女，这种行为叫家（后世女迁就男，家改叫嫁）。家本来是动词。先民觉得男迁就女这种行为，好比公猪牵往母猪那里进行配种，所以造出屋盖下的一头豕的家字，作动词用。
看篆文家，那一头豕并未标明性别，怎知就是公猪？看甲骨文却有在腹下添一画，而知其为牡的。牡豕曰豭ji 。《说文解字》认为家字是豭省声。许慎想象动词家字应该是屋盖下一个豭，因嫌笔画太繁，省略成豕字，这就叫“豭省”。公猪称豭，四川人叫“脚猪”。豭声被读讹了，错写成脚。
母系制社会消亡后，仍有女婿上门习俗存在。上门女婿被贱呼为“寄豭”。秦始皇下令：“夫为寄豭，杀之无赦！”算是肃清旧社会的残余吧。强化男性家长制，实有利于暴君废除封建制之分散，集中皇权于独夫之一身，何乐不为。
进取
进的繁体作進。篆文進有三从，一从隹（zhu） （短尾鸟类），二从行省，三从止。隶变成楷书后，行省与止合成“走之”，从隹仍然照旧。金文進同篆文。甲骨文進，尚未从行省，只从止。止（趾）象左脚形，从止表示和走动有关系。已经从止，不必又从行省，走动就是行走嘛，一回事。走动，行走，说的都是人类，这和鸟类有啥关系。若无关系，進字从隹便是一大疑案。许慎也觉得从隹没道理，所以《说文解字》不说从隹，而说成“蔺省声”。意思是進字用蔺做声符，省掉草头省掉门罢了，并非从隹，实在与鸟类没关系。一大疑案，许老夫子轻易解决，事情就搁平了。
不过我想另作解释。先民观察动物，发现兽类既能前進，又能后退，而鸟类却只能向前飞，不能向后飞，所以甲骨文用隹表示向前進。隹下一止（趾）不表行走，而表飞行。
顺便说退。篆文退同样有三从，一从日，二从行省，三从变形的止。造退字的思路与造進字相同。退从日，是因为太阳在黄道上自西向东退行。太阳东起西落，看似在向前進。古代天文学家知道太阳在黄道十二宫日日退行，谓之“日躔”。造字者用日来表示后退，正如用隹表示前進。進简化成进，是说前去跳井吗？进字不通，字形又不受看。
取得，取钱，取乐，皆快意事。今人已忘却取字的残酷，懒得过问取字为何从耳。《周礼》规定被俘之敌要“取左耳”，割下送到庆功大会献给神灵（他们也嗜血啊）。神龛上一堆血淋淋的耳朵，胜者坐在下面喝酒吃肉，够兽性了。虽然割取耳朵，这叫生取，算不错了。甲骨文取，从又从耳，右手拿着耳朵。不学认字，你会误以为是在掏耳朵。蜀人掏耳垢谓之“取酥耳”，掏得人全身都酥麻了，安逸得蹦。金文耳廓趋方，耳孔太大。篆文象左耳形，两划一点，甚妙。
看了馘（guó）字，你才晓得还有更恶劣的。馘字从首或声（或就是繁体國）。从首，是砍脑袋。杀死敌人，砍下脑袋，拿去请功。史称“秦人重首功”，脑袋砍得越多，军阶提升越高，打仗捞官做啊。脑袋多了太重，改成割耳朵。秦国战士腰系一绳，耳朵穿了一串，得意凯旋。这样才有了异体的聝字，从首改成从耳。为啥指定左耳？防作弊嘛。甲骨文聝，用眼睛和额头代表脑袋，戈做声符。
（节选自《文字侦探：一百个汉字的文化谜底》，流沙河著，新星出版社）

汪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