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儿子对不起你！

汪稳安 · 发表于 2009-3-12 10:52:09

有一件事，我常常会想起，想起来就感到特别对不起妈妈。
小的时侯家里很穷，我记事的时侯爸爸是民办教师，一个月才拿十八块钱，可能还会有补给队上的工分吧。家里人多。妈妈养我姊妹四个，爸爸又不会干农活，妈妈干活不在行。但她总是干，她干得比别人都吃力。
因为妈妈娘家在县城，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她们三姊妹和她的姨母——也是她们的婶母一起过，我管妈妈的婶母叫外婆。可能是外婆心痛妈妈她们从小就没父母，没让他们干过农活，一直念书，以至有了工作也没干过。那个时侯她和也在工作的爸爸结合了。可偏偏命运和她开玩笑，到她结婚生子的时侯，又下放到农村，回到了爸爸的老家，我现在的家。那时人们常笑话妈妈在队上干除草的活，分不开野麦和麦苗。
家里孩子多，妈妈没得歇的。尽管这样，队上的工分还是不够。年年都是缺粮户。
缺粮户还真缺粮食。那时妈妈一有空就到山上去开荒。你真看不出来，现在这个老太婆，当年她竟把屋后山上开出一大片地！地里全种上薯头。而且是早晚去开挖的，一是怕人家看见说话，二是怕误了队上上工。秋天能收一两千斤。
这样，稻子还没出来时侯，薯头就成了主粮，几乎一天三餐是吃那个。我念书回来，常常把薯头放在锅里加些水，添上一炉柴，我不等蒸熟我就上学去了。
在学校常常饿得我口满酸水。
后来妈妈知道我不吃就上学，常在薯头上蒸点米饭让我吃。
那时，妹妹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妈妈也要给他们吃一些。到妈妈自己这就没了。妈妈总是吃红薯、薯头、玉米糊这些。
妈妈吃完就洗衣，赶做别的事，我从没见她歇过。
妹妹吃完，妈妈让我把她两关在屋里。我上学去，没人带她两。妈妈上队，我要上学。
那时，鸡蛋是最奢侈的东西了，只有在生日的时候我们才能吃到一个。一般是集起来拿去卖，卖了钱来买盐、买本子和鞋面子。我没见过妈妈她们平常吃鸡蛋，除非是有客人来了。
衣服很少做新的。大部分是舅妈家的俵姐和大姨家俵哥穿小了的，再拿给我们穿，还好，冬天没冻着。妈妈穿的总是打了补丁的衣，没见过新的。
可这个时侯，妈妈生了个小弟弟。我好高兴。因为有两个妹妹，有了个弟弟怎不高兴呢？
妈妈愁死了，没奶，养不活。妈妈和爸爸商量把弟弟送人，找好了人家。说送到岳西去，给一个远房亲戚。我不干。我说，我少吃点，省点饭给弟弟吃。
后来岳西的那位远房亲戚因为反了辈的原因，没要。
妈妈说，我不愿把弟弟送人，现在不送了，得我带。
我每天放学得早早的回来，要抱弟弟，还要送弟弟到人家去讨奶。
因为离我家一里半的远房大姐养了孩子，有奶。我每天送去喝一次。
那年我才十二岁。要是现在，谁会让个十二岁的孩子带个小毛孩走一里多的山路去呢？可那时孩子多，一家四五个，没现在这么金贵。
平时我放学去一次，礼拜天我白天也去，去的时侯得去帮大姐家打猪草。因为大姐家养了老母猪。是和姐夫一起到后山水塘里去捞一种水草，叫虾子草，长在水下，草里长有许多虾子，所以叫虾子草。因为我几岁时就和小大到河潭里游泳，十二岁时我已是孩子中最会游泳的了。因此，是我下水去捞。捞三箩，姐夫挑一大担，我提一箩小的。回来弟弟奶喝好了，我就背着弟弟回家。
妈妈听说大姐家养了老母猪，也决定养头老母猪。说指望生小猪卖钱。
说养，满月就到人家赊了头小母猪。下半年小猪长得有那么大了，肚子圆圆的，妈妈说它肚子里有小猪了，是连窝长的。我也不明白，大慨是说母猪很小的时候就能生小猪了吧。
到猪要生的时侯，妈妈天天要她自己喂，喂的时侯常常看着它。她对它寄托了好大的希望。我也是。
有天我放学回来，看见妈妈坐在门槛上哭，哭得好伤心。看到我到家她突然不哭了，她到猪圈坝上拿回个竹箩，里面有七个刚出生的小死猪。
原来因为小母猪太小，猪圈泥太深，母猪走路时肚子在泥上拖。所以小猪生下来就死了。
妈妈说小猪肉也能吃。让我和妹妹吃了。她没吃，她说小孩子吃小猪肉，她只吃大猪肉。我记得那小猪肉真的好吃，我就只那次吃过那么小的小猪肉。后来吃的肉也没那次的好吃。
因为小猪生下来死了，耽误了养一头大猪，也没能完成任务猪。队里要扣粮。爸爸和妈妈吵了好几架。妈妈也偷偷哭了好几次。
放暑假的时侯他俩又大吵了一次。妈妈一气跑回岳西舅舅家了，说是到岳西大姨上班的建筑公司做小工。爸爸让大姑搭信让妈妈回来，他自己去山里去挖药材去了。
妈妈没回来，爸爸也走了。我带妹妹弟弟在家，没几天米也快完了。我好着急。上屋的王娘邀我去挖玉竹，说她砍柴看见捉马尖崖上有好大一片。
我和她去了，让两个妹妹带弟弟，我把他三个锁在屋里，我怕他们乱跑。
到了山崖边一看，崖上果真有一大片玉竹，碧绿碧绿的，好爱人。王娘不敢爬高崖，高处我爬，我挖了丢下来，她在下面理。
那天我们挖回来就卖了潮的，卖了十块钱。王娘高兴得不得了，说我出了不小的力，分了五块给我。我也喜欢得蹦起来。那时一百斤稻才九块六角钱哟。王娘带我到粮站买了一提箩供应粮，一提箩米哟！
我心里踏实了，有米煮饭吃了。我煮了干米饭给妹妹们吃。我也吃了好多，也让她俩吃得饱饱的。
妈妈回来知道后，反而大哭了一场。爸爸回来，妈妈狠狠地骂了爸爸。
妈妈说不要我这么小就吃苦。她和爸爸商量，把她做小工的钱给我卖了条卫生裤，新的，冬天我穿了，好暖和。
后来妈妈在岳西做了好长时间小工。我和爸爸在家带弟弟。煨米粥给弟弟吃。弟弟不会吃菜，又没钱买糖，我就买糖精放在粥里，甜，他爱吃。后来吃了好长时间。没想到这糖精有毒，孩子吃了，长大后会傻。弟弟长大后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他很迟才会说话，不识数，念书也不行，没上几天学老师把他送回来了。后来弟弟一直没念书。人们说弟弟傻是吃糖精的。
现在妈妈和爸爸都后悔那时给糖精给弟弟吃。
我初中毕业时爸爸说让我别念了，在家帮妈妈干活。我不愿意，我想念。那么多同学还在念，而且我考上了高中，我为什么不念呢？
我告诉爸妈，我念书不要家里的钱，我自己搞钱念。妈妈偷偷告诉我，你念吧，你想念就念。
后来我念书就不向爸妈要钱。放假我到山里挖药材。平时到街上捡碎玻璃。那时只有这些能卖钱。一次挖药材在山里迷路，好晚才回来，妈妈接我到山上，大声地喊我。
妈妈实在舍不得我再上山，他自己跑舒城弄些桃子回来卖。后来又买些面粉，做麦粑到街上去卖，有时也到学校去卖。后来天天在学校门口卖，因为孩子喜欢卖零食吃。
那时不象现在，那时没人在街上或学校卖东西。
一次，同学知道卖粑的是我妈妈。暗地里笑话我。问我，你妈是卖粑的？
我很生气。回来告诉妈妈，不准妈妈卖粑，更不准到学校去卖。
妈妈愣了一会，看我认真的样子，就说，不买就不卖吧。
后来妈妈还去卖了好几次，我真的好生气，和妈妈大吵了一次。
没想到妈妈还是去卖。
我一气之下，回来把妈妈的面粉扔到沟里去了。
这次妈妈没想到我会把她的面粉扔到沟里。她好生气。这次妈妈哭了，哭得好伤心，也哭了好长时间。后来好几天眼睛都是红红的。
妈妈后来没去卖粑了。她不得不干那些粗重的活，因为她要养活几个孩子。
现在，一想起妈妈的那次哭声，我自己还会掉下眼泪来。是的，妈妈那时太难了，我不理解她，现在我很后悔那次的冲动。
妈妈现在老了，由于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身体一点都不行。背佗了好多，走路也有些吃力，思维也有些迟钝了。可妈妈还是那样爱我，那样心疼我。我外出回来，她高兴得象个孩子。问这问那，从没把那次的事放在心上。
好几次我想和妈妈说那事，向她说声对不起。
真的，我一直想对妈妈说声对不起！
妈妈，儿子那时不懂事，真的对不起你！让你吃了好多苦！儿子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