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忌辰追忆慈父汪尧田 今年5月24日凌晨,我们慈爱的父亲走完了他89岁人生,至今已近百日。这么多日子来,每当看到父亲那表情鲜活的遗像,总疑惑这是一个噩梦,父亲应当还生活在我们当中。他特高分贝的嗓门似乎还响在耳畔,他那灵活闪动的眼神还活生生亮在眼前。那活力、那风趣、那顽童似的表情和动作,那执拗的奋斗向上性情,那兴致勃勃的探究精神,让我们忘记了他是个耋髦老人。在众人眼里,父亲永远是精力旺盛,足智多谋,曾踏过了多少人生的惊涛骇浪、多少次神奇般化险为夷,真不该被晚春的一个轻微感冒击倒。 父亲是5月8日为感冒低热不退住院,18日因院内感染肺炎告病危。尽管在许多领导关切下医院全力抢救,肺炎得到控制,22日早晨曾经退热到37度多。但病魔却以另一种凶险的并发症迂回袭击,体温在23日出现回升,医生警告病情可能将急转直下,遂于当日下午安排他与一同住院的母亲见上一面。二老当时都被隐瞒着状况,父亲微笑着告诉母亲说已经感到好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到她病房来看望,谁知十几个小时后他就在近40度的高烧中默默地离世。整个病程中没有听到过他一声呼痛和呻吟。稍有气力还强挣精神关照身边各人,考虑研究中心工作,真是劳碌一生。 老泪纵横的叔父,像对着生者那样说着诀别的话,父亲眼角忽然有了一颗泪珠,深深的亲情啊,在父亲那一辈人之间,岂止是几十年的相濡以沫,更有多少次生死相依!在那家国难千重的少年时代,父亲16岁考取小学校长资格挑起奉养寡母和培养4个弟妹的重担;战火纷飞的青年时代,父亲先是肩挑背扛带领全家逃难,后是安排弟妹上进求学。在他的呵护和支持下,赢弱的祖母终年99岁,4个弟妹中有3个上了大学。 然而父亲更深的爱是给国家和人民的,他生在那家国贫弱、内忧外患的年代,济世救国,是他在少年时期就为自己立下的人生宏愿。作为西南联大的流亡学生他,在张志让、马寅初等先贤指导下发起了“经济问题座谈会”并被推举为首届主席,带领一班有志青年探索救国兴亡的道路;抗战期间,赴缅打通后方运输通道参加盟军充当翻译,抗战后他拒绝了“劫收大员”的高官厚禄,远渡重洋寻求富国兴邦的大计。父亲的人生目标始终锁定在让百姓永世“FREE FROM FEAR AND WANT”(免于战争恐惧和物质匮缺之苦)的朴实心愿上。在太平洋的彼岸,父亲亲身经历了创建GATT多边贸易体系的哈瓦那会议,怀揣着让世界免于大战和阵发性经济危机的思想火种在新中国诞生的黎明前回到祖国,参与了新中国外贸部的筹建。 也曾有过漫漫长夜的蹉跎,也曾有几度似是而非的迷茫。然而就在拨乱反正后乍暖还寒的时刻,父亲冒着被扣上“学术反动”的帽子,率先提出以比较成本和动态比较优势的国际贸易经典理论替代“拾遗补缺、互通有无”的权威观点,义无返顾地维护中央改革开放路线。与汪道涵、季崇威、沈觉人……,这些中国改革开放的推进者,经常怀着对天下苍生的权权顾念与关切,为中国改革开放大计做篁夜长谈。在这些德高望重的领导同志的支持下,成立了由父亲主持工作的关贸总协定上海研究中心(现WTO上海研究中心),成为国内第一家研究WTO/GATT多边体系的学术团体。带着一批中年业务骨干,闻鸡起舞,皓首穷经,像一群拓荒牛,翻译、撰写了国内第一批宣传多边组织规范的启蒙读物;更有一批当时还是在读研究生甚至本科生的青年才俊,在老一辈带领下成长为享誉海内外的后起之秀。研究中心多次在中央政府支持下,在上海举办大型国际研讨活动,在国内进行广泛的宣传启蒙活动,在一些关键时刻不失时机地向中央献计献策,受到李岚清、吴仪等领导同志的多次表扬。 回首中心为推进改革开放所做的些微贡献,父亲有的是欣慰,但更多的是责任感:邓小平说中国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们社会研究工作者就是要借鉴古今中外的一切经验,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找几块过河的铺路石。世界贸易组织是其中最大一块铺路石。靠着这块大石头,改革可以少喝水,人民可以少受罪。 作为父亲,他对子女的爱是以严格教育体现的,他平素最看不得的是子女对光阴的蹉跎和浪费,自称只是中等才智,完全是靠着勤勉和执著才有今天。曾经不无诙谐地对我们说,帮你们投胎成了人,要知道珍惜啊!鸡,几个月就被杀掉了;猫狗,3-5岁就老了;牛马最多也就10年20年,而你们被阎王挑中作了人,可以有近百岁寿命,就应该有百年的打算,不要枉来人世一走呵。 然而,相比他所挚爱的富国强民的经济研究,父亲却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轻。母亲一直在提醒他注意身体,在那人人自危的年代还要注意政治上的自保。当他以耳顺之年全身心地投入开创GATT/WTO上海研究中心的工作时,他更爱说的一句话是:“人活70古来稀,活过70岁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只当它是‘EXTRA INCOME’(外快),可以胆子大一点地消费了”。因为这个观念,父亲生活率性随意,不像一般老人那样事事小心。吃起来年轻人似的狼吞虎咽,保留着好些物质匮乏年代的喜好,比如油条、磁饭糕、猪爪、烤山芋等,不吃不过瘾,保健品却不愿去碰。父亲一生不吃鸽子,因为那是他少年时代的好友;不吃动物的幼仔,觉得那有伤天和。干起工作却永远像拼命三郎,每次“中心”开会,他总是最早一个到达现场,事无巨细地安排一切。对他来说,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有了新的工作项目接手。就在他最后这次入院的前一天,还忙了一天把呈交给商务部的课题清理整齐,第二天才以感冒低热不退的原因住进医院。 父亲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萦绕在他曾经的世界,络绎不绝的香花表述着我们无尽的哀思,父亲,您的精神永存,您对祖国和人民的挚爱之心不但有我们兄妹,更有桃李天下的学生和读者们传承,永远辉耀着我们前进的道路! (作者:汪尧田全体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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