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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侯,我特别喜欢小鸟雀。春天,鸟语花香的时候在山上砍柴,我总是留心那些漂亮山雀的行踪。要是发现哪棵树上有个鸟窝,我非得爬上去看看。里面有小鸟雀我会掏一只回来喂养。
因为这个,妈妈没少骂我。
一次,上屋的刘爷对我说要到太湖去弄个好东西回来。以前老辈人说的太湖其实就是我们岳西的店前、白帽。
回来的时候,肩上真的用一根奇怪的弯扁担拗着一个圆圆竹罩,竹罩圆得就象一口翻过来放的锅,下面有底,是平的。竹罩用黑布盖着,布也依竹罩做成圆形的,盖得很严实。
我问是什么好宝贝,刘爷笑眯眯地不说。
我就要揭那布来看。
刘爷爷吓坏了:“不能看,里面是凤凰呢,它怕生人!”
我不信。
刘爷说,如果我听话,以后会让我看一次。
我轻轻地将耳躲贴在罩上听,里面真有动静呢。
我真的想看看这凤凰,想看着不得了。每天一放学就跑到刘爷家去。他要吃烟我就把他那长长的竹烟筒拿给他,还为他装上一筒黄烟,用火柴把他的烟媒子点着,一筒吃完了我再给他装一筒,又用草烟媒子给他点烟。刘爷边抽烟边吐出圆圆的烟圈圈,仍对我咪咪笑。
这天我急死了,推着刘爷爷说:“刘爷,你就让我看看你的凤凰吧,我不会乱搞的。”
刘爷认真地看着我:“你真想看?”
“真想看,想看死了哟”
“那好!”刘爷说:“明天下午放学回来让你看。”
第二天放学我立马就往回跑,直接跑到刘爷家。
刘爷拿起他那根古怪的弯扁担,弯扁担的一头挑起圆罩,放在肩上,让我跟在他后头,上山。
到了山上,刘爷教我躲在草丛中别出声。刘爷把挂在竹罩上的一个大铁桩先钉在地上,然后把罩底上两根用竹根做的套环解开,小心地把罩从底上移过去,老不揭开。却把罩底拿到一边,用小竹丝刷把凤凰阿的屎扫扫。
我都急死了,又不敢出声崔。
刘爷好一会也不揭那罩。把食筒里加点食,又把水筒里加点水,弄了好一会,才把那罩揭开。
“哇!好漂亮!”我心里说。
这凤凰金黄色,有黑白相间的花纹,头顶是白的,白边上有个黑环,漂亮得没法形容!
它有家鸡那么大,脚上长有一根小牛角一样的小湾沟,脚上系了一根细绳子,绳子连在那铁桩上,跑不脱。它围着桩转了几圈。走路的样子美极了!我好喜欢。
后来刘爷告诉我,这凤凰叫长尾雉鸡,我们家叫它地鸡,生在深林中,还好多呢。
他的这只地鸡叫鸡媒子,是用它来把山上的地鸡引来,然后把山上的地鸡逮住。鸡媒子是从山上拾来地鸡蛋孵出来的。花好大精力才能养大。鸡蛋拿回家时就必须把母的鸡蛋剔去,做鸡媒子的都是公地鸡,从出蛋壳起小公地鸡就没见过母地鸡。长大以后它以为母地鸡和它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母地鸡和公地鸡长得不一样。山上的公地鸡长有一两米长的尾吧,毛色金黄带彩。漂亮极了。唱戏的舞台上武生武旦头上插的两根翎子就是地鸡的尾巴。母地鸡麻灰色,灰巴溜秋的,不好看。
这地鸡有个习性,就是分山头。它们群居,一群有几只公鸡带比公地鸡多得多的一群母地鸡。要是有别群的公地鸡敢闯入它们的山界,这群公地鸡会联合去攻打它,直到把入侵之敌赶出境外。人们就是利用地鸡的这些特性,用鸡媒子把山地鸡引来,把它们逮住。
那时有温州人到山里来收地鸡。据说是出口,值钱得很,三几地鸡能换一部小轿车。那时满山遍野都是地鸡,不象现在是国家保护动物。那时山民好讨厌地鸡,它糟蹋庄稼。
刘爷说山上抓来的地鸡能卖七块钱,那时请人干一天活,工资是一块二角钱。一只地鸡是好几天的工资呢。
我问刘爷鸡媒子值多少钱。刘爷说是三百多块钱!一头牛也卖不到这么多钱呢!
我伸出了大舌头。
后来刘爷在山上逮地鸡,一天能逮一两只,没空过手。
一次他去卖地鸡,我非要和他一道去。刘爷挑着一担比凤凰还漂亮的地鸡带我一起去了温州人那里。
这回我真的开眼界了。那里有好多地鸡!温州人把地鸡皮剥下来,再把碎纸填在里面,缝起来,象活的一样。真是好看极了!难怪说三只能换部轿车,外国人怎能不喜欢这地鸡哟!
我一直有个愿望,想看刘爷是怎样逮地鸡的。
后来过了好多年,我念高中了。温州人不来收地鸡了。却有小贩子来收地鸡尾巴,听说是卖到戏剧服装厂去。
刘爷又开始到山上去逮地鸡了。 刘爷这年也有些老了,走路有点喘气。
我跟刘爷说:“带我一起去吧,我帮你挑。”
这回刘爷答应了。
一个礼拜天,我和刘爷去离家五六里的陶塆山里去逮地鸡。
路上,刘爷告诉我,逮地鸡是用他扁担头上的撒子把山上地鸡的脚套起来,地鸡就跑不脱了,只用手去捉。撒子,是用一种叫金竹的竹子做的,金竹竹节长,有韧性。每根撒子有竹快那么粗细,一尺二三寸长。每根撒子上要有竹节,竹节下边有四五寸长,削尖,能插到土里。竹节上边有八九寸长,削成薄片,再剖开,下面粗,越到上边越细,再用熟蚕丝裹在两根细竹签上,编成八股绦,越编越细,到后来没竹子光蚕丝再编七八寸长细绳索,和纳鞋底的麻线差不多细,末端系一个戒指大小的环,环是用马尾巴丝做的。环回套在竹条上,形成一个圆形环套,听说做时挺费功夫。上生漆,形要定好,要有弹性。这环套用细绳子连一串,有二三十个。
刘爷总共有六七串这种撒子。
我和刘爷刚上山不一会,罩里的鸡媒子啾啾做响,刘爷说:“就在这吧,这山上有地鸡”
“你怎么知道?”我问。
“鸡媒子告诉我了呢。”刘爷笑着说:“山上地鸡招呼同伴的方试是打嘭,也就是使劲扇翅膀,声音能传几里路,人很难听到,鸡媒子能听到呢。”
原来鸡媒子以为同伴在招呼它呢。
刘爷拿出弯刀,砍几枝树枝,做一个简易的棚子,就只能藏我们两人。刘爷叫我藏在里面千万别出声。
他再砍一些小树枝,他看看山岗的山向,把树枝插成一个圈,直径四五米,圈有个缺口,就两米长左右。然后他将撒子在缺口处插上六七排,再把鸡媒子放在圈中间,插上铁桩,把罩移开,揭开那罩,又把罩和底拿走,和我一起藏在棚子里。
只见那地鸡媒子扇扇翅膀,抬头四望,啾啾做叫,然后使劲地打了两个嘭子。那声音低沉,象闷雷。确实能传好远。
刘爷轻声说:“别出声”。
不一会,只听呼呼几声。从岗上飞来三只大地鸡,那长尾巴飘在后面有两米长。 真是漂亮无比。
我心口怦怦直跳。
那三只地鸡正好落在圈子里,三个昂着头,气势汹汹。
鸡媒子高兴得不得了。只见它俯首低眉,侧身单脚站立跳跃,嘴里发出吱吱声音。哈哈,原来它当山上野公地鸡是母鸡呢!它竟做出调情动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野山地鸡义愤填膺,就要来啄鸡媒子。
刘爷轻轻地“哧”了一声。三只野地鸡听有声音,立刻停住,昂起头四处打量。同时转过身,做逃跑的打算。
刘爷立即“哧哧”再叫两声,野地鸡快速向缺口逃跑。
原来地鸡起飞之前必须先跑一段距离才能飞起,不巧,脚却套在了撒子上,怎么也挣不脱。它只好尾巴朝天,头埋在地下。它以为这样它看不见别的东西,别的东西也看不见它呢!
其实它是一种应急动做。一般在野外草从里,它这样天敌是容易被迷惑。
刘爷一头爬起来,冲上去,一手按一个,抓住了两个,另一只挣脱跑了。
我又高兴,又惋惜跑了一只:怪我没帮忙哦!
刘爷笑呵呵地说:“逮到两个就有工钱了!跑了的让它到山上去养儿子!”
原来逮地鸡还有个规矩:不能逮尽,逮尽以后就没有了。鸡繁殖期前不能逮,逮了山上母鸡生寡蛋,出不了小鸡,会断种。
我好高兴,一生也忘不了这经历。
直到二零零几年的一天,刘爷死了好久好久了,北京有一位姓崔的研究生来我们这了解这事。
我们家接待了他。这时我才明白地鸡叫长尾雉鸡,是国家保护动物。由于人们用枪滥杀,山里越来越少了。而刘爷逮地鸡的方法很独特。全国只有我们岳西周边极少的人知道这种方法。
研究生说,这些人经过很长时间研究才能掌握长尾雉鸡的习性,才会发明这种方法。
我为刘爷爷骄傲,为白帽那边养地鸡媒子的人骄傲,我为聪明智慧的岳西人骄傲!
直到很多年我也忘不了这事,今天我突然想把它写下来,记住它,直到永远。
很晚了我才写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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