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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12日16:30分左右,常州老中医汪慎安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楼重症监护室病逝,享年89岁。此前,汪老因进食不慎,食物呛进肺部引起严重肺炎,虽经医院全力抢救,毕竟年事已高,最终不幸乘鹤归去。
汪老一生极具色彩,一方面他非常聪明,聪明得一般人难以置信,说他聪明绝顶绝非过奖;另一方面,他又非常糊涂,糊涂得也让常人难以置信,说他糊涂透顶亦非不实。这两种犹如白天和黑夜截然相反的性格却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而且伴随他一生。
一.坎坷波折的一生
汪老1922年5月25日生于常州青果巷《三锡堂》内。祖父汪作黼系前清进士,洋务运动后离开官场从事实业,成就卓著,《三锡堂》汪氏成为当地望族。至今,台湾《国立故宫博物馆》还收藏有清军机处汪作黼档案,近年来,上海复旦大学的历史学家也对他做过研究。
汪老是汪作黼长子汪元龙的长子,系汪作黼长孙。按理,生于这样的官宦诗书家庭,应该是十分幸福的。然而,事实远非如此,正如《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一样,这个大家族里充满了明争暗斗。汪老家族中有人觊觎汪元龙财产的继承权,处心积虑要对他暗算。汪老母亲时时提防,不料,在汪老5岁左右时,其母仅稍离开一会,回来时发现,汪老已惨遭毒打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虽经救治,还是伤口糜烂达半年之久,流淌的脓血致卧床的棕绷都烂断,真正命悬一线。一个5岁的幼童受此巨大的肉体痛苦,令人唏嘘。病愈后自腰部到大腿留下一串铜钱般大小的七处伤疤,一腿瘦弱始终无法恢复。以后,汪老以顽强的意志,修文习武,身体素质好于常人。近90时,还不仅思维敏捷,还有一口好牙,血压、血脂、肝肾功能均正常,令医生赞叹不已。
汪老十多岁时,其父为他订下一门亲事。女方名王蓉仙与汪老同岁,是一位书香门第的闺秀,父亲王立丰是晚清秀才,曾在前清财政大臣盛宣怀家中任教,热心公益活动,民国时去北方赈灾,九死一生,获当时大总统嘉奖。王蓉仙14岁时丧母,18岁时,父亲突然在上海中风身故。根据当时风俗,必须赶在丧事之前成婚,否则就必须等到守丧结束。为此,汪老父母赶到上海,为这两个年仅18岁的年轻人仓促举办了婚礼。
然而,上世纪整个20至30年代,中国战乱不断,再加上汪元龙为人厚道,不知理财,所有财务听任朝奉处理,家财逐渐流失,1938年抗战爆发,店铺和仓库全遭战火焚毁,常州也陷入沦陷区,汪元龙忧愤去世。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压到汪老这个年仅19岁的孩子身上。此前,汪作黼逝世时,民国总统徐世昌书“模范缙绅”大字表彰,并写一篇百余字褒词,达官贵人、诗人墨客、社会名流千余人云集丧礼。而十余年后,汪元龙逝世竟连棺材钱都无着落。汪老与夫人和弟弟前去哭求朝奉,却一无所得。
汪老岳丈王立丰在当时是一位思想开通的人,逝世后全部遗产让女儿和儿子均分,夫人王蓉仙获得数千银元和十余亩良田的嫁妆。按照当时物价,数千银元是一笔很大的财富。然而,两个单纯无知的年轻人完全没有社会经验,没多少时间,数千银元或被人以借贷或以投资为幌子全都骗光。一次汪老赶往乡下去讨欠款,一连好几天不回来。夫人不放心赶去看他,当地人说,现在兵荒马乱,你俩人在这里闹不好连命都丢了。结果,两人一文钱都没要到,两手空空急忙回家。而十余亩良田,也一粒租米都收不到。这时,他俩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两个孩子,除了典当家物,没任何其它经济来源。当时,常州作为阳湖学派的中心,文人们每晚举行诗会,其中一项活动是猜诗谜。汪老虽然年轻,但古文根底扎实,才思敏捷,常能第一个猜中谜底,获得少许奖赏,回家路上在摊子上买一碗面条给正在哺乳的夫人,自己喝粥。如果,没能第一个猜中,全家就都只能喝粥了。
好不容易熬到抗战胜利,夫人的姐夫帮汪老在谋到一份工作,举家迁居上海,有了固定收入,生活相对比较安定,先后又生下一子一女。当时,汪老只有20多岁,正年轻英俊,加上犹存的大家子弟偏偏风度,交际场合潇洒倜傥,探戈舞步如行云流水,许多年轻女性向他频送秋波。这段时间是汪老生平最值得留恋的一段时光。在他生命最后的几个月,还叫儿子去上海时,拍两张当年居住房子的照片,带回来给他再看看。
然而,这段时光只维持了4年左右。1949年上海解放,去一些私营企业工作。然而,私营企业由于政府的种种限制,渐渐难以为继,最后汪老也失业了。
夫人虽然是大家闺秀,此时却坚强地承担起负担家庭的责任。夫人生性诚实。她父亲在诸多子女中最钟爱她,所有财产都只让她一人知道,银行保管箱的钥匙也由她一人保管。父亲突然去世,银行负责人悄悄对她说,令尊财产只有您一人知道,您何不多拿些?她执意不肯,全部交给兄长处理。
夫人生性坚强,三反五反开始时,汪老正在山东办事,工作组到家里对她轮番逼供,她只是不断哭,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她对儿子说,你父亲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但是我就是不会同他们讲的。其性格之坚强可见一斑。倒是汪老回来后,毫无保留的侃侃而谈,毫无顾虑,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什么事。
汪老失业后,四个孩子嗷嗷待哺,这时又有一个孩子呱呱堕地。夫人咬咬牙,将生下仅两天的婴儿送人,至今下落不明。同时,夫人学会了缝纫,以勉强维持家计,即使寒冬腊月,还经常深夜两点多钟起来缝纫。大女儿仅只有10岁左右,不但要完成学业,洗全家的衣服,还要帮母亲缝纫的衣服上锁纽扣洞,至今养成了非常勤劳的习惯。
就这样,熬过了三年多极度贫困的生活。
所谓“久病成良医”,也许是年幼时的病痛,汪老对中医很感兴趣,年轻时也曾拜一位名叫徐衡之的老中医为师,学过不少中医知识,有一定的中医学基础,常替一些亲朋好友开药方。到了1956年,在他34岁的时候,决定正式一从医为生。由于经济窘迫,做不起油漆木牌,只能将诊所名称写在纸上贴在大门口,又凑了15元钱在旧货市场上买了张写字桌,墙上贴4张针灸经络图,就算开业了。为打消病人的顾虑,初期还采用先看病,病好后再付费的办法。他不但认认真真为病人治疗,耐心劝慰,而且幽默风趣,从医仅仅一年多时间,在常州就有了一定名望,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
1958年,汪老被其他几名医生以合作化名义,拉进了一个联合诊所。不久,这个联合诊所被政府整编,一些业务较差的医生被淘汰出局,汪老等业务较好的医生进入了政府办的“广化区社会福利医院” ,成为医院的创建人之一,从此有了国家正式编制。该院后来扩充为《广化区医院》和《常州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后又并入常州市第三人民医院。
以后,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就诊病人人数几乎天天在全院名列前茅。该院的员工工资是参照整编前工资制定的,汪老在联合诊所中工资原本就比较高,进入该院后也属高薪,然而,由于其业务出色,在1964年工资调整时,又加了一级。汪老从业没几年,不仅拿了高薪还要加薪,不可避免遭到某些没有得到加薪的人的嫉恨。
这一段安定富足的生活过了十年左右,文革开始了。文革十年浩劫对国家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汪老一家也经历了是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汪老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遭受了莫大的屈辱、毒打和各种折磨。
运动一开始,院长就以反革命修正主义的罪名被打倒。医院里原来一些不学无术的人出于嫉恨,将医院的骨干医生全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阀权威,强迫他们挂着牌子,跪在碎瓷片上。一名运动员出身的学员,甚至将其师用“大背包”从背上翻摔到地上。
而医院挨整人中,汪老所受到的迫害最严重,时间也最长,不但在医院内受折磨,还先后两次被关押到市里强迫监禁。
由于汪老平时没有医生架子,任侠好义,慷慨乐施,在单位里与许多人,尤其是一些工人,人缘极好。很多人对他尽力保护。但是,越是有人保护,那伙整人的人就越加嫉恨,非欲置于死地不可,汪老成了漩涡的中心。一次,一位年轻医生看他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牌子,铅丝勒进后颈,就上前将铅丝提起来,放到衣领后面,好让他少些痛苦。那伙人还讥讽说,“看他对他这么好,把当他老子了!”后来,这名医生也遭冲击。
整人的那些人对他非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绞尽脑汁想出各种狠毒手段来整他、迫害他,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罗列到他头上的罪名有:资产阶级学阀权威、包庇杀人犯、现行反革命、历史反革命、荒淫无耻糜烂生活方式、大流氓...。可是,都无法得逞:所谓学阀权威的帽子,作为一区级医院里的医生也实在够不上标准;所谓的现行反革命的罪状是偷听敌台,可是,从家里抄去的收音机连短波波段都没有;想打成国民党特务历史反革命,但是,公安部门却不肯受理;这伙人见不能将他打成反革命,只好退其次,戴个坏分子帽子,然而,单凭家里有台落地收音机、照相机、桌子上插鲜花和曾在上海生活过这样一些罪状,上级也不予批准;至于包庇杀人犯,更是子虚乌有。此时,开始上山下乡运动,这伙人想,一时整不了你本人,就整你家里人,借口“好人带坏人”,到居民委员会将汪老的夫人和三个女儿都下放到高淳农村。这是下放常州居民最偏远的地区了,隔河就是安徽地界。不久,汪老在高中读书的次子也去金坛插队落户。汪老妻离子散,痛心疾首,写了一首极度沉痛的古体诗,可惜已经不存。
不久,市里一家企业分属两派的两名群众发生扭斗,其中一人被殴伤,找到被剥夺医生资格的汪老医治。汪老正在劳动,诊断是脱臼,当即帮他接好。此人回单位后,申诉自己受伤情况,却被军代表认定是阶级敌人故意造谣,挑动群众斗群众。脱臼已被接好,汪老拿不出证据来为自己辩解。于是,市军管会批准将汪老押至市“强劳队”强迫劳动,时间达一年之久。释放后,在原单位拖板车。此时,汪老已年近半百,由于备受折磨,已经出现咯血,不仅要拖着瘦弱的一条腿拖沉重的板车,而且,因为全家在城里的粮油关系都被注销,家里连煮饭的煤球都没有,只好到铁道旁捡拾煤块,藏在裤袋里带回家,黑煤灰沾在衣服上,也无法洗澡。
医院某些人把他扣在城里,企图戴他“帽子”的阴谋拖了两年多,却始终无法得逞,高淳农村革委会一气之下,将他户口退还到常州。“好人带坏人”,好人还在乡下,而“坏人”却回到了城里。
1976年,改革开放,汪老终于得到平反,工资恢复和补发,他是医院最后获得平反的人。全家也回城了,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尤其是,次子高中毕业后,插队落户农村,尽管条件非常艰苦,当时社会上也弥漫着读书无用,知识无用等谬论,但他始终胸怀远大理想,白天繁重田间劳动,晚上艰苦学习,自修了全部大学课程,1978年,恢复高考后,考取了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研究生,继而又师从一学部委员,成为新中国第一个自己培养的无机化学博士。宣读博士论文那天,8名学部委员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
汪老夫人出生书香门第,平生最敬重读书人,经常对儿女讲起其父亲的故事。她说到,他父亲知道儿子考上了当时的国立大学后,高兴异常,逢人就说,“我儿子考上了国立大学”;抗战逃难时曾遭遇一次险情,一名军官知道他身份后,对他十分敬重,“原来老先生是读书人。”对他全家悉心保护。她讲的次数最多的是,其父亲在盛宣怀家执教时的一个故事:
当时盛家少爷不肯好好读书,她父亲就责罚了他。盛宣怀夫人知道后说,“我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碰一根汗毛,那先生居然敢打他!”。她父亲愤而辞馆。盛宣怀知道后,亲自向他道歉,“您责罚我儿子,是为他好,我感激不尽。妇人之见,先生千万不能放在心上!”
次子取得如此优异成绩,媒体常有报道。在街上,熟人老远见到她就喊,“博士妈妈来了!”经过十年的屈辱,现在终于扬眉吐气,这对汪老和夫人的后半生来说,是莫大的欣慰和骄傲。
以后汪老家庭安详幸福,日子一天好过一天。遗憾的是,夫人于1993年去世,享年仅72岁。汪老和夫人伉俪50多年,夫人去世,汪老是非常悲痛的。后来十多年的日子里,汪老还生过了两次大病,也都挺过来了。在他生命最后的岁月中,小女儿与他相伴照顾,弥留之际,学医的小外孙悉心治疗,可惜终于回天无力。
二.精湛的医术
汪老1956年从医,仅一年在常州就有了一定名望,而当地有许多中医即使干了一辈子都没有多少人问津,成了所谓的“阴天郎中”。因此,一般人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汪老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记忆力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十多年前仅打过一下招呼的人,十多年后依然能记得人家的姓名、地址等情况。他去拜访人家,看一眼书橱里的书籍,尽管是他不熟悉的专业书,若干年后他依然能记得。因此,他能对浏览的医书过目不忘。
汪老不仅聪明勤学,还不惧辛劳。上世纪五十年代,交通很不方便,汪老每隔一天,徒步数十里为远郊农村的病人上门服务,买不起自行车只好苦两条腿,无论是酷暑的三伏天,还是寒冰封冻的腊月天,都是如此。即使如此,要打开局面还是困难异常的。有些危重病人同意让他治疗,其实这些病人是本来已经绝望, “死马当活马医”而已。没想到的是,竟然让他治好了一些危重病人。例如:
原住正觉寺弄的徐先生本来是家庭经济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胃癌手术后,体虚病危,家属已开始准备后事,汪老用针灸疗法配合中药治疗,挽回了他的生命。
北郊农村一位毛姓病人,17岁时开始患风湿性关节炎,后来瘫痪在床,家属见他病情危重,也彻底绝望了。汪老每隔一天步行往返二十多里路,上门针灸并辅以中药治疗,风雨无阻达半年之久。最后,病人奇迹般恢复健康,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并认汪老为干爹。
由于治好了不少危重病人,一传十十传百,汪老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了,上门求医的人越来越多。许多被他治好的年轻人认他为干爹,因此,他的干儿子和干女儿多得数不过来。每逢节日,农村的干儿干女带着田间地头的蔬菜、土产,前来孝敬他。
汪老从医数十年来,救人无数。一个给人印象非常深刻的是,经常有些幼儿手臂脱臼,啼哭不止,大人抱来找他救治,经他手一触摸就能立刻接好,当看到小孩举起小手拿糖果时,母亲满脸的愁容顿时转成笑颜。
汪老对不孕不育症的治疗也有独到之处,经常有许多多年不育的夫妇,经他治愈后,抱着孩子来感谢,夫妻双双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
汪老另一独到的医术是治疗癫痫病,经他治好的癫痫病人无数。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患上了这种病,父母亲哪个不心如刀绞。一位在南京中科院某研究所的母亲带孩子来看病时说到,她有一次看到一个年轻人在马路上癫痫病发作,倒在地上抽搐,想到自己的孩子也有这种病,内心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善于治疗癫痫的情况,在南京流传较广,经常有家长带着孩子从南京乘车到常州来请他诊治。汪老治疗癫痫,不主张用有强烈副作用的西药,坚持用针灸和中药治疗,只要孩子发病还不太久,治愈率相当高,而且经他治好后,再不复发,其中一些孩子后来还上了大学。
对于前来求治的人,无论是小孩手臂脱臼还是治疗癫痫,都是分文不取的,也不卖药,药方都由病人自己拿到药铺去抓药。
汪老对脉理的精通,更让许多人赞不绝口。
北郊的一位姓黄的企业家妻子怀上了二胎,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希望二胎是个儿子,但是,B超结果说是女孩,夫妻俩又请汪老诊脉。汪老诊脉后说是男孩。黄先生疑惑的说,“汪老,您看把握大不大?如果真是男孩,我就认罚了,如果不是,我就罚得冤了...。”汪老毫不迟疑的肯定是男孩,后来,果然生下男孩,现在这个男孩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事实上,怀孕前几个月,B超不一定能看到子宫内的孩子的小雀儿的。
不过,汪老私下也对家里人说,如果孕妇的脉理表现是男孩,他就说是男孩;如果显示是女孩,就说自己也吃不准,以免有些重男轻女的人去将孩子流掉,“孩子是一条命,那样是伤阴德的”——他说。
另一位中药房的柜长说得更神奇了。他说,汪老诊脉不仅能知道是那妇女怀孕情况,还能知道以前有没有做过人流,甚至能准确说出人流次数。柜长后来一想,这不行,万一汪老说的人流次数和女方丈夫知道的次数不一致,不要闹出家庭矛盾来?就提醒汪老,这事不能这样,以后就点到为止吧。
尽管文革时期,宣传知识无用论,医院掌权的一些人对他百般污蔑,然而,他在常州的名望依然很高。那时医院要迁新址,需重建大楼,但是,钢材、水泥、砖头等建筑材料紧缺,医院派两名革委会委员四处求援。其中一人是个麻子,麻子委员指着自己的脸对人家说,“看在我的脸上,给我们点材料吧!”另一位委员也说,“就看在他脸上,给我们些吧。”然而,人家似乎对看麻脸并无多大兴趣,收效甚微。后来,汪老到某个单位去拖东西,那里的人纷纷求他开药方。偶然谈起医院需要建筑材料,那单位立刻乐意提供。以后,医院就专门派他出去搞材料,他拖着板车出去,到人家单位后,就替他们看病开药,人家就提供建筑材料给他们医院。后来,整个医院新建所需的建筑材料,几乎全是用他的药方换来的。
改革开放后,汪老被落实政策,新领导对他也十分尊重。病人也越来越多。上海的一批企业家经常热情邀请他去上海看病,每次去都是轿车接送,住高级宾馆。
不仅在国内,海外一些华人也经常来向他求医。一新加坡华人闻知他医术高明,特地赶来向他学医,回新加坡后,收了 数十个门徒,在当地华人报纸上登载文章说,自己是拜常州汪慎安大医师为师的。还夸张地说汪老是“达摩禅师的第十八世传人”,当然,此不过是报纸为博得广告效应的伎俩,未免荒谬不经,实不足信。
汪老退休后,依然有许多人登门求医。其中,既有腰缠万贯的成功人士,也有贫困的农民工,一些外籍友人也慕名而来,常常不但屋子里,连院子里都挤满了候诊的人,凳子不够,许多人只能站着,即使是酷暑和寒冬也是如此。
有一次,一对有公职的夫妇也站在院子里等候,旁人问他,他有公费医疗,为什么还来这里找私人医生?丈夫说,他妻子的不孕症就是汪老治好的,还说,去医院看病虽然可以报销一部分,但往往要做很多不必要的检查和开高价药,而汪老不需要做这些检查,也从不开不必要的高价药。
2006年,汪老85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他原来就职的医院,求医的人到他家里扑了空,络绎不绝赶到医院来找他。可是,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于是,出现了医生躺在病床上替病人看病的怪现象,时间长达4月之久,由于躺着没法写字,院方还派了一个年轻女实习医生替他代写药方。这种情况恐怕在医疗界也是极其少见的了。
就这样,汪老的晚年一直在治病救人的乐趣中度过,直至临终前最后六个月。
三.幽默风趣的乐天性格
汪老一生虽然救治了许多病人,而且医德高尚,但从不“唱高调”,从不把道德二字挂在嘴上,而是幽默风趣,俏皮话不断,没有医生架子,病人很乐意和他谈话,这里也举几个例子。
有个农民工可能是与妻子久别重逢,“一晌贪欢”,第二天,浑身寒颤,四肢如绵,面色惨白,被人用板车送到汪老处求医。这位农民工后来说“汪医生一搭脉就知道我的病因,真神。还对我说,‘年轻人,你没什么病。不过得记住,老婆只能当药吃,不能当饭吃,以后要牢记!’”后来,服用了汪老的一两帖药后,很快痊愈。
文革期间,汪家祖坟被毁,墓碑被当地农民扛回家去作材料盖房子,汪老十分痛心,但也无可奈何。一天,一位当地农妇来找他治病,对他说:
“汪医生,我怎么全身发冷?”
汪老微笑说:
“你睡在坟墓里,怎么会不感到冷。”
农妇很奇怪:
“我怎么住在坟里了?”
汪老说:
“你用我家的墓碑砌墙盖房,你家不是坟,是什么?”
改革开放后,医院里的年轻女医生和护士纷纷请汪老教她们跳交谊舞。汪老跳了些时候说,“拖你们就像拖一辆辆黄包车,累死啦!”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每当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来临,汪老总是以玩世不恭的态度,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打发——“当它假的”。他把令人恐惧之极的运动当假的玩。文革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时,他对专案组“有求必应”,就像打开了自来水龙头,哗哗直流。“坦白交代”自己是中统兼军统的双料特务,还与特务头子戴笠、毛人凤和沈醉等都关系密切,把小说和电影里的情节嫁接过来,情节惊险曲折。专案组和军代表以为抓到了一条大鱼,乐不可支。但是,他们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岛,一次次内查外调,几乎把大半个中国都跑遍,每次都满怀希望出去,两手空空回来,最后,仅只能把他口供整理上报公安局。但是,公安部门认为,这两个特务系统势同水火,不可能一人在这两个系统中都当特务,也根本不能与公安局掌握的任何一个特务组织挂上钩,所有材料都荒诞不经,不予立案。
然而,他对政治运动的玩世不恭,也让他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因为,专案组觉得上了当,誓不罢休,一次次往死里整他。
汪老开朗乐观,凡事想得开。食堂的工人说,文革期间,晚上要批斗他,他就事先到食堂买一大碗红烧肉,说“吃饱了,就能在台上站得动。”
尽管一生历经坎坷,吃尽了苦,但再大的难,再大的苦,无论对谁,即使是自己家里人,他从来都不提一句。他就以他的乐观和开朗,坚强的走过来了。
四.以德报怨和糊涂人生
汪老完全没有医生架子,与很多工人农民的人缘都很好。而且,任侠好义,大少爷脾气一生未变,买东西从来是“三不主义”——不问价钱、不看斤两、不要找零。
他似乎对散钱出去感到一种巨大的享受。爱差遣人,每次差人做事必给“赏钱”。当听到别人道谢时,心底里有说不出的快活和得意。每周必去公共浴室一次,数十年风雨无阻。进浴室后,凡助他脱衣或帮他购物的,一律都给“赏钱”,而“赏钱”往往比所购物品价格高。其实,他每次进浴池都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他不是去洗澡倒像是去散钱。这个习惯一直未改,直到去世前两、三个月,因无法行动才不得不终止。
汪老生性非常乐观,总以善良天真的眼光看世界。所有他认识的人,在他嘴里,都被官升一级,甚至几级,科长被说成局长,局长被说成市长,普通职员变成经理,经理则成了总经理...。倒不是他有意夸张,而是他自己真的相信。
他一辈子都没认为,世界上竟会有骗子,凡是他认识的人,或他仅见过一面的人,都是好人,绝对不会来骗他。于是,只要人家三句好话一说,他就飘飘然,一次次上当受骗。
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听起来简直让人觉得荒谬到极点。1970年左右,妻儿都被下放农村,有个人通过哄骗他,搬进了他已故姐姐的住房,还想得寸进尺,要汪老把自己住的房间的一半隔出来让给他。汪老居然欣然答应。遭到儿子激烈反对。那人挑拨说,“你怎么在家里做不了主?”他因此还对儿子十分生气。
他一生不断的被骗,而且,被骗后依然很高兴,不像是被骗,反倒像是占了便宜,下次照样再被骗,而且毫不记恨。于是,假古董、假瓷器、假和尚、假尼姑,纷纷上门,凡是上门的都必定会有所收获,绝不会空手而归的。有一次,武进某佛寺据说要建塔,他一下捐了13万元,至于是真是假,也没去考证。
尽管他记忆力超群,在受骗方面却一点也不长记性,所以,一生都积不下钱来。这方面他堪称是糊涂透顶了。
他不仅不记仇,也豁达大度和以德报怨。
常州北乡有个农民,得了胃癌,胃切除4/5,一度身体十分虚弱,经汪老用中药调理得以康复。汪老还利用自己在上海的关系,帮助他办了厂,成了企业主,但是,由于冒失经营,这个企业一度濒临倒闭。这位企业主居然有一次把人家托他捎带给汪老的数万元悉数吞没。以后,依然涎着脸来求药方,汪老还是照样认真开给他。
汪老同医院有名医生,原本是部队的一名卫生员,转业到医院后工资很低,1964年眼巴巴希望能升一级工资,不料,院领导却将工资加给了汪老,从此,对汪老恨之入骨。文革期间,他煽动一些人一次次恶斗汪老,往死里整。但是,在清理阶级队伍时,因他是国民党部队“解放”过来的,也被关进“牛棚”。深夜,汪老被一声惨叫和倒地声惊醒,发现此人已割腕,企图自杀,慌忙呼叫,将此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也许是良心发现吧,后来落实政策时,调查人员核实他过去揭发汪老的材料时,他说,“是我瞎说的。”
2001年,汪老办80岁的寿宴,他还特地邀请文革中批斗他的人一起来喝寿酒。不过,这些人能来的已不多了,有的因罹患重病而死,也有的因子女进监狱忧郁而死,也许是作恶多端,冥冥之中遭了报应吧。
2010年8月,儿子们按虚岁为他办了90寿庆。此时汪老膝下子孙满堂,而且出类拔萃,十分优秀:
长子刻苦钻研,多项成果在全国推广;
次子任重点大学副校长,分管学校科研,兼任国家级和省级许多学术团体的主要负责人;
两个孙子都出国留学,长孙获得国内外双硕士学位,二孙获得国外博士学位。
汪老的晚年是幸福的,他认为这一切是其母亲长年念佛吃斋之善报,因此,他晚年信佛,自称居士,家称《般若轩》,也常捐款佛寺。
然而,我们倒认为,如果真有报应的话,那应该是他自己多年救治病人所得之善报,而非信佛之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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