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泡與熏/蔡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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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泡與熏/蔡瑛
2007-4-29
有論者謂,大學生活是僅次於家庭的第二個精神胎記。可見,這一時期是塑造一個人精神主幹的關鍵之時。
諸多著名作家對大學生活的回憶,讓我們領略了五彩斑斕的風景;但開一代風氣的作家汪曾祺的大學時光,卻頗為另類。
按照中規中矩的觀點,來反瞻汪曾祺的大學歲月,他顯然不是一個「好」學生。十九歲的汪曾祺千里迢迢,輾轉到了昆明,一九三九年秋如願以償地考入西南聯大中文系。昆明雖屢遭敵機轟炸,「跑警報」成為師生們磨不掉的記憶,但這兒名師濟濟。汪曾祺秉持了其家人散淡飄逸的氣質,不願老老實實地上課,而是喜歡到茶館、系資料室自己看書。他常年開夜車,以至於與同寢室的一個同學兩年內竟未說一句話。何兆武曾回憶道:「那時候他頭髮留得很長,穿一件破的藍布長衫,扣子只扣兩個,趿拉著一雙布鞋不提後跟,經常說笑話,還抽煙,很頹廢的那種樣子,完全是中國舊知識分子的派頭。」
他的英文較差,平常不好好上課,考試前臨時抱佛腳,夜裡猛學,結果第二天睡過了頭,誤了考試,「大二英文」當然紅燈高掛。即使上課,他竟連課堂筆記也不做。晚年他頗為懊惱地說:「我如果把沈從文先生講課時的精闢見解記下來,也可以成為一本《沈從文論創作》。可惜我不是這樣的有心人。」
汪曾祺經常缺課,老師當然對其印象不佳。對其才華很欣賞的羅常培曾將他推薦給朱自清做助教,對課堂紀律要求嚴格且經常點名的朱先生,脫口而出:「汪曾祺連我的課都不上,我怎麼能要他當助教?醰」看來,他的缺課的「名氣」不小。既然這樣,考試成績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上「西洋通史」課時,交的地圖作業令老師啼笑皆非,批道:「閣下所繪的地圖美術價值甚高,科學價值全無。」這門課也是在歷史系學生的「幫助」下,勉強及格。他因英文、體育不合格,成了頗不光彩的留級生。他愛打橋牌,泡茶館,有時大醉(一次曾被沈從文誤作難民),有時深夜吹簫。一九四四年,要求這年畢業的學生入伍作翻譯,汪曾祺未去,在西南聯大學習五年,只算肄業。一些論著說汪曾祺畢業於西南聯大,那是想當然了。
但是,從另一個側面,則可看到汪曾祺的另類生活,為其精神旅途打上了多而深的烙印,甚至成了其人生的豐厚資本。西南聯大的自由因子融入了其精神血液,在這個誰也不怕誰的地方,使其人格得以發育、健全,寬鬆、寬容的環境,使其得以博覽群書,他讀書之多之雜,其同學難以企及。這就擴展了其視野,身心得以最大限度的滋養,鳧於文化之海。他的第一部小說集《邂逅集》中,多篇用了意識流的手法,讓八十年代對此方法還大驚小怪者,大跌眼鏡。他自己也說:「我這個小說家是在昆明的茶館裡泡出來的。」以此推之,汪曾祺那些明淨雋永的篇什之源之本,就非常明瞭了。
更重要的是,校園民主、自由的環境熏染了汪曾祺。西南聯大顯然是一個拓展人的個性而非壓抑人性的所在。沈從文、聞一多等大師,對汪曾祺精神的熏陶,為其匯成了一個個不竭的精神之泉。他們學貫中西,卻天真得像個孩童,為人為文成為來者津津樂道的話題。沈從文不僅以不菲的郵資,為他推薦作品發表,得到稿酬後還高興地送給他,使其信心大增,而其「耐煩」的人生態度更讓他終生受益,細察可知他的《大淖記事》、《受戒》等,有著三、四十年代文學傳統的流風遺韻。金岳霖面對深奥的邏輯學,一句「我覺得它很好玩」,勝過多少文字啊!他們是在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充滿了詩意,對生活的追求,對生命的感悟,洋溢著執著的色彩,而鮮見機心與俗慮。汪曾祺不僅汲取了知識的芬芳,還接通了與他們的思想呼吸,現代文明的理念似綿綿春雨滋潤著他的心田,鋪就了其生命底色,使平和、散淡成為其精神主旋律,恩怨逆順兩相忘之。一代大師們為其精神之樹,整枝施水;而他的思想初戀,無疑讓他獲得了精神地圖。以此就不難理解,汪曾祺為何能在遭遇被打成「右派」和參與「樣板戲」兩次滑鐵盧之後,從六十歲開始,其風格迥異的作品,似泉水噴湧而出。
汪曾祺作為一個另類大學生,在坎坷多變的人生旅途中,為我們留下了豐贍的精神食糧。如果對其加以干涉,可能會培養一個好學生,但肯定會少一個獨一無二的汪曾祺。這不僅是頗有意味的文化現象,更值得時下長大學者思量那些似曾消逝的人文教育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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