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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5 15:5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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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智激良臣
绞杀了刘太平和霍鲁怀二人,一位亲兵匆匆走进宣抚司衙门议事厅,禀报说:“廉大人,刘太平和霍鲁怀已经命归西天了。”
廉希宪感到如释重负,踌躇满志,立刻说:“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以回去了。”
商挺说:“倘若消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一旦皇上怪罪下来,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今天终于算折掉阿里不哥的两根羽毛。这样做并非我们心狠手辣,为了打击异己,数千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如李斯、赵高、董卓、曹操、司马懿等等,无不如此。此次绞杀刘、霍,我们扪心自问,问心无愧。”
廉希宪说:“商大人,我并没有因这次绞杀刘、霍而自责,相反我很痛快、很开心。”
商挺说:“这就好,这就好。”
瞬间,廉希宪皱着眉头显得心事重重地说:“阿里不哥身上还有许多羽毛,仅秦、蜀还有密里火者、乞台不花和浑都海等等 ,尤其是浑都海这根羽毛,我们不好拔啊!”
商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绞杀刘、霍,对控制秦、蜀局面只是开了个好头,只是迈出了小小一步,更难的工作还在后头。”
赵良弼说:“商大人说得好,这点成绩远远不值得我们骄傲。”
商挺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天我们不权宜行事,倘若释放刘、霍,让他们回到和林阿里不哥身边,或者六盘山浑都海身边,他们必将东山再起,我们的对手就会强大起来,秦、蜀的局面必将更为复杂,很可能我们将要吃放虎归山的苦头。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将会杀我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完全符合长远利益,对待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宁可做曹操让天下人唾骂,绝不能做刘璋让天下人耻笑。”
廉希宪说:“绞杀刘、霍,耽搁时间不少,我们现在赶快去接旨吧。”
“好,好。”商、赵异口同声地说。
接过圣旨,把特使打发走后,廉、商、赵又匆匆忙忙回到议事厅。
廉希宪有点担忧地说:“停赦行刑这件事,虽然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那位特使不要告诉皇上,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那位特使守口如瓶,消息总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的。这件事,按法律来说可是死罪,我得赶快写一封自劾书啊!”
商挺说:“是呀,向皇上自劾很有必要,但应当找个适当的时机。现在自劾,恐怕为时过早。如果我们今后立的功劳足以使皇上内心深处高兴,到那时自劾我认为比较好。”
廉希宪说:“那就只好等那么个机会了。”
赵良弼引开有关“自劾”的话题说:“现在大敌当前,形势万分紧迫,控制秦、蜀局面是重中之重。如果浑都海把矛头指向京兆,我们兵微将寡,必将陷入非常被动的地位。当务之急是按照我们以前商量过的,趁浑都海按兵未动犹豫不决之时,先把巩昌总帅府的军队抓到手里。”
商挺说:“赵参议所言极是。只有总帅府的军队为我们所用,对付浑都海才有希望。”
廉希宪说:“这几日事务太多,未及料理此事,我明天就动身。赵参议给我简拔几位武功高强、脚力强健之人。”
“好,我照办,没问题。”
商挺分析说:“从京兆到巩昌,快马加鞭,来去也得半个多月。廉大人又得千里奔波了,沿路会遇到浑都海军队的阻挡,风险很大;况且说服汪良臣,调动他手里的军队,没有忽必烈皇帝的旨意,也会有不少困难。”
廉希宪说:“目前汪氏一门,具有双重身份:既是朝廷重臣,又是只必帖木儿王位下的家臣。秦、巩等二十余州本来属于阔端王位投下,多年来受双重管辖。现在我们手头既没有忽必烈皇帝的圣旨,又没有只必帖木儿王的指示,再加上从表面现象看,阿里不哥的势力明显比忽必烈的强大,因此,汪良臣听到我们的话难免会犹豫。好在,只必帖木儿王在忽必烈称皇帝之时朝觐皇帝,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皇帝一边;另外,汪良臣虽然现在仅是总帅府一将,但他有其父汪世显和其兄汪德臣的风范,论文韬武略,抑或过之,绝非那些鼠目寸光之辈,面对当今形势,肯定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有他的远见卓识。就这几点来说,我们十之六七可以说服汪良臣,调动他手里的军队,直捣六盘山老巢。
商挺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廉大人分析得极是。”
赵良弼说:“就让我和廉大人明天一起去总帅府吧。”
廉希宪为难地说:“赵大人和我一起去,好倒是好。只是京兆是块重地,我们刚刚接管过来,局势并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赵大人必须和商大人一起驻守京兆。京兆是我们刚刚得到的重大胜利果实,绝不能让它落入浑都海手中。”
赵良弼说:“我听廉大人的,我和商大人竭尽全力守卫京兆,密切注意浑都海的动向,绝不辜负廉大人的重托。“
商挺说:“明天廉大人只管放心地去,我和赵大人要做守卫汉中的魏延,绝不做丢失街亭的马谡。”
廉希宪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有时候会发生人们难以估计到的情况。”
赵良弼说:“我会和商大人小心行事的。”
廉希宪叮咛说:“成都、青居的消息也不容忽视。”
商挺说:“明天你只管放心地去,这里的一切我和赵大人会处理好的。”
为了让廉希宪能够很好地休息,以便明天能够风风火火精神抖擞地赶路,商挺和赵良弼二人晚饭吃罢后都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再没有和廉希宪商量什么,以免影响廉的休息。廉希宪的卧室里亮着一盏清油灯,忽明忽暗的,仿佛微风一吹,就要熄灭似的。他坐着把竹椅,微皱着眉头,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呷了一口,不觉千头万绪便在他的头脑中浮现出来。
这些天来,他深知秦、蜀局面的错综复杂,深知浑都海实力的强大,深知作为臣子的对皇帝应负的不容推卸的责任。勇敢、机智地擒拿了刘、霍,控制了京兆局面,尤其是今天冒着停赦行刑的罪名果断地绞杀了刘、霍,不论别人怎么说,使他廉希宪的心头总有点颤栗。没过多少天,天明又要前往总帅府了。来去即使一帆风顺,少说也得数十天,真可谓马不停蹄、人不离鞍啊!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都讲忠君爱国,并付诸实践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上下求索,“为伊消得人憔悴”,但忠君爱国又是何其艰难啊!毋庸置疑,没有一定的睿智,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碰,谈不上忠君爱国;即使有明确的奋斗目标,患得患失、瞻前顾后、踏步不前,前怕豺狼后怕虎,也与忠君爱国无缘。收获与成功只能属于那些面对困难知难而进、面对挫折百折不挠的人。对他来说,认准的事情,他就要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地去做,哪怕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明察秋毫、处变不惊,说服汪良臣,调动汪氏手里的军队,以便挥戈直捣六盘山,这显然是他的明智之举。如果这步棋走好,那么则全盘皆和。
他又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到清油灯捻上起了一朵灯花,对着灯花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从室内的笤帚上折了个细棍棍,拨去了灯花,清油灯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他明白今晚的休息对天明的赶路相当重要,但他丝毫没有睡意,抬头望了望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声。天意从来高难问,即使孙武、吴起、司马懿、诸葛孔明也无能为力!谁能料到蒙哥大汗驾崩合州之后,草原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太阳呢?按理说,两个太阳不能长时间同升同落,必将有一个永远消失。在两个太阳中,他毅然地又十分痴情地选择了忽必烈皇帝。几个月来,他下定决心要为忽必烈皇帝赴汤蹈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使前面有刀山,他也要上一上;前面有火海,他也要闯一闯。话又说回来,如果加倍努力了,即使自己的目标不能实现,他也丝毫没有怨言。怨什么呢?作为臣子的就得忠君;作为臣子的就得爱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是千百年来仁人志士的最后归宿。现实点说吧,不在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不干一番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事业,岂能有荣华富贵可享!
他面对着昏暗的灯光,心潮澎湃,思绪飞腾,难以自已。一会儿思索着西去巩昌的路线,一会儿又想象着总帅府汪良臣的形象,一会儿又估算着以后数十天内天气的阴晴变化,一会儿又琢磨着沿途会不会遇到土匪的打劫和敌人的阻挡。他简直想入非非,思想像脱缰的野马似的。谁让他的肚子里有那么多学问呢?谁让他是忽必烈的忠臣呢?是荣华富贵使然?是名誉地位使然?或者两者都在作怪?他觉得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在他的心中,无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时刻驱使他效忠忽必烈皇帝,每干一件事,就得干出色、干成功……
他又想了好一会儿汪良臣的生平履历,到鸡叫头遍后,才进入了梦乡。
有诗为证:
身肩重任赴国难,万绪千头萦脑间。
一子走好全盘活,力挽狂澜赖大贤。
盐川汪氏故里。汪良臣从他驻防多日的秦州骑一匹快马,匆匆回到盐川汪家庄,汪家庄是他的家乡。他结婚四年后,就和父母分了家。他家的新院子离老院约有百余步,是一所四合院。在盐川来说,虽然他们汪家最为富有最为显赫,但出于他们谨遵祖训勤俭持家艰苦创业的缘故,他家的院子在式样和规模上和普通小康人家的相比没有什么两样。这所四合院是坐北向南的,大门在东南角,属于东南门。院子中间有一个五步见方的花园。花园正中有假山,假山周围有七八颗玲珑剔透的漳河石。奇石周围有牡丹、红白芍药、月季等花卉,生机盎然,芳香四溢,蜜蜂嗡嗡叫,蝴蝶翩翩舞。北面为主房,是一座有前架的一檐水房子,门窗为四门八窗式。除了逢年过节有亲戚和贵宾到来在这所房子里招待外,平常就是自己家里人也很少进去。西面、东面、南面皆为两丈三四的一檐水房子,门窗皆为一门两窗式。
西面的那座既是汪良臣夫妇的卧室,又是他们的书房。正中紧靠后檐墙摆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两旁各有一把椿木椅子。桌上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笔为湖笔,大中小皆有,砚为有名的洮砚,雕刻得异常精致。八仙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中堂的内容是陆游《卜算子,吟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字体为行草书,飘逸潇洒,不落俗套,颇有书圣王羲之笔意,从落款看,为汪良臣父亲汪世显所书。两面的对联内容为陆游“题书斋联”:“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系北魏体楷书,深得《张孟龙碑》笔意之神髓,亦为汪世显所书。看来汪世显在世时对王羲之行草书和北魏体楷书颇有研究,并且对陆游这位豪放派诗人的诗词对联极为推崇。汪良臣家中有的是名人书画,为什么没有挂它们,单单挂他父亲写的这幅呢?就是因为这幅字一是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年写的,可称为绝笔,二是和他父亲一样他也特别喜爱陆游的诗词对联。右面靠前檐墙为一面能容纳三人睡觉的火坑。炕上褥子床单铺得平平整整,两床缎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各放一个鸳鸯枕。火坑对面紧靠后檐墙为一梨木大衣柜,衣柜擦得铮亮,看来女主人必为一贤妻良母。
左边有两个书架,一个靠胳膊墙,一个靠前檐墙。两个书架大小式样一模一样,约有六尺多高,七尺多长。靠胳膊墙的那个上面摆放着唐宋以来印刷的各类书籍一千余册,有《史记》、《汉书》、《三国志》等等。靠前檐墙的那一个上面陈列着不少书画,有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的真迹。书架上还有商周时代的数件青铜器,还有宋代的双龙铜镜,还有大蒙古国的玻璃莲花盏,还有父亲和祖父用过的琴、剑,还有汪良臣亲自从漳河边上捡来的两块不大但很有价值的奇石,等等。总体看,摆放得极为谐调和到位,又独具一格,无疑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和美的享受。有诗为证:
四合院具盐川风,坐北向南颇普通。
花卉奇石院里有,古玩书画架上陈。
北倚兔娃和三台,南绕漳河对盐峰。
媳妇原名阿思带,丈夫韬略胜父亲。
晚饭后不久,汪良臣的妻子阿思带公主,拉着刚刚从老院中潘奶奶身边过来的还没有见到父亲的五岁的儿子惟勤从大门里走进来,她知道吃罢饭后汪良臣在西房里,径直朝西房走去。她一进门,看到汪良臣坐在椅子上微皱双眉,手里拿着《孙子兵法》,八仙桌上还放着《太公兵法》和《三国志》,便给惟勤说:“喊阿爸!”由于良臣多日在外,儿子一时感到生疏,迟疑了片刻后喊:“阿爸。”
“噢,来来来,我的儿,个子长这么高了,长大了干什么呀?”良臣放下手中的书,一边问一边抓住儿子的小手在抚摸,随即又吻了吻儿子的脸蛋。
“长大了和您一样,读书识字,练武功,打仗呗!”
“那就好,那就好。我儿有志气,听你奶奶的话,别太淘气了,使奶奶和妈妈生气呀?”
“好,我听奶奶的话,听妈妈的话。”
汪良臣问:“这段时间儿子古诗背得怎么样?”
阿思带见儿子一时不好意思说,便替儿子说:“给你爸爸背背你最近学过的几首古诗,好不好?”
“好,我给爸爸背几首吧。”良臣以惊喜的目光看到儿子两手掉下来,站得端端正正的,十分可爱。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两个黄鹂……”
“好,好,好,我儿进步真快!以后好好读书,别贪玩?”
“对,阿爸,我以后要多多读书,长大了和您一样带兵打仗!”
“有志气,有志气!”良臣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阿爸,我要找奶奶去?”
“去吧。”有诗为证:
环境育人信亦真,学前教育要从早。
背得几首古诗来,阿爸阿妈开口笑。
惟勤出去后,汪良臣拿起了《孙子兵法》坐在了炕沿上,阿思带夺去了汪良臣手中的书连同八仙桌上放着的《太公兵法》和《三国志》一同放在了书架上,然后转过头来说:“你从秦州赶往这儿,不也太辛苦了吗?只管看什么书,书有没有看完的时候?”
“是呀,不看了,不看了。”汪良臣见阿思带向他走来,一边说话一边抓住他的手。双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汪良臣见阿思带虽然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但颈上皮肤依然细嫩,脸颊依然白里透红,眸子还是那样明亮,朱唇微启时露出的牙齿依然整齐洁白,唯独那一双手由于纺线织布做鞋磨损得相当粗糙,不觉一阵心酸,差点掉下泪来。片刻后,只见阿思带双眼噙着激动的泪水,瞬间扑簌簌落下来,落在衣襟上。汪良臣把阿思带搂在怀里,她立刻哽咽起来:“你一去就是四十多天,我好想你呀,我昨晚还梦见你哩。好像你坐在漳河沿上一棵大垂柳下读书,我老远地喊你,接连喊了几声,你还是不答应。我急了,赶快跑到你面前,正要拉你的手,你见我来了,却撒腿就跑,我怎么也追不上……醒来后才知是梦,火炕上仅我一人,我的膝关节好疼啊!你就不能早点回来?”
良臣用手拭去了阿思带脸上的泪水:“我何尝不是日夜想你呀!但公事在身,身不由己啊。”
“咱俩上炕吧,天黑了,我先给咱点灯。你老远的来,总得休息。”
“好,好,我听夫人的。”
点上清油灯,两个都上了炕后,阿思带拉展了鸳鸯被,摆好了鸳鸯枕,良臣和阿思带遂钻进了被窝。
阿思带瞅了瞅汪良臣的脸面,说:“我看你脸上瘦了,黑了,我心疼呀。”
汪良臣故意拍了拍胸脯说:“身体强壮得很,我不是好好的吗?三伏天在阳光下操练士兵,又要受风沙的折磨,岂能不黑?”
“秦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阿思带突然关系起战事来了。
对夫人所提的问题汪良臣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自从把阿思带公主嫁给他后,阿思带一有机会就向他打听军旅之事,他也乐于告诉她,她也乐于常常给他出谋划策。于是汪良臣毫不隐瞒地说:“暂时安然无恙,但仅仅是暂时的。我时刻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态。据可靠消息表明,六盘山驻扎着浑都海的四万骑兵,暂时他们还没威胁到秦州。不过,今后动态如何,实在让人担忧。哥哥只必帖木儿王爷那边有消息吗?”
“有。最近王爷又传来书信,要我们站在忽必烈皇帝一边,紧紧跟着忽必烈皇帝,绝不能朝秦暮楚左摇右摆。王爷的立场你早已知道了。”
“天意难测啊!这些天来,真是让人心烦。人的一身虽然漫长,但关键时候,仅有那么几步。倘若一步踏错,以后的百步都难以赶上。如今草原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太阳,究竟是四王爷最终胜呢,还是七王爷最终胜呢?目前谁都难以预知。倘若七王爷胜了,我们站在四王爷一边不是……”
“良臣,在这点上你就别犹豫了,虽然如今贤侄惟正任总帅,但他远戍青居,大哥忠臣又赴青居了,你统帅着总帅府的主力部队,你的一举一动实在关系到汪家的前途命运。你既然做了我父亲阔端王爷的驸马,那么你就得听我哥哥的。汪家除是汗廷的重臣外,又是我娘家的家臣。”
“夫人提醒得极是,但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只是站错了队对你娘家和我们汪家都会有很大影响。”
“良臣,你要切记,汪家必须站在忽必烈皇帝一边,绝不能朝三暮四。否则,汪家就是我们娘家的敌人,难免水火不容、自相残杀,到那时……”
“这点我明白。请夫人放心,至于到底站在哪一边,我自有分寸。”
阿思带觉得汪良臣对她提出的站在忽必烈一边的意见还颇赞成,只是略有点犹豫,便放下心来感慨地说:“人活一辈子多么不容易啊!自从我嫁到你们汪家后,就经过了不少的事。如今让人烦心的事真是那样多。”
“事情多,形势够复杂,简直是扑朔迷离,让人左右为难啊!”
“正是,良臣。在这多事之秋,你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高瞻远瞩、明察秋毫、未雨绸缪。”
“夫人所言极是。我现在只能保守秦、巩等二十四州之地,以观动静、以防不虞了。”
“有个防患意识就好。俗话说:居安思危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夫人这些天来,学问大有长进,居然还懂得了不少道理。”
“进了你们汪家,受了你们诗书传家的家庭氛围的熏陶。在这个家庭,谁都在读书识字,我岂有不读书不思进取甘心落后之理?不瞒你说,你离家去秦州的四十多天,我抽空读了《孟子》、《史记》和《三国志》,虽然似懂非懂的,但扪心自问,多少总有点收获。”
汪良臣握着公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嘴边吻了几下,开玩笑似地说:“你不是自幼长在蒙古草原吗?骑马射箭不正好是你们的特长吗?”
“尽管这样,但我下嫁到你们汪家已经多年了,你不是刚从秦州来,又啃起《孙子兵法》了吗?”
“夫人有所不知。《孙子兵法》全书十三篇,计五千九百余字,是中国最古老最重要的一部兵法经典。篇幅虽不长,但其所包含的军事思想却异常丰富和深刻,值得一读。”
“对呀,以后我在家务之余也读读。”
“夫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再过数年,也会把你完全汉化成一个汉人婆婆的。”
“很有可能,你看我浑身上下,除头上盘的插的戴的还多少保留着蒙古人的特点外,穿的衣裳早已和汉人没有什么两样了。饮食习惯也和汉人一样了。”
“好一个汉人婆婆。”汪良臣边说边揪夫人的耳朵。
“良臣,我给你说另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笑话我?”
“啥事?我啥时候笑话过夫人?”良臣觉得妻子怪怪的。
“你若笑话,我可就不说了。”
“夫人只管说,我怎么会笑话我的心肝宝贝呢?”
“那我就说了?”“放心地说吧。”
“良臣,你去秦州的这些天,我又学会了十几首野花儿。”一提起野花儿,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妇把心中的烦恼立刻抛到爪哇国去了。
“原来这样。公主本来就是蒙古草原上的优秀歌手,咱们盐川花儿一到你耳朵里进去,再从你口里出来,不知要增色多少!”
“多谢丈夫夸奖!知我者良臣也。”阿思带满脸堆笑,右手捏住了良臣的右手。
“夫人,你进我们汪家的门已经多年了,这里的风俗习惯你已经相当了解了。今天的武阳县,俗称盐川。早在秦汉时期,就有陇西郡盐川寨的设立。东汉章帝时,在当地设置了障县,北魏宣武帝时改称彰县,唐武则天天授二年改称武阳县,一直到现在。曹这地方虽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文化相当落后,村里人多半不识字,但都会唱几句。你唱,我唱,他也唱;男的唱,女的唱;老的唱,少的唱;犁地唱,驮田唱;割麦唱,砍柴唱;纺线唱,洗衣唱,一年四季无时不唱。他们一个和一个的唱法不一样——有的唱的是山歌,有的唱的是野花儿,有的唱的是社火调,有的唱的是秦腔,有的开口不离顺口溜。由于大家多不识字,记性当然有强有弱,有的唱三天五夜一月两月不重复;有的只会唱几曲、几句;还有的哼哼哈哈咿咿呀呀从五六岁唱到胡子白,自己没记下一句词儿,只会给歌手们帮腔,甚至于光跟上别人‘啊呕——’、‘啊呕——’或‘咱的人——’、‘咱的人——’地干喊。”
“正是,良臣。咱们汪家庄识字人多,亲房伙里的那个人称‘汪乐’的,恐怕接近六十岁了吧,你让他唱,三天五夜一月两月都唱不完,可是咱村的光棍蔺三狗,虽爱唱得不得了,一年四季口都没有闲过,会唱的词儿却超不过十句,过来过去只会唱个‘想哥的哥——’。”
“这两个人我都非常清楚。汪乐年长我三十岁,他和我是同辈,我小时候除了在私塾读书、写字外,一旦溜出去就跟汪乐学山歌,那时漳河边就是我常去的地方,为唱山歌还挨过父亲和师傅几回揍哩。蔺三狗年龄比我长一两岁,他脑子笨,十二三岁的时候,不知道他跟我学过多少回哩。”
“原来你小时候就是个调皮鬼!”
“是呀。夫人是蒙古草原上的歌唱高手,嫁到盐川这么多年,自然就是盐川花儿的拔尖人物了!”
“多谢丈夫夸奖!”“夫人当之无愧!”
“我给你唱唱?”“最好唱你最近学过的?”
“夫人遵命!”汪良臣又去拧阿思带公主的耳朵。
“小声点,千万别惊动了邻居。”“丈夫放心,夫人自有分寸。”
阿思带公主坐起来,轻咳了几声,便唱起来。汪良臣也坐起来,用右手打着节拍,也随夫人唱起来。
胭脂峡的姐穿青,心想过河水又深。
撂个石头探浅深,唱个山歌试妹心。
“怎么样?”“悠扬、婉转中不乏粗犷和豪放!把蒙古草原上蒙古人特有的唱腔和盐川花儿特有的唱腔结合在一起了,简直是天籁之音!莫非夫人是天女下凡?”
“丈夫过奖,我给你再来一首,喜欢不?”“多劳驾夫人了。”
这山望见那山高,那山一朵红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贤妹好缠口难开。
汪良臣一边打节拍,一边随声附和。
“怎么样?”“更好!更好!”
“再听一曲不?”“听,听。”汪良臣抓住公主的手一起唱起来。
山歌越唱越有音,珍珠越擦越发明。
好酒越吃越有劲,好花越缠越有心。
她又来了一曲。
青石坂嘛红石坂,哥的心腹妹没见。
婚姻大事甭糊粘,先别着急慢慢缠。
唱完后,阿思带抢先说:“过瘾了吧?”“还很想听,夫人改日再给我唱唱。”
“这些天,我学的这些野花儿好不好?”“好,特别好,词儿淳朴、平易,特别是夫人的声音优美动听中不乏‘雄伟而宏大’的‘黄钟之音’!盐川花儿从你的口里唱出来,就有点像蒙古草原上流行的《阿剌来》的味道。”
“丈夫真不愧是今日之钟子期!”“多谢夫人夸奖!”
“丈夫不怕我学野花儿把我变野吧?”“怎么会呢?夫人是何许人也!其实,咱们这儿的人唱山歌、花儿是乡亲们己乐乐,人乐乐,同乐乐的一种雅兴而已!进一步说,这儿的山歌、花儿体现了盐川老百姓的美好心灵、优秀的品德和幽默的性格,许多表现爱情的山歌、花儿无疑表现了盐川老百姓对美满爱情和婚姻的所思、所想、所愿、所求。”
“良臣,你说咱盐川为什么山歌、花儿这么时兴呢?”
“盐川,自古以来,以高质量的盐井开采和熬制而闻名西北。土法制盐到今天至少有一千多年的漫长的历史过程。由于卤工的辈辈继替、樵夫的聚散以及运盐脚户的南来北往,形成了盐川的长期繁荣,所以也使当地成为一个各地民间文化交流和传播的中心。毋庸置疑,盐川是多姿多彩的民间小戏、佶曲、小调和山歌争奇斗艳、充分发展的舞台。”
“原来如此。”阿思带微皱着眉头。
“千真万确。”
“这次回来,你啥时候去?”“明天吧,最迟后天就得动身。”
“不能多住几天吗?”“秦州的情况我已告诉你了,这次我是抽空来的。”
“快睡觉吧。”有诗为证:
离多聚少很平常,久别重逢话短长。
站稳脚跟莫犹豫,迈出跬步关兴亡。
读书识字求乐趣,纺线绩麻做汉装。
谁道妇人见识短,巾帼女辈胜儿郎。
汪良臣是汪世显的第四子,生在这个崇文尚武的诗书礼仪之家,自幼聪明过人、机智过人。稍长学文习武,可谓文武双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随其兄汪德臣驰骋疆场,在战斗中,甘冒矢石、冲锋陷阵、骁勇异常,因功被升为副帅,兼便宜都总帅府参议。癸丑年,其兄汪德臣奉命修治利州,由年仅二十二岁的他暂时代理总帅职务,率领所部在白水江一带屯田戍守。由于布防严密,从不懈怠,南宋四川边寨的军队从不敢出来偷袭。蒙哥大汗御驾亲征,驻军六盘山,命令良臣回到巩昌,专门负责粮草供应工作,事情办得非常妥当,而且丝毫没有惊扰老百姓,有口皆碑,被正式任命为权便宜都总帅府事。趁此机会,良臣上言说:“我想和兄长德臣共同效力四川,请大汗批准。”大汗说:“兵马未到,粮草先行,你负责粮草供应工作,关系非常重大,若你尽职尽责,功劳岂在夺关斩将者之下!”良臣自接到命令以来,修建浮桥、修复道路、制造车船、筹集粮饷、兢兢业业,干得非常出色,多次受到蒙哥大汗嘉奖,赐给黄金、弓矢等。
他十九岁那年,皇子阔端看中了他的能力和才干,便高兴地将自己的女儿阿思带公主许配给他,还把这件事郑重其事地上奏给当时摄政的海迷失皇后,让她拿主意。当时蒙古统治者的风俗习惯,包括婚姻习惯,和历朝历代的相比,既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又有不少不同的地方。除了蒙古大汗的千金小姐之外,所有诸王的女儿一般也称公主。公主出嫁,十之八九是嫁给朝中权贵或功臣的儿子。因为汪氏是汉人,阔端就把这件事的的确确当一回事儿,因此,就把此事上奏给海迷失皇后。海迷失皇后看过奏折后又惊又喜,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叫三朝老臣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说说自己的看法。耶律铸给海迷失皇后讲了不少历史上有关不同民族通婚的被传为佳话的传奇式英雄美人的故事,如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昭君出塞等等。何况,与汉人联姻,极有利于笼络亲近汉地的地方豪强势力,为蒙古所用。经耶律铸这么一说,使海迷失皇后大开眼界,欣然同意了阔端的想法和做法,并特意下诏,由耶律铸当证婚人,把事情办得体面些。
自从阿思带公主下嫁到汪家,他俩恩恩爱爱,如胶似膝,日子过得非常快活、甜蜜和充满诗意。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岁月,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与狂欢,又有漳水岸边折柳送别的依依和无奈。总之,日子过得叫亲朋邻居非常羡慕。她亲自学习纺线织布,勤俭持家,完全被汉人的风俗习惯同化了。十年来,抽空识了不少汉字,读了不少汉文书,能写普通的书信,有时讲出来的修齐治平的道理,不仅使良臣感到吃惊,而且使他受益匪浅。
这次良臣回到家里,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毅然劝谏自己的丈夫要像娘家的哥哥只必帖木儿王爷一样,要毫不动摇地站在忽必烈皇帝一边。枕边的一番话,使汪良臣坚定了立场,明确了前进道路中的方向。他心中对公主既有信任,又有感激;既有挚爱,又有敬佩。
自从廉希宪一行八骑离开京兆后,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越过了浑都海的数道防线,才来到凤州境内。到达凤州后,才感到稍微轻松了一下。原来到达凤州后,沿路看到了不少正在操练的士兵,有的一二百人一组,有的四五百人一组,他们或练习射箭,或练习剑术,或练习红缨枪,或练习拳术。经过仔细盘问,才知这些士兵是汪良臣属下,而此时的汪良臣正在秦州以东渭河沿岸四十里铺的行辕处理日常事务。他不再为前面遇到什么阻拦或打劫而操心了,只见沿路所见士兵纪律严明,各干各的,廉希宪从内心深处暗暗敬佩这位比自己年龄略大一些的将军,故自言自语道:“真不愧为将门虎子!”廉希宪对汪家军的英勇善战早有耳闻,尤其对汪世显和汪德臣的名将风范与卓著劳绩早已烂熟于心。他和汪良臣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对其运筹帷幄、骁勇善战、无坚不摧的英雄气概并不陌生。他看到驻防的士兵正在风风火火紧紧张张地操练,心想他们一行离秦州还远着呢,便不由自主地用马鞭甩打了一下座下的战马,那匹身材高大仅有六七岁口的枣红马怪灵性的,突然四蹄腾空,风驰电掣般的向前奔驰而去,后面的六七骑会意地紧紧跟了上去,紧紧地跟了上去。
翻过一道道山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较为宽阔的川地。川地南北皆为磅磅礡礡、气势雄伟的大山,山上草木葱茏,也有不少农作物,青稞、小麦早已割搬上场了,只留下糜子谷子胡麻洋芋等农作物在地里长着。川地里小麦被收割后,那些老农点种的玉米也有一尺多高了,远远看去,嫩绿可爱,红嘴嘎鸦在上空盘来旋去,小燕子时而在上空鸣叫和嬉闹。路旁杨柳依依,脚下绿草如茵,杂花遍地,沁人心脾。他看到眼前的一切,立刻想起了当时的京兆。京兆一带,虽然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素有八百里秦川之称,但被刘太平两次摧残得和汪氏所辖之境竟然有天壤之别。有目共睹,汪氏所辖之境的确呈现出一片太平繁荣的景象,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街头巷尾,老农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做针线的做针线。田间地头,拔草的拔草,浇灌的浇灌,放牛的放牛,牧羊的牧羊。此情此景,使廉希宪感到异常吃惊,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廉希宪不觉想起了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的《送薛存义序》中的几句:“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存义假令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憎暴,其为不虚取值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反复琢磨这些话,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叹说:“盐川汪氏和他们的下属官吏远远超过唐之薛存义了!!”有诗为证:
汪氏为官何其清,一方难怪享太平。
田间地头农夫乐,巷尾街头笑语频。
勤力劳心诸讼平,夜思早作赋者均。
廉君到此长慨叹:汪氏远超唐薛君。
原来这时汪氏一门,汪惟正袭便宜都总帅职务,奉命戍守四川青居,控制战略要地防止南宋偷袭。汪忠臣奉命前往四川协助其侄。汪良臣驻防秦州至凤州一线。
廉希宪一行又行了数日,便来到离四十里铺约十五里的路上。正行之时,突然嘹亮、婉转的山歌声从渭河北面传来,廉希宪向渭河北面的山上望去,只见半山腰的五六块荒地里约有二三百匹马在吃草,由于距离比较远,放马的人究竟有多少,一时很难看清楚,但他判断,那山歌一定是那些放马的人唱的。他仔细听来,词儿怪有意思的。不妨记录几首。
漳河沿上的细叶柳,抓住妹妹绵绵的手;
有心坐着没心走,好比葡萄糯米酒;
多会能到哥的手,热腾腾儿喝一口。
漳河沿上的水鸭子,三石头没打着起来;
心儿里想起来口儿里念,一天三回着看哩。
盐昌沟里的野林柏,刺玫花为王着哩。
尕妹妹哭着哄不乖,谁把尕妹妹惹来。
驮盐的尕马儿白皮梁,金城四川都跑过。
哥哥想你着睡不到亮,心疼着没放到炕上。
驮盐哥下汉中了,野花儿没心着唱了。
盐鸡蛋留成九颗了,尕花儿的心都碎了。
风刮杨柳簸箕簸,妹是哥的开心锁。
金丝缠来银丝裹,撩着不笑不由我。
杂面洋芋酸拌汤,腌下的盐韭儿放上。
二哥睡到热炕上,怀里把尕妹妹抱上。
盐昌沟里立轮磨,水打来锣锣儿响哩。
见了你面时还想哩,还想是到怀儿里睡哩。
…… ……
廉希宪好像入了迷似的,越听越想听,可是他们渐渐西去,歌声就渐渐听不见了。
廉希宪心想,那些马匹,一定是汪良臣将军的骑兵的。这些唱词中,有好几句中有“漳河沿上”,有好几句中有“盐昌沟”,有好几句中提到“盐”,他猜测这两个地名和“盐”这个词儿,很可能与汪良臣的家乡有关,但他一时不敢肯定,遂问随从说:“你们说‘漳河’指哪个地方的河?”
其中一位爱好地方志的文质彬彬的随从答道:“‘漳河’可能就是‘彰河’,现在的武阳,以前称彰县,俗称盐川,因盛产食盐而立县。”
廉希宪肯定说:“很有可能。这么说‘盐昌沟’就是在武阳了。”
“廉大人高见。”
“汪将军的家乡倒是个遐迩闻名的令人费解的地方。”
“是呀,大人。”
“你们说说那些放马的士兵为什么不唱别的,单单唱的是与‘漳河’和‘盐’有关的词儿呢?”
“大人,可以这样理解,汪将军为他们武阳籍士兵开了绿灯。”
“这话怎讲?”
“大人,我是说那些放马的士兵十之八九就是武阳人。”
“你们说武阳人为什么那么好唱?”
“大人,这我就说不准了。很可能唱山歌属于那个地方的传统文化吧。”
“在唱歌方面,武阳人还真有点我们草原人的味道。”
“廉大人高见!”“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还很难说,到时咱们请教汪将军吧。”
…… ……
四十里铺是秦州以东渭河沿岸的一个比较大的镇子,历史悠久,每到五日或十日逢集,这天正是逢集,廉希宪在马上看时,街道两旁柳荫蔽日,店铺林立。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提篮的,挑担的,推车的,牵马的,拉驴的,赶羊的,卖磨石的,正箩儿的,挑纸火的,应有尽有。廉希宪见街上人如潮涌,骑着马经过容易踩着别人的摊子,容易吓着妇女和儿童,便示意随从也赶快下马。廉希宪用右手揩了揩额上豆大的汗珠,好不容易走出大街,又示意随从立刻上马。疾驰了六七百步,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有数百座帐篷,其中有一座又高又大,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廉希宪估计那座帐篷定是汪将军的行辕了。稍近后,便看到有五骑在辕门外恭迎。最中间一匹高大的白马上骑着位青年将领,银铠白甲,仪态伟岸,想必就是汪良臣将军了。原来廉希宪一行刚刚到四十里铺的时候,汪良臣在那儿安置的探子看到来人的情况后,就把来人的多少、穿着打扮等情况火速报告给了汪良臣。汪良臣猜测大有可能是京兆宣抚司来的人,穿戴整齐后和四位副将上马正要催马去远迎,谁知廉希宪一行也走得快,正好赶到了。所以汪良臣等只好在辕门外恭迎。
汪良臣等人先于廉希宪一行下马了。廉希宪的一个随从抢先开口说:“这位是京兆宣抚使廉大人。”
汪良臣抱拳施礼说:“廉大人一行不远千里而来,末将有失远迎,简慢之处,还望海涵。”
廉希宪还礼说:“时间紧迫,来得仓猝,并未提前通知将军,有什么‘有失远迎’的?”廉希宪边说边上前扶住了汪良臣的臂膀,见其中等身材,英武异常,尤其两只眼睛极富睿智之光,果然比想象当中的更加威武,就和他并排走进了行辕。双方分宾主而坐,茶过数杯,酒过数巡。汪良臣猜测廉希宪远道而来一定有什么重要指示或者有什么要事相商,但他左思右想,觉得怎么也难以猜准。值得肯定的一点,就是廉希宪没有拿忽必烈皇帝的诏书,如果拿着诏书,刚进行辕的时候就宣读了。是不是廉希宪以宣抚司的名义调他们汪家军去防守京兆?有点可能,但又不像,即使那样做充实了京兆的防戍,但秦、巩一带必将空虚,得不偿失啊。是不是调他们汪家军去四川戍守?不,蒙古和南宋是签了和约的,况且四川有紐璘、百家奴、密里火者、乞台不花、汪惟正数位戍守足矣,用不着把他驻防秦、巩的军队带到四川。是不是要让他们汪家军对付浑都海?大有可能,但最近没有接到浑都海行动的探报,难道是浑都海突然反了?是突然发生了意外的事件急待应付呢,还是廉希宪有什么通盘的打算?反正廉希宪一行的到来,一定有什么要事。没有必要继续往下猜了,便直截了当地问:“廉大人不远千里而来,肯定有什么重要指示吧?”
“不瞒总帅说,的确有件要事要商量。”廉希宪严肃而认真地说.
“有什么要事,大人就直说吧,末将恭听钧命。“汪良臣也显得严肃起来。
“自从蒙哥大汗驾崩之后,数月来群龙无首。可是,如今草原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太阳,这些情况总帅已有耳闻么?”
汪良臣觉得廉希宪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没有切入正题,便照实说:“末将略有耳闻。忽必烈王爷在开平称汗,不久称帝,阿里不哥王爷在和林称汗。不知大人说的就是指这两件事么?”
“正是。总帅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事实了如指掌、洞若观火。”廉希宪故意给汪良臣带戴帽子。
“廉大人过奖。汪某向来见少识浅、孤陋寡闻,如井底之蛙,不见全豹,还望大人赐教。”
廉希宪微皱眉头,阴沉着脸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国不能容二主。出现了两个太阳,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将要面临凶险了!!”
“的确,末将也为此事担忧。”
廉希宪觉得几句话真正搔到了汪良臣的痛处,说服汪良臣的时机已经到了,说:“在一个皇帝和一个大汗中,忽必烈最有人望。以前他用汉法经营汉地,雷厉风行,一切干得有声有色,生产发展了,经济搞活了,百姓安居乐业了。以廉某观之,泱泱大国,皇帝最终非他莫属。而阿里不哥呢?貌似强大,实则朽木一柱,疾风过处,立刻就会被折为数段。望总帅三思而行,站稳脚跟,千万勿左右摇摆。”
汪良臣觉得廉希宪虽然比自己年轻,但见解非同凡响,只是猜想廉希宪不光是为了说服他汪良臣站在忽必烈一边,一定有什么事情相商,不然廉希宪为何要效张仪、苏秦之舌呢?便谦虚地说:“还望廉大人赐教。”
“你们汪氏一门,既是国家的重臣,又是阔端王爷的家臣,我没有说错么?”廉希宪明知故问。
汪良臣点了点头。
“如今只必帖木儿王爷是忽必烈皇帝的忠诚拥戴者,他在忽必烈即皇帝位后觐见皇帝,明确表态要站在皇帝一边,而且还用实际行动给予支持。这点你也有耳闻么?”
“末将早有耳闻。廉大人既然是忽必烈皇帝的钦命宣抚使,肯定是为皇帝效力了?”汪良臣已明白廉希宪的观点与立场,不过,此时他要廉希宪说得更明朗一点。
“我当然是为忽必烈皇帝效力了。我甘愿为忽必烈皇帝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廉大人一片中心,日月可鉴,确实令人敬佩。”
廉希宪又问:“如今秦、蜀形势,将军以为如何?”
“我只知道六盘山浑都海老谋深算,养精蓄锐,兵精粮足,拥兵自重。近来我虽密切关注,但很难预料他下一步的行动,恐怕其意在京兆、成都。四川紐璘、百家奴、密里火者、乞台不花和我侄汪惟正等,他们为国守土,除惟正偶尔传来青居的消息外,其它地方之情况我知之甚少。”汪良臣毫不隐瞒地说。
此刻,廉希宪并不想让汪良臣说出青居的情况,只想让汪进入一种圈套,便又问:“对秦、蜀两地的将来,将军有什么看法?”
对秦、蜀两地的发展局势,本来有自己比较成熟的看法,但此刻,他想不能把自己的心底给廉希宪全盘推出,故装糊涂说:“兵荒马乱,一日数惊,蜀道险远,消息闭塞,风云动荡,汪某如同盲人摸象、管中窥豹,实在难以预知秦、蜀的将来,愿大人赐拨云雾之教。”
“如今,忽必烈在开平称皇帝,阿里不哥在和林称汗。目前,双方处于一种僵持状态。忽必烈虽没有向阿里不哥宣战,但阿里不哥却紧锣密鼓地准备用武力解决,因此,双方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至于将来谁胜谁负,作为皇帝或大汗的除了顺应天意民心把握战机因势利导外,作为臣子的也应该是非分明、立场坚定、恪尽职守,为自己的皇帝或大汗效力,你说对么?”
“廉大人所言极是!”
“如今两汗相争,秦、蜀两地无论对忽必烈皇帝还是阿里不哥来说,都至关重要。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物产丰富,经济繁荣,是多少代帝王必争之地和成就帝王必争之地。倘若让阿里不哥占有了,忽必烈皇帝就会腹背受敌,完全陷入一种两难的十分尴尬的被动的地位。倘若被忽必烈皇帝占有了,就会有坚强的后盾,如虎添翼,最终成就帝王之业。廉某不才,忽必烈皇帝托以秦、蜀诸路重任,受命以来,洞悉形势,便宜行事号令诸军。自离开开平以来,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来到京兆,谁料刘太平、霍鲁怀奉阿里不哥之命已抢先一步,捷足先登。廉某只得和刘黑马等人同心协力,一举夺下京兆,擒拿刘、霍稳定了京兆局势。更令人担忧的是,据可靠消息表明,成都和青居两地都有浑都海的死党,而浑都海又是先大汗的重臣,曾参与了多年中书省事,如今又是阿里不哥的死党,其反状已露。据说浑都海有精锐骑兵四万,粮草辎重充足,而且目空一切、蠢蠢欲动。世无艰难,何来人杰!时局如此动荡,形势如此紧迫,在这千钧一发火烧眉毛之际,正是作为臣子的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时。我来这里就是想借重汪家军的兵力,并京兆诸军归总帅统领,全力对付浑都海,稳定并全面控制秦、蜀形势,为忽必烈皇帝最终成就帝王之业做坚强的后盾。总帅以为如何?”
廉希宪刚才所分析的秦、蜀形势似乎和他所判断的大同小异,堪称英雄所见略同。但廉希宪要他统帅汪家军和京兆诸军全力对付浑都海这件事,使他感到异常突然,因而,他明显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怎么回答好呢?直接答应下来吧,一是敌人又相当强大极难对付,二是显得自己毫无涵养又极不谦虚;推得一干二净吧,既显得对廉希宪所请之事漠不关心又显得对忽必烈皇帝不忠;说得模棱两可吧,又显得自己毫无是非观念。他在紧张地思索着,一边权衡利弊得失、是非曲直,一边竭力想应该如何应对才算得体。一分钟后,做出了如此委婉的回答:
“听大人明谕指点,秦、蜀形势实在堪忧。皇上和大人所急,正是汪某所急,我岂敢不为皇帝效命疆场呢?只是汪某仅是巩昌总帅府一将,才疏学浅,资历不深,手下兵微将寡,唯恐难以担此重任。况且既无只必帖木儿王爷的指示,又无皇帝的诏旨,岂能号令诸路人马?望大人奏请皇帝,另选贤能,为国分忧。”
廉希宪这次来是抱着必定成功的信念,听到刚才汪良臣应对的这些话,他明白了良臣当时的处境和难以立刻消除的顾虑,也深知汪良臣绝非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之人,只是他谦虚谨慎顾全大局,才如此推脱,便心平气和和颜悦色地说:“数日来,廉某从凤州至秦州,沿路所见,尽是将军驻防的士卒,阵容整齐、军纪严明、操练积极,蜀汉的赵子龙、姜伯约,东吴的周公谨,治军恐怕有所不及。若论数量,我看沿路驻防的不下两三万人马,可谓兵精而多。至于京兆、四川诸军,廉某凭诏书宣命,谁敢不听将军指挥?至于将军没有皇帝任命的诏敕印符,这件事不难办到,皇帝赐给我的兵符就在我的身上,可以让将军佩带号令诸军。形势瞬息万变,不容我们半点迟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兵贵神速之理,将军自然洞明。今日即可就任履职,容廉某尽快奏明皇帝,正式诏命一月之内即可到达,将军请接兵符。廉希宪顿时变得非常严肃,两道浓浓的剑眉下闪着刚毅而深邃的目光,解下兵符后恭恭敬敬地把它递给汪良臣。良臣见毫无挽回的余地了。如果继续推辞下去,既显示不出自己的谦虚,又显示不出对皇帝的一片忠心,无疑对不住廉大人的良苦用心,只好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接过兵符,站起来相当严肃地一字一句地向廉希宪表态:
“承蒙忽必烈皇帝和廉宣抚使信任,良臣当庶竭驽钝,赴汤蹈火,捍卫汗廷,斩除叛逆。倘若松弛军纪,延误时日,招致败绩,甘受军法处置!”
廉希宪十分激动的握着汪良臣的手说:“有你们汪氏一门在,有将军在,浑逆定会被铲除,秦、蜀两地定会成为忽必烈皇帝成就帝业的坚强后盾!”有诗为证:
亲到行辕效苏张,良臣仪表赛周郎。
从容不迫设圈套,委婉拒绝不慌张。
精诚所致金石开,信念坚时鬼神帮。
接过兵符统三军,玉鞭东指擒虎狼。
“廉大人过奖。”
“将军有什么要求,只管直说。”
“不瞒廉大人说,我手下虽有两万余士兵,但老弱病残占相当大的数量,要增强战斗力,急需要在二十余州内签军来补充,还望大人奏明皇帝批准。另外,即使得到补充,一时半刻也非浑都海对手,还望大人奏请皇帝任命李庭玉为巩昌元帅,急调其所部从兴元西进,和秦、巩兵会师,壮大声势。”
“签军一事我完全赞成,不必奏明大汗,只是要适可而止。至于任命李庭玉为巩昌元帅一事,我立刻奏明皇帝,请皇帝任命就是了。至于调他的军队,我自有办法。另外,我回京兆后立刻命令昔剌忙古率领京兆兵前来和你会师,以助一臂之力。”
“这太好了,太好了!廉大人认为我秦、巩兵现在在何处集结为好?”
廉希宪用商量的口气说:“我个人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浑都海,不让他向京兆靠拢。倘若京兆有失,我们全盘皆输,现在最好率总帅府军队向德顺州方向集结。这仅是我个人意见,至于到底如何做妥当,还望总帅定夺。”
“廉大人和我想到一块儿了。”
“再有什么要求?”“没有了。”
“总帅府军队接连两三年随先大汗南下四川作战,料想军饷欠缺,我回京兆后立刻奏明皇帝,就从京兆府库中就近拨出万余两银子,以资军饷。”
“多谢廉大人想得周到。”
汪良臣在行辕设宴招待廉希宪一行,在没有上菜之前,他们对民歌(山歌、野花儿等)进行了一番讨论。廉希宪坐在首席的位置,他的随从坐在左右两边,汪良臣和两位副将在对面相陪。汪良臣的一位亲兵给他们倒茶。汪良臣说:“喝茶,廉大人和这几位壮士喝茶!”“好。”“好。”
廉希宪说:“汪总帅,今天我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汪良臣说:“廉大人请讲。”
“那我就直说了。我们在离这儿不远的路上经过时,看到渭河北面的半山腰有数百匹马,由于距离远,没看清楚放马人究竟有多少,从那儿传来了好多首山歌,究竟是什么地方人唱的?”
“不瞒廉大人说,放马的那十几位士兵,多半是我们盐川人。他们所唱,无非是些山歌、野花儿、社火曲儿,倒让廉大人一行听见了?”
“难怪他们的唱词中有‘漳河沿上’、‘盐昌沟’和‘盐’等词儿。那么,盐昌沟在武阳的什么地方?“
“真让廉大人见笑了。我的故乡汪家庄对面就是盐井,盐井对面的一条深五六十里的沟就是盐昌沟。”
“原来如此。”
“请问总帅,你们武阳人都那么好唱,还是仅那几个人那么好唱?”
“不瞒廉大人说,我们武阳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好唱,我的祖辈父辈都好唱。家父在世时,虽然在军旅之暇主要研习诗文书法,但对民歌不存偏见,不鄙视,也能唱一二百首。我也能唱一二百首。”
“汪总帅的爱好的确广泛,能否给我唱一首?”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只好献丑了。”
汪良臣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几步,轻咳了几声,说:“廉大人见笑了……”然后唱道:“把我死了变成羊,把你死了变成狼,锅坑湾追到请示坡梁,不为吃羊为狂仗。”
唱罢,廉希宪鼓掌说:“质朴五华,婉转动听,余音袅袅,情韵悠长,真乃一首爱情曲!”
“多谢廉大人夸奖。”汪良臣想,廉希宪对盐川花儿这么感兴趣,一定对中国古代民歌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故问:“廉大人对民歌这样着迷和痴情,一定有不同寻常的独到看法,能否赐教?”
“看法谈不上,我们畏兀儿人和蒙古人一样,也好唱,但我不好唱,却喜欢欣赏。我接触了一些汉人文士后,对中国古代诗歌略有涉猎。我认为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歌的历史源远流长。在人类的童年,还没有文字,没有丰富的文学艺术种类和表现手段,歌唱和舞蹈是初民天然的表现和抒情方式。《毛诗大序》中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我国文学发展初期,诗文是主要样式,诗的最早的形态是没有文字记载的歌谣。早期的诗来自民间,多数为集体创作。经采集删定,成《诗》三百,用于宴飨、讽颂、言语。《诗》的时代,诗、乐、舞是一体的……”
汪良臣觉得廉希宪这番议论虽是泛泛之谈,但一个畏兀儿人能对我国早期诗歌有如此之看法,亦很不简单,遂恭维说:“廉大人学富五车,见解独到,令末将万分敬佩!”
廉希宪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虽然吐的是真情,但有点自己卖弄自己的味道,干嘛不为难为难为汪良臣,看他对武阳民歌到底有什么看法,故说:“依汪总帅说,无疑你是个唱武阳民歌的高手,肯定对它很有所研究吧,能否说说?”
“多谢廉大人抬举。说起武阳民歌,自己对它的研究谈不上,只能说一说自己对它的肤浅的很不成熟的看法。刚才廉大人不是提到《诗》嘛。《诗》分为风、雅、颂三部分,一般认为‘风’为周、郑、魏、秦等十五‘国’之民俗歌谣。武阳(彰县),夏、商、周时即为王土,后为秦地。‘秦风’中有一首是这样写的,”汪良臣离座后背着手背道:
“ 窵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
未见君子,忧心康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背完后,汪良臣从容回到座位上。廉希宪说:“汪将军好记性!这是一首反映林区生活的诗。回环往复,情意缠绵。是说一位女子于‘北林’这个地方等待情人,好久不见归来,便忧心忡忡地猜想:‘他十有八九忘记我了?!’”
“廉大人不愧是诗歌鉴赏的行家。我认为,这首诗中提到的地理环境和我们武阳有多么的相似啊,所以我初步认为,这首诗出自我们武阳人之口。尽管目前还缺少一些证据,但我坚信是这样的。从这首诗歌中,我们不难管窥武阳人从远古时代就好唱,现在的武阳人对民歌这样钟情,正说不定是从先民那儿继承下来的优秀传统。”
廉希宪心想,汪良臣的乡土观念还够强的,故打断汪良臣的话问:“敢问总帅,你对骚、诗和民歌有什么大体看法?”
汪良臣从容答道:“我认为‘《诗》中的风、雅、颂,大都是民间歌谣,情爱之作,孔子所录’的观点是对的;今日之武阳民歌 ,实于郑、卫之风相类,是有必要让它存在下去而不可湮没的。但骚、诗以来,诗文为文人学士所掌握。例如屈原、宋玉、曹操、谢灵运、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辛弃疾等人,哪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人!而民歌出自野竖田夫之口,辞语俚俗,因而不能和楚辞唐诗相提并论。民歌的特点在于朴实无华,是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既不宣扬名教,又非矫揉造作,更没有明确的功利目的;也不和诗文一争高下,不尚辞华,只是民间性情之响,故到处都有,俯拾即是,武阳这个地方,尤其繁荣。所以,自古以来有假诗假文,没有假民歌。这就是一千多年来,民歌为封建统治阶级所鄙视,而为天下老百姓所喜爱的原因。”
廉希宪十分佩服汪良臣的这一番话,认为比刚才自己泛泛之论高明多了,遂情不自禁地面带惭色说:“汪将军见解独到,分析得入木三分,简直是发前人所未发。听君一席话,令廉某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廉大人过奖过奖。肤浅之论,何足挂齿。”廉希宪和汪良臣谈得高兴,突然一位亲兵进来禀报说:“汪将军,饭熟了。”
汪良臣说:“端上来!”“一道一道端上来,还是全部上齐?”
“全部端上来!”原来汪良臣为招待廉希宪等人准备的一席菜,名叫“羊十道”,是陇上的一道名菜。以前招待贵宾,通常是一道一道慢慢上菜,可这次招待廉希宪一行,他清楚廉希宪一行多日奔波,已经相当饥饿和疲劳了,不仅要让他们吃好,而且要让他们尽快吃饱,所以吩咐伙夫把十道菜全部端上来。
廉希宪见两位青年伙夫端来了十道菜,另一位青年伙夫端着两碟热气腾腾的花卷儿,他们像客店中的“店小二”般地唱道:“大烩羊头”、“清蒸白血”、“香酥羊排”、“开锅羊肉”、“蜜饯羊尾”、“呼啦羊蹄”、“水汆丸子”、“时菜里脊”、“萝卜肚丝”、“爆炒腰花”、“姜黄卷儿”。接着一位伙夫用核桃木盘儿端来了两大瓶陇西牌白酒和十只直径四五寸的银碗。这位伙夫给每人斟了满满一碗酒后,迅速退了两步,侍立在旁边。
一种说不出是酸、是咸、是甜、是辣还是麻的香味扑鼻而来,廉希宪思忖,他也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曾经陪着忽必烈皇帝和蒙古诸王赴过宴,曾经陪着汉人学者饮过酒,但像眼前这么一桌色味俱美的菜肴,他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不禁心中赞叹说:“汉人的饮食文化的确不得了!”再仔细看时,四道菜用宋汝窑天青釉印双鱼纹盘盛着,另外四道菜用宋官窑粉青釉印双鱼纹碟盛着,另外两道菜用宋官窑米黄釉印双鱼纹碟盛着,放花卷儿的是两只宋汝窑天青釉印双凤纹盘子。就连面前的银碗做工也十分讲究。
汪良臣抱歉似地说:“廉大人一行来得十分仓猝,我未来得及准备,只能用这样简单的饭菜招待,实在惭愧!还望大人多多谅解。不过,这道菜虽说简单,却是我故乡的一道名菜,又是我们汪家的独创,名为‘羊十道’,请夹菜、夹菜!”
“好。”“好。”
见在席的人都拿起了筷子,汪良臣用筷子指着“大烩羊头”说:“大人先尝尝这道菜,叫‘大烩羊头’”。廉希宪早已咽口水了,他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夸赞说:“好!味道极好!极好!”“廉大人再尝尝这道,叫‘清蒸白血’。”“好,好,大家尝。”廉希宪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夸赞说:“不错,味道相当不错!这怎么比我们草原人做出来的就好吃呢!?”随后,汪良臣陪廉希宪等人品尝了“香酥排骨”、“开锅羊肉”、“呼啦羊蹄”、“水汆丸子”、“时菜里脊”、“萝卜肚丝”、“爆炒腰花”、“蜜饯羊尾”。每尝一道,廉希宪皆赞不绝口,特别是尝到“蜜饯羊尾”时说:“香,这种甘甜的香味,仿佛置身于六七月的党参地里,徘徊在正在放花的荞麦地头,又好像徜徉在百花丛中,还宛若置身七八月的梨树园葡萄园……我这个草原人,吃过羊肉的次数多得不计其数,啃过的羊尾巴何止百千,可这种用蜜饯出来的羊尾巴,其香味,我还是第一次领略!这次来访汪总帅,真是口福不浅啊!”汪良臣只是陪笑说:“廉大人见笑、见笑!”
两刻钟后,汪良臣见廉希宪等人筷子动得慢了,估计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给他们敬酒。汪良臣招待客人,常常是用银酒杯或夜光杯盛酒,而这次来的廉希宪等人,他考虑他们多半为草原人,招待草原人就得用草原人的规矩,因而汪良臣吩咐伙夫准备了银碗。汪良臣先端起了碗,紧接着廉希宪等人也端起了碗,他们几乎在同时,按照蒙古草原上的规矩用无名指蘸酒酹天酹地。然后,汪良臣说:“末将敬廉大人一杯!”相干后,他们各自一饮而尽。接下来他们又干了两碗。廉希宪和汪良臣的脸上都泛起了程度不同的红晕。
廉希宪略有醉意:“汪总帅,这次来贵地真是饱享眼福、饱享口福,不虚此行。前些天离开开平时,忽必烈皇帝为我和商孟卿、赵辅之饯行,不过是吃了顿手抓羊肉、喝了几碗马奶子酒而已。你们汉人的饮食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和草原人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不知这‘羊十道’究竟创于何时何人?”
汪良臣答道:“说来话长,我的祖父辈是‘彦’字辈,我的祖父的一位远房兄弟叫‘彦’什么,我不大清楚,我也没有见过他,据说他是一位方圆七八十里的好厨师,人称‘汪家厨师’,他只用一只羊,便可以做出十道佳肴,称之为‘羊十道’,味美可口,名满盐川,称为一绝。家父在世时,常常用‘羊十道’招待贵客,所以‘羊十道’渐渐闻名陇上,亦名传京城。从我记事时起,给我家做这道菜的是‘汪家厨师’的儿子辈,亦称‘汪家厨师’。今天给咱们做这桌菜的是‘汪家厨师’的孙子辈,人称‘小汪师傅’。我想,在‘汪家厨师’以前,‘羊十道’早已在我们盐川汪家庄等地初具规模了,只不过让‘汪家厨师’经过改进,把它发扬光大罢了。今天,在我们盐川汪氏家族中会做这道菜的不下七八位,只不过是一个和一个的做法略有不同。如‘蜜饯羊尾’,有时由于条件的所限,就做成了‘糖饯羊尾’,‘时菜里脊’在没有新鲜蔬菜的情况下,就做成了‘酱肉里脊’。做这些菜时,香菜、生姜、大葱、红心萝卜、辣椒、大蒜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由于季节的限制,不一定样样都能弄到。该菜烹饪时,以全羊之肉为原料,配以各种独特的辅料,通过蒸、煎、炒、炕、煨……诸法,由于该菜用料独特而昂贵,烹饪技术复杂,故多用于佳节、喜庆,酬亲谢友的宴席……”
“今天真让廉某一行赶上了,多谢,多谢!”“见笑,见笑!”
由于汪良臣答应了廉希宪所请,又以家乡的名菜‘羊十道’招待了他们,此时廉希宪心中相当高兴,便侃侃而谈:“我们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年四季,祖祖辈辈养着马、牛、羊及骆驼,既是生产资料,也是主要生活资料,其肉、乳是牧民的主要食物。同时也猎获兔、鹿、野猪、黄鼠、黄羊、野马等为食。所食家畜以羊为多,牛次之,非大宴不刑马。食法以火燎、煮食为主。所以,远远没有你们的‘羊十道’繁杂和精妙。牧民们除肉食外,也食多种乳食品,如酸奶汁、奶酪、奶干、熟奶豆腐、黄白油奶等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廉大人的这番话,的确让汪某眼界大开,增长见识。我想,其实汉人和草原民族在各种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是相对的,是可以同化和互补的。汉人可以学习草原民族的生活习惯,草原民族同样也可以仿效汉人的生活习惯……”
“是呀,汪总帅,完全可以相互大融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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