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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县孙有平先生的长篇历史章回小说《山丹之战》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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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4 10: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山丹之战
                  孙有平

     孙有平老师是一位非常爱钻研学问的人。他上初中时曾是我的学生,后来又是汪氏文化研究会成员。据我所知,他早年并不特别爱好文史,是在当教师后逐渐对人文学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读了不少书,涉猎相当广泛。教暇常来我处谈古论今,兼及研讨文史,特别是与汪氏文化有关的问题,我曾向他谈及自己想把汪氏家族的事迹构思写成小说之类的文艺作品,但总是自感才识浅拙,心有余而力不足,迟迟未敢下笔。岂料多半年之后,有平再来访谈时竟携带厚厚一沓抄写工整的文稿,说是他尝试创作的历史小说《石门风云》,(内容为汪世显归降蒙古的经过)请我过目并予“指教”。事出意外,深感“初生牛犊不怕虎”之谓,信然有据也!我细读文稿之后,本着气实与负责任之心,没有敷衍,没有客套,毫无保留的向他道出了文稿中存在的诸多缺憾,并鼓励他再多读多写,以资不断进步。之后我也放胆动笔。写了很不成熟的《汪氏家族演义》,其中也许还有受有平创作精神激励的因素。这种激励就如力学中的作用和反作用,从来就是相互的。
    在边远山村小学任教,虽然艰苦,但却为他读书写作提供了相当充裕的时间。陆续为县政协《漳县文史》撰写了数十篇文章,同时更加激发了他的创作冲动,再次将目光投向汪氏文化,时隔不久,他又将另一部历史小说手稿《山丹之战》(截取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及汪良臣在其中的突然出作用这一段,加以充分想象扩张,铺排演义)交予我,并表达了一如上次的意思。我在一次为他的执着和勇气所感动,认真读完之后我的态度一如上次,同样说透了自已的看法,仍建议他在多读多积累的基础上再向前行。
    今春四月,当大地春意盎然,一派生机之时,他第三次携搞来访。这一次呈现于我面前的是更为厚重的十余册《山丹之战》的打印稿,我仍不乏惊叹和佩服之感。他虽然客气的请我粗略一阅,并写序言,但我以退休并养伤之身,有的是时间,便仔细的读了起来。时正逢小院内牡丹丁香盛开,室内外花气袭人,芳馥四溢。在浓郁的花香中认真品读文稿,才发现这不是对上一搞的简单修改,而是知保持了原稿的基本的框架,全部文字重新构思写作,确实比原稿前进了一大步,甚至可以说发生了蜕变而获新生了。
    比起原稿,文字精炼了不少,史实的容量大为增加,历史感厚重多了。与情节的展开相适应,溶入了不少场景描写而且相当生动而富感染力。众多的人物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多数都赋予了不同的个性,战争场面的描写相当细致而且很有金戈铁马的气势。总之,作品的可读性大大提高了。这标志着作者知识积淀的增厚与写作水平的跨越,也可以视作我县汪氏文化研究在走向普及的另一个收获吧。“有志者事竟成。”斯言是也!
    与学术研究需要力求客观不同,但凡文学创作,总体现作者自已的立场、视角和价值取向。写远去的历史亦然。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是鲜明的站在大元正统一边,即忽必烈——汪良臣一边来演义的。与此相应,“正面人物”在思想、品行、气质、才干等方面都很到位,而敌方营垒中的人物则都以反面角色出现,多数表现的凶残、狭隘甚至愚蠢。这本来无可非议,但应注意的是不能太“现代化”,脸谱化。在政治军事斗争的大舞台上还要展示“人性”的复杂和多元,才能给人以真实感。
    人物的对话与心理活动是小说不可或缺的而且非常重要的构成元素,对展开故事情节、刻画人物形象、深化思想内涵都至关重要。本书中这两部分的份量都很足,但要求精炼,合情合理并富于个性,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注意避免拖沓、雷同与重复。
    对于文学创作,本人也是门外汉,要说对一部作品深刻而精到的品评,非力所能及。仅因我熟知作者及其作品的创作情况,而且叹服作者锲而不舍、勇于钻研和大胆创作的执着精神,故应其请,勉为之序,识者谅之!
                                              李兴华
                                              2012.5.8
         目录
中军大帐
东道诸王
察访秦蜀
两个太阳
抢占先机
擒拿刘霍
稳定京兆
智激良臣
六盘大营
急赴成都
  诛杀叛将
  山城骤雨
  集结德顺
  初次交锋
  浑逆西窜
  调兵遣将
  西渡黄河
  两战河西
  争取纽鳞
  河西对峙
决战山丹
               引子
    成吉思汗之孙拖雷王爷之子蒙哥大汗驾崩于重庆合州城下之后,蒙古皇室围绕汗位继承问题发生了严重分裂。驻守蒙古本土和林的拖雷第七子阿里不哥一方,抢先发布敕令,号令诸道,同时受命蒙哥当年派驻六盘山的大将浑都海发兵图关陇,遣刘太平、霍鲁怀急赴京兆任职,企图先据形胜之地。拖雷第四子忽必烈方面也不甘示弱,在汉人幕僚的策划和诸王的拥戴下于1260年4月即位。即位后忽必烈即任命廉希宪为京兆四川等路宣抚使,商挺、赵良弼佐之,速赴京兆,安辑秦陇。双方首先在秦陇川蜀地区展开较量。当时浑都海拥有骑兵四万,驻军六盘,和驻军四川的蒙古诸将暗中勾结,大有席卷秦蜀之势。廉希宪等人到任后,首先擒拿了刘太平、霍鲁怀,稳定了京兆局势。紧接着便宜起用时任巩昌留守的汪良臣为主将,授所佩兵符银印,使汪率陕西汉军于沿河守隘,与六盘山浑都海相对抗。之后,廉希宪令青居守将汪惟正、成都万户刘黑马分别诛杀了企图举兵响应阿里不哥的蒙古将领西川密里火者和东川乞台不花,稳定了四川局势。汪良臣、李忽兰吉率秦巩诸军出击六盘山,迫使浑都海西渡黄河,逃往甘州。
    浑都海逃往甘州之后,恰逢阿兰达儿在漠北率兵南下,两军会师后,立即麾师东来,击败永昌王只必帖木儿,河右大震,朝议欲弃两川,退守兴元。幸赖廉希宪高瞻远瞩、指挥若定,仍以汪良臣所率秦巩兵为主力,蒙古将领八春率蜀兵四千为后援,同时忽必烈调哈丹、合必赤、阿合马三位诸王和都元帅阿剌罕、万户郑鼎等率兵前来参战。九月,两军在山丹耀碑谷(今甘肃省山丹境内)展开决战,由于这次战役的实际总指挥汪良臣团结诸将、庙算如神、审时度势、指挥有方,因此阵斩浑都海、阿兰达儿,大敗阿里不哥在关陇的势力,为忽必烈统一天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长篇历史小说《山丹之战》就是以这些历史事实为依据,通过合理地艺术加工而成的。让我们在七百多年前的历史长廊中徜徉和感受吧。

中军大帐
  刘秉忠把一位信使领进了鄂州城外数十里外的忽必烈中军大帐。
   信使神色严肃地说:“我奉六王爷木哥之命前来送信,蒙哥大汗驾崩四川前线了……”说毕,忽必烈示意刘秉忠给信使赐座。信使气喘吁吁,谢恩后揩了揩额上豆大的汗珠,便坐在大帐靠边 的一条凳子上。
   刘秉忠,字仲晦,起初名叫侃,因从釋氏,又名子聪,拜官后改名为秉忠。他看到忽必烈听到蒙哥大汗驾崩前线的消息后脸色顿时青了下来。不过瞬间又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刘秉忠了解,忽必烈遇事一向极为沉着、冷静。他又看到忽必烈用丝毫没有颤抖的手拆开信封,把睿智的目光投向字里行间,其内容如下:   四哥殿下:
   吾兄弟屡蒙不幸,汗兄他崩殂于四川前线。天不假年,孰能奈何!自古言修短由天,但大汗弃臣民并非无因:吾军受阻于合州,累计数月;虽寸步不前,然大汗不惜万金之躯,屡挫屡战;汗兄为炮风所震,惊魂未定,孰料又染上时疫,加之之前前锋大将汪德臣中炮石薨于钓鱼城下,遂急火攻心,体力渐不能支,病势遽危,一朝被长生天招去了。死者长已矣!然三纲之道,天地之纪毋乃有阙!蒙古皇室内部,情况错综复杂,窥伺鼎器者并非无人。冀你尽快班师,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如此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兹特遣人奉书告知,伏维照察。
   忽必烈接连看了两遍,然后站起来说:“子聪,你看吧。”刘秉忠接过信后,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起信来。此时的忽必烈貌似极为冷静,但他的心底如同翻江倒海。有诗为证:
        钓鱼城下炮声隆,噩耗如雷响晴空。
        强作镇定自若态,万顷波澜翻胸中。
他先从祖父成吉思汗的死,想到父亲拖雷不明不白的死和叔父窝阔台大汗与贵由的死。接着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的死,想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死。然后从目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想到曝露于沙场的累累白骨。不论生前多么有钱有势,还是穷得身无分文,其死是谁都难以避免的。尽管如此,但每个人的死,总会给妻子儿女亲戚朋友带来莫大的悲哀。忽必烈清楚,尽管汗兄生前差点置他于死地,但骨肉之情总是说不没的,要是汗兄再能活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完成祖父统一祖国宏愿的就是他。忽必烈心中悲恨交夹,但更多的是悲,想起他们兄弟几个数十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不觉两眼流出泪来。有诗为证:
        往事如烟幕幕来,汗兄之死本不该。
        统一大业成虚论,神器从今归于谁?
忽必烈的眼泪被刚看完信后的刘秉忠看在眼里,便安慰说:“王爷,您可千万要节哀啊!”忽必烈立刻用右手擦掉眼泪说:“没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你先告诉廉孟子和郝伯常吧。”刘秉忠立刻叫来了位侍卫贴耳吩咐了几句,那位侍卫立刻出去了。
   帐内非常沉闷,忽必烈和刘秉忠都不言不语,好像里面的空气和器物都沉浸在一片极大的悲哀中
   一碗饭功夫,一位中等身材,十分英俊的青年幕僚快步走进帐内,刘秉忠走近这位青年幕僚,未等来人开口,抢先用低沉的语调说:“大汗驾崩了。”
   这位幕僚听到这个消息后颇感震惊,但他立刻明白在忽必烈王爷面前应该说什么,便说:“王爷不要过于悲伤,千万要节哀啊!有好多事情还要您处理哩。……”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忽必烈意识到大汗的崩殂应归罪于南宋君臣,南宋虽然偏安一隅,皇室腐朽不堪,但在短期内消灭它,千难万难,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奏功。不过,这些想法他怎么好向臣僚们说出口呢,只好说:“事情真的千头万绪。我与宋狗誓不两立,我恨不得一口吞掉它,为我汗兄报仇!”
   这句话被刚从外面进来的郝伯常听在耳里,他向忽必烈施礼后便说:“王爷不要过度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报仇雪恨还得从长计议。”郝伯常,名经,伯常是他的字,他的先祖是潞州人,后来迁徙到泽州之陵川。自幼聪明过人,无书不读,到忽必烈王府后,忽必烈遇事多次求教他,一向对他非常尊重,以“先生”称呼他。
   “对……对……”听到郝经的劝慰,忽必烈便点了点头。
   ……   ……
   原来那位被忽必烈称为廉孟子的青年,名希宪,字善甫,身材魁梧,眉宇间有书卷气。他是老将布鲁海牙的儿子,属于畏兀儿人。虽属于色目人范畴,但衣着打扮和其它好多习惯已被汉化得和汉族文士没有什么两样。他自小容貌魁伟,思维敏捷,刚毅果断,行为举止与众不同。九岁的时候,四个家奴把他家的五匹马盗走后逃去了,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被人们发现,连人带马都被追回来了。按照当时蒙古汗国的法律,应当给那四个人处以死刑。他的父亲对这件事非常生气,将要把他们交给有司处置。这一切被廉希宪看在眼里,因他同情下苦人的处境,这四个人又是第一次犯法,于是竭力劝阻他的父亲,才免去了他们的死罪。他曾经跟随母亲到中山这个地方和母亲一起生活,有两个奴仆酒后装疯卖儍出恶言中伤他。他立刻明白过来:原来那两个奴仆是因他幼小而故意欺侮他。希宪忍无可忍,果断地把奴仆交给有司,有司按法律仗笞了那两个奴仆。经过这两件事,亲朋邻居都认为他见解独到,非常人所能比。十九岁那年入侍忽必烈,忽必烈看到他容貌举止、言谈议论非同寻常,恩宠有加。他特别爱学习汉人文化,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常常废寝忘食,手不释卷。一日,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朗读:“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突然有人喊他,说忽必烈要见他。他怀中揣着《孟子》去见忽必烈,不慎《孟子》突然掉在地上,被忽必烈看见了。忽必烈问起《孟子》的中心内容,他从人性、善恶、正义、利益、仁义、暴虐等的精神实质做对答,忽必烈听后十分欣赏他的才华,高兴地称他为“廉孟子”。于是,廉希宪的名声一天天大起来。他并不仅仅是位书生,曾经在忽必烈面前和几个幕僚比赛射箭技术,他腰挂一张弓,箭袋里装着三枝箭,有位幕僚以为他只会舞弄笔杆,便要代替他射箭,希宪从容不迫地说:“你以为我不会射箭,我没露一手只是因为我的弓不强劲罢了。”幕僚们递给他劲弓,三发连中。幕僚们非常吃惊地说:“真是位文武全才啊!”
   大汗已经归天,而他身前又没有指定汗位继承人,可汗位不能长时间空虚,郝经、刘秉忠和廉希宪针对汗位问题都有好多话想对忽必烈讲,可他们看到忽必烈虽然表面相当镇静,但猜内心一定极为复杂,因此虽有好多话想讲,只是张不开口。忽必烈也意识到他们想说什么,但真的觉得自己心里很乱,便说:“三位暂时退下,容我到外边走走。”一位侍卫陪着忽必烈走到帐外。
   九月初头的鄂州城外,虽早已失去了夏日的炎热,但还不怎么冷,仍是个温凉天气。太阳已经西斜了。远处是青山绿水,头顶是蓝天白云,近处是所率军队的帐篷、士兵和马匹。人声嘈杂,战马萧萧。这些他几乎没有注意。一阵风迎面吹来,虽不怎么冷,却把他吹得打了个寒颤。很快便陷入了沉思。往事,像春天高寒地区的烟雾一样一阵阵向他的脑海中奔腾而来。
   汗兄的驾崩实在太突然了,在位仅九年,年仅52岁,正是轰轰烈烈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的时候,可如今……消灭南宋,统一四海的宏愿在他身前无法实现。未竟事业由谁来完成,重担应该由谁来挑担,作为成吉思汗的孙子他认为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摆在面前的将是千难万险。他从汗兄的死,想到汗廷目前的现状,不觉悲从中来潸然泪下,为了不让侍卫看见自己流泪认为自己过度悲伤,趁侍卫没有注意,立刻用右手擦掉了眼泪。微风依然吹着他的脸面,他在营地上茫无目的地走着。汗兄他当选为大汗实在不容易啊!简直越过了无数刀山火海,踏破了无数坎坎坷坷。
   当父亲拖雷和窝阔台大汗南下灭金的时候,他忽必烈就参加了战斗,而这时恰好守家的就是大哥蒙哥、五弟旭烈兀、六弟木哥和七弟阿里不哥,那时大哥作为长子,年纪虽轻,但阅历丰富、沉着老练,颇有祖辈和父辈的风范,圆满地处理了诸如征收赋税征集军粮运送军需等日常事务,得到父王和窝阔台大汗的赞许,汗廷内部,口碑甚佳。
   当年著名的“长子军西征”行动开始,作为重要将领,汗兄他毅然参加了。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在他锋利的蒙古弯刀下不知倒下了多少敌人。也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挫折,经受了多少磨难。从丙申年到癸卯年,为时七年有余,蒙古大军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其结果征服了俄罗斯、波兰、匈牙利等国,在整个欧洲引起的惊慌是史无前例的。听汗兄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英吉利人不敢出海,中断了与欧洲大陆的贸易活动;德意志人上下为之非常震恐,甚至还流传着一首祈祷语:“主啊!让我们从鞑靼人的狂怒之下拯救出来吧!”他们是何等的恐慌啊!
   丁未年,贵由汗病逝,他年纪较轻,执政仅三年。戊申年,贵由汗的妻子斡立海迷失阴差阳错的开始执政。他执政期间竟然是那样无聊和荒唐,除了乐于和商人做交易外,简直没有一点事可做。他的两个儿子忽察和脑忽在同一地方建立了府邸,与其母相对抗,以致出现了三个统治者。另一方面宗王们又你签发文书,他颁降旨令,把个蒙古汗国弄得政局混乱、民不聊生、鸡犬不宁,危机四伏,陷入了极端险恶和混乱的状态。又遇到老天爷大旱,水泉枯竭,野草自焚,马牛羊死了十之八九……人心惶惶,国将不国。
   面对这种局面,在成吉思汗长孙、西征军统帅拔都的精心运筹和大力支持下,大哥终于登上了大汗的宝座,使汗位转移到了他们拖雷一系。峥嵘岁月,困难重重,鼎司之得,谈何容易!在汗位虚悬诸王纷争的情况下,起初拔都决定在阿剌豁马黑召开“忽里勒台”,商议推选新大汗一事。那些宗王及那颜们遵照拔都的旨令,在戊申年四月,于阿剌豁马召开大会,议立蒙哥为汗,决定于第二年四月,在库迭阿剌勒正式召开“忽里勒台”,但是这个决议却遭到斡立海迷失和他的两个儿子忽察和脑忽的反对。他们说他们一万个不同意,他们绝对不会同意那个违背祖训的决定,汗位应该是他们的。
   艰难啊,艰难!获得重器竟是如此之艰难。难怪数千年来,你争我夺,永无宁日;刀光剑影,令人心寒。
   为了尽快推选出新的大汗,使祖孙三代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致丢失,社稷不致倾危,拔都可以说心急如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但他高瞻远瞩,见解独到,百折不挠。他丝毫不顾一切阻挠依然迅速向各处派遣急使,要求宗王及那颜们按规定时间参加“忽里勒台”。己酉年,拔都费了不少周折召集汗兄、六弟,以及哈剌斡忽勒(察合台之子),共同签订了拥立汗兄为汗的协议,并且让其兄别儿哥率一支军队把汗兄护送到斡耳朵,准备到库迭阿剌勒召开大会,拥立大哥为汗。谁知这个协议又遭到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联合反对,他们认为汗位不能旁落,拒绝参加库迭阿剌勒大会。导致了全体宗王参加的“忽里勒台”又推迟了一年。
   水滴石穿,铁杵成针;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辛亥年六月,经过多日的筹备工作,“忽里勒台”终于在库迭阿剌勒隆重召开了。这次大会他自己也参加了,当然六弟和七弟也参加了。争论是相当激烈的,唇枪舌剑,杀机四伏,不是鸿门宴,胜似鸿门宴,最终大哥被推选为大汗。拖雷一系终于出头了,权势、富贵接踵而至。汗兄即位不久,便将“漠南汉地”军政大权委托自己执掌,数年之间,自己用汉法经营汉地,把汉地经营得倒还像模像样,毫无夸张地说,把汉地的经济、文化和民生确确实实改善了。谁料汗兄竟听信了老七等人的谗言,对自己不大信任,自己差点丢了性命。危险啊,实在危险,到今天还心有余悸。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自己重用了汉族文人,用汉法把汉地治理得生机勃勃,自己俨然漠南之主,威权日盛,汗兄才觉得对他形成了威胁。因而汗兄就派刘太平、阿兰达儿等对他所经营的汉地的官员进行“钩考”,其矛头当然是他自己,其目的是要置他于死地啊!刘、阿二人的手段是相当毒辣的,屈打成招,捏造事实,陷害了不少京兆官员,幸好自己躲过了那场劫难。
   为了权利和地位,父子之间、兄弟之间,自古以来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干戈相向,非得争个鱼死网破不肯罢休。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搏斗,淋漓的鲜血与累累白骨,难免使后人战栗。消灭南宋那么大的战争,起初大哥不让他参加,只是等到宗王塔察儿在战场上丝毫没有进展,才让自己代替塔察儿的统帅地位,现在将要向鄂州发起猛攻了,谁料汗兄他却被长生天招去了。如果他还活着,他将会大有作为于天下。
   为难啊,自己真是左右为难。内忧外患,何时才是尽头!想起那个阿里不哥,从小就跟他过不去,简直是有意作对,汗兄执政后,他最会见风使舵、阿谀奉承、逢迎拍马,当然和汗兄最亲近,常常在汗兄面前说他忽必烈的坏话。瞧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根本不是一个诚实憨厚安分守己的人。大哥南征后他留在和林,坐拥母亲大帐,身边不少宗王、大臣及悍将,如今汗兄不在了,他一定垂涎神器。而自己呢?也不乏鸿鹄之志,也有干一番事业的远大理想。他隐隐约约觉得他和老七即将要针锋相对的较量一番了。当然从目前来说自己的对手比较强大,对手拥有十分之七的军队和物质财富,更具有传统的“幼子守灶”的优势。而自己呢?尽管没有那些天然优势,但是也不是没有争夺汗位的希望,相反的很有希望!他有广阔的“漠南汉地”作为根据地,身边有不少智谋之士和忠勇战将,手握十万劲旅,有充分的信心和七弟干一场,拼个你死我活!而眼前应该怎么办呢?尽管他智勇双全,一向遇事冷静、沉着,但此时的他稍微有点犹豫、彷徨和为难,他觉得有立刻召集幕僚和将领们商议对策的必要了。
   
   忽必烈回到帐内,看到刘秉忠早已在帐内恭候,未等刘秉忠开口,忽必烈抢先对刘秉忠说::“子聪,立刻召集各位将领和幕僚到帐内议事!”刘秉忠遵照忽必烈的意思吩咐侍卫出去传话,侍卫匆匆离开了。除郝经先生卧病在床外,其他将领和幕僚都来到忽必烈大帐。因为大家都知道蒙哥大汗驾崩的消息,他们都有好多话想对忽必烈讲,所以他们的心情十分激动,那种激动是多年来很少有过的。
   忽必烈虽然脸色阴沉,但他似乎在尽力掩饰心中的悲伤与烦忧,声音低沉地说:“大汗确实归天了,而我们即将进攻鄂州,这仗是打好,还是不打好?诸位集思广益,权衡利弊,畅所欲言。”多年来,忽必烈遇到棘手事尽管有自己的主见,但他一向喜欢听将领和幕僚的意见,即使和自己的意见完全相反,也乐于听下去。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愿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最先说话,是谦虚呢还是担心说不中要害?二者兼而有之。过了一会儿,忽必烈见大家哑了似的,便问:“今天大家是怎么了?以往可不是这个样子。”
   “蒙哥大汗突然崩殂,这是我们蒙古汗国的不幸,是我们蒙古国每个臣民的不幸。”为了打破帐内相当沉闷的空气和尴尬的局面,以免若得忽必烈生气,王文统咳嗽了两声,示意大家他要说话了。王文统,字以道,益都人,现为忽必烈帐下幕僚,受忽必烈重用。“但汗国不可一日无主;无主则乱,自古皆然。成吉思汗在去世前就胸有成竹地安排了汗位继承人,而蒙哥大汗弃臣民相当仓猝,没有来得及确定汗位继承人,眼下只能从亲王中推选。推选汗位是当务之急,是重中之重,我们应该像木哥亲王说的那样,立刻班师北还,应天顺人,慰天下生灵之望。如果继续在这里犹豫不决,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不赞成!”大将道尔达霍地站起来颇有不同意见,“蒙古自成吉思汗以来,东征西讨,横扫四海,无论是大汗还是宗王将领,从未无功而返。此次大军消灭南宋,西路军虽攻下不少城池,但大汗崩殂于钓鱼城下,得不偿失,东路军进展也十分艰难。如果我们中路军再不战而退,那就等于宣告这次南征全面失败,我们这些号称巴特儿的将士们、士兵们,那还有脸面回和林吗?”
   忽必烈听得明白,王文统主张立刻班师北还,道尔达坚决反对王文统的意见,有什么更好的主张,忽必烈颇想听其他人的看法。
   “刚才两位的意见看起来刚好相反,互相抵触,但各有各的道理,大家看是否能把两者统一起来?”刘秉忠看到道尔达将军面红耳赤,慷慨陈词,便一字一句不慌不忙地说,“我以为争夺汗位不仅需要时机,更重要的是实力。目前王爷虽然重兵在握,但宋军主力亦在此处,他们正摆开决战的架势,事实上我们迅速取胜的把握并不大,如果一战而不能取胜,就会丧失时机,损失实力,更无法与阿里不哥对抗。因为他手里除戍守大帐的兵马外,外地还有拥戴他的将领,也有从四川撤回去的大汗的部分主力,我们能争取到手吗?这是个很大的问号。”
   忽必烈心想:刘秉忠所担心的,正是他目前最担心的,不过他在众将领和幕僚面前不肯轻易肯定什么和否定什么。他虚怀若谷,极想继续听下去,只是向大家扫视了一眼,看谁还发表自己的意见。
   “以斧伐柯,其则不远。”忽必烈看到王文统又在陈述自己的意见,“真要是阿里不哥抢先称汗,先发制人,依旧那样钩考的话,四王爷和我们都要遭殃!到那时岂有我们的马奶子和羊肉?我们喝凉水吃西北风还来不及哩!说得严重些,我们会变成他的刀下鬼!”
   只见廉希宪也站起来喊道:“我们四王爷本来就德高望重,实力雄厚,最有能力统一这个泱泱大国,为什么属于四王爷的神器要拱手送给寡德少才的阿里不哥呢?一句话,我们要殊死拼搏,众志成城,力挽狂澜。”
   “我并不反对班师北上,我是担心现在班师我们不是阿里不哥的对手。”刘秉忠非常明确而一针见血地说,“自古以来,得人心者的天下。这个仗我们还得打一打,要让各路王爷和天下人都知道,只有我们四王爷才以大局为重,以我们汗廷利益为重。”
   “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王文统心急火燎地问道,“如果继续打下去,毫无疑问要失掉良机。倘若让阿里不哥捷足先登,以大汗的身份颁降诏旨,谁敢不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到时悔之晚矣!”
   廉希宪接过王文统的话头说:“机会难得,如果继续打下去,不仅要损兵折将,而且要丧失良机!”
   “郝经先生早就从天时、地利和人和三方面对这场战争分析得很详细,他说这是一场无成功把握的战争,如果继续打下去只能是空耗钱粮兵马而两败俱伤。”王文统越说越来劲,“根本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四王爷,值得三思啊!”
   忽必烈一向对郝经言听计从,看这次议事郝经没有参加,叹息道:“可惜伯常他不在,要是他在……”
   片刻,忽必烈示意让大家继续讨论下去。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过了一会儿,姚枢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天命虽不可违,但事在人为。事物是变化发展的,天底下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如果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因势利导妥善筹谋,协助四王爷扭转乾坤,就要看我们如何运筹了。我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西路军,明摆着的失败了,我们中路军和东路军不能再失败了。如果我们这里一旦撤军,东路军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而我们每打一个胜仗,获得一点胜利,四王爷就会在忽里勒台大会上获得一份拥护。假如我们再能逼南宋订立一个向我们赔款进贡的和约,我们就有可能取得最后胜利。”
   廉希宪立刻反对说:“话虽如此,但等到那时,阿里不哥已获得重宝,我们还有好果子吃么?一句话,等待我们的只有套马杆子和羊圈!”
   还有不少将领和幕僚在纷纷议论,有的主战,有的主退,牛说牛大,角说角长,即使再争论上三天三夜,也争论不出个好的结果。尽管如此,但忽必烈对大家乐于献计献策的举动感到欣慰,把手一抬,示意大家静下来,大帐内立刻鸦雀无声,那些将领和幕僚们朝忽必烈脸上望去,忽必烈心平气和地对刘秉忠道:“子聪,你是说我们可以对今后阿里不哥在和林称汗置之不理,信马由缰?”
   “不错,四王爷只要继续向南宋进军,东道诸王和中路军的王爷大臣就没有机会参加忽里勒台,阿里不哥即使由一部分人支持继承了汗位,也是非法的。相反,他还会因不顾大局而失去人心,处于极为被动的地位。这一出一入,一得一失,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
   许多人纷纷表态同意刘秉忠的意见,王文统不再说什么了。忽必烈站起来说:“就依子聪的意见吧,通知中路军和东道诸王重振旗鼓,恢复南进态势,鄂州各军迅速集结待命!今晚夜已深了,明早便将大汗死讯诏告全军,在此帐设灵堂,公祭蒙哥大汗!”
有诗为证:
         风云变幻九天昏,只有智者慧眼明。
         是战是撤难定夺,先将死讯告全军。
   子夜,忽必烈在卧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寐。天明还得设灵堂公祭大哥;之后,还得迅速向鄂州进发。事情千头万绪,形势极为严峻。此刻他才真正尝试到了打天下之难,才真正意识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胆识与才能的卓越,如果自己不努力求索,实在很难企及。他反反复复地琢磨那么多将领和幕僚的议论,权衡利弊得失,他觉得班师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他知道阿里不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自小鬼点子不少,什么坏事情都能做出来。况且,由于幼子继承的原因,他实力雄厚。再者,汗兄刚刚驾崩,群龙无首,四川前线那些王爷和将领的妻子儿女十之八九在和林,思归之情谁都难免,他们肯定要急着撤去。如果不立刻班师,恐怕被阿里不哥掌握了主动权;如果马上回和林争夺汗位,大军数年征战的成果将毁于一旦,宋军迅速北上收复失地,全局将发生重大逆转,自己罪责非轻。难啦!
   但是,继续和南宋作战,也不是办法。当初大哥所率的左翼军进攻四川的时候是数十万啊!最初一帆风顺、捷报频传,攻开了不少城池,掠夺了不少人口和财物,但后数月徘徊在钓鱼城前,丝毫没有进展。如今汗兄已成为国殇,怎么不令他万分悲痛呢?从四川方面的战争分析,尽管南宋软弱腐败、病入膏肓,可消灭他并非易事。实事求是的说,南宋的实力还不小,不知有多少南宋官吏和军队面对蒙古军同仇敌忾、奋勇抵抗。仅他手下的那数万军队,要消灭南宋,如同登天。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进攻鄂州的一切。刚才子聪的建议是个折中的办法,先打几个漂亮仗,挟胜利之威再北上和林争汗位。凭他跟随父亲攻打金国的实践,凭他亲征大理的经验,凭他手下那些给他出谋划策的汉族和其他民族幕僚的运筹,打几个漂亮仗挫挫宋军的锐气并不难。他有时竟想,直捣临安,实现祖父的遗愿,但仅拿下一个鄂州,又是一个很大的问号。战争是要死人的,凭他的经验,每攻下一个堡垒或一座城池,每占领一寸土地,都难免流血牺牲,难免要付出不少代价。有时城池没有攻下来,却导致了全军覆没,这样的例子历史上屡见不鲜。
   他十二三岁时读《游褒禅山记》时,对王安石“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至矣,不随已止也,然力不足者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不随已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之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的观点非常认可。如今,他更相信“事在人为”和“有志者事竟成”这两句催人奋进的话语。他深知古往今来凡是在事业
上有一番成就的人,都是在挫折和磨难中过来的。虽然眼前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但他有泰山压顶腰不弯的气概,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精神。尽管在攻宋的道路上荆棘丛生,难免会遇到千难万险,但他和将领与幕僚们决定了的事轻易不能改变。总之,进攻鄂州已是既定方针,谁也不能轻易动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鄂州,南宋这一块堡垒,这一块硬骨头,一定要啃下来。
   
   第二天早晨,照忽必烈的吩咐,好多将领和幕僚带着不少士兵忙忙碌碌地做公祭蒙哥大汗的准备工作。仅准备工作就用了六七刻钟。
   忽必烈的中军大帐,其深广可容纳四五百人,面向东南,在帐内东北角的一张宽大的供桌上,设有蒙哥大汗的灵牌。帐内共有四副挽联:两副用畏兀儿文写成,两副用汉文写成。用汉文写成的两副为:
         戎马一生名彪青史
         秉政九年百废俱兴
   
         伟业常齐衡岳永
         英名久伴江海存
     帐外正中悬挂一幅四尺见方的“奠”字,毛笔书写而成,其体为魏楷。两边悬挂着好多副挽联,同样有用畏兀儿文写的,有用汉文写的。不妨再摘录几副用汉文写的:
         天不假年,难酬祖父遗志
         人岂无伤,堪为兄弟楷模

        叱咤风云气吞山河,谁料驾崩合州
       运筹帷幄亲冒锋镝,居然殂于时疫

       三江呜咽痛哭汗国失一舵手
       五岳低首默悼人间少个豪杰

       挽狂澜于既倒,生当为人杰
       憾事业之未竟,死亦为鬼雄

       长子西征,毅然佐拔都挑大梁
       用兵南宋,奋勇统三军冒矢石

       壮志未酬空留后人悲叹
       事业将兴莫愁天下归心
   不论是用畏兀文写的,还是用汉文写的,虽然对蒙哥大汗的丰功伟绩进行了追忆和评价,但细读起来,没有一副是扛鼎之作,皆是平平之作,不耐人咀嚼。
   公祭仪式主要按汉人的风俗习惯进行,当然也夹杂着不少蒙古人的风俗习惯,可以说非蒙非汉,亦蒙亦汉,
   进行了两个议程后,在有唢呐、磬、琴、瑟、箫、笛、笙、竽等多种乐器奏出的一片哀乐声中,士兵们把献食从厨房端到帐门口,忽必烈和将领与幕僚们把献食再从门口转到桌上。先献上鸡、鸭、鱼、马、牛、羊、骆驼、兔、鹿、野猪、黄羊等十二盘肉食,皆用天青釉印双龙纹盘盛着;接着献上大汗身前喜欢吃的乳粥、酸奶汁、牛奶、羊奶、奶酪、奶干、数奶豆腐、黄白油奶等八种乳食品,皆用有“御供”底款的黑釉碗盛着;然后献上鄂州附近生产的桔子、梨、苹果、葡萄等八种水果,皆放在天青釉印双龙纹盘中;最后献上马奶子酒、露酒、葡萄酒、杜康牌白酒等四种酒,皆用银碗盛着。供桌上摆得满满的,可以说应有尽有、色味俱佳。为了隆重期间,百夫长以上的将校都参加了。
   献食完毕,在一片哀乐声后,刘秉忠跪在灵前用沉重的语调宣读祝文。
   维己未年九月某日,忽必烈、塔察儿、刘秉忠等率三军数万将士仅以清酌庶饈至祭于大汗之灵曰:
   呜呼痛哉!大汗伐宋,震于炮风,又染时疫,不幸崩殂!修短故天,谁能不伤?吾辈心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来享蒸尝!大汗少年,智勇超群;驰骋疆场,叱咤风云。长子西征,盘马弯弓;风餐露宿,苦建奇勋;开疆拓土,敌胆丧尽。贵由驾崩,女后秉政;国事日非,出现三统。宗王自擅,颁降旨令;法度不一,政出多门;赋役无常,财务混乱;汗权动摇,灾难降临:水泉干涸,野草自焚,携儿将女,民不聊生。此种局面,拔都知情,邀请诸王,遣使纷纷。历史车轮,岂能倒转?“忽里勒台”,终于举行。拔都提名,诸王推荐,蒙哥为汗,当之无愧。执政之初,不遗余力,铲除异己,分散领地。大汗治国,执法严明;实施《札撒》,百废俱兴。祖父遗志,铭记于心;息兵养民,莫望伐征。当先布置,五弟西征;继而发动,蒙宋战争。亲率貔貅,践踏蝼蚁;旗开得胜,屡战屡捷。克城无算,抵达合州;天下之事,讵能逆料?三江水猛,城坚敌勇;屡挫屡战,数月无功;时疫发作,溘然驾崩;骥足未展,事业未竟;其身已殞,岂不痛哉!三江呜咽,泰岳低首;昊天无光,狂风呼号;三军怆然,群黎流血。默度大汗,临此哀典,当有昭吾,吾辈静听。大汗圣明,在天有灵,宜助我军,克敌制胜。国家一统,吾侪之责;偏安南宋,誓不两立。大汗英灵,至今凛凛,秉此以战,战无不胜。今当奖帅三军,庶竭驽钝,报仇雪恨,完成未竟之事业,维其照鉴。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祭文刚读完毕,有待进行最后两个议程,突然天空滚过一阵闷雷,紧接着狂风四起,云如泼墨。霎时,大雨倾盆,这是己未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不到半刻钟,帐外跪着的将士们浑身上下全湿透了,个个好像跪在水缸泥罎中。刘秉忠意识到这场暴雨非同寻常,朝跪着的忽必烈的极为阴沉的脸上望去,忽必烈也似乎意识到刘秉忠在征求他的意见,便站起来听了听外面的声响,看了看外面的一切,便果断地说:“将士们被淋透了,下面的议程就算了吧!”刘秉忠朗声说:“公祭完毕!”有诗为证:
         公祭场中三军恸,幅幅挽帐悼亡灵。
         誓与赵宋不两立,英灵当助灭南人。
   风更狂了,雨更大了,帐外的将士们各回各营,帐内的将领和幕僚惊恐万状,瑟缩成一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说一句话。暴雨足足持续了五六刻钟,那个“奠”字和一副副挽联早已被风吹雨淋下来,掉在洪水里,不知被冲到何处。忽必烈走到帐门口看时,田野里洪水滔滔,挟裹着被狂风折断的杨树、柳树、梨树的枝条,漂浮着被冲倒的房屋的椽棒檩子和门窗门扇以及被卷走的将士们的帐篷,还夹杂着被卷走的妇女、儿童、马、牛、羊,以及老百姓的秋庄稼……电闪雷鸣,人喊马嘶,暴雨如注,如同天要崩塌,地要陷裂,整个世界昏昏惨惨、悲悲戚戚。忽必烈掉下了悲痛的泪水:这场特大暴雨,将给鄂州老百姓以及中路军带来多大的灾难啊!
   多少年来,由于旱涝蝗虫等自然灾害及战争给老百姓带来无穷灾难,使老百姓长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难怪曹操曾感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此时的忽必烈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猛然想起唐代监察御史古文运动的先驱李华《吊古战场文》中的几句:“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思,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接着又想起了《兵车行》中的:“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风啾啾。”他从汗兄驾崩后,自己兄弟和臣僚之悲,联想到 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之悲,,实在难能可贵!有诗为证:
           电闪雷鸣天欲裂,狂风暴雨撼山岳。
           哪管挽帐随流水,只念黎民苦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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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了,谢谢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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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楼主(漳县汪氏) 的帖子

欣赏了!
仔细读了李兴华先生的序和孙有平先生大战山丹的首篇中军大帐,很是敬佩并期待下文。向二位先生致敬!同时也感谢小红先生。
blog.sina.com.cn/u/1595935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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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7 09: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东道诸王
  
       公祭过后的第四天,一位穿着蒙古式长袍的从北方来的信使风尘仆仆地来到刘秉忠帐内,紧急叩见刘大人,信使说:“大人,我是奉王妃察必之命前来送信的”一边说一边将那封插着翎毛的信恭恭敬敬地递给刘秉忠。
   “您在这儿暂时休息,我去见四王爷。”
   “谢谢刘大人。”
   刘秉忠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忽必烈大帐,神色严肃地说:“四王爷,王妃察必派信使前来送信。他暂时在我的帐内休息,这是信。”刘秉忠边说边将信双手递给忽必烈。
   忽必烈接过信后,凭经验猜测一定有紧急情况,未及拆封,挥手示意一位侍卫说:“赶快通知各位宗王、将领和幕僚前来议事。”
   “遵命。”
   侍卫出去后,忽必烈立刻拆封,迅速看了两遍,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大一会儿,各位宗王、将领和幕僚纷纷来到帐内,一个个带着吃惊、狐疑的目光,好像真的要出什么大事了。
   忽必烈向大家扫了几眼,然后朝刘秉忠说:“子聪,你把这封信给大家念念!”
   刘秉忠有点为难:“这……这,我念合适吗?这是王妃的来信。”忽必烈有点生气的样子,反问说:“我让你给大家念你就念,有什么不合适的?”
   刘秉忠从忽必烈手里接过信后开始读起来:
王爷:
   大汗崩殂,和林风起云涌。据六弟木哥告知,不仅各路宗王觊觎神器,且老七以监国身份已遣使召集诸王将领奔丧和林,并趁机召开“忽里勒台”,大有自立为汗之迹。为了在你缺席之时召开大会,老七已调兵遣将,加紧部署。令脱里赤为断事官、行尚书省事;令亚拉驻军燕京,征兵征粮,布下天罗地网,企图切断你之归路,置你于死地。审时度势,及时进止,这是圣人明训。大王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独不见金世宗、海陵之事乎!若彼果决,称受遗诏,便正立号;下诏中原,行赦江上,欲得归乎?形势骤变,有目共睹,望你以祖宗社稷和天下苍生为念,立刻班师。书不尽言,望你三思。忽必烈早已清楚阿里不哥是一位心怀鬼胎的人。听了刘秉忠宣读的察必的来信,他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十分复杂,他明显感到心跳加快,瞬间,在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不过,片刻,那块阴云便消失了,他以极为镇定的口吻说:“大家不要慌张,针对目前情况,你们有何妙计良策,只管讲来。”
   先一次的会议上王文统就主张立刻班师,争夺汗位,今天得到了新的消息,他权衡利弊后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四王爷,当前主要危险在内部,而不在南宋方面。宋人救援之师虽然接踵而至,但他们已经被我们的铁骑杀得心惊胆寒,惶惶不可终日,短时间内对我们还来不及组织有效地大规模地攻击。内部,关键是内部。大汗新丧,阿里不哥已经发布赦令,号令诸道,俨然以新汗自居。王爷德隆望尊,可莫忘记海陵王前车之鉴。”
   王妃的来信中就提到海陵王,他忽必烈就没弄懂海陵王为何许人,王文统又提到海陵王,他更是疑惑不解,于是他极想知道海陵王这个人,便朝王文统说:“海陵王?”
   王文统看到忽必烈以询问的口气,想了解海陵王,便和颜悦色地介绍说:“当年海陵王率领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在长江被阻,困难重重,踏步不前。而金世宗完颜雍仅以两万多军队就轻而易举地夺去了政权。前车之失,后车之鉴,这一历史教训的确值得深思啊!”
   忽必烈豁然明白:“哦,原来如此。”
   刘秉忠看了王妃来信,反复思考,认为形势骤变,他改变了先一次会议上“主战”的主张,咳嗽了两声,接过王文统的话头说:“刚才以道兄的说法很有道理,希望四王爷效法古代先王,把握时机,审时度势,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掌握乾纲,断然班师,早定大计,防患于未然。如此则大宝有归,社稷安矣。”
   道尔达面带愁色,十分踌躇地说:“现在我们的十万大军屯兵鄂州城下,三面都有宋兵,倘若此时全面撤退,敌军必乘势来攻,弄不好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  ……
   大帐内足足沉默了半刻钟,忽必烈锐利的目光向各位宗王、将领和幕僚的脸上扫了几遍,最后把目光集中到郝经的脸上。郝经一时感到不安,但觉得四王爷非要他发表意见了。先一次会议郝经由于犯胃病没有参加,这一次会议,他又没有像王文统、刘秉忠和道尔达等人一样发表自己的观点。从表面看,他却有点漠不关心的样子。这里面有一定的原因。原来在蒙哥大汗伐蜀、屡受挫折之时,郝经全面分析形势,就给四王爷上了一篇长达数千言的《东师议》,其中有一段为:“殿下宜遣人禀命于行在处,大军压境,遣使谕宋,示以大信,令降名进币,割地纳质。彼必受命,必为之和,偃兵息民,以全吾力,而图后举,天地人神之福也。禀命不从,殿下义尽,而后进吾师,重慎详审,不为躁轻飘忽,为前定之谋,而一之已正大,假西师以为奇而用吾正。……”
当时由于蒙哥大汗求胜心切,忽必烈并未采纳郝的建议。自蒙哥大汗率军攻宋以来,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郝经还在真定、曹、濮、唐、邓等地给忽必烈提出过不少建议,忽必烈很少采纳。这样,郝经认为忽必烈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当忽必烈听到王文统、刘秉忠、道尔达等人形不成统一意见达不成共识时,他猛然想起了郝经。郝经和忽必烈之间虽有过不快,但郝经深知一个封建知识分子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他依然对忽必烈怀着赤胆忠心,多么想吐真言啊!此刻,他已考虑得相当成熟了,便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说:“我认为,面对目前时局,可以采取五条对策。”
   忽必烈的脸上顿时浮过一丝笑容:“郝先生说,是哪五条呢?”
   郝经怕仅说出那五条,忽必烈和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和幕僚不一定能够理解和采纳,便说:“暂容我分析一下近两年的形势。”忽必烈高兴地打断了郝经的话:“郝先生一腔忠心远非唐代魏征可比,而我却远远不及唐太宗啊!以前愧对先生,今天我要做一回唐太宗了。先生请讲吧。”
   “我们蒙古国自夺取金国以来,只是一味地攻城略地,丝毫不知道休养生息,待民富国强、兵强马壮,然后再动干戈。因而,一旦进兵,军队疲于作战,百姓疲于供给,人力物力财力白白耗费,其结果收获甚微,如此行事已三十年亦。蒙哥登极以来,治国方略当为积极发展生产,努力增强实力,竭尽全力振军强国,谁知竟然迫不及待地伐宋。兴师以来,只知一味拼杀,而不知调整战略战术。就拿委派给四王爷的中路军来说吧,也是在不应当进军的时候进军。王爷认为接受了命令就不能怠慢,就不能越雷池一步。我认为进军到汝南之时,已经传来了大汗驾崩的消息,就应立即遣使通告各路将帅有计划有秩序地撤退,和南宋修好,回去决定大事。但在这不应进军之时却进军了。既然进军了,理应定个期限,有组织有目的地驻扎在长江两岸,遣使游说,威胁南宋,让两国息干戈而各自安抚黎民百姓,同归于好,然后整顿军队班师而归,但是在这极不应进军之时却进军了。既然不应越过淮河,又怎么能越过长江呢?”
   这么冗长、尖锐、直言不讳的议论,忽必烈虽说他要做一回唐太宗,但此时,王文统、刘秉忠、廉希宪和道尔达等人都为郝经捏一把汗,唯恐忽必烈动怒。而此时的忽必烈一边听郝经的分析,一边却想的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的道理。忽必烈感到郝经讲得从没有这么中肯过。
   “如果有人认为机不可失,绝对不能让敌人放纵,既然越过长江天堑,不能不进军,那么就应当一鼓作气乘虚夺取鄂州,然后四路出击,直逼临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则南宋一举灭亡。倘若做不到这些,知难而退,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策略,也没有什么不可取的,也不失为当年之金兀术。
   郝经的议论滔滔不绝。
   “我们的军队在这不应当进军之时进军;长江,在不应当越过之时却越过它;城池,在不应当攻取之时开始攻取它;在应当撤退之时却没有撤退;在应当进军之时却没有进兵。如今,战争却丝毫没有一点进展,白白地迁延时日,盘桓在江渚上,军情日已暴露,军势日见衰竭,倾天下之兵而不能攻一城;相反,我们已经疲惫不堪了,敌人则斗志旺盛,我们不撤退又有何等待的呢?况且各路军感染时疫者不少于十之四五,如果再迁延到冬春交替之时,时疫定会大范围发作,到那时恐怕想北撤也困难了。”
   大帐内气氛并不宽松,王文统、刘秉忠、廉希宪、道尔达等人依然为郝经捏一把汗,可他们偷眼看忽必烈时,忽必烈却表现出虚怀若谷,极愿意意听下去的样子。
   “从敌人方面来说,由于吕文德在长江上游合力拒守,所以长江上游对他们来说并不担心,他们清楚他们的弱点和不足,他们的士气还相当旺盛。据可靠消息表明,敌人两淮之兵皆集中在白鹭,江西之兵皆集中在隆兴,岭南之兵皆集中在长沙、闵、越,沿海巨舶大舰接踵而至,正等待时机一同进发。倘若敌人在江、广津渡拦截,在大城关口阻挡,在汉东之石门堵截,在鄂、復之湖泺中阻隔,到那时我们将如何归去?再说鄂州之地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和汉阳分别据有大别,中间又夹着巨大的湖泊,号称‘活城’,即使甘冒矢石殊死拼搏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它,则敌人弃破墙孤城而去,泝流直上,进入洞庭,保卫荆、襄,顺流而下,精兵健橹穿过浒、黄两地,对他们来说损伤并没有多重,勇气并不容易衰竭。而我们呢?则白白消耗兵马钱粮,什么也得不到!区区一座鄂州城,即使攻下也算不了威武,攻不下则丢尽了面子,大损威望,我们不北撤还有什么好等待的呢?总之,对鄂州城不能继续攻下去了。”
   看到郝经的话讲得差不多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忽必烈高兴地表态说:“郝先生所言极是。大家觉得怎么样?”
   “讲得极好!”“讲得非常中肯!”“郝先生所言正是大家所想!”……
   忽必烈看到郝经提出的撤军的方略绝大多数人赞同,又问:“请问先生,你说的那五条呢?”
   “首先,四王爷应派重兵把守江面,与宋议和。即使割让淮南、汉上、梓与夔两路,也要与对方定疆界、岁币,签订和约。”
   忽必烈听到郝经提到割让土地的事,便有点疑惑和担心:“你是说让我们撤回淮北,让给南宋数百里土地?”
   刘秉忠见忽必烈大惑不解,便补充说:“四王爷,有所失才能有所得,让出部分土地也未尝不可。”
   忽必烈会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郝经:“先生,你说的第二条是什么?”
   郝经说:“留下辎重,率轻骑先行,渡过淮河,乘上驿马,首先控制燕京,继而全面控制漠南形势。”
   “第三,率支精兵,迎接蒙哥大汗灵柩,收取大汗玉玺。”
   忽必烈迟疑了一下说:“在中途夺取大汗玉玺,你争我夺,恐怕要发生流血事件。”
   郝经沉思了片刻说:“王爷可派一精细可靠之人相机行事。”
   “耶律铸与六王爷木哥正在扶着灵柩,”刘秉忠提醒大家说,“保护玉玺向北而去,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
   忽必烈点头说:“这样也好。”
   “第四,派使者召集各路亲王、驸马奔丧和林,以正大位。第五,派遣官吏于汴京、京兆、成都、西京、东平、北京等地,抚慰安辑,召真金太子镇守燕京,观察形势如何变化。”有诗为证:
        五条妙计将施行,便教高祖脱鸿门。
        烈日草原龙虎斗,输赢隆中料三分。
   大家纷纷表示赞成郝经的意见。此刻,忽必烈猛然记起唐太宗看过魏征《十渐不克终疏》后说过的一句话:“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论思献纳。朕今闻过能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更何言与公相见?复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观瞻。又录付史司,使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今天郝先生的议论堪称“词强理直”。因戎马倥偬,自己虽然无暇“列为屏障、朝夕观瞻”、“录付史司”,但一定要迅速实施他提出的五条计划。为了达到万无一失,忽必烈的目光又集中到廉希宪的脸上,廉希宪也觉得有说几句的必要了:“四王爷是成吉思汗的嫡孙,和先大汗是一母所生,窝阔台大汗时期,就跟随父亲拖雷王爷参加了平定金国的好多次战斗。蒙哥大汗继位之后,王爷南征大理,历尽艰险,功劳盖世。这次接替塔察儿王爷中路军的统帅权后,率先渡江,所向披靡,是伐宋战争中唯一大获全胜的一路大军。而且王爷礼贤下士,收罗人才,人望最好,爱护黎民百姓,人心所向。蒙哥大汗已经大行,神器无主,迫在眉睫,只有四王爷您才最有资格正大位、安天下。为了在‘忽里勒台’上取得胜利,还要尽量争取诸王与大臣的支持。我认为,我们现在就要着手说服他们。”忽必烈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秉忠夸赞说:“廉希宪的建议很有见地,不愧是郝先生培养出来的廉孟子!”
   道尔达笑着指着廉希宪说:“看看,子聪一夸,你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忽必烈又布置了不少军务,最后说:“廉孟子留下来,其他人回去。”
   忽必烈命令上酒人给他和廉希宪上酒,他和廉希宪都喝了满满三碗马奶子酒。他用右手揩了揩嘴巴说:“我知道你素来有远见卓识,刚才你对着大家的面建议要争取各路诸王和大臣的支持,这个建议不错,我非常赞同,只是我布置了那么多军务,没有来得及仔细研究这件事。现在单独和你谈谈,我听听你有什么意见?”廉希宪略微沉思了一下说:“四王爷,古人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何才能得民心呢?我看有四个字:一是笼络,二是争取。在这方面汉高祖刘邦、魏武帝曹操、蜀帝刘备、唐太宗李世民堪为楷模。就咱们目前的现状来说,对东道诸王和旭烈兀大王要笼络,给他们施以小恩小惠;对西道诸王要争取,晓之以大义,西道诸王大多游移不定,心怀两端,能争取多少算多少,当然越多越好。”
   “不愧是廉孟子,见解非凡,一语中的。”忽必烈微笑着点了点头,“现在东道诸王大多在这里,不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吗?塔察儿在这里,移相哥在这里,忽剌铁儿在这里,爪都在这里……”
   廉希宪听忽必烈的言下之意是东道诸王已为自己牵马坠镫,不足为虑,便进一步用和蔼的语气说:“四王爷,人心难测啊!东道诸王貌似对你服服帖帖惟命是从,但在这风云动荡的时刻,他们不一定一心一意跟着您啊。脚踩两只船的事并不稀奇。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他们死心塌地痛痛快快地跟着您。须知他们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有诗为证:
         民心千古谁奈何?笼络争取是要诀。
         希宪重提非蛇足,大江不厌纳涓滴。
   忽必烈明白了廉希宪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么,现在有何办法让他们铁了心跟着我们呢?”
   “王爷不要忘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给他们施舍点恩惠,他们就会为王爷出生入死。”
   忽必烈恍然大悟:“好,好,讲得特别好。近来军务繁忙,我竟忘了这点,善甫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多谢多谢!我想,这一条得不惜一切代价迅速落实。”
   廉希宪看到忽必烈微皱着眉头,猜测对如何说服东道诸王仍疑虑重重,便进一步说:“四王爷接替塔察儿的统帅权后,本来就对那几位王爷特别优待,我看说服他们支持我们并不难。”
   忽必烈顿时舒展了眉头,脸上浮过一丝浅浅的笑容。他本来清楚东道诸王唯塔察儿马首是瞻,但仍然想征求廉希宪的意见:“廉孟子,你认为说服那几位王爷,关键是哪一位?‘
   廉希宪猜测忽必烈早了解东道诸王的关键人物,但既然忽必烈追问,他必须作答:“我想关键是塔察儿,只要塔察儿一挥手,其他几位定会言听计从。”
   “好,好,廉孟子,高瞻远瞩,谋略过人,真乃长生天赐予我……”
   “王爷过奖了。”
   过了片刻,忽必烈脸上消失了笑容,神色严肃地说:“谁可游说塔察儿等人?”
   廉希宪不假思索地说:“依我看,以道、子聪都可以,郝先生也可以。”
   忽必烈没有立刻追问,他先是想到王文统,文统字以道。虽然他向来尊重他,认为他道德文章、经世之学世所罕见,但也听到过毁王的话,什么“从李璮之时,军旅之事,咸与谘决,岁上边功,虚张声势,以固其位,用官物树私恩”、“好以言撼人”等等,让他说服东道诸王,对方会认为他言过其实,缺乏诚信。他又想到刘秉忠。刘秉忠对于天文、地理、律历、三式六任遁甲之属无所不精,论天下事了如指掌。尽管常常以“于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地之好生,王者之神武不杀”规劝过他忽必烈,以致“开城之日,不妄戮一人”,但忽必烈认为刘秉忠过于仁慈,又缺乏灵活性,说服 东道诸王,又不大合适。他又想到郝经,郝经在《七道议》中的几句话他依然记忆犹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彼今未有败亡之衅,我乃空国而出,诸侯窥伺于外,小民凋敝于内。经见其危,未见其利矣。王不如修德布惠,敦族简贤,绥怀远人,控制诸道,……”在《东师议》中的几句,他简直是倒背如流:“经闻图天下之事于未然则易,救天下之事于已然则难。已然之中犹有未然者,使往者不思而来者得遂,是犹难也。”根据多日的接触,郝经虽然胸怀韬略,又忠心耿耿,但他秉性过于直率,让他说服东道诸王容易闹翻,也不大合适。
   此时,在忽必烈的头脑中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问:“到底谁去合适?”
   “这个嘛,这个嘛……”忽必烈猜到廉希宪心目中也没有一个具体的人选,只见廉希宪只是不住地搔头。廉希宪在考虑三个中挑一个吧,又一时找不到谁最合适,毛遂自荐吧,又怕忽必烈认为他不够谦虚。
   忽必烈突然想起了不辱使命、怒斥秦王、完璧归赵的蔺相如;又想起了以大局为重,竭力维护孙刘联盟的鲁子敬;又想到舌战群儒、联吴抗操、北伐中原、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他认为眼前这位廉孟子智勇双全、机智敏捷、胆大心细、能言善辩,绝不亚于他们三位。说服东道诸王,非他莫属。于是忽必烈猜透了廉希宪的心思,微笑着给廉希宪说:“这个人选我已经有了,你就不用费心了。”有诗为证:
         见解非凡一书生,规谏王爷买人心。
         踏破铁鞋无觅处,对面竟是捧璧人。
   廉希宪装作莫名其妙:“他是谁?”
   忽必烈一本正经地说:“就在眼前。”
   廉希宪突然脸一红,谦虚地说:“四王爷,我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了。”
   廉希宪看着忽必烈:“蒙四王爷信任,那我就试试。”
   “放心吧,你去没问题。”忽必烈对眼前的廉希宪充满信心。
   忽必烈又命令上酒人给两人各倒了一碗马奶子酒,两人分别用无名指蘸酒酹天酹地后一饮而尽。
   “香,好香!不愧是蒙古草原上盛产的马奶子酒。”廉希宪夸赞说。
   “过瘾,过瘾!”忽必烈的脸色越来越红。
   大帐内沉默了两三分钟,忽必烈又说:“我差点忘了,你刚才提到派人去说服旭烈兀大王的事,你看谁去合适?”
   “这个嘛,这个嘛,容我三思……旭烈兀大王正在西征,远在数千里之外,谁去合适呢?郝经先生?抑或姚枢?还可以考虑刘……”
   前面提出说服塔察儿,廉希宪提出王文统、刘秉忠、郝经都可以去,忽必烈从内心深处就不赞成;现在又提出让郝经,抑或姚枢,抑或刘秉忠这些文人幕僚去数千里之外说服旭烈兀大王,忽必烈从内心深处也不赞成,不过这点,廉希宪一时又没有觉察到。
   廉希宪说罢后,看到忽必烈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进入一种沉思状态。果然是忽必烈想起了旭烈兀西征的事。
   旭烈兀西征的消息,忽必烈是从每隔两三个月或四五个月驿马传来的捷报中知道的,他只能知道个大概。
   旭烈兀西征,是蒙古军的第三次西征。这次西征的主要目标,是征服里海以南的亦思马因派和报答哈里发。亦思马因派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支,源于阿里后裔、第六代教长的长子亦思马因,故称亦思马因派。这是一个独立的宗教国家。
   蒙哥大汗即位后,派遣拜住那颜带军队守卫伊朗后,亲眼目睹了亦思马因派和报达哈里发的暴行,遂遣使向蒙哥大汗报告。为此,蒙哥大汗决定派弟弟旭烈兀率大军前去征讨。
   大军出发前蒙哥大汗诏谕弟弟:一切事情均要遵守成吉思汗时期颁布的法令;对反抗者要坚决镇压,凡顺从着要予以恩惠。并让旭烈兀摧毁从忽希思丹到忽罗珊筑起的城堡。壬子年八月,怯的不花率领先头部队一万二千人出发。癸丑年十月,驻营于撒马尔罕附近的迦尼——吉里草地。丙辰年初,渡过阿姆河,驻营于苏布尔罕。六月,经徒思,到达你沙不儿附近。九月,逼近亦思马因派诸堡,并开始进攻。经过两个月的浴血奋战,统治达一百七十七年之久的亦思马因派宗教国终于灭亡了。
   弟弟结束了对亦思马因派的征服后,便于丁巳年三月至四月自哥疾宁移驻哈马丹,准备进攻报答哈里发。拜住那颜从阿塞拜疆前来援助。当时报答的哈里发,是阿拔斯王朝的第三十七代哈里发漠斯塔辛。弟弟进兵前夕,漠斯塔辛的长子阿合马杀死了莫哈默德之婿阿里,引起了国相阿勒迦密的反对。于是阿勒迦密派人向弟弟旭烈兀请降。因而弟弟才决定攻打报答。十一月,兵分三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由于戊午年初蒙古军决堤放水,哈里发统帅哈剌辛豁儿和一万名士兵被淹死,副掌印官艾伯克率领残军退入报答城。蒙古军进抵报答城郊后,切断水陆交通,四面围困,到二月下旬,哈里发只得出城投向。
   由于和南宋的战争,后来再没有得到过弟弟的消息,如果遣使西去,还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呢?战争,历朝历代的战争都是如此残酷,确实让人难以思议。如今……
   廉希宪看见忽必烈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额上冒汗了,便问:“四王爷,您是怎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四王爷,您问我谁去说服、争取旭烈兀大王合适。”“你怎么说了?”“我说郝经、姚枢、刘秉忠都可以。”
   忽必烈明白郝经、姚枢、刘秉中各自的弱点,口里却说:“郝先生、公茂、子聪,是我身边的徐茂公,我每时每刻岂能离开他们?”
   “四王爷,您是说您还舍不得他们三位离开。我又觉得这三个人都不合适。因为路途遥远,兵荒马乱,不知道要发生多大危险,要遇到多大麻烦,须派一位文武兼备的人,才能但当此任。”
   忽必烈的头脑中忽然闪过塔察儿的身影,便用征求的口吻说:“你给我好好物色,派塔察儿去行吗?”
   廉希宪搔了搔头皮说:“行是行,如果派一位比塔察儿更勇敢更精明之人,会更好。再者,塔察儿有他的封地有他的军队,愿不愿去还不清楚。”忽必烈的头脑中又闪过了一个身影,高兴地说:“有了,有了,道尔达!道尔达!”
   廉希宪有点舍不得让道尔达将军去:“道尔达将军不是我们军中的一位主将吗?眼下我们和南宋在鄂州还在僵持,怎么能让他离开呢?”
   “能行,能行。等我们和南宋签了和约马上让他去。”忽必烈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尔达的确是位文武兼备的将领,他随我父王参加了平金的大小数百次战斗,后来在窝阔台大汗时,又从我手中把他和他手下的一部分军队分给阔端王爷,又随阔端在四川和南宋打了不少仗。大哥当了大汗后,他重新回到我的手下。他老练、机智、勇敢,经验丰富,足可和三国时候的赵子龙比肩。”
   廉希宪见忽必烈把三国人物都了如指掌,便夸赞说:“四王爷真是读书万卷,博古通今,比那些汉族文士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人都爱戴三尺高帽子,这下廉希宪算是猜透了忽必烈的心思,几句话使忽必烈高兴异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对汉文化的掌握可以说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吧。这些年,我接触的十之八九是汉人文士,屈指一算,不下百余位。窦默为我讲解过‘三纲五常’‘诚心正意’之说;公茂为我讲解过修、齐、治、平之道;子聪是一位学富五车,于书无所不读的人,我经常向他请教;赵壁,那个秀才,蒙古语学得特别特别好,他为我讲过《大学衍义》;还有子聪推荐的张文谦、史天泽的幕僚张得辉、张得辉推荐的名士魏璠和元好问等数十人,我都向他们学习,确实说,受益匪浅。”
   廉希宪看到忽必烈此时非常高兴,便说:“四王爷真是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海纳百川、虚怀若谷,难怪有那么多文士为您所用。我看做汉高祖、唐代宗那样的皇帝并非难事。”
   刚才廉希宪说的最后一句话使忽必烈稍微有点脸红,不过他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说:“还有,还有你廉孟子,你的师傅郝先生,我时刻向你们请教。”
   廉希宪见忽必烈提起自己,略有点不好意思,忙说:“四王爷,其实我算不了什么,可郝先生真算得了一位名儒。”
   “不说这些了,扯得太远了。刚才我俩还谈到什么呢?”
   “我俩还谈到说服、争取旭烈兀大王的事。”“你认为争取旭烈兀大王有多大可能性?”
   廉希宪娓娓道来:“可能性很大。旭烈兀大王是您的亲弟弟,阿里不哥的亲哥哥。他亲近您支持您,大有可能;他亲近阿里不哥并支持他,也有可能。从血缘关系上讲,他和四王爷和阿里不哥都一样亲。到底倾向谁,关键是争取时间的问题,如果您派的人先说服他,他就倾向您支持您;否则,就有可能支持阿里不哥。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旭烈兀大王素来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立场坚定、正义感很强,王爷素来人望颇高,我想他一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
   尽管忽必烈清楚旭烈兀自小就和他忽必烈比阿里不哥亲近得多,但他深知人们之间的感情,特别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道理。于是神色比较严肃地说:“就你说,就是个机会问题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等和南宋的和约签订了,我立刻派道尔达去。”
   廉希宪觉得等到和南宋的和约签订了再派道尔达去有点晚,但忽必烈已经表态了,只好附和说:“和南宋的和约签订后再派他去,还来得及。只要抢在阿里不哥的使者前面就行。”
   忽必烈有点疲倦,转换话题说:“那么,说服塔察儿还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最重要的是些礼品,您已经答应了。”
   “明天你就去劝说。”
   “好,好。”廉希宪走出忽必烈大帐,颇有点醉意,摇摇晃晃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夜很深了,廉希宪和衣躺在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睡,索性又站起来。一天来,头脑中翻过的波澜实在太多了。
   白天在忽必烈中军大帐召开的会议上,诸位王爷、将领和幕僚各抒己见、议论纷纷。在继续向鄂州进兵,还是立刻撤退北返的问题上,在所有人提出的建议中,要数郝经先生提出的实事求是见解独到,他提出的那五条措施有根有据,极符合目前的形势,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其中第一条是和南宋议和。从目前攻打鄂州的猛烈程度来说,已经使南宋君臣相当恐慌了,但和南宋议和,不仅需要一定的时间,更需要费周折,还需要受一定的麻烦。既需要耐心等待,又需要很好地运筹,才能促进敌我双方有利于签订和约的方向发展。任何消极等待和悲观失望都是不可取的。至于第四条:派使者召集各路亲王、驸马奔丧和林,以正大位。实施起来很可能不像想象当中的那样简单;说不定有流血牺牲,得大动干戈。因为阿里不哥早已垂涎鼎器,他一方颇有实力,绝不会偃旗息鼓善罢甘休,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争夺和阻挠。看来第四条,只是个奋斗目标,非一时半刻一朝一夕所能奏功,需要四王爷率领他的臣僚和百姓,以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奋不顾身的精神,殊死拼搏。要实现那个目标何其艰难啊!忽必烈和他商议劝说东道诸王和旭烈兀的事,仅是个好的开头。劝说东道诸王的事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自己对塔察儿等几个王爷向来生疏,仅仅是在忽必烈接替了塔察儿的中路军统帅权后,他才和那几个王爷渐有接触。他们虽然性格粗暴,但正义感还是有的,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要说服他们可能会遇到困难,但只要见机行事、因势利导,晓之以大义,他们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廉希宪感到心里千头万绪,再也无法坐下去了,便点上清油灯,披上青布长衫向帐外走去。秋天夜晚的微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拂过他的脸面,他感到少有的舒服和惬意。因为心底燃起的一股无烟之火,早已烧得他的脸面火辣辣的。微风吹来,仿佛压低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月亮已经下去了,头顶的挨挨挤挤的星星,好像一眨一眨地闪着它明亮有神且多情的眼睛。眼前是黑魆魆的是蒙古军队的帐篷,有个别帐篷里还向外透出微弱的光,证明那些帐篷的主人也和他一样在此时难以入寐。他们,或者想着远在数千里之外在此时同样难以入寐的父母双亲和妻子儿女,或者想着数天来战死在鄂州城外的好多兄弟,或者想着自己暗淡无光的前途,或者和他廉希宪一样想着目前忽必烈的处境与艰难……总之,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想法。
   他不由自主地向南望去,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下的一大片地方就是鄂州城。数天来,激烈的炮火、震天的杀声、滚动的硝烟、凛冽的刀光、累累死尸、摊摊鲜血,立刻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不招自来,场面是那么惨烈,那么悲壮,那么惊心动魄和可歌可泣。
   他清楚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就会有呻吟哀号,就会有痛苦和灾难……沿途所见,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他们带着菜色的面容,褴褛的衣衫,心灵中无法愈合的创伤,不正是战争这条恶魔带来的吗?倘若没有战争,也许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过上比较幸福的生活……
   
   辰时,太阳早已升起来了,天上飘着断断续续的白云,好像午后有雷雨来临。
   在塔察儿王爷的帐内,按宾主位置依次坐着廉希宪、移相哥、忽剌铁儿、爪都和塔察儿。这后面的四位就是东道诸王的代表人物。廉希宪知道,塔察儿是成吉思汗之弟斡赤斤之子,移相哥是成吉思汗之弟哈撒儿之子,忽剌铁儿是成吉思汗之弟哈赤温之子,爪都是成吉思汗之弟别里古台之孙。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破尴尬局面,还是塔察儿先开口了:“廉先生到我这儿来还是第一次吧!真是稀客、稀客!”塔察儿猜测廉希宪是忽必烈派来的人,至于有何目的他短时间内难以猜出。
   “稀客,真是难得的稀客!”移相哥、忽剌铁儿和爪都三位连忙随声附和。
   “哪里,哪里。对王爷您鄙人早有耳闻,且见过多次面,您们三位王爷,恐怕鄙人也见过两三次吧。”“廉先生好记性,我还差点忘了。”移相哥说。
   “我也差点忘了。”
   寒暄罢后,塔察儿命令一位亲兵上酒,亲兵斟了满满五碗马奶子酒,他们五人按蒙古草原上的规矩,用无名指蘸酒后酹天酹地,然后一饮而尽。亲兵又斟了五碗,他们各自一饮而尽。亲兵又斟了五碗,然后退到帐外。
   塔察儿虽然是东道诸王的领袖人物,有勇有谋,但相对来说性格还是比较直爽,见廉希宪不肯说明来意,便开口说:“廉先生这次来……”“鄙人只是想和几位王爷坐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近来事情颇多,难得片刻功夫听王爷教导。”廉希宪依然没有提起正事,故意让几位王爷先开尊口,以便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先生有何话就直说吧,我们四位都是一条心,塔察儿王爷怎么样,我们也怎么样。”移相哥迫不及待地说。
   “能喝上王爷的酒是鄙人的福气,能听听几位王爷的教导也是鄙人的福气。咱们随便聊聊,您们说蒙哥大汗在世的时候,是四王爷和大汗亲近呢,还是七王爷和大汗亲近呢?”
   移相哥抢先说:“当然是老七阿里不哥和大汗亲近。谁都知
道,蒙哥大汗听刘太平、阿兰达儿、阿里不哥等人的谗言,差点要了忽必烈的命。
   廉希宪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我也略知一二。如今大汗新逝,我大蒙古国群龙无首,江山社稷实在令人担忧!王爷认为谁最有可能当选为大汗?”
   “阿里不哥最有可能,因为他最有实力,由于‘幼子守灶’的原因,十分之七的军队和财物在他的掌握之中。”移相哥用肯定的语气说,看来移相哥的性格比塔察儿更为直爽。
   “那倒很难说。”塔察儿犹豫了一会儿说。因为他心里明白,论实力目前忽必烈比阿里不哥弱一些,论能力和人望,阿里不哥远不能和忽必烈相比。
   “我年轻,不谙事,恐怕说不准,只好听听大家的。”爪都十分谦虚地说。
   廉希宪看到四位王爷中,只有忽剌铁儿城府最深,一点也没有表态,只是阴沉着脸在面前默坐。
   廉希宪多么想把他们的心思挖透,接着问:“您们希望四王爷当上大汗呢还是七王爷当上大汗?”
   “我多么希望忽必烈当上大汗啊!我认为他能够关心我们、照顾我们、体贴我们,不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战场上。”移相哥的态度十分明朗地说。紧接着他的眉毛像拧成了两根绳,“只是……”
   “根据这些天的相处,我觉得忽必烈非常仁慈且人望颇高,有好多风范是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大汗所没有的,不知道他跟上汉人文士学了什么东西。我想,他若能当上大汗,肯定待我们好。不过……”廉希宪看到塔察儿说这些话时紧皱着眉头。
   “无论是谁当上大汗都一样,他们是君,我们是臣,我们是为他们服役的奴隶,我们永远难以摆脱任人驱使和宰割的命运。”廉希宪听忽剌铁儿说的这些话虽是牢骚之言,但不无道理。“塔察儿叔叔咱样,我就咱样。”爪都不慌不忙用平静的口吻说。
   此刻,廉希宪完全清楚了四位王爷的心思:塔察儿和移相哥最希望忽必烈当上大汗,只是担心目前忽必烈的实力较弱。而爪都则是唯塔察儿马首是瞻,忽剌铁儿虽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他最终要和塔察儿站在一边。因而,游说就得有的放矢、对症下药。于是说:“塔察儿和移相哥两位王爷担忧的,是忽必烈最终能否战胜阿里不哥的事,鄙人说得对吗?”
   “正是。”塔察儿和移相哥同时说。
   “两位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请听鄙人一言。古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又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亲戚衅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衅,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事实证明,强大和弱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昔日魏武帝曹操在初平二年时,官职仅为东郡太守,手中的士卒不过数千。后来他锐意进取、奋发图强、百折不挠、东挡西杀、南征北战,终于剪灭了吕布、袁术、袁绍、张绣、马超、韩遂等比他强大的军阀,为世人所景仰。您们清楚,伟大的成吉思汗,在九岁时其父被塔塔儿人所害,丢下妻儿以摘果子、挖野菜和捕鱼维生。他卧薪尝胆,经过一番艰苦磨砺,终于消灭了蔑儿乞惕、塔塔儿、王汗诸部和克烈亦惕、乃蛮等国。接着征服了‘林中百姓’、灭西辽、征高丽、剪西夏、西征花剌子模等国、伐金。可谓功劳盖世,前无古人。此两人,当初的实力不可不谓之弱小,他俩之所以能建如此之伟业,就是因为深得民心之缘故。目前阿里不哥虽然有‘幼子守灶’的优势,可四王爷并非不是他的对手。目前,四王爷手里有劲旅十余万,加上诸位王爷手里的精锐之师,不下十五六万;漠南汉地和京兆封地的百姓,素来盼四王爷如同稚子之望父母,一旦签军,十万之师旬日之内即可毕集。更重要的是西征的旭烈兀大王,率数十万之师,他向来和四王爷亲近,憎恶阿里不哥的奸诈和暴行,只要四王爷遣使求他们拥护和支持,他们定会慨然应允。人心所向,众望所归,都在四王爷身上。如此看来,四王爷人望不可谓不高,势力不可谓不大。依鄙人管见,当今大汗非四王爷莫属。望诸位王爷听鄙人一言,务必坚定信念,为忽必烈登极添砖添瓦献计献策,将来定会富贵无穷。”
   此刻,塔察儿、移相哥和爪都才完全明白眼前的廉希宪是为忽必烈来做说客的,于是齐声说:“听先生一言,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我们一定要为忽必烈出生入死!虽死而无憾!”
   忽剌铁儿听到三位都倾向忽必烈,只好说:“我也甘为忽必烈马前一卒。”
   廉希宪看到他的一番话虽然使四位王爷笑逐颜开,但还是没有搔到他们的痒处,遂说:“您们能不能进一步说说希望忽必烈当上大汗的理由?”廉希宪边说边朝塔察儿的脸上望去。
   “容我直言,就是因为我认为阿里不哥和蒙哥最亲,他比蒙哥更奸诈虚伪,更阴险毒辣,所以我才拥护忽必烈。此时,我把对蒙哥的恨转化为对阿里不哥的恨。蒙哥大汗在世时,肚量特别狭小,可以说对异己恨不得斩尽杀绝。以前的且不说,伐金战争爆发后,我的父亲斡赤斤和叔父哈撒儿等率领的左路军巡海而东,攻占蕲州、西辽诸郡。可以说披荆斩棘、出生入死、排出万难、劳苦功高。后来到辛丑年窝阔台大汗去世,其长子贵由远征尚未归来。于是,乃马真脱烈哥剌哈敦没有和宗亲们商议,便狡诈地擅自夺去了国家的政权,这件事人们称‘乃马真摄政’。脱烈哥剌摄政后结党营私、排出异己,任命了一些不学兀术的人担任了朝廷命官。”塔察儿脸色铁青,十分激动,稍微停顿了一下,“例如法提玛本来是波思徒思人,被俘到哈剌和林后,不务正业,但经常接近脱烈哥那的斡耳朵。因此,当脱烈哥那摄政后,他获得了很大的权势,曾与脱烈哥那合谋逮捕了中书右丞相镇海和燕京行省断事官牙老瓦赤。幸亏他们二人得知后,赶快逃到阔端斡耳朵,寻求其庇护。中书令耶律楚材先生也怨愤而死,大商人奥都剌合蛮却被派往中原,接替了牙老瓦赤的职务。”
   “这一切都是事实,我父亲不知给我讲了多少遍。”移相哥若有所思地说。
   “这一切,我也知道。“忽剌铁儿说。
   其实,塔察儿说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廉希宪早就听说过。此时,廉希宪却表现出极愿听下去的样子,把椅子往塔察儿身边靠了靠。
   “就在这位女后摄政后、坏乱了朝纲、闹得民不聊生之时,我父亲气愤填膺,巴不得把那个女后一刀把心剜出来吃了。就在他摄政的第二年五月,父亲产生了异心,想用武力夺取汗位,就带领我们不少东道诸王前往和罕斡耳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料消息泄露了,耶律楚材命令蒙力斡兀立前来迎接,致使丧失了武装夺取政权的机会;同时贵由从钦察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以,我父亲的目的没有达到。贵由即位后就命令蒙哥和斡鲁朵两人审理我父亲的案件,审理的结果,将我父亲处以死刑。我岂能忘记杀父之仇呢?啊,蒙哥,死得应该!”
   塔察儿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地站起来,脸色更青了,廉希宪自忖搔到痒处,便安慰说:“坐下,坐下,王爷慢慢说来,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千万别激动。”
   “一想起父亲的死,我就热血沸腾、浑身颤栗,难以自已。说实话,这些我并没有计较。相反,在那年六月拔都下令在库迭阿剌勒召开的‘忽里勒台’选汗大会上,我和移相哥、爪都的爷爷别里古台又站到蒙哥一边,成了蒙哥的有力支持者,那次大会上,蒙哥当选为大汗。谁知蒙哥很不记情,在那年七月,我和驸马帖里垓率军队经过东平等处时,掠夺了几个奴隶、几匹马、几头羊,就受到蒙哥的严厉指责,一点也不照顾情面,一点也不记以前之拥戴之恩。”
   移相哥愤愤不平地插嘴说:“我的兄弟也古,在征伐高丽期间,只是以私怨说了几句塔那儿营的短处,就被削夺了兵权,结果由别人代替了他的职务,真苛刻,简直是苛刻过了头。”
   塔察儿依然有很多话:“本来这次攻宋,我军直抵襄、鄂,初战还算相当顺利,但是进攻到鄂州时,我们的军队受到了宋军的猛烈抵抗,寸步难进。可是大汗他不事实求是,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艰难,反而还派人指责我们,说我们给蒙古人丢了脸,我们是无用之人,等我们回去时,他还要治我们罪,先生说我们冤枉不冤枉?倘若,阿里不哥当上了大汗,他比蒙哥更残暴……”
   廉希宪觉得戏该收场了,便说:“鄙人认为当今大汗,非四王爷莫属。如果几位王爷都支持四王爷,我想大事定会早日成功,将来四王爷当了大汗,肯定不会亏待几位王爷。”
   “我们决心站在忽必烈一边,永远为他摇旗呐喊!”四位王爷异口同声十分慷慨地说。
   “这里是四王爷给诸位王爷的一点心意,请……”
   “军费开支每天数万两,我们怎么好收他的东西呢?”
   “四王爷说,宁肯他勒紧裤带各处节省点,也不能亏待几位王爷!您们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回去怎么交差呢?”
   “请先生转告忽必烈,我们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有诗为证:
                      其一
          蒙哥弓箭遗合州,诸将皆作鸟兽走。
          东道诸王铁心时,希宪功堪并渑池。
                      其二
          有的放矢理当推,顺藤摸瓜量不违。
          回春即可称妙手,哪管汗吐下孰贵。
                      其三
          军争历来重外交,今日外交助军争。
          三寸之舌轻摇动,淮阴从此归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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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28 09: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察访秦蜀

  和南宋签订了和约以后,忽必烈率领的从鄂州北撤的军队已经走到了河南和河北两交界的衞州一代。此时已是隆冬季节,寒风刺骨,滴水成冰,西北风整天呼呼的刮着,给行军和宿营造成了严重威胁。一天晚上,在忽必烈临时大帐内生起了一堆柴火,周围坐着王文统、姚枢、刘秉忠、廉希宪等幕僚,和忽必烈、塔察儿、忽剌铁儿、爪都等王爷,还有不少将领。
   在这风云变幻的岁月,逐渐养成了忽必烈沉着、大度和喜欢听取下面意见的性格和习惯。幕僚和将领早已摸清了他的脾胃,都乐意为他掏心窝子,即使忽必烈有时略微动怒,也心安情愿。忽必烈坐在火堆旁搓了搓冻得青紫而微肿的手,然后变得严肃起来。他向大家的脸上扫视了一脸,开始说话了:“我们撤军这些天,真是日行百里,风餐露宿,长途跋涉,越过了万水千山,其艰苦与艰难,大家早已饱尝,我感谢大家对我的一片忠心。我们的计划和行动还有什么不妥当不周密的地方,今晚把大家集中到一起,大家各抒己见,不得保留,有什么建议,但讲无妨。”忽必烈刚才讲的这几句话,大家早已能够背得滚瓜烂熟。因为他每次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要大家想办法、出主意的时候,他就讲这些话。
   帐内沉默了足有两分钟,忽必烈扫视了大家的面容,明显消瘦的脸面带着风尘色,显然是多日鞍马劳顿所致,又都有点十分疲劳的样子,便命令上酒人上酒。免去了祭天酹地的规矩,每人喝了满满三碗马奶子酒,各自的脸上泛起了程度不同的红晕,并且呼吸明显粗起来了。忽必烈揩了揩嘴角的酒水说:“刚才大家沉默不语,肯定是渴了饿了,这点我心里清楚,此时此刻,料想大家也能够谅解。难道还要继续沉默下去吗?”
   一句话顿时打开了诸王、将领和幕僚的喉咙。
   王文统心里一时没有想好什么该向忽必烈建议的片言只语,为了打破沉默气氛,便最先说:“我们按照郝先生提出的五条措施办事,和南宋议和的事早已办妥了,夺取玉玺的精锐部队已经出发了。这些天我们不是正好率轻骑北归吗?难道还有什么不够妥当和周密的?”
   对王文统的这些话,忽必烈并没有表态,面容依然比较严肃,又表现出虚怀若谷、乐于倾听的样子。
   刘秉忠虽然一向善于并乐于出谋划策,但由于时间仓猝,此时的他也和王文统一样,心中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是提醒大家,以便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要把各种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都考虑考虑,要做到万无一失啊!”
   姚枢接过话头说:“把问题考虑得越充分、越周密和越详细,遇到困难则会越主动,解决问题才会水到渠成、得心应手,才会把握全局、游刃有余。”
   忽必烈从这三位幕僚的口中没有听出个所以然,只好以极为和蔼的口吻对郝经说:“郝先生,你不妨说说。”
   郝经迟疑了一下说:“我们撤得匆忙,处理的事情太多,竟然忘记了对秦、蜀两地的了解察访。秦、蜀人口稠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古以来就是不少帝王建功立业之地,对王爷您来说太重要了。”
   忽必烈听了郝经的话后,心里虽然觉得没有派专人对秦、蜀察访是他自己的失误,但他考虑现在派人去还来得及,遂转忧为喜,笑容满面地侃侃而谈:“我怎么没记起呢?差点误了大事。癸丑年,我去陕西屯田,用盐铁换取粮食,以供军粮;又设立了交钞提举司,印发纸钞。同年我得到京兆封地,在我的推荐下,任命杨惟中为关中宣抚使、商孟卿为郎中。”
   廉希宪见忽必烈高兴异常,又提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便恭维说:“四王爷真是好记性,这些事已过去六七年了。还有,甲寅年,您驻军六盘山,命令我代替杨惟中关中宣抚使,商孟卿为郎中。到任后,我们集思广益、齐心协力,访问民间疾苦,打击豪强恶霸,扶危济困,发展生产,积存钱粮,修建学校,培养人才,得到汉族士人及儒生的大力支持。……”
   忽必烈觉得他自己和廉希宪一时高兴,又扯得太远了,便提醒大家说:“廉孟子讲的句句都是事实,但我们得就事论事,不能扯得太远。”
   郝经见忽必烈要求大家讨论主题,便说:“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我们得对秦、蜀 两地的情况详细了解。至少了解到,什么人能争取到我们手里,什么人争取不到我们手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因势利导、对症下药、稳操胜券。”
   廉希宪听完郝经的话,立刻说:“在蜀地,有撤离合州但还仍然握着重兵的东川都元帅紐璘,驻守西川的密里火者,驻守青居的汪惟正和乞台不花;在陕西有京兆万户刘黑马,行省京兆的刘太平、霍鲁怀以及驻守六盘的大将军浑都海,还有秦、巩等二十四处便宜都总帅府的汪良臣。”这些人名,简直让廉希宪一口气背下来了。
   刚才廉希宪的这些话,忽必烈也知道个十之八九,只是他乐意让别人说出来,听完廉希宪的话他皱着眉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这样看来秦、蜀两地的情况还相当复杂。你们说在秦、蜀哪些人最有实力?”
   “最有实力的要数驻守六盘山的大将军浑都海了,”廉希宪脱口而出,“据说他有精兵四五万,还有不少粮草辎重。因为六盘山是蒙哥大汗六十万人马的大本营。其次要数汪良臣了,他统领秦、巩等二十四处主要军队,起码有两万人马,且作战能力很强。紐璘手下除撤回北方的军队外,留在四川的也不下两万人马。”
   郝经补充说:“对刘太平、霍鲁怀也不能小看,他们行省京兆,在京兆的势力肯定不小。”
   忽必烈郑重其事地说:“现在我们虽然无暇着手管理秦、蜀,但了解情况至关重要,不是大家提示,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尽,感谢大家。隔山隔水,千里迢迢,天寒地冻,派谁去好呢?”
   郝经说:“我看得派个机智勇敢、老成持重之人。”
   廉希宪自告奋勇地说:“我愿前往。”
   忽必烈素来相信廉希宪的胆识,只是认为廉希宪随他北去,必将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让廉某谋划,因而他没有轻易表态。
   过了两三分钟,帐内无人说话。沉默、静寂、尴尬,气氛令人难堪。忽必烈的视线在各位王爷、幕僚和将领的脸上来回扫视了两遍,突然看到一位中等身材,面皮白净,瓜子脸,四十多岁年纪的幕僚站起来,这位幕僚说:“既然廉孟子王爷不让他去,其他人又不愿去,我愿前往。”
   众人向这个人脸上望去,原来是参议元帅府事赵良弼。有诗为证:
        秦蜀微妙又错综,中军帐中议纷纷。
        正愁无处觅使节,毛遂自荐愿入秦。
   对赵良弼的履历与才能,廉希宪再了解不过了。此刻,赵良弼的方方面面立刻在廉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赵良弼,字辅之,本是女直人。原来姓术要甲,因为訛音的缘故就改为姓赵。他父亲名叫赵悫,曾为金威胜军节度使,逝世后谥忠闵。良弼兄弟二人,他是老二,老大早已战死沙场了。赵良弼聪明敏捷、智勇超群、能言善辩,自幼羡慕和崇拜晏子、唐睢和蔺相如的为人。曾考为进士,在赵州做过教授,培养了不少人才。忽必烈有次召见他,对答如流,忽必烈非常满意。遇到立邢州安抚司的时候,忽必烈特意把他提拔为安抚司幕长。邢州是一个交通要道,各路使者云集,多年来没有得到一位清正廉洁为民办好事的干练人才治理,老百姓无法生活下去,只得四处逃荒。赵良弼到任后,区划有方,遇到十分难办的事,就去王府征求忽必烈的意见。过了两年,在王府去了六趟,他的建议都被忽必烈高兴地采纳了。
   当脱忽脱以断事官的身份镇抚邢州的时候,他手下的不少官吏要挟被判罪黜除的人,相互捏造事实,互相陷害,引起仇隙,赵良弼的正常工作受到阻挠。等到忽必烈亲征云南的时候,赵良弼骑着马到驿站禀报了脱忽脱以及手下官吏的不法行为,于是忽必烈罢免了脱忽脱和他手下的几个官吏的官职。从此,邢州得到了很好的治理,户口猛增,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忽必烈当时的封地在关陕,任命他廉希宪为宣抚使,商挺为宣抚副使,赵良弼为参议司事。阿兰达儿主持中书省事的时候,从心底里畏惧忽必烈,在蒙哥大汗面前说了不少忽必烈的坏话。于是,蒙哥任命阿兰达儿为陕西行省左丞相,刘太平为参知政事,钩校京兆一带钱粮,把忽必烈任命的官吏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致死二十余人,好多人非常恐慌,如履薄冰,如坐针毡。赵良弼竭力申明大义,词气恳切,他廉希宪和商挺终于没有被害,宣抚司没有一个人被治罪。
   己未年七月,忽必烈南征,召良弼参议元帅府事,兼任江淮安抚使。每打一仗,亲自击鼓,身先士卒,五战五捷。沿路禁止军队焚烧房舍,杀戮投降的百姓,所到之处布施恩德,民心安稳。渡过长江后,攻打鄂州城,听到蒙哥大汗驾崩的消息后上言时务十二事,都被忽必烈高兴地采纳了。而这时,在忽必烈不同意自己前往秦、蜀的时候,赵良弼依然站出来前往,多么令他廉某敬佩啊!
   从沉思中明白过来,只听忽必烈说:“好,极好!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赵良弼十分慷慨地说:“为王爷效力,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忽必烈说:“秦、蜀情况极为棘手,你可要见机行事。明天清早我为你饯行。”
   “多谢王爷信任。”赵良弼说。
   “诸位有什么意见?”“没有了。”
   
   早晨,霰雪纷纷,寒风呼啸。忽必烈等人把赵良弼送到帐外后,赵良弼一行五人立刻上马,踏上了去京兆的山僻小路。他穿着青色便服,腰挂宝剑,骑着匹身材高大的枣红马走在最前面,后面的四骑紧紧跟着。过了一座山岗,一段路面比较平坦。他用缰绳轻轻甩打了一下,他的坐骑立刻四蹄腾空、萧萧嘶鸣,后面的四匹马也应和着嘶鸣了几声,紧紧地跟了上去。没过多久,他们的身上好像被落在上面的霰雪结成的硬壳紧紧地包裹着,只是由于行动迅速,才没感到太冷。胡须和眉毛上全结满了小小的冰粒。片刻后,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没过多久,他的脸上便阴沉下来。这次去京兆,不仅要越过万水千山,而且还会受到严寒和饥饿的威胁,可以说凶多吉少。但无论遇到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得勇敢而坚强的面对。有诗为证:
         霰雪纷纷遍宇宙,扬鞭骤马秦蜀游。
         世有艰难赖人杰,先机从此胜一筹。
   在他的脑海里时而闪过的是阴险狡诈的刘太平和霍鲁怀,时而浮现的是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浑都海,时而掠过的是智勇双全老成持重的刘黑马,时而出现的是年轻气盛拥有重兵的紐璘。形势骤变,人心叵测,这些人到底倾向忽必烈还是阿里不哥,他一时琢磨不透。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心要捋一捋虎须。
   两三刻钟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满山遍野银装素裹,妖娆多姿,虽然眼前尽是壮观的北国风光,但给他们一行的行动又带来了不少困难。“驾!”“驾!”“驾!”五骑又越过了一座山岗,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雪海中,留下的蹄印很快被大雪抚平了。
   经过十余日的长途跋涉,赵良弼一行来到离京兆约三四十里的一个二三百户人的村庄,他们下马后,牵着马走着。赵良弼走在最前面,走了数十步,发现前面不远处围着不少人,吵吵闹闹的。急忙向前走去,发现一高一矮两位面目极凶的士兵牵着一匹白色的母马正要牵走,一位年过古稀衣衫褴褛的老汉和一位面带菜色的青年后生扯着笼头硬是不让牵走。在他们周围站着不少围观的百姓,有的在劝说,有的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官爷,行行好吧,我们全家人二十多亩地全靠这匹马耕种,他是我们全家七八口人的命根子,你们牵去,我们怎么种庄稼?我们怎么活呀?你看这世道……”老汉流着泪乞求说。
   “你倒说得轻巧,你们不让牵,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呀?这是刘大人和霍大人的命令,他们要打仗,就得征兵买马、征集粮饷。没有马,刘大人和霍大人骑什么,我们当兵的骑什么?”高个子士兵说。
   人群中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走到两位士兵跟前说:“饶了老汉吧,你看他有多可怜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一句好话都听不进去?”
   高个子士兵恶狠狠地说:“放肆,你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敢教训老子!”这位士兵握着拳正要朝壮汉扑去,突然赵良弼极快地走过去,隔在他们中间,赵良弼说:“官人且听我一言,这么办行不行?”两位士兵朝赵的脸上瞅着,“我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你们放过老汉吧。”
   高个子士兵看赵良弼个子虽不高,但十分英武,可能还有一些来头,其余随从也非等闲之辈,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是……行……行……”
   赵良弼示意一位随从从钱袋中掏出五十两银子,递给高个子士兵后,两位士兵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还不快走!”“是,是。”两位士兵撒腿就跑。有诗为证:
           刘霍京兆抢先机,买马招兵百姓泣。
           银子五十通了神,贼兵惊得似木鸡。
   赵良弼猜测他们说的刘大人和霍大人十之八九就是刘太平和霍鲁怀,但他又不敢肯定,只好凑到那位青年后生面前问:“你们刚才说的刘大人和霍大人到底是谁?”
   “这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听说刘大人就是刘太平,霍大人就是霍鲁怀,他们是行省衙门的最高长官,我只能这样低声说给官爷们听,要是大声说他们的名字,别人听见了偷偷告发了是要砍头的。这次全凭官爷相救,不然……”
   “走吧。”赵良弼说。
   赵良弼一行又走了数十步,只见右边一座一檐水瓦房的后檐墙上贴着一张告示,用北魏体楷书书写而成,是当地衙门贴出的,赵良弼走到面前仔细一瞧,不禁吃了一惊,大意是:为了打仗,接行省衙门指示,开始征兵买马、筹集粮饷,大户交粮三千斤,小户交粮一千斤;每两户出一兵,每三户出一马。超额完成,重重有赏,抗拒不交,格杀勿论。布告百姓,咸使周知。各巷道有乡约里正之类的人,鸡在乱飞,狗在乱吠,有哭喊声,有咒骂声,人声噪杂,惨不忍睹。
   赵良弼心中琢磨,刘、霍已经行动了,其行动够迅速的,其目的十之八九是为阿里不哥出力卖命。赵良弼一行一路走来,所见和这个村子没有什么两样。士兵们拉驴的,牵马的,拉粮的,背草的……络绎于道。
   赵良弼一行来到京兆行省衙门的一座大门外边,下马后牵着马正要进大门,突然被十余名士兵交戟拦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刘大人和霍大人最近在吗?”“今天在。”
   “请你们转告两位大人,就说鄙人赵良弼受四王爷忽必烈所托,前来贵地考察民情,特来拜谒两位大人,请赏光一见。”“请几位官人稍候。”
   刘太平在签押房听了那位士兵的禀报后,立刻派一位亲兵叫霍鲁怀来签押房。霍鲁怀来到签押房后,刘太平背着手踱着步阴沉着脸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士兵刚才禀报,说来的是赵良弼等人。此人能言善辩,胆识过人,其才能不在晏子、唐睢、蔺相如之下。他突然来此地,我们招兵买马、征集粮饷之事肯定被他们目睹了。他谎言称受忽必烈之命前来考察民情,实则打探吾辈动向,行动快得惊人。你看对他们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他在此地,如釜底游鱼、瓮中之鳖,一切行动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有何畏惧!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岂不快哉!”
   刘太平说:“就依霍大人之见,我们先会会他,看他耍何花招,搞何阴谋。”
   在京兆行省衙门的一间中等客厅里刘、霍接见了赵良弼和一个随从。
   赵良弼被迎进客厅后,扫视了客厅四面,看到摆放的自己曾经用过的那些檀木桌椅,立刻产生了物是人非之感,不过别人从他的脸色上很难看得出来。双方寒暄了一番,献茶已毕,刘太平满脸堆笑,态度十分和蔼地说:“赵参议不远千里而来此地,一定有所赐教,鄙人愿闻其详。”
   赵良弼向刘太平瞟了一眼,从刘的脸上一点看不出故意做作的神色,暗中惊讶,不愧为参与了数年中书省事的大人物,不简单!不过赵良弼并不急于摸清刘的心里,便说:“鄙人奉忽必烈大王之命,从开平来贵地考察民情风俗,多有打搅,还望海涵。”其实前面已述赵良弼是奉忽必烈之命从衞州来这里的,不过这点刘太平信以为真。
   “哈哈,赵参议,你来得正好!”刘太平貌似十分高兴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从开平来,和林方面之情况你定然知之不少,鄙人倒想听听,大汗新丧,国家无主,忽必烈继承汗位之把握有多大?”
   赵良弼觉得刘太平实在狡猾,城府极深,便故作谦虚地说:“上头之事,我素来淡漠,容刘、霍二位大人谅解鄙人的愚陋,还请二位大人赐教。”
   刘太平从赵良弼的口中没问出只言片语,继续追问说:“赵参议不会是装糊涂吧,难道就没有一点耳闻?”
   看到刘太平步步进逼,赵良弼也不肯手软:“鄙人向来孤陋寡闻,上头之事一概不知,不知两位大人有何高见?”
   双方谈话眼看进入僵局,突然一位亲兵禀报说:“饭做好了。”刘太平立刻说:“马上端上来!”
   不到两分钟,一张檀木大方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十二道菜,赵良弼扫了一眼,分别是:鸡肉、鸭肉、鱼肉、猪肉、马肉、牛肉、羊肉、蟹、虾和大白菜、土豆丝与芹菜。在刘、霍、赵和赵的那位随从的脸前各放了一只碗口直径四寸左右的银碗。一位亲兵抱来了一罈杜康牌老酒,斟了满满四碗,然后退到一边站着。
   刘太平又先开口了:“赵参议远道而来,刘某略备粗菜薄酒,表示敬意,还望赏脸。”
   “刘大人太客气了,鄙人来到贵地,但愿赐顿残羹剩饭足矣,谁料大人如此破费,岂不让赵某惭愧万分。大人之恩,将来必思报答。”
   “哪里,哪里!”刘太平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波澜,“喝酒,喝酒!”相干后各自一饮而尽。亲兵又斟满,退到一边。刘太平见赵良弼也有醉意,便追问说:“难道赵参议就没有一言教鄙人?”
   赵良弼觉得双方这样继续固执下去,定难收场,便不假思索地说:“鄙人来到贵地,看到大人军纪严明,警戒严密,特别是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百姓扬眉吐气于田野,商贾往来穿梭于街市。鄙人实在佩服之至,两位大人必将大有作为于天下——大汗倚重,百姓信赖,挽狂澜于既倒之时,拯黎民于水火之中。”
   刘太平觉得赵良弼故意给他戴高帽子,客厅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便觉得该是用计的时候了:“以前之仇隙,出于刘某奉命行事,实在身不由己,多有得罪,还望赵参议谅解为幸。如今大汗新丧、群龙无首,将来继承汗位者非四王爷莫属。是何故呢?前些年,他用汉法经营汉地,在漠南、关中搞出了名堂,虽然阿里不哥有‘幼子守灶’的优势,但我觉得四王爷深得民心,兵力足以与阿里不哥抗衡,抑或过之。一旦赵参议回去,见了四王爷,麻烦你在他面前美言几句,就说刘某盼四王爷如同赤子之求父母,倘若四王爷不弃鄙人,只要他兵锋一指,我愿为马前一卒,即使捐躯沙场,毫无怨言!”    赵良弼心里暗想: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明明在受阿里不哥指使招兵买马、征集粮饷,却口口声声说要向忽必烈靠拢,他不是要我做三国时候的蒋干吗?可他嘴里却说:“事去时移,以前之事,各有过错,谁还计较,今日蒙两位大人恩顾,他日见到四王爷,不陈述两位大人心迹,我赵某岂能做人?”
   刘太平连忙说:“多谢,多谢!”
   霍鲁怀插嘴说:“赵参议和这位壮士夹菜。”“好,好,好。”
   刘太平说:“在蒙哥的几位兄弟中,木哥是庶子,老五旭烈兀正在远征,眼看争夺汗位的就只有四王爷和七王爷了,而七王爷算什么东西!”
   赵良弼看到刘太平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便附和说:“七王爷实在不及四王爷远甚。”
   刘太平说:“喝酒!”各自端起碗,相干后又一饮而尽。
   赵良弼表态说:“二位大人之言,鄙人当铭心刻骨,绝不食言。”
   刘太平说:“多谢多谢,倘若赵参议美言,四王爷眷顾,刘某当感激不尽。”
   ……   ……
   夜深人静,刘太平、霍鲁怀二人在一间客厅里密语着。
   霍鲁怀皱了皱眉头说:“依我之见,赵良弼一定是忽必烈派来打探此地情况的。察访民情是假,暗中侦探才是真。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早已清楚廉希宪、商挺、赵良弼之辈是忽必烈之死党,今夜不如趁此机会除掉赵,以免夜长梦多。”
   刘太平说:“此言差矣!我之所以对赵讲那些话,其目的是让赵做蒋干,使忽必烈受吾辈之蒙骗,如能达到此目的,则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和壮大自己。此时杀掉赵良弼一行如同宰数只小鸡,但一旦忽必烈发现赵被吾辈所害,定然要对我们监视和提防。到那时吾侪就会受制于人,施展的空间就会缩小,这显然对我们极为不利。权衡利弊得失,不如让他们皆受蒙蔽。我之所以要如此做,其目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霍鲁怀还是放心不下:“刘大人此计虽然高明,不过赵良弼也十分狡诈,他就那么肯轻易相信吗?如果他不相信,吾辈倒落得个弄巧成拙之嫌。我看要壮大自己,为阿里不哥效力,就得消灭敌人,只有一个一个消灭之,我们才能纵横天下。如今,不如干掉他们,以免贻放虎归山之患。”
   刘太平略微有点生气的样子说:“这就是霍大人之浅见了。众所周知,今日之势忽必烈绝对不能和阿里不哥抗衡,即使给忽必烈增加一千个一万个赵良弼,对他又有何益呢?忽必烈败局已定,我们将计就计,就是要让忽必烈受吾辈之迷惑。”
   霍鲁怀直言说:“昔日项羽为刘邦打败,就是因为项羽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一时放虎归山,竟留下无穷之患。今日之事,大人不能不察。”
   刘太平果断地说:“我之主意已定,霍大人休再多言。”霍鲁怀虽然还想坚持自己的观点,但看到刘太平已铁了心,只好作罢。第二天日上三竿,刘太平把写给忽必烈的一封亲笔信交到赵良弼的手里,并貌似十分真诚地千叮咛万嘱咐,要赵良弼在忽必烈面前多多美言。而且还送给赵银子百两,赵深表谢意之后吩咐一位随从拿上。刘太平和霍鲁怀骑着马带着百余亲兵,把赵良弼一行送到离城十里的一条大路上,双方下马后握手言别,俨然长亭送别,依依不舍的样子。赵良弼一行走远后,刘太平发出豺狼般的狞笑:“哈哈,哈哈哈,人言赵良弼谋略过人,以刘某观之,酒囊饭袋、行尸走肉一个。……”
   霍鲁怀压低声音说:“是吗?”有诗为证:
           刘霍狡诈效周瑜,只把来使当蒋干。
           得意忘形设盛宴,十里相送握手言。
   
   赵良弼一行五人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十余日后来到东川纽璘将军的营帐。
   赵良弼对紐璘比较了解。紐璘是珊竹带人,蒙古名将。他的爷爷孛罗带,曾做过太祖成吉思汗的宿卫,后随太宗灭金,驻守河南。父亲太达儿,辅佐宪宗蒙哥征讨阿速、钦察等国有功,被拜为都元帅。壬子年,率领陕西西海、巩昌等军攻伐南宋,进入四川境内。癸丑年,太达儿和汪世显第二子汪德臣夺取了利州。甲寅年又夺取了碉门、黎、雅等城。乙卯年,擒获了都统制张实。
   紐璘伟貌长身,骁勇异常,力大无比,而且富有谋略。年轻的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出入行阵。丁巳年,宪宗命其带一万人攻城略地,自利州下白水,过大获山,穿越梁山军直抵夔门。戊午年,兵还钓鱼山,紐璘又欲和都元帅阿答胡会师于成都。宋制置使蒲择之派安抚刘整、都统制段元鉴等,率领大军占据遂宁江箭滩渡以断蒙军归路。紐璘军到后无法渡河,于是和宋兵展开激战。双方从早上一直激战到傍晚,宋兵溃败,蒙军一举斩杀南宋将士二千七百余人,于是渡过遂宁江,长驱直至成都。宪宗听到这个消息后,赐金帛犒劳紐璘。
   不久,蒲择之又命令杨大渊守卫剑门及灵泉山,他亲自率领四川兵夺取成都。正在此时,不幸阿答胡去世,诸王阿卜干与诸将脱林带等人商议:“今宋兵日夜进逼,他们一旦听说我帅阿答胡死了,必然会利用这个机会率领军队来攻,其锋锐不可当。我军又离朝廷远,等到大汗任命大元帅后再抵御敌人,恐怕为时已晚,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推举紐璘为元帅,以便指挥诸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四川一举可破。”大家一致同意,于是就把紐璘推举为元帅。结果紐璘大敗宋军于灵泉山,乘胜追击,活捉宋将韩勇并斩了他。故蒲择之的军队被打败。蒙军进围云顶山城,扼住宋军归路。宋军主将仓皇失措,便率军投降蒙军。这时,云顶山城内粮食全完了,兵士只好杀了他们守城的将领来投降。于是成都、彭、汉、怀、绵等州全部为蒙军平定,而威州、茂州诸蕃人也来归附。紐璘以金银、竹箭、银销刀,派速哥入朝献上,宪宗极为高兴,赐黄金五十两,并正式任命他为都元帅。
   不说以前的事,单说在沔州紐璘的营帐里,分宾主坐着赵良弼、赵良弼的一位随从和紐璘三人。旁边还侍立着紐璘的一位亲兵。双方寒暄了一番后,他们三人每人喝了两碗马奶子酒。自从赵良弼一行来到他的营帐,紐璘就意识到来者不同寻常,赵良弼一定早有预谋,不然忽必烈手下的一位幕僚怎么会千里迢迢来东川拜谒他呢?估计其来东川的目的可能有二:要么劝说、拉拢他向忽必烈靠拢;要么刺探他的心理动态。尽管赵良弼是饱读诗书、胆识俱全、能言善辩之士,但他紐璘足可以和木华黎、博尔术、速不台、察罕、肖乃台、按竺迩、唆都等比肩,抑或过之,绝非傻瓜,他的心思怎么能随随便便袒露给别人呢?此刻,他决定采取以攻为守的方略,故开门见山的说:“赵参议来这儿一定有什么要事吧。”
   赵良弼从容答道:“鄙人仅仅是受忽必烈之命前来察访民情,路过这里,岂有不拜访都元帅之理?”
   紐璘心里想: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明明是在刺探他紐璘的动向,却偏偏要说成“察访民情”,说得是多么冠冕堂皇!于是他来了个顺水推舟,说:“战火之余,疮痍满目,极难复苏,至于民情风风俗,我想赵参议一路走来已经了然于胸,望赵参议多多赐教。”
   赵良弼想:紐璘确实非有勇无谋之辈可比,前面要他说出他的来意,接着又要他“赐教”,岂不是步步紧逼,有意给他出难题吗?略微沉思了一下便说:“都元帅南征北战,功劳盖世,蒙哥大汗依之为长城,我赵良弼算什么,岂敢在都元帅面前说南道北?”
   紐璘觉得赵良弼真是守口如瓶,便抓住赵称他是“从开平来”这点,继续进攻:“赵参议不要过于谦虚。你是从开平来这儿的,从开平到和林总比从这儿到和林近得多嘛!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一定听到有关和林方面的消息,不妨说说?”
   “说真的,鄙人虽来自开平,但消息闭塞,有关和林方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还望都元帅见谅。都元帅素来高瞻远瞩、明察秋毫,对和林方面的情况也许早有耳闻,愿都元帅说一言开愚钝茅塞。”
   双方谈话已进入僵局,此刻,紐璘明白,赵是客,他是主,倘若他不主动让步,让局面继续僵持下去,无疑将不好收场,于是他减弱了进攻力度,转攻为守:“我远在蜀地,怎么能比你清楚呢、请赵参议不必介意,刚才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我向来听天由命,对朝廷之事漠不关心。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哩,况且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下来,关我何事?”
   赵良弼觉得紐璘真的是一只草原狼,丝毫不愿吐露自己的一点心迹,该是主动进攻的时候了,说:“如今大汗新逝,汗国无主,争夺汗位之人,就数四王爷和七王爷了,以都元帅之见,谁的可能性大?”
   紐璘觉得赵良弼是有意给他紐璘出难题,以便窥得他的立场和态度,故又将这个难题推给赵良弼:“赵参议多日在四王爷帐下出谋划策,深知四王爷德行与能力,对七王爷也不乏了解,以你之见呢?”
   赵良弼觉得要从紐璘口中掏出一句实话,比登天还难,只有袒露自己的心迹来观察他的反应了:“容我冒昧。目前,从实力方面来说,阿里不哥的略大于忽必烈的,阿里不哥的军队除了‘幼子守灶’继承下来之外,明显还有这次征宋战争停止后撤回去的。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四王爷一向人望很高,在他的周围团结了一大批汉族和其他各族知识分子,多年来用汉法把他的封地治理得井然有序。生产发展了,经济增长了,黎民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我想只有四王爷最有资格最有能力治理天下。”赵良弼边说边朝紐璘的脸上望了一眼,紐璘脸上现出高傲和鄙夷的神色。果然紐璘用极为虚伪和轻蔑的口吻说:“赵参议高论,我紐璘十分佩服,实在佩服之至!”
   “鄙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鼠目寸光,缺乏远见卓识,还望元帅指点一二。”
   紐璘见赵良弼又来试探他的口气,便相当圆滑地说:“听赵参议一言,我豁然开朗,如同茅塞顿开。不过,赵参议所讲所问之事,我向来最不关心。我只知道抵御宋兵,为大蒙古国守土。倘若宋兵来侵,我紐璘誓死抵挡。至于军国大事,自古有‘肉食者谋之’,非我辈所能预料。”
   赵良弼攻势凌厉:“在这个时局动荡的多事之秋,我想都元帅一定有自己的立场,要么倾向忽必烈,要么倾向阿里不哥,不可能脚踩两只船,坐山观虎斗吧?”
   “赵参议刚才不是说四王爷最有能力当大汗吗?既然是四王爷最有能力当大汗,我当然倾向四王爷了。我想,赵参议多年为四王爷参赞谋划,不会跑到阿里不哥那边吧?”赵良弼看到紐璘的脸上略微现出虚伪和不自然的神色。
   “都元帅,我当然是倾向忽必烈了。”
   “这就好,这就好,倒酒来……”
   紐璘先端起碗说:“为我们站在四王爷一边干杯!”“干!”
   随即紐璘陪赵良弼吃手抓羊肉,烤了一会儿炭火,然后走出大帐。赵良弼注目帐外,河湾里稍微隆起的地方,帐篷罗列得密密麻麻;田野里,血迹斑斑,有一群群战马啃着被霜冻雪打得早已不成样子的枯草。耳畔,马嘶声、鸟叫声、流水声、呼呼的风声,响成了一片,难免使人感到凄凉和忧伤。赵良弼不无感慨地说:“都元帅亲冒严寒,为国守土,令赵某万分敬佩!”
   “区区之劳,何足挂齿。倘若蒙哥大汗不被长生天召去,我估计我们现在已兵临临安城下了。”
   “天不假年,谁也无能为力。”有诗为证:
                      其一
           察访民情到沔州,两人舌战岂肯休!
           谁都不肯露心迹,心迹可从言中求。
                      其二
           苏张风范千古传,良弼如今效管晏。
           谈笑轻摇三寸舌,紐璘心迹可窥斑。
                      其三
           风云激荡遍宇寰,归楚归汉任挑选。
           天意从来高难问,紐璘脚踩两只船。
   
   第三天,赵良弼一行辞别了紐璘,向青居山城赶去。一路他在琢磨,紐璘手握重兵,虽然口头说要站在忽必烈一边,但他说的话总是那样的勉强,那样的不自然,那样的缺少底气。他估计紐璘目前正在彷徨观望,大有站在阿里不哥一边的可能。如果不尽快尽最大努力争取,紐璘将来就是忽必烈的敌人。目睹现实,真是世事艰难,人心叵测,讵难逆料!赵良弼一行到青居后,先后访到乞台不花和汪惟正的帐里,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窥得乞台不花倾向于阿里不哥,汪惟正倾向于忽必烈。赵良弼一行离开青居后,走了好多天,才来到四川汉州密里火者的帐里,和密里火者相见后,方知密里火者要死心塌地地跟阿里不哥走。后来,赵良弼一行来到京兆城北不远处的柳街镇,见到了京兆万户刘黑马,刘黑马要一心一意地跟着忽必烈走。辞别了刘黑马,赵良弼一行又向六盘山浑都海驻地赶去。
   浑都海是征蜀时名将哈剌不花的副将,也是一位相当有名气的将军。蒙哥大汗证蜀时,浑都海驻守六盘山大本营,主管物质辎重。蒙哥大汗驾崩后,在大部分蒙古军北撤的情况下,他仍然拥有精锐骑兵四万,驻守在六盘山上,企图割据秦、蜀,为阿里不哥效力。
   赵良弼对这些并不十分清楚。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想到刘太平、霍鲁怀,又想到紐璘、密里火者、乞台不花、汪惟正和刘黑马等人。尽管他只是察言观色,给刘、霍戴高帽子,没敢游说刘、霍,但他已清楚刘、霍二人已为阿里不哥招兵买马、筹办粮饷了。尽管他已经游说了紐璘,但紐璘仍然在棒槌上站着,说不定马上要倒在阿里不哥一边。秦、蜀两地的情况是多么复杂啊!复杂得简直让他放心不下,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他三番五次地想到浑都海,要是浑都海能站在四王爷一边,那秦、蜀形势就成了定局,要是他倾向阿里不哥,秦、蜀形势就不容乐观。有时他竟想立刻见到浑都海,效苏秦、张仪之舌说服浑都海,让他站在忽必烈一边。有时他竟觉得要说服浑都海站在忽必烈一边比登天还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反正忽必烈交给他的任务就是要他把秦、蜀两地的情况了解得全面一些,详细一些,至于把浑都海能争取到什么程度,那倒是另外一回事,只能说听天由命吧。
   三月中旬的一天,赵良弼一行终于走进了六盘山浑都海大帐。
   浑都海看到来人有点面熟,便从虎皮椅子上站起来,开门见山地说:“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赵参议辅之吧。”“正是,大将军好记性。”
   两人略事寒暄,茶余饭后,浑都海已猜得赵良弼是来打探他的军情、刺探他的心思的,遂问道:“赵参议来这儿有何贵干?”
   “不瞒大将军说,鄙人是奉四王爷之命前来察访民情的,路过这里,特来拜谒大将军。”
   “四王爷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开平。”
   “四王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只是戍守他的封地而已。”
   “难道四王爷再没有别的想法?”
   “鄙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对上头之事从来漠不关心,未曾看出来。”
   浑都海心里说:“好一只狡猾的老猞猁,故意装糊涂蒙骗我!”而嘴上却说:“和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鄙人一无所知,还请大将军赐教。”
   “你从开平来,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我远在数千里之外,怎么能知道呢?”
   “大将军名登宰辅,如今又是手握重兵,肯定高瞻远瞩,见解非凡,愿闻赐教。”
   “千里迢迢,消息闭塞,我如同井底之蛙,岂能有所赐教!”
   赵良弼觉得浑都海守口如瓶,城府极深,便直截了当地问:“如今大汗新丧,群龙无首,大将军认为四王爷和七王爷哪一个最有能力当上大汗?”
   这一着果然见效,浑都海勃然变色说:“朝廷之事,乃是天意,非你我可以妄议,望参议别再提起!”
   赵良弼觉得浑都海确实老奸巨猾,便说:“大将军息怒,容鄙人冒昧。蒙哥大汗驾崩之后,不少征蜀将领已经北返,唯徒大将军驻军在此,不知有何打算?”
   浑都海站起来阴沉着脸说:“山高路远,队伍庞大,为粮草辎重所累,未能及时北归。如今春暖花开,做几天准备工作,七八天之后定要北返。不知参议有何教我。”
   “大将军高明之至,当今很少有人能够比肩,令鄙人万分敬佩。”赵良弼心口不一地说。
   浑都海觉得赵良弼实在不简单,赵良弼一行来六盘山上,绝不是什么“拜谒”,实际是要刺探他的心思,了解他的军情,心里说:“赵良弼已经知道的不少了,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去!”故翻脸说:“来人!把这五位探子打入牢狱!”
   “大将军,你怎么……”
   几位侍卫立刻将赵良弼等五人押入牢狱之中。
   “明天推出去斩首,暂时让他们活一个晚上。”
   赵良弼等人躺在昏暗的牢狱之中,此刻,他们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一躺下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数月来,艰苦地跋涉,可谓越过了万水千山,经过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可此刻谁能想到竟躺在六盘山上的牢狱之中。这是造化么?难道命该如此么?虽是三月中旬,在这气势磅礴高入云霄的六盘山上仍是春寒料峭。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得爬满虱子的燕麦秸呼呼作响。冷风透过衣缝,赵良弼顿时感到好像一碗凉水泼到他身上似的,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为了抵御寒冷,都围着赵良弼一个挨一个挨得紧紧地躺着。一个随从低声问赵良弼:“我们越过了万水千山,几乎都很顺利,想不到在这儿栽了跟头。参议您分析分析,我们还有活路吗?”其他三位随从侧耳等待赵良弼说话。
   “不要悲观,更不要紧张,我想浑都海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因为我们是四王爷的人。尽管浑都海明显倾向于阿里不哥,但截止今天,四王爷和七王爷谁都没有当上大汗。浑都海虽然傲气十足、心狠手辣,但杀了我们几人对他来说价值不大。”
   “我倒是很担心。”
   “你跟上我后悔了?”
   “没有,没有。我跟上您为四王爷办事,死也值得,死也值……”这位随从不觉潸然泪下。
   “死也值得。”其他三位随从也附和说。
   赵良弼安慰说:“暂时受上点苦,我想几天之后,他要放我们出去。他杀了我们,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好处,只会增加四王爷对他的仇恨。”                                       
   没过多久,四位随从已经呼噜呼噜地打起鼾声,赵良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时辰后醒过来了。面对漫漫长夜,他百感交集,思绪飞腾。世事无常,往事如烟。为四王爷打天下真不容易啊!不要说跟上四王爷在鄂州前线的折折腾腾,仅从河南河北两交界处到秦、蜀两地察访,为时数月,是多么的艰难啊!脚底下不知掉了多少层皮,把人劳累得是那样憔悴和消瘦。如今落入浑都海的魔掌,不知何时才能逃脱。虽说浑都海杀了他们并没有多大意义,但人心叵测,变化无常!四王爷交给他的任务他还没有完成,他还没有见到秦、巩等二十四州总帅府的汪良臣。何时才能回到四王爷身边,给四王爷禀报秦、蜀两地的情况呢?如果完成了任务,即使立刻倒在四王爷身边,也算很光荣,也算妻子儿女的骄傲。可眼前呢?寒冷、饥饿像两条毒蛇一样困扰着他们。他们何时才能挨到天亮!
   正如赵良弼所预料,老谋深算的浑都海,清楚砍了赵良弼等人的头或者将他们长期关押下去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好处,相反让四王爷听到耳朵里,会对他恨之入骨。可是把他放了吧,又会把六盘山上的一些消息带给忽必烈。权衡利弊得失,于是他决定放赵良弼一行回去。
   第五天早晨,狱卒把赵良弼等五人从牢狱中放出来,又在浑都海的大帐内分宾主而坐。
   浑都海说:“这几天是误会,多有冒犯,还望谅解。”
   “哪里,哪里。多谢大将军宽宏大量。”
   “这里是手抓羊肉、马奶子酒,特意为赵参议一行准备的。请……”
   “好,那我们只好从命了。”
   离开六盘山浑都海大帐,赵良弼一行又向巩昌总帅府驰去。有诗为证:
                        其一
          一路风尘上六盘,亲临大帐对浑顽。
          察言观色藏杀气,舌剑唇枪蕴机关。
          身陷囹圄终不悔,脱离虎口永无怨。
          忠君报国忘微躯,万险千难若等闲。
                      其二
          踏遍秦蜀万重山,手摘星斗上六盘。
          岳撼山崩龙虎斗,口中如蜜心似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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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 09:3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两个太阳
     
     筹备了多日的开平选汗大会即将开始了,此时的忽必烈既显得精神抖擞、兴奋异常,又显得迷惘彷徨、忧心忡忡。高兴的是经过了多年南征北战呕心沥血和惨淡经营,自己将要被选为大汗了;忧虑的是在到会的诸多王爷、将领和幕僚中间肯定有持不同意见或者说反对意见的人。再者,即将开始的选汗大会在开平大安阁举行,而不是在和林举行,即使被选为大汗,也得不到所有王爷和将领的支持。问题还很复杂,很明显镇守漠北的宗王阿速台、蒙哥之子玉龙答失和昔里吉、察合台的后王阿忽鲁、旭烈兀之子木哈儿,还有阿兰达儿、脱里赤等人都不在,尤其是老七阿里不哥,他们都是持反对意见的人。这些人不仅会相互勾结、大造舆论,而且会狼狈为奸、大动干戈、百般刁难。总之,他们将来会干出什么事情一时还很难预料。因而,此时的忽必烈既感到踌躇满志,又感到心事重重。此刻,他头脑里忽然闪过的是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和宋太祖登基时的情景和他们建立的丰功伟绩,以及王莽、曹丕篡汉遭后人不齿之事,他明白历代但凡大有作为于天下的皇帝或大汗,无一不是披荆斩棘、踏破坎坷、历尽磨难,才有天下。目前,自己虽然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能比肩,但并非没有鸿鹄之志。尽管千头万绪的事情复杂得让他为难,但选汗仪式就要开始了,他必须坚强、必须冷静、必须让到场的诸王、将领和幕僚看到他将来必定是位勇挑重担的像模像样的大汗,绝不能以一副软弱、怯懦和无能的面目给观众看。所以,此刻他的面目既显得和蔼,又显得严肃;既显得大方,又显得尊贵。他和大断事官忽秃忽、木哥、东道诸王、按成驸马、兀良台、巴思巴等人一个接一个进入了金碧辉煌雄伟无比的大安阁。大安阁内约有二十几位王爷和数十位为文臣武将。大家落座后,忽必烈温和的视线向大家来回地扫视了几眼。阁内沉默了两三分钟后,须眉霜白但身体依然硬朗精神依然矍铄的大断事官忽秃忽也向大家来回扫视了几眼,随即咳嗽了几声,示意大家他要说话,他站起来用洪钟般的声音说:“成吉思汗一辈人就只剩下我这一把老骨头了,长生天不招我,我的身体还刚强着呢!不是我在此自吹自擂、夸夸其谈,我辅佐过成吉思汗、窝阔台大汗、贵由汗和蒙哥大汗,算得上四朝老臣了。我在此倚老卖老,先说几句。蒙哥大汗已经驾崩半年有余,至今我们还没有确定一位大汗,神器无主,如此下去十分危险,对蒙古汗国之稳定和繁荣十分不利,很让诸王和文武大臣为之担忧。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跃马疆场、出生入死,花数十年心血打下这份江山,确实不易,难道大家要眼睁睁地让此种局面继续下去吗?今天,在座的诸位皆知,塔察儿和也松哥两位王爷是我们蒙古诸路亲王中的长辈,我愿意听听你们二位的高见。”断事官边说边目视着塔察儿和也松哥两位。有诗为证:
            选汗大会在开平,四朝老臣声如钟。
            一锤定音诸将和,不逊当年程咬金。
   按陈驸马清楚塔察儿和也松哥两位王爷和他自己一样都是忽必烈的有力支持者,让他俩说话,说出来的肯定是拥戴忽必烈的话,因而没等两位宗王开口,他先是对他俩美言一番:“对,二位王爷是成吉思汗的侄儿,最有发言权,他俩说的话可以说一字千金、一言九鼎,我们信得过,我们非常愿意听。”
   经断事官提名,按陈驸马这样一吹捧,塔察儿虽然有点激动,但他清楚这一切是他们早已为忽必烈谋划好的,于是郑重其事地说:“谢谢忽秃忽王爷和按陈驸马如此信任我,此事我与也松哥王爷已经筹之熟矣,我们早已达成共识:术赤的子孙忙于筹建自己的汗国,旭烈兀大王正准备在新开辟之领土建国称汗,察合台之子孙远在西方数千里之外。今日之局面岂能继续下去?倘若不及时选出一位大汗,蒙古国将会四分五裂,无疑我们这些亲王要大难临头。干戈四起、群雄逐鹿、民不聊生的局面谁都不愿看到。所以,选举一位大汗是当务之急,是重中之重,刻不容缓!我认为当今蒙古国大汗非四王爷莫属。”
   一位认为在开平选汗有违祖训祖规的王爷说:“塔察儿王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自成吉思汗以来,选举大汗的‘忽里勒台’均在蒙古之根本之地三河源头举行,这次在开平召开,各路亲王会不会认可呢?倘若各路亲王不认可或竭力反对,我们岂不是白忙乎了吗?我们岂不是事倍功半、多此一举?”
   另一位王爷听到前面这位王爷说得掷地有声、见解独到,便站起来十分激动地说:“他一语中的、切中肯经,提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提的问题很要紧。当年海迷失和哈失就是根据此理由否认蒙哥大汗的合法性的。由此看来,我们可不能小看‘忽里勒台’召开的地点。地点选择不对头,无疑会虎头蛇尾、事与愿违。”
   前面的那位王爷见他的话有人支持,便毫不顾忌、声嘶力竭地说:“为了避免蒙古汗廷内部今后发生不必要的纷争,我建议大家推迟‘忽里勒台’,我们不妨一起去和林,和在和林的各路王公大臣一起磋商,推举新汗!祖训难违,和林才是真正推举新汗之宝地。我们在此地推举新汗,是时候不是时候我不敢断言,反正我认为不是地方。”
   随后,大安阁内,一片吵嚷声,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坚持在开平选汗,有的认为在和林推选较为妥当,牛说牛大,各(角)说各(角)长,莫衷一是。整个大安阁内,活像个骡马市场,闹翻了天。而此时的忽必烈却异常冷静,对支持在开平推选的人并不置一词表示赞同,对主张去和林推选的人也不置一词予以否定,他只是陪着笑脸看着大家,注意听他们的议论,真正表现出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样子。因为他清楚此时在大安阁参加选汗会议的人同意在开平选汗的占十之七八,占多数,不同意的人仅占少数,尽管他们在叫嚣,无疑阻挡不了大局。吵了一阵后,忽必烈竟然看见几个人要退席。
   木哥本来就坐到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他眼疾手快,看到有人要离座而去,立刻从刀鞘中抽出弯刀,站起来说:“等一等,大家等一等!会议刚开到半途,岂能退席!”
   此情此景,也被忽秃忽的老花眼瞧见,他用力把面前的桌子拍了几下说:“都给我定定儿坐下,慌什么慌,吵什么吵,我还没有发话哩,我看谁到底要离开!”
   要退席的那些人见木哥握刀在手,断事官又极为生气地阻止,只好回过头来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大安阁内又一片寂静。有诗为证:
         软硬兼施操胜券,刀光直射斗牛间。
         西风无力东风劲,阁内重新又寂然。
   木哥把弯刀猛地插在鞘里,略微镇静了一下,便一字一句地说:“传统的当然可以改变,传统的应该变一下了,不变不行,不变要误事、要误大事。我认为在哪里召开‘忽里勒台’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关键是要推选出最有能力最有信心最有坚强的意志治理好我们蒙古汗国之人。推举不出这样的人,不论到什么地方召开都无济于事,都是白搭。蒙古汗国建国之初,把三河源头当做根本之地;可是,如今从漠南汉地一直到长江以北都归我们所有了。事实明摆着,地处北方的开平如今可以说是我朝的根本之地。随着地域之不断增大,根本之地当然可以改变嘛。蒙哥被推举为大汗,第一次‘忽里勒台’也没有再去在三河源头召开,而是在钦察汗国之领地召开,好在,这点在座的都清清楚楚。两年之后才在本土登位。前头扯开渠,后头不黏泥。已有先例,我们何苦要生搬硬套那些早已过时的条条框框呢?”
   刘秉忠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他看到该他说话的时机到了,便一本正经地接过木哥的话头说:“木哥亲王言之有理,他说到点子上了,触及了问题的实质,我完全赞成。凡成大事者不必拘于成例。目前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大汗的人选,这才是以祖宗为念,以江山社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至于‘忽里勒台’到何地召开都无关紧要。倘若我们选出的是一位耽于酒色不理朝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的大汗,即使在三河源头召开,也毫无意义可言。我劝大家还是从本质上着眼,千万别犹犹豫豫、彷徨瞻顾,干本末倒置、买椟还珠、刻舟求剑之事。”
   塔察儿猛然站起来说:“子聪先生讲得好,我一万个赞成!依我看忽必烈是最合适的人选!要经营和治理这泱泱大国,再没有比他更合适之人,绝对没有!谁都清楚,他是蒙哥大汗最年长的弟弟,旭烈兀有他自己的汗国,木哥是拖雷王爷的庶子,阿里不哥是拖雷王爷的幼子,因而,忽必烈最有资格。论功劳,阿里不哥和忽必烈相差甚远;论人望,阿里不哥更是望尘莫及。他南征大理,所至望风款附,不妄杀一人,建立的是不世之功;此次伐宋,他统帅之部队是唯一一路打了胜仗的。蒙古大汗应该是巴特儿,忽必烈就是名副其实当之无愧之巴特儿!大家还是推举忽必烈吧。”
   按陈驸马站起来接过塔察儿的话头说:“我也十分赞成忽必烈继承汗位,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已经经营了好多年,有目共睹,成效显著。如今,他手下不仅有东道诸王和西道诸王之支持和拥戴,而且还有木华黎、速不台、博尔术等老将军之子孙之支持,还有史天泽、刘黑马、董俊、张柔、李璮等将领的支持。其手下之谋臣如刘秉忠、姚枢、郝经、王文统、廉希宪等皆是学富五车筹略过人之宰相之才,而且上师巴思巴代表的是吐蕃与天下佛门弟子,段王爷则代表云南大理。民心所向,孰能违抗?忽必烈本人又文武兼备,学识又非常渊博,能拯黎民于水火之中者,唯他而已。我建议忽必烈为新大汗。”大断事官咳嗽了两声,向大家扫视了两眼,声音十分洪亮地说:“从小看大,三岁致老。从忽必烈一生下之时起,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比谁都清楚。他从小就聪明机敏,少年之时就崭露头角,成年之后更是团结群众、志向远大、勤奋进取,为侪辈所敬仰,蒙哥大汗以下要数他功劳最大。别的不提,单说他治理京兆和怀孟两块封地,治理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勃、兴旺发达,黎民百姓安于土地,商贾往来贸易于街市,已经显出了他就是一位有道有德的明君!倘若他继承大汗,剪灭南宋等国,定能完成成吉思汗统一四海之伟大宏愿!我赞成忽必烈继为大汗。”
   王文统站起来附和说:“四王爷是蒙哥大汗同母弟中最年长者,众所周知,他声教被四海,仁风扇八区。如今,汗位虚悬,鼎器无主,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四王爷一人。只有他才能统一四海,实现成吉思汗之宏愿!”
   表示不同意见的那位亲王又倏的站起来:“你们所言皆是事实,也非常有道理,我极为佩服。只是我们到会的人数算来算去还没有应到人数的一半,即使我们通过了,有那么多人没参加,也不能生效吧?”
   也松哥立即站起来反对这位王爷:“谁都知道旭烈兀大王远在数千里之外,使者往返一趟得多半年时间。难道我们要等上一年吗?如今,诸王觊觎于内,南宋窥伺于外,等上一年,这么大的汗国岂能正常运转?”
   那位王爷立刻分辨说:“我没有说等一年,等到各路王爷和大臣之中的多数人到了和林,只要我们在和林召开‘忽里勒台’,谁都无话可说,选出的大汗理所当然就是合法的。”也有不少王爷纷纷支持他的意见。
   廉希宪觉得大家的争论还挺激烈的。他站起来,目视了一下忽必烈,目视了一下诸位王爷和将领、幕僚,一字一句地说:“蒙哥大汗已经驾崩半年之久,难道汗国无主群龙无首的局面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还要让他继续下去吗?这样继续下去对我们蒙古汗廷到底好不好?对普天下之黎民百姓到底有没有利益?利弊得失,显而易见,我们何必亦步亦趋遵循那些陈规呢?墨守成规是要误事的。毋庸置疑,守株待兔、墨守成规、生搬硬套是我们蒙古汗国继续向前发展的大敌,是万万要不得的。前几位已经说得非常中肯、非常在理,无容赘述。然则我们无论在何地选出一位大汗,其目的是要选出最有人望最有能力最有坚强意志最有不屈不挠殊死拼搏勤奋进取精神之大汗。只有这样,才能治理好这么大的国家,给蒙古草原带来吉祥,给天下老百姓带来福祉!我们求之不得的是这样的大汗,我们迫切需要的是这样的大汗,我们欢迎和推选的就是这样的大汗。这样的大汗,只有四王爷当之无愧!不选四王爷,难道还要选阿里不哥?阿里不哥有何德何能?他打过多少仗,立过多少功,为天下百姓干过多少好事?我认为推选四王爷为大汗,既合乎天理,又合乎人情。大家还是推选四王爷为大汗吧!至于拖延时间到和林推选,那倒没必要;甚至丝毫没有意义。”有诗为证:
         儒家经典储胸中,修齐治平又躬亲。
         千言难比出师表,但愿出渊定乾坤。
   刚才廉希宪总结的这一番话可以说言简意赅、言之凿凿、提纲挈领、有的放矢,颇具感召力,迎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忽必烈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许多王爷、将领和幕僚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忽必烈在心里说:“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廉孟子,汉之张良、陈平之辈无以过之。”
   木哥看到在座的王爷、将领和幕僚十之七八赞成廉希宪的这一番话,便站起来说:“大家静一静,刚才廉希宪的这一番话说到点子上了。大家再静一静!倘若这番话还不足以解除个别王爷之顾虑的话,我这里有一件东西足以解除他们的顾虑。请四王爷摆香案。”
   廉希宪应声让侍卫在殿外抬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檀木八仙桌放在大殿中间,把上面用抹布抹了抹,然后放上提前准备好的雕龙核桃木蜡架,看起来十分庄重和严肃。焚香点蜡已毕,木哥从容走到桌子前,用右手在自己穿的长袍下取出一块蓝绸子包裹,小心翼翼地解开后,露出了里面裱得十分精致的画轴,再展开在桌上,众人都用诧异的神色看着它,不少王爷和大臣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木哥望着大家以十分真诚的口吻说:“这就是成吉思汗的第四条遗言。在贵由继承汗位之时,人们就纷纷传说有一份成吉思汗的第四条遗言。速不台老将为这份遗言连命都搭上了。”
   兀良台若有所思地说:“不错,家父被刺之后奄奄一息,说不出半句话,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之事想说出来,而结果没有说出。”
   董文忠,字彦诚,真定藁城人,是董俊第八子,此刻也证实说:“我保护耶律楚材先生从和林去凉州的路上,也多次遭到蒙面人袭击,据俘获者口供,也是为了在暗中抢夺成吉思汗的第四条遗言。”
   木哥向大家望了望说:“这的确是当年耶律楚材先生千方百计地在他临终前交给儿子耶律铸的成吉思汗的第四条遗言!”大家十分吃惊地盯着画轴,“这上面是耶律先生用契丹文、畏兀儿文和汉文三种文字书写的同一内容的一句话:‘你们要留心听忽必烈的话。他早晚有一天要继承我,你们对他要和对我身前一样!’请大家过来仔仔细细地看吧。”
   此刻,忽必烈貌似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第一个奔到案前看遗诏。一看,激动得热泪纵横,随即迅速跑到殿口,对着遗诏磕头,一个头磕下去,好大一会儿抬不起头来,他边磕边激动地哭喊着:“爷爷!爷爷!……”
   众人挤过来看遗诏。忽秃忽盯着遗诏说:“对,这就是耶律楚材先生的字体,他的字我再熟悉不过了。比如这汉文的一点一画,一撇一捺,和落笔与收笔之势,独具一格,刚劲中寓秀美,厚重中寓婀娜。”
   兀良台帮腔说:“不错,这的确是耶律先生的字,我们小的时候奉成吉思汗之旨意成年累月学习过畏兀儿文和汉文,学的就是耶律先生之字帖,这上面的字非他莫属。”
   那个有怀疑的亲王说:“这话不像是诏书啊?绝对不是诏书!哪里的诏书用这种口气?”
   大断事官提高嗓音反问说:“你难道没有听懂吗?这是伟大的成吉思汗临终遗言,人都死去了,难道还有力气咬文嚼字折折腾腾瞎鼓捣吗?”
   此时的木哥十分机智果断,他一马当先,第一个先把头磕下去了,朝画轴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家随即不约而同地纷纷磕下去了,就连那些持不同意见的亲王也情不自禁地,或者说不由自主地磕头如捣蒜。
   水到渠成,民心所向。忽秃忽看到该如何收场了,遂斩钉截铁地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总结说:“天意民心皆不可违,今天大家算是看到了。如今又有了成吉思汗的第四条遗言,根本就没有在和林即位的必要了。我认为此地即位最合适!我们眼前的忽必烈就是名正言顺的唯一的蒙古大汗之继承人!”说罢他腰来腿不来地朝殿口站着的忽必烈跪下:“参拜忽必烈大汗!”诸王和文臣武将们纷纷朝忽必烈跪下了,异口同声地喊道:“参拜忽必烈大汗!忽必烈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声震荡山谷,传遍原野,直上云霄。
   其实,这第四条遗言是假的。它是通过忽必烈授意木哥、刘秉忠、廉希宪等人捏造的。只不过此刻把在座的一部分王爷和文臣武将蒙在鼓里。有诗为证:
         万岁之声传宇内,众流终于归大海。
         遗言虽是人做造,天意民心不可违。
   
   晚霞,晚霞在燃烧,在西边的天上霍霍燃烧。它像用无数堆烧红的铁块堆积而成,像无数匹火焰色骏马在自由狂奔,像无数棵桃树和杏树一体绽开了他们的花蕾,像无数位搽胭脂抹粉穿红的仙女在翩翩起舞……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大自然毫不吝啬地把它赐给世间万事万物来享受。虽然它的存在并不那么长久,但注定它在人类的心目中会成为一个永恒,不然人类怎么会给他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晚霞?当忽必烈的心情十分愉快地走出大安阁时,晚霞燃烧得正旺。他坐在蒙古草原,数十年来所见晚霞的次数合起来不下百次,但他觉得今晚所见是他有生以来最美丽的。他沐浴在晚霞之中,感受到今晚的晚霞比往日的清新、别致和艳丽,仿佛如听仙乐,如饮醇酒,如漫步在名山大川,如徜徉在月宫回廊……他望着在晚霞中被燃烧得红彤彤的大安阁、大安阁外汉民的瓦房茅屋、蒙古族人的毡帐和一碧千里茫茫无际的草原出神。过了片刻,在他眼前二百多步的天空由东到西飞过了几只雄鹰,自由飞翔着数十只燕子,他们好像被灿烂的晚霞陶醉和征服了,你看它们的背上驮的就是一片明丽的晚霞,他们自由自在如痴如醉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有诗为证:
         烈火燃烧遍西天,红裙仙子舞蹁跹。
         鹰背驮得几缕去,君王今夜慨万端。
   忽必烈在心里情不自禁地说:晚霞是多么美丽啊!面对茫茫草原,他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不能自已。
   他首先想到的是今天“忽里勒台”上持不同意见的那些王爷,他们口口声声主张去和林推选汗位继承人,可他忽必烈清楚,去和林选汗,那就等于白白送死。据每天从开平以北、以西和以东来的探马密报,阿里不哥早已在漠北布置好军队,在那里设下了天罗地网,单等他忽必烈往里钻。他忽必烈有那么儍吗?他听取了刘秉忠、廉希宪等臣僚的建议,事实已经证明了在开平选汗才是正主义。如今他总算被推选为大汗了,今后他的对手首先是阿里不哥。为了争夺那块鼎器,自古以来,父子之间、兄弟之间、贵妃之间、异姓之间,难免勾心斗角、打打杀杀,刀光剑影、淋漓的鲜血,无不令人寒心。以往他自己最讨厌最鄙视最不屑一顾的就是这些事情,如今这样的事情却无缘无故落到了自己头上了,该如何面对?无疑是两军相逢,勇者胜;群雄逐鹿,捷足者先得。
   随即他想到爷爷成吉思汗。爷爷的宏愿是要他儿孙们统一四海,征服世界,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宏愿啊!为此,数十年来,不仅数以百万计的蒙古男儿和其他民族男儿已经血洒疆场,成为国殇,而且三代人中有四位大汗已经不幸归天。令人遗憾的是汗兄他,正当他年富力强、大有作为,统帅三路大军向南宋发起进攻之时,谁料却中道崩殂了。虽然他忽必烈所率中路军打了胜仗,并且和南宋方面偷偷地签订了和约,但不久祸乱就要出现在内部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何时才能见到光明,何时才能步入坦途?他虽素有泰山压顶腰不弯之志向,但面对如此困境难免略微有点犹豫和茫然。今天在开平推选大汗还算顺利,美中不足的是,正如有不同意见的那些王爷所说,选汗大会既没有在和林召开,到会的王爷和将领还占不到一半。很明显,除个别远在数千里和万里之外的王爷和大臣没有到会外,其他没有到会的就是自己的反对者,况且那些王爷和大臣均有一定的实力,特别是老七阿里不哥就是自己的死对头,虽没有听到他称皇帝称大汗,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已以监国的身份早已活动了。他早已清楚,什么样的诡计、什么样的花招阿里不哥都会使出来。面对种种艰难险阻,忽必烈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创业难!创业难!创下天下如登天!忆往昔峥嵘岁月,三代人金戈铁马、驰骋疆场、勇往直前,经历了无数风雨,打下了半壁江山,真是来之不易啊!如今这座江山,由于先大汗的驾崩、兄弟之间的争执眼看就要动摇了。从鄂州率轻骑北归,辗转来到开平,几经酝酿,才被推选为大汗,按理说他应该高兴那么一天两天,但他独立在晚霞中仅高兴了半刻多钟。随后,他想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清楚,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选汗胜利仅是一番较量的开头。秧歌好唱腔难开,仙桃好吃树难栽。万事开头难,的确如此,明摆着的,对他说来,以后的日子就好比上刀山跳火海。在他面前不知道将会遇到什么坎坷和挫折;战争,很可能遇到的是兄弟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目前,既没有能力消灭南宋,又没有能力对付更远的对手,仅那个阿里不哥就够他对付了。他和阿里不哥比较,明显强者是彼,弱者是己。但他是一个生活的强者,面对强敌,宁愿粉身碎骨,却不愿偃旗息鼓、甘拜下风。他多年来,抽空读了不少汉文典籍,深知数千年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比比皆是,面对强敌,他既有坚强的意志,又有足够的信心。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打败阿里不哥,一定要打败强敌,一定要实现爷爷临终时留下的宏愿,统一四海,统一天下!晚霞消失了,夜幕瞬间降临了。他很想在晚霞中站到天亮,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甩掉多日的喧嚣和烦恼。早应该静一静了,无奈折磨人的事情在他的头脑中千头万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面对漆黑的夜和天上闪烁的繁星,他悄悄地又进了大安阁。
   
   忽必烈被选为大汗后,酝酿和筹备了十余日的即位仪式终于在大安阁举行了。这天,天瓦蓝瓦蓝的,蓝天上自由自在地飘着朵朵白云,天空中雄鹰在飞翔,燕子在嬉戏,黄莺在啭啼。这时的开平郊外,早已绿草如茵,百花盛开,一双双各种颜色的蝴蝶从这簇草上飞到那簇草上,一群群蜜蜂从这个花丛飞到那个花丛。天上地上,花鸟草虫,无不给人以舒服、愉快和惬意的感觉。在郊外,汉族和不少蒙古族老百姓开始锄禾了,碧绿的田野里,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有的站在地里握着锄锄豌豆,有的蹲在地里握着铲子锄青稞燕麦,个个显得那么认真和卖力。在开平以北五六十里以外的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蒙古族牧人驱赶着马牛羊在放牧,时而马声萧萧、牛声哞哞、羊声咩咩,应和着男女牧人唱的一首首草原牧歌。那一首首歌,听起来是多么豪放、粗犷、悠扬,无不吐露出蒙古族老百姓向往自由、追求幸福的心声。
   数万名将士站在大安阁外宽阔的广场上。由于蒙古人尚九崇白,广场四周升起的数百面白色旗帜在微风中飘荡,显得那样鲜艳和光彩夺目。将士们握枪持刀而立,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刀枪发出无数股耀眼的光芒。在这个不平凡的日子里,群情振奋,气氛热烈。由于组织有方,数万人集合在一起,显得秩序井然,阵容阵貌显得极其威武雄壮,整体上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中间站着的是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妇女还怀里抱着数十天的婴儿,不论穿红的还是着绿的,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在等待、在耐心地等待即位仪式的进行。汉军七大万户、西道诸王和东道诸王列于东西两侧。这时的忽必烈面带笑容、心潮澎湃。他既没有秦始皇登基时的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感觉,又没有曹丕篡汉时惊慌、虚伪与狡诈交织的无奈,更没有刘备继位时的自卑、自责、自谦心理。他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在木哥、兀良台、刘秉忠、姚枢、郝经、王文统、董氏兄弟、廉希宪、商挺、阿合马等文武众臣的簇拥下他缓步走上大安平台。忽必烈站在平台中央,察必、巴思巴上师站在他的左右两侧。真金王子和乌日等诸子、诸妃分列两厢。过了三四分钟,大安阁外台上台下一片肃静。即位仪式主要按照汉人即皇帝位的仪式进行。大断事官忽秃忽站在平台上,用他的老花眼扫视了一下台下的将士和百姓,一看那阵容和气势,立刻在他布满皱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过了片刻,他用慎重而严肃的口吻大声说:“今天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是个最吉利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我们十分荣幸地迎来了忽必烈皇帝的即位仪式,这是我们蒙古人的幸事,这是我们天下老百姓的幸事,值得骄傲,值得纪念,值得载入史册!现在我宣布忽必烈即位仪式正式开始!”台上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一,忽必烈皇帝拜天、拜地、拜臣民百姓。”忽必烈先拜了天,接着拜了地,然后拜臣民百姓,每一个动作显得那样到位和一丝不苟,给人一种虔诚、严肃的感觉。
   “第二,扶忽必烈登上皇帝的宝座。”塔察儿和也松哥扶着忽必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第三,诸王及文武众臣、百姓向忽必烈皇帝行九拜之礼。”话音刚落,诸王及文武众臣、百姓解下腰带,熟练地搭在脖子上,向忽必烈行九拜之礼。
   “第四,由刘秉忠宣读即位诏书。”
   刘秉忠大声宣读即位诏书:“在长生天气力里,祖先金戈铁马,开疆拓土,艰苦创业,时至今日,突然土地广袤,百姓繁多。五十年来武功屡屡兴起,文治常常不足。盖时间有先后,事情有缓急,统一天下之大业,非一圣一朝所能奏功。先皇帝即位之初,雷厉风行,将要干一番事业,正当督夔门之师一举灭宋,突然驾崩归天令人泪沾衣襟。天不假年,竟然没有善始善终,唯留下孰难预料的遗恨。朕指挥战车人马,渡过长江天堑,将要一举灭宋,可耳闻国内签军扰民,百姓惊恐万状,朝不保夕。朕对此担忧至极,遂率轻骑北归。燃眉之急虽然解除,但境外之兵仍然未息干戈,故召集群臣,集思广益,以图良策。熟料宗族同盟发誓推举,名王臣公不远万里不招而自来者有之,意见不谋而合者比比皆是。一致认为,蒙古之皇帝,不可长期无人;神众之重要寄托,不可短时间空缺。求之今日太祖嫡孙之中,先皇帝同母弟诸弟中,最贤最长,数我一人而已。虽在征伐之时,长存仁爱之念,广施博济,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实堪做天下之主。天道相助,民心顺应,朕岂能违命不从?朕虽严词拒绝,再三推让,熟料诸王大臣以死相请,故只好俯首顺应民心,勉强登上皇帝的宝座。朕深知无才无德,又逢时局动荡不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知所渡。正当统治之初,理应新宏远之规,先帝之法,效法变通,正在今日。务施实惠,不尚虚文,虽太平盛世不易办到,但解除百姓饥寒是当务之急。呜呼!历数宗旨,顺应上天之命;勋定重托,朕岂能忘记国家典章和先祖遗训?体极建元,与民更始,朕所不及,更要仰赖远近宗族,及中外文武大臣,同心协力,献可替否之助也!遍告天下,还望体谅朕之苦衷!”
   宣读完毕,群臣高呼:“忽必烈皇帝万岁!忽必烈皇帝万万岁!”
   群众高呼:“忽必烈皇帝万岁!忽必烈皇帝万万岁!”
   声音震荡天空,响彻云霄。有诗为证:
           大安阁下集军民,即位仪式何其隆!
           读罢诏书众山呼,蛟龙从此腾天空。
   忽秃忽又宣布:“第五,忽必烈皇帝检阅军民队伍。”
   忽必烈在众臣陪同下走出大安阁,与察必皇后、巴思巴、刘秉忠、姚枢等一起登上四头大象拉的象舆,绕广场一周,检阅军民队伍,频频向军民挥手致意。广场上“忽必烈皇帝万岁万万岁”的喊声此起彼伏。鼓乐声、鞭炮声,震耳欲聋,响彻广场上空,传遍开平内外。有诗为证:
           身坐象舆绕周遭,军民喜上眉梢头。
           水舟之道从莫忘,圣驾过处频招手。
   之后,忽必烈和群臣百姓开始在广场上跳舞。
   先是忽必烈拉着察必的手夹在数十位王爷和王妃之间跳起来了,紧接着将士们跳起来了,百姓们跳起来了,广场上顿时沸腾起来了。凭心而论,蒙古族是炎黄子孙中最能歌善舞的民族之一,就跳舞而论,忽必烈和察必不愧是蒙古族中的佼佼者。你看,他俩的舞姿是多么优美,歌声是多么嘹亮。跳过了一阵之后,他俩就夹在了将士们中间跳,最后是夹在老百姓中间跳,每到一处无不迎来无数发自内心的响亮的喝彩声。整个广场上,大体而论,穿着类似服装的将士们跳得热烈、慷慨,唱得高亢、有力;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老百姓跳得随便、浪漫,唱得悠扬、婉转。虽然舞姿、唱词、唱腔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有所不同,但此刻,他们都表达了非常愉快和无比喜悦的心情。整个广场上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臀之倚之“,宛若一片欢腾的海洋。到后来,每个人的额上都冒汗了,那些蒙古族姑娘还未尽兴。
   舞跳罢后,就是喝马奶子酒、吃烤羊肉,霎时广场上生起了无数堆篝火。羊腿在火上被烤时发出的泼刺声,清风掠过火苗时的呼呼声,男女老少的嬉戏声和笑语声,猜拳行令声,酩酊大醉后的呕吐声,干柴燃烧时发出的荜拨声,交织成了一片。夜幕降临后,广场周围不断放出礼花,流光溢彩,璀璨绚丽,简直烧红了头顶的天空。军民同庆,载歌载舞,酒足饭饱,其乐融融。
   
   忽必烈被推为大汗的消息,很快传到阿里不哥的耳朵里。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先是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因为,数月来,他在开平通往和林的大小道路上安置了重兵,布下了天罗地网,单等忽必烈自投罗网,成为釜底之鱼、瓮中之鳖。他十分自信,忽必烈是难以逃脱他阿里不哥设下的陷阱的,一旦忽必烈投入陷阱,他阿里不哥就可以稳稳当当轻而易举地登上大汗的宝座,尽管他一时不肯相信,但事实终归事实,他还没有儍到不相信事实的地步。他在心里骂道:“忽必烈这只狡猾的草原狼,竟然还抢在我的前面称大汗了!我与他誓不两立……”他在心里骂了几句,不久变得心平气和了。他清楚忽必烈在开平称汗,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地点不在蒙古的根本之地;二是参加“忽里勒台”的诸王、将领肯定少得可怜,因为好多有实力的诸王和将领都在他阿里不哥手下,都在死心塌地地为他阿里不哥摇旗呐喊。进一步想,既然忽必烈能在开平鬼鬼祟祟、名不正言不顺地称汗,自己在和林称汗又有何不可呢?一句话,为了和忽必烈对抗,他首先必须在政治上取得优势,他必须迅速在和林称汗。
   为了达到目的,阿里不哥立刻遣使通知各路诸王和将领,不到半月,很多诸王、将领纷纷来到了和林附近的阿勒台驻夏之地,他们共同推举阿里不哥为大汗。有诗为证:
           天罗地网枉自张,陷阱之内逃虎狼。
           一枕黄粱成泡影,消息传到顿慌张。
           诏书一夜到草原,诸将霎时到伪帐。
           选汗和林峙开平,天空从此俩太阳。
   这天,在和林附近的阿勒台驻夏之地,新搭了许多形状和式样类似的蒙古包,中间一座最大的蒙古包前搭了一个高台子,看样子能坐数百人。台上是蒙哥汗大妃、阿里不哥、留镇漠北的窝阔台后王阿速台、蒙哥之子玉龙答失、昔里吉、察合台后王阿鲁忽、旭烈兀之子木哈儿、阿兰达儿、脱里赤、亚拉和图海等诸王和大臣。阿里不哥坐在最中间,这时,虽然他心里好像翻江倒海,但从表面看他十分得意,显出踌躇满志、不能自已的样子。瞬间,让人轻易觉察不到的一股十分阴险的狞笑从他的脸上一掠而过。蒙哥汗大妃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愤懑与隐痛郑重其事十分严肃而又万般无奈地捧着传位玉玺交到阿里不哥手里说:“毋庸置疑,玉玺是汗位的象征,玉玺在,汗位在。这些日子来,我终于明白了你是先大汗诸弟中最贤最有能力的一位,只有你才能治理好蒙古汗国,只有你最有资格当大汗。今天,我代表先大汗诸子,代表我们全家,将先大汗留下的传位玉玺亲手交给你,希望你勇敢地面对困难,迎接新的更大的挑战。希望你继承先大汗遗志,完成先大汗未竟之事业!”
   阿里不哥心情无比激动,顿时热泪盈眶,连忙说:“我一定要继承先大汗遗志,完成先大汗未竟之事业,把蒙古汗国治理得生机盎然、蒸蒸日上!”
   话音刚落,诸王和大臣们熟练地把腰带解下来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向阿里不哥行九叩之礼,异口同声地高呼:“阿里不哥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图海和亚拉连忙向遇会者分发十分丰厚的赏赐,诸王和大臣们表现出多日来没有过的高兴,仿佛比抱孙子还要高兴百倍。
   这次赏赐特别特别丰厚,超过了窝阔台大汗以来的任何一位大汗,亚拉作为阿里不哥的竭力拥戴者和近臣,也觉得脸上非常有光,打趣地用十分幽默的口吻说:“听说参加开平‘忽里勒台’的诸王和大臣寒酸得很,和吃食叫花子没有什么两样,两手空空地满怀希望地去了,又两手空空地悄无声息灰溜溜地离开了。他忽必烈和咱们的大汗相比,简直是青蛙比蛟龙,鸡雉比凤凰,岂不是天壤之别?”
   “他们仅带走的是装满马奶子和羊肉的肚子!”图海更正说,“那算什么‘忽里勒台’,给诸王和大臣一点微薄的赏赐都没有,算个屁,算个球……”图海发牢骚似的说个没完没了。阿里不哥听了图海和亚拉的奉承话,看到大家得到赏赐的高兴劲儿,便十分自信和自豪地说:“倘若那些诸王和大臣能够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再回到我的帐下,再来和林把腰带解下来挂在脖子上向我跪拜,我一定不记前嫌不吝啬赏赐,只是要比我们大家的减一等。谁让他们鼠目寸光、盲人摸象、不识时务,有眼不识泰山,找错了汗廷呢?他们简直是井底之娃嘛!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附和着又是一阵大笑。
   “一山不能容二王,一国不能有二主,此一定不移之理!”海都说,“我们蒙古草原岂能出现两个太阳?依我看,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您和忽必烈之间的一场生死搏斗眼看难以避免了,但我坚信、我断言,胜利很快会属于您的。忽必烈称汗如昙花一现,很快就会销声匿迹。”海都是窝阔台之孙,合失之子,为人聪明能干而狡猾,蒙哥即位后,窝阔台系宗王失势,海都被分迁于海押立。海都以大汗位当属窝阔台后裔,其父合失应继承大汗位为理由,一直心怀不满。此时此地,他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阿里不哥一边。
   亚拉猛然想起前不久忽必烈派的来到和林的两位使臣——木哥和耶律铸,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惊一乍地说:“大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以防不虞,我看先把木哥和耶律铸两位忽必烈的使臣砍了,他们两个迟早是祸害,决不能放虎归山。砍一个,我们的敌人就会少一个,砍两个我们的敌人就会少两个。只有这样,敌人的势力才会削弱。这样做不是对我们很有利吗?对我们有利之事何乐不为呢?”
   图海听了刚才亚拉的肤浅只见,立刻反驳说:“亚拉,你以前杀的人还少吗?你又犯了杀人的瘾了!把这两个人不往我们大汗身边争取,白白地杀掉他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你只知道杀人、杀人!你定要误事!”
   亚拉直截了当毫无顾忌地吼道:“这两个人反对我们的大汗,就是死罪,谁让他们不支持咱们的大汗却支持忽必烈呢?谁让他们不识时务执迷不悟,不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呢?自古道:顺我者昌,违我者亡。难道他们两个不应该被砍头吗?我看死有余辜!”
   海都见在这次“忽里勒台”接近尾声时由于亚拉提出要砍杀木哥和耶律铸两位使臣的事,导致亚拉和图海的争执,使得整个台上一向热烈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便用平静的口吻说:“二位不要争吵,木哥是拖雷王爷的庶子,与大汗有手足之情,杀了他显得大汗不仁不义。耶律铸是耶律楚材的儿子,他父亲曾是成吉思汗最为信任和倚重的谋士,又是三朝老臣,杀了耶律铸,大汗会背上诛贤的罪名。”
   亚拉显然酒喝多了,立刻反驳说:“常言说得好:无毒不丈夫。你今日不杀他,他将来肯定要杀你,对敌人决不能存有一丝幻想和心慈手软,心慈手软绝对成不了大事。什么‘谋士’‘老臣’的,如今他们不正好是我们的敌人吗?我们杀自己的敌人还会背上诛贤的罪名吗?”
   海都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反正我认为这两个人不能杀,至少现在还不是砍杀的时候。”
   阿里不哥看到,如果不加制止,亚拉、图海和海都三位对这件事会争个没完没了;另外他自己对如何处置木哥和耶律铸并没有一个成熟的方案,便很随意地说:“不必杀他们,他们飞不了,只不过多吃几只牛羊,多喝几袋马奶子嘛!我们又能给他们管得起。”
   亚拉见阿里不哥表态了,便焦急地说:“大汗,今日您心慈手软,念什么手足之情,将来您会后悔的,将来后悔可来不及啊!要干一番大事业,就得大是大非分得清清楚楚,既然他俩与我们为敌,我们为什么不立刻砍掉他们呢?”
   阿里不哥见亚拉过分耿直,只好说:“这件事今日到此为止,容我三思。”有诗为证:
         开平特使到和林,耶律木哥入虎门。
         身陷囹圄难脱险,要杀要留议纷纷。
   亚拉觉得阿里不哥暂时确实不想杀掉木哥和耶律铸,只好转换话题说:“既然七王爷已经当了大汗,我们就得迅速对忽必烈实施全面包围,以便尽快尽早地剿灭他们。”
   阿里不哥说:“不是我已经派刘太平、霍鲁怀去京兆了吗?有消息没有?”
   图海微皱着眉头说:“消息虽然暂时没有,不过我认为,他们两个有勇有谋,老成持重,联合浑都海和川陕方面的主力不成问题。”
   阿里不哥说:“真的没有问题那就好!到时,我们从正面向开平进攻,刘、霍、浑都海等从南面包抄,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我看忽必烈即使有三头六臂,也会被砍为肉泥!”
   图海附和说:“大汗高见,到那时大汗可以无忧无虑、高枕无忧。”
   片刻之后,阿里不哥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迟疑了一下说:“你们认为对付忽必烈有困难吗?”
   海都大声说:“大汗就一百个放心,您是拖雷王爷的幼子,谁都知道‘幼子守灶’嘛!蒙古汗国十分之七的军队在您手里,从四川前线陆续撤回来的军队又回到您的身边。浑都海的四万骑兵雄踞六盘,只要您诏令一声,随时可以冲锋陷阵、斩关夺隘。忽必烈手下有什么呢?只不过是从鄂州撤回来的数万疲惫之师,强弩之末,不穿鲁缟者是也。他要和大汗较量、抗衡简直是孤羊投群狼、鸡蛋碰石头!”
   最后,阿里不哥严肃地说:“秦、蜀两地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我们要立刻派信使督促刘、霍抓紧时间控制京兆并和浑都海取得联系,我这里就草诏,马上派人送去。”
   “是。”有诗为证:
          南北夹击方略好,椎埋老四为时早。
          先遣刘霍赴京兆,旋传诏令连浑妖。
   正当阿里不哥草诏之时,忽必烈派的廉希宪、商挺、赵良弼等人已经接近了京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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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汪洋大海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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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5 20: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6楼(漳县汪氏) 的帖子

文章写的有声有色,句句扣人心弦。孙有平先生辛苦了,謝谢您对汪姓历史的关注。
祝汪氏家族枝繁叶茂与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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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5 15:36: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抢占先机
     
     颇具雄才大略的忽必烈被推选为大汗之后,召见刘秉忠,“问以治天下之大经,养民之良法”,秉忠“采祖宗之旧典,参以古制之宜于今者,条列以闻”。忽必烈采纳了刘秉忠的建策,首先任命亲信禡禡、赵壁、董文炳为燕京路宣抚使,以加强对华北地区的统治。不久,设立中书省,总管内外百司之政。任命王文统为平章政事,张文谦为左丞。又任命八春、廉希宪、商挺为陕西四川等路宣抚使。这一举措大大地加强了从中央到地方的统治。
忽必烈深深懂得任人唯贤的道理。他崇拜汉高祖刘邦能用“三杰”,他敬佩蜀帝刘备三顾茅庐之举,他羡慕唐太宗李世民能用尉迟敬德、秦叔宝、薛仁贵、程咬金、魏征之辈。对任人唯贤这句至理名言,他不是挂在口头、念在心里,而重要的是付诸实践。在他登皇帝位后,更是大胆地不遗余力地任命了好多亲信官员分别担任十路宣抚使、副使。这一政治举措,无疑大力地巩固了他中原地区的封建统治。他任命赛典赤、李德辉为燕京路宣抚使,徐世隆为副使;杨果为北京等路宣抚使,赵炳为副使;张德辉为平阳太原路宣抚使,谢瑄为副使;孛鲁海牙、刘肃并为真定路宣抚使;姚枢为东平路宣抚使,张肃为副使;粘合南合为西京路宣抚使,崔巨济为副使;廉希宪为京兆四川路宣抚使,商挺为副使。以汪惟正为巩昌等路便宜都总帅,虎阑箕为巩昌路元帅。在他所任命的这些官员中,大多是他的汉人幕僚。他对廉希宪、商挺和赵良弼的任命最为满意,因为他深知这三位向来有胆有识、忠于职守、勤政爱民、多谋善断。他深知京兆四川路的情况极为错综复杂,战略地位又极为重要。就京兆路来说吧,远的不说,近的不说,仅唐太宗李世民和他的后代就在京兆坐了数百年江山。就四川路来说吧,诸葛亮在《隆中对》中说:“益州(今四川)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忽必烈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忘记三国时杨修和张松的一段对话。杨修问:“蜀中风土如何?”张松答:“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积如山。天下无可及矣。”忽必烈清楚,如今的四川满目疮痍,不仅不能和京兆相比,更不能和昔日的四川相比。在四川,一面是蒙古驻军,一面是南宋守敌。仅蒙古驻军来说,也是各怀各的心事,各打各的算盘。就京兆来说吧,就好比一颗璀璨的明珠,他忽必烈多么想据为己有,可阿里不哥也垂涎三尺、梦寐以求。此时,他想让廉希宪、商挺和赵良弼立刻走马上任,去左右京兆四川形势,无奈赵良弼察访京兆四川等路久久没有归来。他一会儿想到赵良弼会一路顺风,飞马给他报告所掌握的情况;一会儿想到赵良弼有可能遇到不测,或者是遭到刘太平、霍鲁怀的暗算,或者是遇到密里火者、乞台不花的为难,或者是遭浑都海的囚禁或斩杀,或者是遭沿途贼寇的拦截,或者是得了什么疾病……他向好的方面也想,向坏的方面也想,究竟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一时琢磨不透。他心急如焚,在大安阁皇帝的宝座上站起来,微皱着眉头,走了几步向窗外望去,蓝天白云、鹰飞燕舞和大安阁周围的宫殿,他几乎视而不见。他的心里只装着赵良弼一人。说来也巧,正当他陷入沉思之时,突然一位侍卫报告说,赵良弼求见。忽必烈不顾君臣之间的礼节,立刻走出大安阁去迎接。
走进大安阁,忽必烈十分客气地说:“免礼,免礼!”但赵良弼还是十分严肃地行了叩拜之礼。随即忽必烈给赵良弼赐座,赵良弼谢恩后就坐在忽必烈的对面。忽必烈在仔细大量赵良弼,由于几个月的鞍马劳顿,赵良弼的面容显得比原来消瘦了好多,带着风尘色,头上添了不少白发,只是两只眼睛依然放射着睿智之光,便安慰说:“爱卿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出生入死,令朕十分敬佩。盼卿早日归来,朕夜不成寐、食不甘味。”
“皇上过奖。承蒙皇上厚爱,臣只不过是托皇上洪福,仅做了点应该做的,何足挂齿。”
“爱卿真是谦虚过人,智勇过人。”忽必烈看到赵良弼口很干,面露饥色,立刻命上酒人给他和赵良弼上酒。上酒人给他和赵良弼斟了满满两碗,赵良弼双手捧起银碗先敬皇上,然后各自一饮而尽。赵良弼和皇上各自又喝了一碗。
忽必烈立刻想知道赵良弼了解到的情况,但看到赵良弼非常疲劳的样子,只是不好开口。赵良弼了解忽必烈的心思,便揩了揩嘴角的酒水说:“皇上,秦、蜀两地的情况非常复杂,容臣慢慢禀来。”忽必烈微微点了一下头。“刘太平、霍鲁怀行尚书省于京兆,招兵买马,筹集粮饷,加固城池,诡计多端,暗中有割据秦、蜀以响应和林之意。”赵良弼向忽必烈瞟了一眼,忽必烈皱起了眉头,阴沉着面孔。
“浑都海驻军六盘山,拥有骑兵四万,真可谓物资雄厚、兵强马壮,的确是阿里不哥的死党。他阴险狡诈,城府极深,大有垄断秦、蜀以应阿里不哥之心,还把臣等拘禁数日,臣等差点命丧他的弯刀下。”赵良弼又向忽必烈瞟了一眼,忽必烈的眉毛拧成了两根绳,面孔比以前更阴沉了。
“紐璘元帅统帅四川蒙古诸军,深得民心,由于年轻骁勇、缺乏历练,脚踩两只船,毫无什么立场可言,但我估计他倾向阿里不哥的可能性大,应加以笼络和争取,否则就要解除他的兵权。成都的密里火者、青居的乞台不花皆是浑都海的死党。百家奴、刘黑马、汪良臣、汪惟正等人曾受过皇上的恩德不薄,皆悉心听命。”
忽必烈听后长叹了一口气,心里说:“这么说秦、蜀情况比我们原来估计的复杂得多!”可他口里却说:“爱卿不必过于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赵良弼看到忽必烈拧成绳的两道眉毛微微解开了。
赵良弼说:“秦、蜀情况的确复杂,可以说千头万绪、瞬息万变,不容乐观。”
一是赵良弼已经到了,二是秦、蜀情况极为棘手,忽必烈觉得正是催促廉、商、赵三位走马上任的时候,便果断地说:“爱卿在这儿稍坐一会儿,朕马上通知廉孟子和商孟卿来见,关于此事,朕和三位爱卿磋商磋商。”在忽必烈的示意下,两位侍卫分头去通知廉希宪和商挺。
廉希宪和商挺几乎同时走进大安阁,叩拜了忽必烈之后,忽必烈给他俩赐了座。廉希宪和商挺见到赵良弼,既感到惊讶,又感到高兴,久别重逢,差点热泪盈眶。但此地此刻是说要事的时候,即使有千言万语,也不能随便倾吐。
廉希宪先开口了:“赵参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
“秦、蜀情况到底怎么样?”
“和你提前估计的差不多。”
未等赵良弼继续往下说,忽必烈直截了当地说:“爱卿把一切情况都告诉朕了。刘太平、霍鲁怀、密里火者、乞台不花、浑都海这些跳梁小丑皆是老七的死党;百家奴、刘黑马、汪良臣、汪惟正这些爱将依然立场坚定,忠心待命。可靠消息表明,刘太平、霍鲁怀又前往京兆了,众爱卿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老成持重颇有良将风度的商挺对这件事早已筹之熟矣:“臣认为秦、蜀两地地域广阔,土地肥沃,人口繁多,物质资源相当丰富,其中京兆地区,地理位置极为特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控制京兆。其次,应该把东西两川的军队尽快掌握在我们手里。然后共同对付浑都海,要么把他孤立之,要么把他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之。”
忽必烈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廉孟子认为呢?”
关于这件事他已经和商挺交换了好多意见,因此当忽必烈问到他时,便不假思索地说:“商孟卿之言极是。正如他说的先控制京兆,然后控制东西两川。特别是要把巩昌总帅府的军队牢固地掌握在我们手里,为我们所用。巩昌总帅府管辖秦、巩等二十四州,可以签军数万,无疑是对付浑都海的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
忽必烈在心里说:“艰难啊,艰难!朕将要腹背受敌了。现在朕仅和林方面就够对付了,倘若秦、蜀之敌马上形成气候,朕将怎么办呢?”可他嘴上却说:“有三位爱卿的运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朕想,三位爱卿只要走马上任,秦、蜀两地定会不足为虑。”
廉希宪听了皇帝的言下之意,一是要他们三位尽量想办法、出主意,二是要他们立刻赴任,便说:“皇上不必过虑,臣和商孟卿、赵参议今天准备,明天立即动身,为报皇上知遇之恩,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忽必烈听到廉希宪表态第二天就要赴任,心里既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廉、商、赵将要按他的意思行动了,为难的是赵良弼刚到,第二天又让他前赴京兆,未免有的残酷和不合情理,便面带为难之色说:“赵爱卿刚刚回到这儿,朕怎么忍心明天就让你踏上征途,经受那么多颠簸呢?”
赵良弼站起来十分慷慨地说:“承蒙皇上厚恩,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有诗为证:
        风尘仆仆整半年,踏破关山到君前。
        明日又将赴京兆,征途漫漫辅商廉。
忽必烈说:“三位爱卿,朕就依你们了,有意见吗?”
“臣等愿同往。”廉、商、赵异口同声地说。
忽必烈说:“赵爱卿刚回来,就休息数日再去。”
“臣愿一同前往。”“朕怎么忍心呢?”
“正因为臣刚从那儿来,对那儿的情况比较了解。”
“那好吧。朕另外任命兀良合台也为宣抚副使,带领两千士兵共同前往。”
廉希宪对如何对付刘、霍和浑都海早已全盘考虑过了,其办法就是要想方设法依靠京兆万户刘黑马和汪良臣、汪惟正叔侄。至于他向忽必烈申请要多少军队,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因为他清楚忽必烈的艰难,如今正是作为臣子的给皇上分忧解难的时候,他听到忽必烈表态派兀良合台率两千名士兵和他们一同前往,便果断地说:“当前和林方面最为吃紧,兀良合台和两千士兵就留下来吧。在关键之时皇上一定有用。”
“仅三位爱卿单枪匹马,岂不是困难重重?”
商挺认真而诚恳地说:“皇上,秦、蜀两地虽然吃紧,但和林方面更为吃紧。一旦真的打起来了,皇上身边怎么能缺少兀良合台将军呢?”
“如此说来,朕就依三位爱卿了,但你们手下无一兵一卒……”
廉希宪立刻说:“请皇上放心,臣等可以依靠刘黑马和汪氏叔侄。”
“好,依靠刘黑马和汪氏叔侄很好,朕非常赞同。还有对紐璘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悉心争取呀。绝不能让他站在阿里不哥一边。”忽必烈强调说。
廉、商、赵三人同时说:“臣等时刻铭记皇上的教诲。”
此时,忽必烈以为廉、商、赵三位会立刻退出大安阁,但他们三位站着却迟迟不肯动身,便问:“怎么了?”
廉希宪清楚,这次他们即将赴京兆,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没有皇帝的兵符,仅他以宣抚使的名义不仅调动不了刘黑马的军队,而且更难以调动汪氏叔侄的军队。因而他想讨要皇上的兵符,只是一时不好开口,略微迟疑了一下,表现出为难的样子说:“皇上,京兆离开平少说也有数千里之遥,倘若发生紧急事变,臣等该如何处置?”
忽必烈以为廉希宪等人是想让他给他们给什么特殊权利,便笑着说:“鬼精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形势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瞬息万变,三位爱卿不必事事请旨,遇到突发事变当然可以便宜行事了!这样满意了吗?”
忽必烈看到廉希宪等人站着还是不肯谢恩,有点莫名其妙:“廉孟子,还有什么话说?”
廉希宪依然面露为难之色说:“常言说‘空口无凭’,真的遇到紧急情况,臣该如何服众?”
忽必烈被提醒了:“卿说得对!侍卫,把朕的兵符取来,有了朕的兵符,你们这些文官就可以调动军队了。”
廉、商、赵三人同时跪下说:“谢皇上。”
“起来,三位爱卿何时起程?”忽必烈明知故问。
廉希宪说:“情况万分危急,不能拖延时日,臣等明天清早动身。”
“那就好,到时朕为你们亲自饯行。”有诗为证:
           君称希宪鬼精灵,临别依然不谢恩。
            讨得玉鞭手里握,便宜行事始能通。

对商挺的生平履历,廉希宪和赵良弼都非常了解。商挺,字孟卿,曹州济阴人。他的祖先,本来姓殷,是为了避宋朝皇帝讳才改过来的。他的父亲商衡,曾做到佥陕西省员外郎的官职,战死沙场了。今日的商挺,已接近知天命之年,他身材魁梧,腰板结实,四方脸,额上已刻了不少皱纹,头上出现了不少白发,说话声如洪钟,显得干净利落。他读书多,尤喜读兵书,多谋善断,善属文,擅书法,尤精于隶书。他二十四岁那年,汴梁被攻破,他和难民们一起向北逃难,他投靠了冠氏赵天锡,有机会接触了杨奂、元好问两位当时的名儒,互相交往,学问大进。接着东平严实把他聘为家庭教师,他整日面对学子传道、授业、解惑,勤勤恳恳,诲人不倦。严实去世后,严的儿子严忠济嗣,举荐商挺为经历,不久,又调到曹州为判官。随即又调为经历。他在任职期间,辅佐忠济兴学养士,为地方培养了不少人才。
癸丑年,忽必烈分得京兆封地,耳闻商挺大名,便派人把他征召到盐州,面对忽必烈提出的问题,商挺分析得相当精辟和透彻,忽必烈十分满意,以致常常叫他的字而不呼他的名。一段时间,他曾陪忽必烈宴饮,在宴上给忽必烈建言说:“我来之时,李璮在朐山运输万石米。东平到朐山不但道路崎岖难行,而且还相当遥远,大概运输十石,仅仅能有一石到达。况且常常遇雨,道路泥泞难行,难免会拖延时日。一旦延误时日,便是死罪。请王爷下令从沂州向朐山供应粮食,并使李璮的军队亲自从沂州去取,这样就方便得多了。”忽必烈高高兴兴地说:“你如此爱护百姓,我怎么不答应你的请求呢?”
杨惟中宣抚关中的时候,商挺为郎中。经受了多年兵火的摧残和蹂躏之后,关中八州十二县,还不到一万户人。就这些人还经常提心吊胆,无法生活下去。商挺竭力辅佐杨惟中,举荐德才兼备的人担任下级官吏,罢免贪污暴虐危害地方百姓的官吏,分辨人们地位的高贵和卑微,制定了一般的法律法规,掌管簿吏并给他们靠实责任,印制纸币并推广使用,颁发官吏的俸禄,促进商品流通,劝农种田养殖,减轻赋税等等,做了不少有利于经济发展和地方稳定繁荣的事。过了一个月之后,老百姓就能够安心地生产和生活了。他任职期间诛杀了一位十分狡诈的残害百姓的官吏,所以下级官吏十分惧怕他。为了休养生息,他申请减免了平常赋税的一半。第二年,杨惟中被罢免了官职,由廉希宪代替了宣抚使一职,升商挺为宣抚副使。
第二天就要上路了,他多么想晚上睡个好觉,结果直到夜深人静,怎么也睡不踏实。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想到那,辗转反侧,硬是难以入睡。这种失眠的痛苦,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的确够折磨人的。
由于第二天他就要远去,他的爱妻也没有睡好,听到自己的丈夫翻来覆去睡不自在,便安慰说:“睡吧,别操那么多心了,再大的事情还有廉大人和赵大人操心哩,光你操那么多心何苦呢?你明天还要赶路哩。”
商挺翻了一下身,无可奈何地压低声音说:“今晚我是怎么了!你先睡吧,我先静一会儿。”有诗为证:
       天明将要赴沙场,何故失眠难抵挡。
       痛苦唯有内人知,如烟往事浮心上。
爱妻拉了拉被子蒙住自己的脸面没过多久就呼呼入睡了,可他依然睡不着,头脑里越来越清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丙辰年和丁巳年发生的和他有关的事情。
丙辰年,蒙哥大汗正在做征伐南宋的筹备工作,他商挺受蒙哥大汗之命,征收京兆一带的军用物资,其任务是布一万匹,米三千石,帛三千段,器械若干,要按时运输给平凉的军队。期限很短,催逼得又急,当地的不少官吏非常担心这件事。当时他考虑了一番后很镇定地说:“其它事情都容易办到,只是在千里路上运米,无疑要花费不少劳动力,这将会影响到老百姓的养蚕和种植,就这件事不好办。”他了解到郿地有一位姓王的长官是平凉人,他就召他商量这件事,由于王长官对宣抚司廉、商、赵三位的做事与为人一向都非常敬佩,王长官就十分慷慨地说:“大人,用不着公家从京兆往平凉运粮,我家有的是粟,请把我家的就近交给平凉军队吧。”他对王长官的大方表示十分满意和欣赏,并且以市场价给他如数付了款,其它物资也按时运到了平凉。后来忽必烈又命令他和廉希宪兼治怀孟一带,他们把怀孟治理得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丁巳年,蒙哥命令亲信阿兰达儿钩考河南陕右钱谷,其原因是有人在蒙哥大汗面前谗言忽必烈极其幕僚人员罪各有二:一是“王府得中土心”;二是“王府人多擅权为奸利事”。其目的是要给忽必烈找莫须有的罪名,以便夺回忽必烈控制地区的民政、财赋大权,迫害藩府人员,打击忽必烈的政治力量。戊午年,撤了宣抚司,他又回到了东平。
往事像冬春两季高寒地区的烟雾一样,一股股倏忽从他的身上过去,又一股股骏马奔腾般地向他袭来,他简直是躲避不及,闹得他不得安宁。怎么办?他在心里说:“任其自然,别拦着它,它爱想哪儿就让它想哪儿吧。”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两位老搭档:一位是廉希宪,一位是赵良弼。他们在一起共事多年,相互支持和配合,干得是多么默契啊!有过相互之间的学习与交流、关怀与爱护、理解与信任,有过与某些事情的争执与意见的分歧,有过酒宴当中的豪言于畅饮,有过谈诗论文谱曲的场面,……他们既是知心朋友,又是志同道合的同事。在他们的治理下,京兆、怀孟恢复得很快,经济文化发展了,社会安定太平了。但好景不长,自从阿兰达儿奉蒙哥之命撤销了京兆宣抚司,就把那儿闹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怨声沸腾,陷入了极端动乱和恐慌的状态,尤其是原来的大小官吏,朝不保夕。
他很敬佩两位搭档的为人。他俩都很正直,都很机智勇敢,遇到对大家不利的事情都敢站出来承担责任,大度、慷慨、沉着,简直连死都不怕。就拿阿兰达儿钩考京兆宣抚司的事情来说吧,廉希宪和赵良弼都敢站出来自己承担全部责任。结果宣抚司几个人最终避免了坐牢。
有他俩在一起共事,商挺觉得特别有意义,什么事情最终都能商量到一块儿,多大困难都能够克服,多难的问题最终会迎刃而解,虽然有时难免争执得面红耳赤。他觉得和他俩共事,是一辈子的幸运与幸福。他在回味着过去,深深地回味着过去的一切。
鸡已经叫头遍了,他的妻子被鸡鸣声吵醒,觉得他依然没有入睡,便低声说:“赶快睡觉吧,休息不好,明天怎么赶路?”
“半晚睡不着,我是不是白天茶喝多了?”
“不是,赶快睡吧,不要太为皇上的事情操心了。”
不久,商挺便鼾声如雷,进入了梦乡。

清晨,廉、商、赵三人骑着马带着一二百家丁已经上路了。由于家丁们没有马骑,他们一天仅行百余里,就这样的速度,那些青壮年家丁也叫苦连天。一天中午,他们来到一座山岗上。他们三人虽然骑着马,但晴日当空,骄阳似火,烤得他们浑身火辣辣的,他们的额上早已冒汗了,一滴一滴直往下滴。那一二百家丁,早已腰酸背痛、筋疲力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只想栽倒在路上睡几天几夜。
廉希宪勒马回头看了看后边,不少家丁已经掉队了,有的把裤管挽得高高地走,有的索性把袍子脱下来搭在肩上光着脊背走,有的拄着棍子走,有的一步一步地十分艰难地往前挪,人群中叫苦叫累之声不绝于口。“哎呀,我的娘啊!”“哎呀,我一步也走不动了!”“哎呀,我渴死了!”……廉希宪目睹了大家的辛苦与艰难,意识到真的该休息和吃点什么了,于是给商挺和赵良弼二人说:“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弟兄们已经掉队了。”商挺和赵良弼点头赞同。山岗上野白杨树蓊蓊郁郁,有的如檩粗,有的如椽细,中间夹着不知名的杂树和荆棘,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儿愉快地叫着。虽然他们手握着刀枪剑戟等兵器,难免有时会发出金属相撞之声,但那些鸟儿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受一点惊吓,相反,还特意表现自己似的卖弄着他们婉转的歌喉。由于是盛夏,树林里、道路旁,开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鲜花,姹紫嫣红,清香扑鼻,使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下马后,赵良弼吩咐家丁们,盛水的盛水,打柴的打柴,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顿时,家丁们忙得不亦乐乎。廉、商、赵三人坐在一棵一抱粗的大白杨树下,树身高四五丈,树冠相当茂盛,树枝树叶挨得密密麻麻,像一把巨大的伞一样遮住了强烈的太阳光。树下长着许多蒿草和茅草,他们坐在茅草上,觉得软绵绵的,怪舒服的。微风过处,不久便感到浑身的汗慢慢塌下去了,他们感到周身是多么的凉快和惬意。由于数日的行军,廉希宪觉得他们中间要数赵良弼最辛苦,数月的奔波,回到开平后,他仅睡了一个晚上,就跟他们一起上路了。是人,哪有不疲劳的道理?那怕是铁,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也该不成样子了。廉希宪看到赵良弼尽管疲劳,但精神丝毫不颓丧,情绪丝毫不低落,便用幽默的口吻说:“二位搭档陪我享清福了。”
没等商挺开口,赵良弼抢先说:“享清福谈不上,但可以说旧地重游,良多感慨吧。这次我们赴京兆,不是长坂坡,胜似长坂坡;不是单刀会,胜似单刀会。”
商挺接过赵良弼的话头也很风趣的说:“此处去京兆,和我们第一次去京兆的情况可大不相同了,有天壤之别。第一次到京兆时,京兆是忽必烈的天下,也是我们的天下。可现在呢?也许刘、霍已经捷足先登把我们拒之门外了。”
廉希宪不紧不慢地说:“益州是刘璋的,刘璋昏庸无能,而刘备却是一代英雄,刘备想霸占益州,刘璋当然不肯,怎么办?刘备当然要从刘璋手上夺了。”
赵良弼附和说:“假如刘、霍下逐客令,我们还偏不走呢!”
“到底谁是京兆的主人,现在还很难说,不过我们的目的是要做京兆的主人,我们一定要做京兆的主人。我料定这个主人我们坐定了。”廉希宪说。
“善甫兄说得好,我也这样认为。阿里不哥令刘、霍行省京兆没假,但我估计他不会给刘、霍太多的军队,因为阿里不哥重点要对付开平忽必烈的军队。”商挺分析说。
“倘若刘、霍手中的军队不多,我们就好对付。京兆的主人我们就做定了。不过,此刻,阿里不哥派刘、霍前去控制京兆,这步棋相当高明,这如同给咱们的忽必烈皇帝的背上插刀子。”赵良弼感叹说。
“他们也是先发制人嘛!正因为京兆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忽必烈皇帝才把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廉希宪说,“为报皇帝知遇之恩,我们要坚决完成这个任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好在,世无艰难,何来人杰!正是这样的多事之秋,才是我们建功立业,求得富贵之时。”
赵良弼感慨说:“这个功我们也不好立,我们身边仅有一二百家丁啊!将要对付刘、霍,对付密里火者、对付乞台不花,对付拥有四万骑兵的浑都海。如此形势,即使管仲、乐毅在世,难免感到棘手。毋庸置疑,孙、吴、张、陈之辈我们难以望其项背,曹操、诸葛亮之流我们更是难以企及,但事在人为,我们手里有皇帝的兵符,我们可以便宜行事嘛。到时,刘黑马、紐璘、汪氏叔侄的军队可以为我们所用。”
“明摆着的事实,我们的困难也是暂时的,只要我们集思广益、齐心协力,就能够克服重重困难。”商挺也很有信心地说。随即,他稍微转变了话题,“倘若我们赶在了前面了,处于主动地位了,就要把刘、霍拒之门外,让他们尝尝闭门羹的滋味。不过这样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他们比我们先行一步,他们也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啊!”
廉希宪打气说:“目前形势极为严峻,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二位不要过分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吃饭吧,几位大人。”一位家丁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几碗饭,打断了三位的谈论。廉、商、赵各自端起碗来。扑里扑腾,如狼吞虎咽一般,吃得津津有味,不到半刻钟,每人两碗已经下肚了。
廉希宪揩了揩嘴巴,然后关心地说:“辅之兄,你赶快趟一会儿吧。你可是数月颠簸、历尽艰险、心力憔悴啊!”
“我这副筋骨是铁打铜铸的嘛!”赵良弼故意伸了伸右臂,然后伸了伸左臂,随即用右手拍了拍胸脯,“你们看,这不是好好的嘛。不过说实实在在的话,腰酸悲痛腿抽筋的事是家常便饭。这艰苦,这疲劳,我早就适应了,我哪一天掉过队?倒是善甫兄孟卿兄该休息一下了。”
“说来也对。这些天我和孟卿倒是有点比不上你。我在这里表态,事成之后,我一定要在皇帝面前为辅之兄请功。”
“请功不请功是以后的事,我们目前要为皇帝竭诚尽力,做好我们应该做的。”
突然商挺转换话题说:“你们说那个紐璘为何那样没有立场呢?”
“紐璘将军年轻自负,曾是蒙哥大汗征蜀时大汗手下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说叱咤风云、威震三军,但他骁勇有余,在政治谋略方面缺乏历练,缺少远见卓识。再者,如今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天下,从表面看,在军队数量上阿里不哥占明显优势。世人多为表面现象所迷惑,他们没有看到阿里不哥致命的弱点——低能和心狠手辣。忽必烈皇帝海纳百川、任人惟贤,这两点优势他阿里不哥根本不具备。从另一方面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各有志,何必强求。紐璘将军在此时彷徨瞻顾、犹豫不决,也在情理之中;即使他倒向阿里不哥一边,也并非他的错。不过,我们要的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站在忽必烈皇帝一边的紐璘。为达此目的,我们就要因势利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者软硬兼施,采取必要的手段。昔日,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当刘、项和韩信三股势力鼎足而立之时,韩信若站在项羽一边肯定项羽胜,其结果站这了刘邦一边,最终刘邦取胜了。目前紐璘的情况虽然不能和昔日韩信相比,但他如果响应浑都海,京兆四川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廉希宪咬了咬牙说:“一切要看形势如何发展,我们绝不会允许紐璘向阿里不哥那边靠拢半步。”
“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向阿里不哥那边靠拢。据我估计,他手下也没有多少军队,最多有万把人。据可靠消息表明,在围攻钓鱼城之时,他手下有三万多人马,但如今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撤的撤,目前真正到他手下为他卖命的并不多。况且他手下的一部分军队是蒙古人,整天想着老婆孩子,惟思北归,情绪不会怎么高涨,士气不会怎么旺盛。”商挺分析说。
“那万余军队,也是不容小看的数字。”赵良弼微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说。
“但愿如此。不过他脾气暴躁,性格刚烈,目中无人,恐非言辞所能打动。”廉希宪说。
“紐璘将军的脾气正是这样,到时看他究竟倾向哪一边。”商挺附和说。
商挺看到只管兴致勃勃地大发议论,影响了大家的休息,特别是赵良弼的休息,便面带惭色说:“辅之兄,你还是赶快躺一会儿,我们扯到哪里去了,又打搅你休息了。”
“我不躺,尽管我有点疲乏,但我怎么能躺得住呢?刚才我们不是胡扯,这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嘛!”
“尽管形势在变化,但只要我们正确认识,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顺藤摸瓜般地一步步去面对,困难就会克服,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廉希宪深有感触地说。
“善甫兄说得好。形势尽管千变万化,但我们要准确、详细、深刻地分析概括,让形势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倘若我们控制了京兆,争取到紐璘,那么不是就把浑都海孤立起来了吗?浑都海是我们在秦、蜀的最大敌人,把他孤立起来,一切就好办了。我料定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孟卿分析得好。切断六盘与京兆的联系至关重要。”廉希宪站起来说。
赵良弼催促说:“为了抓住机会,我们立刻赶路吧。”
“好,出发!”廉希宪一行又在通往京兆的路上火速前进了。有诗为证:
      一路疾行到山岗,疲乏饥饿人心慌。
      树荫底下议兵机,庙算毫不逊张良。

在离京兆城约三十余里的一个地方,有一个百十户人的小村庄,名叫王家庄。一天,廉希宪一行吃罢早饭后,便来到这个村庄。廉希宪对这个村庄比较熟悉,十之八九的姓为王姓。这个村实际上地处三岔路口,村的东面有两条车马大道:一条朝东而去直通京兆城,一条朝东北方向而去,通往京兆北面的柳街镇。柳街镇因有五棵三四人才能合抱过来的秦汉古柳而得名。在宣抚司解散,廉、商等离开京兆之时,万户刘黑马正好在柳街镇驻军。廉希宪知道,在蒙哥大汗征蜀之时,刘黑马率军参过战,但更多的时间是供应军用物资,把京兆的布匹、粮食往四川运送。征蜀战争停止时,听说刘黑马依然驻军京兆附近。由于他手下的军队并不多,和忽必烈又没有及时取得联系,和忽必烈身边的那些王爷、将领相比就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忽必烈称汗和登皇帝位的仪式他都没有参加。当赵良弼去秦、蜀察访的时候,他依然驻军柳街镇。如今,刘黑马是否驻军那个镇上,就很难说了。但廉希宪多么希望刘黑马依然驻军那儿,既便于联系,又离京兆不是很远。出于这样的考虑,于是他示意商、赵两位下马步行,他们三位几乎同时下了马。
王家庄被高大的白杨和茂密的垂柳掩映着,树上麻雀唧唧,喜鹊喳喳。村中,时有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蹒跚而过,看到他们一行到来,都阴沉着面孔,带着惊异的神色急忙躲避。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廉希宪叮嘱大家,不要向任何人打听什么,只管悄悄向村外走去。农民早已将田野里的麦子割搬到场里了,也许麻利一些人家早已碾打后装进柜里了。在割过麦子的地里,他们点种的玉米足有六七寸高了。除玉米外,田野里还有不少蔬菜,如洋芋、大白菜、辣椒、茄子、胡萝卜、绿萝卜等等,廉希宪对这些作物非常熟悉。有不少穿着破烂的农夫在玉米地里浇水、除草,还有不少农民牵着老黄牛或骡子在地头放牧,老黄牛时而发出哞哞的叫声,骡子时而萧萧嘶鸣。到村外一处荒坡前,廉希宪立刻命令停止前进。他果断地对商挺和赵良弼说:“我看咱们先派出两路探子:一路打听刘、霍的情况,一路打听万户刘黑马的情况。”
商挺说:“就这么办。如果刘、霍已经进城,只要我们派人去就必然能够打听清楚。不然我们贸然直赴京兆,定会遭刘、霍的暗算。至于刘黑马很可能在柳街镇驻军。即使刘万户不在那儿驻军,那儿的百姓必定有刘万户在别处驻军的消息,只要打听到消息,我们再和他联系就不难了。”
赵良弼说:“善甫兄和孟卿兄的意见我完全赞同。我们要做到心中有数啊。”说罢,赵良弼立刻吩咐两位探子分两路而去。
探马走远后,廉希宪微微皱着眉头,说:“如果刘、霍没有进城,我们就赶快进城。进城后一面安排防戍任务,一面速派人联系刘黑马并把他召来,让他和我们共同坚守城池,共同对付刘、霍的到来。”
“倘若刘、霍已经进城呢?”赵良弼用征询和磋商的口吻问。
“那情况就复杂了,我们就只好尽快联系和倚重刘万户这步棋了。”
“我们的行动要看探马打探的情况而定。即使刘、霍已经进城,倘若刘万户真的驻军柳街镇,我们联系刘万户就不大困难了。不过,我们手中只有兵符而没有诏书,刘万户能听从我们的指挥捕杀刘、霍吗?况且刘、霍皆是黄金家族的近亲,忽必烈皇帝要杀他们,还要十分谨慎哩。我们去请示皇帝,他多半不会批准,即使勉强同意,从这儿到开平,然后从开平到这儿,往来磋商,一来一去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哩。”商挺忧虑说。
廉希宪考虑,身边的确仅有皇帝的兵符而没有诏书,倘若刘黑马的立场游移不定,就很难调动;倘若刘黑马的态度有什么变化,一时倾向阿里不哥的话,忽必烈皇帝的兵符和诏书都无济于事;但愿刘黑马识时务,铁了心倒向忽必烈一边;倘若刘黑马像赵良弼察访时的那样站在忽必烈一边的话,他就决定矫诏调动刘的军队。故搔着头皮,踱了一会儿步后说:“我们就不禀报大汗了……”
“没有诏书,谁也不会去执行!”赵良弼担心地说。
“等会儿看探马来如何报告,然后我们研究对策,现在埋锅造饭,让弟兄们休息休息,吃饱肚子。”廉希宪说。
时间过得真慢,廉、商、赵等人等得十分心急。过了数个时辰,眼看太阳西斜,两路探马才匆匆回来了。从京兆来的一位探马说,他向沿路的几个老百姓打听,刘、霍在三天前大约率三千多人马进城了。他们一到京兆,京兆立刻戒严。现在四城门都有很多人把守,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守十分严密,闲杂人员禁止从四城门出入。另一路探马禀报说,他一直访到柳街镇刘黑马驻军的行辕,刘黑马对他特别热情,并问他一行来的是何人,他说一行来的是廉、商、赵三位大人以及三位大人的一二百家丁。当时刘黑马很高兴,精神为之振奋,临别刘黑马叮嘱他转告三位大人,改日来王家村特意来拜谒三位大人。
听罢探马的禀报,廉希宪阴沉着脸说:“看来形势万分危急,刘、霍已经抢在我们前面了,幸好刘黑马按兵未动,他可能还没有受到刘、霍的威胁和诱惑,可我估计他很快会受到刘、霍的拉拢和威胁的。此时此刻,我们得抓紧时间便宜行事了。”
商挺说:“我们不等刘万户明天来见,今天赶到刘万户那儿共商对策,两位大人认为如何?”
廉希宪说:“对,我们今天晚上必须赶到柳街镇。既然刘、霍已经抢在我们前面了,我们必须当机立断。尽管刘万户站在忽必烈一边的立场未变,我们仅用宣抚司的名义和皇帝的兵符来调动刘万户的军队可能调得动,但远不如皇帝的诏书力度大。可惜,我们这儿缺少诏书。我想拟一份皇帝的诏书,以应付形势的突变!”
“你要拟忽必烈皇帝的诏书,按法律那可是死罪!”商挺大睁着眼睛说,“不过,不这样确实不行,你拟吧。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以后皇帝追究责任,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善甫兄只管拟吧,一切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赵良弼也果断地说。
廉希宪见商、赵两位争着都愿承担矫诏的责任,便十分慷慨地说:“不,皇帝任命我廉某为宣抚使,倘若皇帝怪罪,一切责任理应由我一个人承担,我怎么能让你俩承担呢?”
“不,善甫兄,到时让我来承担吧。”商挺请求说。
“善甫兄,就让我来承担吧。”赵良弼带着乞求的目光说。
“你俩不要争执了,到时我一个人承担,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于是廉希宪示意一位家丁从一个十分简陋的皮箱中取出文房四宝,沉思了片刻,伏在皮箱上,起草了一份忽必烈皇帝的诏书,等墨迹全干后,用一块蓝缎子把诏书封包起来,然后交给那位家丁装在皮箱里。有诗为证:
        不惧刀斧草诏书,调兵遣将赖兵符。
        “便宜”二字费推敲,廉赵之举古来无。
廉希宪一行风急火燎地向柳街镇刘黑马驻地赴去。接近黄昏,他们来到柳街镇刘黑马的行辕,一位门卫通报后,过了片刻,年过花甲的刘黑马走出大门相迎。廉希宪趁机向刘黑马瞟了一眼,还是原来的刘黑马,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但似乎额上添了不少皱纹,头上添了不少白发,就连连鬓须也白了三分之二。双方寒暄之后,廉、商、赵走进刘黑马的待客室,未等刘黑马吩咐亲兵上茶上酒,廉希宪突然从袖管中掏出用蓝缎子包的假诏书,取掉蓝缎子,展开诏书,朗声宣读说:“刘黑马接旨。在长生天气力里,忽必烈皇帝诏曰:命万户刘黑马立即逮捕刘太平、霍鲁怀,不得有误。”
刘黑马虽然久经沙场,见过大阵仗,但此事他感到十分突然,不过他瞬间便镇定下来,迅速跪在地上接过诏书,然后示意一位亲兵将诏书放到案上,他叩头到地说:“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即站起来说,“情况虽然紧急,容我和几位大人商议后略做准备,然后见机行事。”
廉希宪说:“刘万户最近掌握了哪些情况?”
“据近两天探事人报告,刘太平、霍鲁怀带着三千人马三天前已经进城了,城内防守极严,我们必须做必要的准备,打有准备之仗,不然……”
廉希宪又问:“这两天你是否接到刘、霍拉拢或者命令的手谕?”
“未曾。”
廉希宪说:“那就好。刘万户提醒得极是。我们必须计议一番,情况虽然紧急,但我们决不能莽撞行事。依刘万户之见呢?”
刘黑马沉思了片刻说:“现在四城门都在紧闭,城墙各处戒备非常严密。我们必须趁夜深人静登城而入,乘其不备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三位大人,我差点忘了,京兆治中高霄鹏、华州尹史广今天来这儿刚离开不远,我派人赶快把他俩追回来一起商议。”
廉希宪果断地说:“好,就依刘万户吧。”刘黑马走到院子里和一位亲兵耳语了几句,那一位亲兵赶快拉着另一位亲兵匆匆走了。商挺掂量刘黑马走路的速度和动作,觉得和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心里说:“真是英雄不减当年勇!比廉颇、黄忠之辈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黑马猜测此刻廉、商、赵还很想知道什么,便说:“今天高霄鹏和史广他们听到刘、霍进城的风声后,由于他们对京兆情况十分担忧,便来我这里打听情况。我给他俩说我也很担忧。我给他俩分析说,阿里不哥有战略眼光派刘、霍接管京兆,忽必烈皇帝肯定也有眼光经营京兆,何况京兆曾是忽必烈皇帝的封地。忽必烈皇帝派人来京兆是迟早的事,我鼓励他俩坚定立场、耐心等待,千万别受刘、霍拉拢和蛊惑,不料三位大人果然莅临,令我实在万分高兴……”
商挺说:“刘万户对皇帝忠心耿耿,临事高瞻远瞩,令商某万分敬佩。”
“谢商大人夸奖。”
商挺转入正题说:“即使我们登城而入,刘、霍率两三千人马肯定要抵抗,到时必会有流血牺牲。”
廉希宪说:“我们晓之以大义,他们能放下武器则好,否则,我们就要动真格了。这事就全靠刘万户了。”
    刘黑马满怀信心地说:“我这里有两千多士兵,皆是能征惯战、骁勇异常之士,依靠三位大人之运筹,我想会把刘、霍手到擒来。”
“但愿如此。”赵良弼说。
廉希宪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看来此处擒拿刘、霍非流血不可了。倘若能少流点血就算不错了。”
不大一会儿,高霄鹏和史广一前一后来到待客室。
刘黑马见高、史两位进来,立刻开口介绍说:“这是宣抚使廉大人,这是副使商大人,这是参议赵大人。”其实高史两位对廉、商、赵三位早已熟悉,只是忽必烈即皇帝位后对廉、商、赵的重新任命他俩尚且不知。
高、史两位同时向廉、商、赵行了拜见礼。高、史坐下后,廉希宪开门见山地说:“如今刘太平、霍鲁怀和忽必烈皇帝作对,我们和刘万户奉忽必烈皇帝的诏命擒拿他们,你们愿助一臂之力吗?”
“廉大人和刘万户指挥到那儿我们杀到那儿,虽万死不辞!”高、史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廉希宪追问:“擒拿刘、霍,你俩有何高见?”
高霄鹏素来有远见卓识,迟疑了一下说:“鄙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不过依个人管见: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只可智取,不可硬来。是否可以趁夜深人静之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旦我们进城后,倘若刘、霍的那两三千士兵抵抗,我们不妨采取攻心战术,借忽必烈皇帝之威名,晓之以大义,其目的在分化瓦解他们。因为刘、霍手下的那两三千士兵,有一半是几个月前他们在京兆地区新签的。京兆百姓受忽必烈皇帝和三位大人恩德不小,他们盼三位大人的到来如赤子之求父母,简直是望眼欲穿。一旦几位大人进城宣传、鼓动,那些京兆籍士兵定会放下武器,说不定还会掉转矛头,和我们站在一起刺向那些蒙古士兵。仅剩下那些蒙古士兵,我想不难对付。”
廉希宪朝史广的脸上望去,史广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招数可掏,刚才听高霄鹏说得头头是道,便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声附和说:“在下完全赞同高大人的看法。”
听完高霄鹏的建议后,商挺在心里说:“高大人所见和我不谋而合。”可是他口里却说:“高大人和刘万户说的都很有见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廉希宪郑重其事地说:“刘万户,在这儿,你务必严格控制消息,否则,一旦走漏,他们若有防备,我们的事情就很难办了。”
“好,请几位大人放心,我立刻传令下去,禁止任何人在柳街镇出入就是了。”刘黑马说罢,便走到院里给一位亲兵悄悄说了几句,随即回到待客室。
“高大人和史大人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廉希宪似乎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们一定听出廉大人的调遣。”
“那就好。事成之后,我在忽必烈皇帝面前为大家请功。”然后他扫视了一下刘黑马,便说:“我们今晚半夜攻城,大家看如何?”
“好,我们遵照廉大人的命令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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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5 15:4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擒拿刘霍

夜幕降临后,一弯月儿悄悄挂在天上,天上渐渐缀满了星星。虽是中伏天,一阵阵夜风吹过,炎热的空气渐渐撤退,使人略微感到有些凉意和舒服。
京兆行省衙门里,刘太平的客厅内,亮着两盏牛油灯,由于客厅的门半掩着,微风从门外吹进去,难免使牛油灯忽明忽暗的。在一张陈旧的揩得明亮的长方形核桃木桌子两旁坐着刘太平和霍鲁怀,旁边侍立着一位中等身材的亲兵。门外侍立着拿着弯刀的两位侍卫。刘、霍手中各拿一把绸扇在时断时续地扇着,在他们面前还各放一只茶碗,茶碗里早已泡上了茶。一片片云南春蕊茶叶渐渐浸入了碗底,茶水微露红色。
刘太平把右手执的扇子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用右手端起茶碗,轻轻地呷了两口,片刻后微微皱着眉头说:“霍参政,我们奉阿里不哥大汗之命从和林出发,多日长途跋涉、排除万难、冒着酷暑,来到京兆,初到京兆这两三天来:一是给京兆行省所辖各路、府、州、县通告阿里不哥在和林即大汗位的诏书;二是安抚京兆城中和附近的百姓;三是布置京兆城的防戍任务。这三件事,我们做得有声有色。这三天,可以说我们日理万机,其目的是防患未然、抢占先机,为阿里不哥大汗最终消灭忽必烈铺路。事情千头万绪,毫无疑问摆在我们面前的急待解决的问题还一堆一堆,今晚我们先磋商磋商今后的行动计划,然后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以消除连续多日的疲劳,大家看如何?”
“好。刘平章,我正想喝几杯。”
“我们先商量,再喝酒,以免喝酒误事。”
“好,好,刘平章。”
刘太平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说:“霍参政,你看对待刘黑马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这两三天来,刘太平一直认为刘黑马必将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非拔掉不可。
霍鲁怀用肯定的语气说:“凤凰落架不如鸡。刘黑马虽曾是汉军七大万户之一,但今非昔比,如今的刘万户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荣耀和实力,我估计他手中的士兵最多一两千人。半年前,我们在此地招兵买马之时,对他晓之以大义,但他态度极不明朗,好像还把咱们一点不放在眼里。我判断,他没去开平的话一定还驻军柳街镇。柳街镇离这儿不远,明天清早我们可以派人去打听。倘若他依然驻军那儿的话,我们就要借阿里不哥大汗的名义拉拢他、利诱他、威胁他。倘若他肯站在我们一边,我们立刻奏明大汗,授予他职务。否则,我们就得赶跑他。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总之,我们管辖之地绝不允许他胡作非为,对他的措施可以说‘先礼后兵’。”
刘太平沉思了一下,有点为难地说:“尽管刘黑马的军队在数量上少于我们,战斗力不会太强,但我们和他相比,并没有占绝对优势。他那个牛脾气,果真吃软不吃硬,我们还真拿他没办法。即使双方打起来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
霍鲁怀兴奋地说:“刘平章千万不要为此事担忧。倘若刘黑马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与我们为敌,我们只要联系浑都海大将军,借大将军的兵力,与我们合兵一处,对刘黑马全面包围,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我们的掌心。”
“霍参政说得对。目前对此事,我们一是观察刘黑马的态度,二是尽快联系大将军,征求他的意见,获得他的支持。”
“就依刘平章所言。就凭刘平章昔日和浑都海大将军与阿兰达儿将军共同参与中书省事的分上,我想大将军一定会支持我们。”
“这点没问题,他不支持我们,谁还支持我们。再说,他也需要我们支持。”
过了片刻,刘太平阴沉着脸说:“从明天开始,我们要着手在京兆行省所辖各路、府、州、县的大小官吏中,把对阿里不哥不忠、对我们命令不从或者办事不力者,要撤换一批,你有什么看法?”
霍鲁怀有点生气的样子脱口而出:“京兆路总管府治中高霄鹏、华州尹史广,就是我们首先要撤换的对象。半年前,我们在京兆招兵买马筹集粮饷之时,高霄鹏老奸巨猾,装病不上班,我们丝毫没有见过他的面;史广对我们实施的各项政策有抵触情绪,还散布谣言,简直是妖言惑众。这三天来,我们派人找他们,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倘若让这样的官吏继续为官,我们的命令有谁还会听从?”
刘太平咬了咬牙说:“我们先把高、史二人逮捕入狱,然后奏明大汗,再听取大汗诏命处置。”
“我看不如把他们先逮捕,紧接着斩首示众算了。横竖他们难以站到阿里不哥大汗一边。”
“到时再说吧。霍参政,你认为我们还要尽快办哪些事?”
“刘平章,我认为我们还得尽快办两件事。一是继续在京兆地区招兵买马,京兆地区虽然由于先大汗伐宋屡屡签兵使其地户口锐减,但我们不得不继续签兵。只有我们手中的军队增加了,实力雄厚了,京兆才能牢固地掌握在我们手中。二是能否让浑都海的军队分一部分移驻京兆,使他们有屏蔽京兆的作用,和我们互为表里、唇齿相依。”
“霍参政,这么说尽快联系浑都海,取得他的支持是一步必走之棋了。”
“正是。联系浑都海不仅很有必要,而且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倘若我们不依靠大将军,我们将孤立无援,容易受制于人。大人也许知道三国时司马懿和孟达之事。京兆就好比昔日孟达所处之地,我们的阿里不哥大汗要据为己有,说不定忽必烈也梦寐以求、垂涎三尺。倘若我们不依靠大将军,一旦忽必烈派他手下的蒙古将领或者说派巩昌总帅府将领前来夺取此地,我们将手足无措、束手就擒。我们绝不能做昔日的孟达!”
“霍参政高瞻远瞩、一语中的。明天早上你就给浑都海拟一封信,我签个名,然后找两位可靠人送去。”“好,我明天赶早拟。”
“还有呢?”
“没有了,刘平章,我们喝酒吧。”
刘太平示意旁边的那位亲兵倒酒,亲兵倒了满满两碗马奶子酒,刘、霍二人端起碗来,刘太平说:“为我们顺利接管京兆干杯!”
“干!”霍鲁怀附和说。随即刘、霍一饮而尽。那位亲兵又倒了满满两碗,刘、霍二人又端起了碗来,刘太平说:“为了大汗的事业蒸蒸日上干杯!”
“干!”霍鲁怀又附和说。刘、霍相干后又一饮而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无。两碗酒下肚,刘、霍二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话也更多了。刘太平抹了抹嘴巴,十分骄傲和自豪地说:“这次接管京兆,虽然远道而来,饱受鞍马劳顿之苦,但未动一刀一枪,实在顺利,简直是马到成功。”
霍鲁怀眉飞色舞地恭维说:“顺利,实在顺利!虽说是托阿里不哥大汗的齐天洪福,但实在是刘平章运筹帷幄、指挥有方啊!”
刘太平听到霍鲁怀给他说奉承话,便带着谦虚的口吻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听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何况霍参政是张良、陈平之类的智囊人物,此次接管京兆之功实在不小啊!没有你的谋划,我一个人岂能办得了大事?”
“刘平章过奖过奖。霍某实在微不足道。”
刘太平侃侃而谈:“此次来京兆,我们赢得了时间,争取了主动权。这个主动权至关重要!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嘛。京兆控制秦、陇,地理位置非同一般。今日之势,如同给忽必烈的右臂撇上了一把刀子,使他转动不灵、疼痛难忍。他过去苦心经营的京兆地区对他来说彻底瘫痪了,而对我们的阿里不哥大汗来说,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简直是肥肉上贴膘!”
“刘太平高瞻远瞩,的确如虎添翼。我们下一步招兵买马、筹集粮饷,扩大我们的实力,和浑都海连起手来,把刀子撇向忽必烈的脊背,忽必烈必将死定了。即使他智过孙、吴,也难以摆脱腹背受敌的局面。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太平说:“倘若形势向我们预料的方向发展,那么忽必烈必输无疑。至于何时就擒,成为我们的刀下之鬼,只是时间问题,我想不会太久。一旦双方打起来,马上就会见分晓,忽必烈定会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到那时肯定阿里不哥大汗不会亏待我们。”霍鲁怀想入非非,十分欣慰地说:“我们必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封王封公大有可能!”
刘太平收敛了笑容,微皱着眉头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走了控制京兆这步棋,忽必烈一定会想到走这步棋。只是兵贵神速,吾侪捷足先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们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刘平章不要过分担忧,依我看忽必烈手下的那些谋臣不是蠢猪,便是酒囊饭袋,不然他们怎么不知道走这步棋呢?再者,如今忽必烈已是日薄西山、四面楚歌,在阿里不哥大汗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岂能还手?”霍鲁怀一字一句地说。
刘太平用肯定的语气说:“正因为如此,好在我们旗帜鲜明地站在阿里不哥大汗一边。倘若我们昏头昏脑糊里糊涂毫无主见地站在忽必烈一边,我们其岂能有羊肉吃、有马奶子酒喝?俗话说:一步踏错,百步赶不上。昔日韩信起初是项梁部下,项梁死后,又归属项羽,项羽让他做郎中。他曾多次给项羽献计,项羽不予采纳,后来投奔刘邦麾下,才算投对了地方,协助刘邦完成了统一大业,名垂青史,让人赞叹。倘若韩信一直在项羽手下驱驰,也会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我早就对忽必烈憎恶透了。早在蒙哥大汗之时,阿里不哥就和蒙哥大汗最亲密,靠得最近,如今的阿里不哥大汗实施的各项政策,就有相当浓厚的草原民族的味道,我非常赞同。而忽必烈呢?简直是一匹儍骆驼!用什么狗屁的汉法经营汉地,是糊涂,是愚昧,是瞎折腾,是自取灭亡,到头来必将落得个山穷水尽、日暮途穷!”
“刘平章说得好。忽必烈的确是瞎折腾,那时差点让先大汗要了他的命。不过,他的命竟是那样牢,到底阴差阳错地活过来了。”
刘太平和霍鲁怀一唱一和地谈得非常投机,他们的酒兴也越加浓厚起来,刘太平示意那位亲兵继续上酒,亲兵又倒了满满两碗,相干后又一饮而尽。
刘太平虽然喝得脸红气粗,但仍然觉得不够尽兴,又示意那位亲兵倒酒。亲兵抱着酒袋,倒了满满两碗,相干后又一饮而尽。
霍鲁怀也颇有醉意:“痛快,今晚喝得真痛快!跟上阿里不哥大汗肯定天天有酒喝,这是你我二人的福气,上酒!”
那位亲兵又倒了满满两碗,刘、霍相干后又一饮而尽。
“对,跟上阿里不哥大汗有出息,跟上忽必烈那个王八肯定要受罪哩。”刘太平也很有醉意。
“我高兴,我痛快,我要永远跟着阿里不哥大汗,永远跟着刘平章。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忽必烈处于弱势,但我们万万不可放松警惕、麻痹大意,还是小心为上。夜很深了,我到外边的岗哨上检查一下。”
“算了吧,不会出什么乱子。霍参政只管放心。”
“但愿如此。”
刘太平喝醉了:“喝酒,喝酒,今晚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喝个一醉方休!”霍鲁怀醉醺醺地附和说。那位亲兵见刘、霍二人都喝多了,再不敢倒酒了。
“上酒,上酒!我的命令你不听,你听谁的?”刘太平见那位亲兵不再倒酒,便指着亲兵的鼻子说。那位亲兵只好又倒了满满两碗。
刘、霍二人未及相干就端起碗一饮而尽。亲兵唯恐刘、霍二人又要他倒酒,便后退了两步察言观色,谁料二人已喝得酩酊大醉,不觉都瘫倒在地上。有诗为证:
        接管京兆着先鞭,对友对邻泾渭般。
        软硬兼施挟刘嶷,阿谀奉承联六盘。
        史、高二位要撤换,买马招兵勿迟延。
        喝得酩酊大醉时,螳螂之事抛九天。
正在此时,廉希宪、刘黑马等人率领两千名士兵带着攻城器械已经在京兆城不远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京兆城靠拢了。

半夜子时,月儿已经落山了,天空中只有漫天星星无精打采地闪着微弱的光。山川、田野、村庄、树木都黑黝黝阴森森的,难免使人害怕。廉希宪、刘黑马等人率领两千多人马抬着攻城器械已经走到离京兆城两里远的地方了。在离京兆城一百五十步远时,为了防止偶然被城上警戒的士兵发现而出现意外,刘黑马立刻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京兆城内外非常寂静,既听不到打更声,又听不到犬吠声,只有夜风掠过树梢发出的呼呼声。廉希宪透过微弱的星光和城墙上炮楼里散发出来的并不是很强的忽明忽暗的光线向东、西、北三面城墙来回地扫视了几遍,城墙上大约有二十几名拿着大刀或者长矛的士兵来回地巡逻,其余士兵可能靠着垛子或躺着或打瞌睡。
廉希宪心里明白,倘若不干掉城上巡逻的士兵,将士们就没法登城;将士们没法登城,北城门就没法打开;北城门不及时打开,主要人马就没法进去。他果断地对刘黑马说:“先干掉城上的那些士兵,然后迅速登城,刘万户看怎么样?”
刘黑马觉得廉希宪的想法和自己的不谋而合,便答应说:“就照廉大人的办。”随即刘黑马向早已挑选好的三十名射箭能手悄声吩咐了几句,那些射手拈弓搭箭,飞也似地向前方不同的位置跑了五六十步,弓弦响处,城墙上走动的士兵有多一半被射倒。未被射中的发现情况不对、有敌人偷袭,有的握紧手中的刀和枪准备立刻投入战斗,有的跑下城墙后去行省衙门向刘、霍报告。廉希宪看到经过一阵紧张的射杀,城墙上的警戒已经明显松弛下来,便说:“刘万户,立刻指挥士兵火上登城!”
“好,廉大人。”在刘黑马的指挥下,士兵们抬着十余架云梯很快向城墙跑去,仅片刻工夫便搭在了城墙边沿,你看,那些士兵敏捷如猿,接二连三地登上了城墙。起初城墙上数十名被惊动的士兵抵抗了一阵,随即察觉来敌十分勇猛,难以招架,便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哭爹唤娘之声不绝于口。
北城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了。廉希宪、刘黑马率主要人马从北城门水涌一般冲了进去。京兆城周长二十余里,城内除铺面、民房、和寺庙等建筑群外,占地面积较大的要数行省衙门和京兆路总管府衙门。行省衙门在城里的东面,总管府衙门在城里的西面。廉希宪、刘黑马打听得,刘、霍进城后将人马分为两部分,主要一部分驻扎在行省衙门以东的营房里,称为东营,由刘太平管理,少的一部分驻扎在总管府衙门以西的营房里,称为西营,由霍鲁怀管理。刘、霍之所以这样布置,一是因为以前东面搭修的营房多,西面搭修的营房少;二是将部队分两部分驻扎,有利于分散防守。因而,廉希宪、刘黑马率领队伍从北城门进去后,他们按照提前制定好的计划也将人马分为两股。一股由廉希宪和刘黑马率领控制行省衙门并对付东营,一股由商挺和赵良弼率领控制总管府衙门并对付西营。
廉希宪和刘黑马骑着战马,率领二百骑兵和一千名步兵向行省衙门冲去,他们中间有人在不断地一边敲着锣一边大声喊:“我们是奉忽必烈皇帝之命前来擒拿叛贼刘太平、霍鲁怀的,其余将士不要惊慌,其余百姓不要惊慌!”……当他们离行省衙门百余步时,刘太平已经率两千名步兵打着灯笼火把摆开阵势迎上来了。刘黑马给随从说:“保护廉大人!”话音未落,刘黑马已经和将士们冲入敌阵。刘黑马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虽然久经沙场、弓马娴熟、耳朵不背,但视力却不怎么好,在敌人灯笼火把的照耀下,只见七八个抡刀舞枪的士兵向他围了上来。他挺枪跃马,左搠右刺,接连刺倒两个。接着一个蒙古士兵握着一把五尺多长的弯刀向他左面劈来。他立刻用枪杆格开,迅速变换招式,左手将枪杆向怀里一拉,右手将枪头向左一送,枪尖刺入那位士兵的肋下,顷刻毙命。就在他往出拔枪的那一刹那,右边一位汉人士兵握着红缨枪向他腋下刺来,他将身子一闪轻易躲过,将自己的枪踔起来沿顺时针方向饶了半圈,枪头不偏不倚击中那位士兵的胸脯,那位士兵丢掉手中的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脑袋正磕着一块石头。敌人见接连被这位张飞式的壮汉刺倒了数位,顿时胆怯起来,纷纷向后退却。刘黑马只听刘太平醉醺醺地在后面督阵:“哪位敢后退半步,杀无赦!”……片刻,又有七八位蒙古和汉人士兵围了上来,刘黑马向靠得最近的两位蒙古士兵接连出招,那两位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戳倒了。随即扑上来的靠得最近的也是两位蒙古士兵,刘黑马十分镇定,枪来枪往,过了数招,刘黑马觉得这两位士兵皆非等闲之辈。他向左边的一位面部虚晃一枪,瞬间变换招式,一枪刺入右边的那位的肋部,接着拔枪朝左边的那个来了个白蛇吐舌,又将座下马一磕,一枪刺入那位士兵的咽喉。刘黑马勒马观看,发现敌人在纷纷后退。原来刘太平的士兵听到有人接连不断地喊:“廉希宪、商挺和刘黑马奉忽必烈皇帝之命前来捉拿刘太平、霍鲁怀!”之声后,那些京兆籍的士兵很快失去了斗志,在夜色的掩护下纷纷向两边溃逃。仅余下七八百蒙古士兵在战斗。眼看到刘黑马率领的将士们越战越勇,那些蒙古士兵只好纷纷后退。不大工夫,那七八百蒙古士兵处在全面包围之中。此时,廉希宪也戳倒了五六位敌兵,看到大局已定,便用洪亮的声音喊:“快放下武器,我们是奉忽必烈皇帝之命擒拿叛贼的!希望你们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刘太平的那些蒙古士兵眼睁睁地看到和对方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敌人投降后,刘黑马在投降过来的人群中找刘太平,刘太平却不见了。原来刘太平看到自己的部队抵挡不住对方凌厉的攻势,大势已去,只好逃命去了。
廉希宪见逃走了刘太平,立刻命令高霄鹏带领二三百人前去搜捕。
高霄鹏对京兆城再熟悉不过了。他认为刘太平一定钻进行省衙门了,他带着士兵打着灯笼火把先来到签押房门前,让士兵踏开房门,进去一看,里面有数张桌子和数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叠文书和笔、墨、纸、砚。退出来后来到大堂门前,他让士兵撬开锁子,见里面黑洞洞的,蜘蛛网拖得满屋都是,毫无刘太平的踪影。退出来后,来到刘太平的卧室,床上的被子没有叠,连个人影都没有。退出来后来到待客室,室内仅有两张桌子,四把椅子和两袋马奶子酒、数只黑碗。高霄鹏在寻思:刘太平到底钻到哪里去了?他总没跑到老百姓家里?就在此时,一阵微风过去,在待客室前面一个方方二十余步的花园里,数千根翠竹在窸窣作响,他打着灯笼走进看时,园中还有月季、牡丹、芍药、迎春,枝叶十分旺盛。高霄鹏可能藏在竹竹里了。他立刻命令士兵在花园中搜捕,二三百士兵一窝蜂钻进了花园,有的在牡丹下面找,有的在月季丛中寻,有的在迎春枝下看,有的用刀砍着竹干,有的用刀背砸着竹枝,不到半刻钟,有一位士兵从三簇竹竹相隔的空隙中把刘太平揪了出来。
廉希宪、刘黑马见已捆了刘太平,将要整队训话,突然商挺、赵良弼率领他们手下的士兵押着霍鲁怀和其他俘虏从西面走过来了。
原来商挺和赵良弼骑着马率领二百名骑兵和六百名步兵赶到西营时,霍鲁怀已经集合了西营的一千名士兵摆开了决战的阵势。由于事出突然,霍鲁怀没有来得及让西营的士兵牵马,所以看起来西营的军队皆为步兵。为了弄清来敌的虚实,霍鲁怀命令不少人打着灯笼火把。商挺见对方人数不少,有拿长矛的,,有拿弯刀的,个个面目狰狞,便对随从说:“保护赵参议!”随即他矛头一指,将士们水涌一般向敌阵冲去。顿时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马嘶声,响成一片。
此时,几位士兵受赵良弼之命早已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喊:“我们是奉忽必烈皇帝之命捉拿叛贼刘太平和霍鲁怀的,望其他将士放下武器,望城中百姓支持和配合!”……
商挺纵马挺枪,冲入敌阵,他左搠右刺,如入无人之境。只听敌阵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以命令的口吻说:“弟兄们给我冲,不得后退半步,后退者斩!”商挺心想,这个声音和当年霍鲁怀的声音何其相似,尖声怪气的,莫非他就是霍鲁怀。商挺勒马透过灯笼火把纷乱的光线看时,敌阵中数位蒙古士兵簇拥着一位将官,看来那位将官就是霍鲁怀无疑。原来前半夜他和刘太平喝过酒后被亲兵扶到西营。商挺瞅了两眼霍鲁怀,顿时一股无言之火从他的胸中霍霍燃烧起来。他立刻磕了磕铜镫,向霍鲁怀冲过去。谁料霍鲁怀身边多是拿着弯刀的高手,看到来将要刺杀他们的将官,个个将弯刀舞得闪电似的。商挺看出破绽,立刻向左前方的一位蒙古士兵的脸上虚晃一枪,马上变换招式,一枪刺中右前方一位蒙古士兵的心窝。随即拔出枪头绕了一道弧线,刺中左前方那位士兵的胸脯,那位士兵“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敌人够凶猛的,只见左边有一位士兵握着把大刀向他砍来,他向右边一闪,用枪把一格,随即变换招式,来了个力劈华山之势,那位士兵脑浆迸裂,如土委地。正当他向霍鲁怀刺去时,右边一位士兵拿着红缨枪向他右肋刺来。只见他把长枪向右一绕,格开红缨枪,由于他用力过猛,红缨枪被挑到数丈之外。那位士兵手臂被震,又胆颤心惊、重心不稳,立刻仰面倒在地上。霍鲁怀见来敌十分勇猛,自己的队伍的人数又锐减,不断寻思:自己逃吧,队伍定会溃不成军;战吧,一点胜利的希望都没有。谁知,在赵良弼等人的攻心战术下,西营和东营一样,那些京兆籍的士兵趁别人不注意,纷纷逃到两边,拼死抵抗的只有蒙古士兵。这点商挺在刹那间也看得十分清楚。霍鲁怀见好多士兵在逃跑,接连斩了两位,才算压住了阵脚。商挺勒马观望,霍鲁怀和他的士兵已处在全面包围之中,便大声喊:“你们赶快投降吧,我们仅擒拿刘太平、霍鲁怀等首恶,其余人等均可免罪!”……霍鲁怀手下的那些士兵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好放下刀枪,霍鲁怀想逃,见对方跟得很紧,只好眼睁睁地受缚。
商挺、赵良弼率领自己的将士,押着霍鲁怀等数百俘虏向行省衙门走来了。接近行省衙门之时,恰好廉希宪、刘黑马将要集合整队。
没过多久,队伍已经整好了。在行省衙门的大门外,约两千名俘虏站成了一个方阵,他们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两边是刘黑马的队伍,刘黑马的队伍除战死的士兵外,约一千八百人,他们有的手里拿着大刀,有的手里拿着长矛,有的腰挂弓箭,显得威武雄壮。
在队伍面前,站着廉希宪、商挺、赵良弼、刘黑马、高霄鹏、史广等人。四周有数千围观的老百姓。有诗为证:
       夜深人静星光寒,廉赵攻城不怕坚。
       顷刻北门被打开,不觉两路对敌顽。
       刘嶷入阵似张飞,商挺横矛如魏延。
       唾手可得京兆城,刘霍受缚唯长叹。
先是刘黑马向大家介绍京兆四川等路宣抚司的几位长官:“将士们,老百姓们:忽必烈即皇帝位后,任命廉大人为宣抚使,商挺为副使,赵良弼为参议司事。这次他们来京兆是奉忽必烈皇帝之命擒拿叛贼刘太平、霍鲁怀并治理京兆四川等路的,望大家理解和支持,下面请廉宣抚讲话。”这几句话迎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廉希宪用洪钟般的声音说:“……当今只有一个皇帝,就是忽必烈皇帝。刘太平和霍鲁怀与我们作对,今天他俩的下场你们看到了。望各位将士听宣抚司统一指挥,望各位老百姓安心生产……”廉希宪的这些话又迎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安民告示完毕,就把刘太平、霍鲁怀押入京兆大牢。

牢房里,潮湿发霉的乱草堆上坐着刘太平和霍鲁怀。看眼神刘太平还比较乐观,霍鲁怀却显出没精打采的样子,好像霜打雷劈似的。
“刘平章,昨晚我们的的确确喝多了,你看喝酒竟误了大事。倘若我俩都少喝两碗,同去督促岗哨上的士兵严加警戒,或者你我二人轮流督促,即使敌人有备而来,我们以逸待劳、严阵以待,起码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惨敗。今天我们真正成了昔日的孟达,让廉希宪、刘黑马那些小人还真正做了回司马懿。”
刘太平说:“霍参政,别那么灰心丧气、悲观失望。我断定廉希宪、刘黑马等人是奈何不得我们的。倘若我们吸取教训、卧薪尝胆,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霍鲁怀疑惑不解地问:“卧薪尝胆?”
“说来话长。吴、越是春秋时期南方的两个国家。在一次战斗中,越国在会稽受挫,力量大大削弱,几乎遭灭国之灾。越国战败后,越王勾践将治理国家的大权交给文种,自己和范蠡一道去吴国给夫差当奴仆,越国的王后也做了吴王夫差的女奴。勾践为吴王驾车养马,他的夫人为吴国打扫宫室。他们住在囚室,秽衣恶食,极尽屈辱而从不反抗。由于勾践能卑事吴王,同时又贿赂伯嚭,最后,勾践终于取得了吴王的信任,三年后被释放回国。回国后,他反复检讨自己,在坐卧的地方悬挂了苦胆,吃饭的时候也要先尝尝苦胆的滋味。他经过‘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最后终于复仇灭吴。今天我们处于这种地步,不妨学学勾践。”
“越王勾践有机会卧薪尝胆,有机会复仇灭吴,可我们已经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说不定廉希宪那些人立刻会砍我们的头。我们连生命都没有了,岂能卧薪尝胆?”
“霍参政,别那么悲观好不好,我已经说过了,我料定他们不会杀我们,因为你我都是先大汗的重臣、近亲,即使忽必烈对我们动手,也要三思而行。”
“刘平章,可冤家路窄啊!倘若我们在宣抚司钩考钱谷时随便罗列几条罪状把廉希宪、商挺之流宰了,就不会落个今天这样的下场。”
“霍参政,你现在说这些后悔话还有什么用呢?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等待,是耐心地等待时机。忽必烈灭亡之时,就是我们的出头之日。千万别灰心,我们还会出头的。”
霍鲁怀垂头丧气地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前半夜还好好的,现在却落到这个地步,完全应验了‘三十年河北,三十年河南’的说法。”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困难是暂时的,也许我们很快就有出头之日的。我想六盘山浑都海大将军不会对我们见死不救吧。”刘太平满怀信心地说,“他一旦听到我们受挫被关的消息,肯定会想办法救援我们。以他的兵力,还不把京兆踏成粉末?”
“只可惜我们没来得及向大将军派遣使者,大将军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受罪呢?要是我们到京兆的头两天就给大将军派使者……”
“没有派去使者还来得及。我想大将军一定接到了大汗的密诏,他很快会派人和我们联系的,倘若能打听清楚我们的情况,大将军定会迅速救援我们。”
霍鲁怀脸色苍白,毫无信心地说:“不一定吧。浑都海的性格你总清楚,他优柔寡断、刚愎自用、有勇无谋,可以说是一介莽夫。倘若是我,我现在就要挥师京兆。尽管六盘山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但到底是一块可供放牧之地,岂能和京兆相比?……没办法,现在毫无办法。真是急死我了。”
刘太平拍了拍霍鲁怀的肩膀,心平气和地说:“落到这个地步,光急有什么用,光急还真不是个办法。我们只有忍耐,只有忍耐才是唯一的出路。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他们的人生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面对困难和挫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忍耐,顽强地忍耐。司马迁的《太史公自序》你读过吗?”
“没有。”
《太史公自序》中写道:“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也。”太史公写这些话,其目的是阐明他的发愤著述说,撇开他的写作目的,考察西伯、孔子、屈原、左丘、孙子、不韦、韩非等人的生平,他们在自己的人生途中,表现出来的对付挫折最好的办法就是忍耐。
“是的,要忍耐。可是我们走进这里,一天也不容易推黑啊!你看这草里的跳蚤、虱子、蚂蚁……恐怕等不到浑都海救我们,我们就会被它们吃空……”
“蚂蚁,我们往死里打;虱子、跳蚤,我们捉它;饿不死人的饭菜,我们鼓劲往下咽。”
霍鲁怀转换话题说:“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廉希宪、商挺他们紧紧跟在我们的屁股后面,他们是有预谋的。要是我们行动慢些,他们定会抢在我们前面进城。如果这样的话,即使我们能摆脱他们的刁难和围攻,形势也比今天好不了多少。”
刘太平说:“廉希宪那些人在京兆还颇有群众基础,不然我们那么多京兆籍士兵在他们攻心战术的引诱下,怎么会不战而逃呢?”
霍鲁怀很生气地说:“我们栽就栽在京兆地区新签的那些士兵身上了,应当千刀万剐。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要是他们和蒙古士兵一样顽强战斗、英勇对敌,我们绝不会有今天。”
刘太平恍然大悟:“还有,我们低估了京兆万户刘黑马,对他一点也没有笼络,这次还算真吃了他的亏。你看城内和我们作对的十之八九是他的人马。倘若我们来的头两天联络他,给他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并答应在大汗面前举荐他,他就不会和我们为敌。即使他既不偏向廉希宪,又不偏向我们,保持个中立,我们定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霍鲁怀说:“是呀,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当时钩考的时候,就应当把廉、商、赵三位宰了。宰了就没有今天的后患。”
刘太平若有所思地说:“当时宰了他并不难,只是随意捏造点事实就可以置他们于死地。事隔数年了,谁能想到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幕呢?不过,最近的刘黑马百分之百是忽必烈的人,即使我们初来的第一天就派人和他联络,未必他就能站到我们一边;即使我们的阿里不哥大汗给他重职,未必他毅然接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霍鲁怀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了一会儿,低着头很悲惨地说:“造化!造化!简直是造化!倘若我们当初对他们仁慈一点,也许我们就不会落到……”
“你说的是什么话!仁慈,仁慈二字从古至今不知误了多少人。你现在提到仁慈,仁慈有什么用,我们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我们太仁慈了。去年冬天,赵良弼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就太仁慈了,放虎归山,结果今天他……”刘太平很生气地说。
“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川遭犬欺。我的刘平章,饥饿、虱子、跳蚤、蚂蚁……肆无忌惮,将会严重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安全。我们平常锦衣玉食惯了,这种牢房生活还真不好过啊!”
“霍参政,你要充满信心,你要相信我们阿里不哥大汗的实力。退一步说,即使浑都海不搭救我们,等待阿里不哥打败忽必烈的那一天我们就出头了。”
“阿里不哥打败忽必烈,这点在我心里毫无疑问,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败忽必烈呢?我心里着急,我等不到那一天呀。”
“霍参政,我奉劝你一是要忍耐,二是要达观。如今人家是刀砧,我们是鱼肉,我们只得任人宰割。不过,我敢断言,他们是奈何不得我们的。”
霍鲁怀说:“话虽这么说,可我怎么也乐观不起来,他们一定会对我们下毒手的。”
“还是听我的话,你要变得达观一些。我给你讲一个了不起的人。北宋期间,有一个人叫苏东坡,他无论在怎样失意的情况下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都能欣赏身边的风景。他曾在赤壁赏月,曾在西湖种柳,一派诗心。贬谪黄州他能‘长江绕郭知鱼美’,贬谪惠州他能‘日啖荔枝三百颗’,对生命的喜悦甚至表露为这样直接的口腹之快。他随遇而安,没有什么事情真正能伤害他。他总能在既有的境况中获得满足,总能保持生机的充盈。如今我俩的处境比当年的苏东坡惨多了,但身处困境这点是一样的,我们不妨学学苏东坡。如今,我们不必那么悲悲戚戚,我们生是阿里不哥大汗的人,死是他的鬼。只要忽必烈败在阿里不哥大汗的手里,即使我俩被廉希宪砍了头,你我的妻子儿女会得到大汗的抚恤的。”
“但愿浑都海立即向京兆进军,到那时我们就会……”
“但愿如此。”有诗为证:
                   其一
          从来酒醉多误事,今夜刘霍被酒误。
          奉劝狂饮烂醉者,棋力酒量应自知。
                   其二
          孟达之事成笑谈,卧薪尝胆千古传。
          一旦成为阶下囚,谁知难以效勾践。

京兆重新戒严了,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四面城门上各有数十人把守。在擒拿刘、霍之后,所有的士兵都进入戒备状态。
拂晓,在京兆行省衙门的一间并不算简陋的客厅里亮着盏清油灯,客厅里围桌而坐的是廉希宪、商挺、赵良弼、刘黑马、高霄鹏、史广等人。
沉默了半刻钟,大家只等廉希宪先开口,廉希宪考虑这次擒拿刘、霍,一是全靠了刘黑马的军队,二是刘黑马本人也亲冒锋镝、冲锋陷阵、老当益壮、精神可嘉。于是他微笑着说:“这次捉拿刘太平、霍鲁怀,刘万户居功第一,我在忽必烈皇帝面前一定给你请功,要求给你嘉奖。”
刘黑马数十年劳苦功高,但从不居功自傲,即使在晚辈面前也没有盛气凌人之态,听到廉希宪表扬他,便谦虚地说:“何功之有,只是做了点应该做的,微不足道。忽必烈皇帝和廉大人的敌人,就是我刘黑马的敌人。倘若大人还有用得着刘某的地方,虽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得依靠刘万户的地方多着呢。目前我们刚刚接管了京兆,京兆还不稳定。一是刚投降过来的那些士兵难免有不少人心存狐疑,二是京兆城内外的老百姓还对我们持观望态度。为了防止意外事件发生,还求刘万户严明军纪、提高警惕。”
“遵廉大人钧谕,我一定管好部下。”
廉希宪接着说:“天亮后,我们着重要在城外各处张贴告示,等京兆地区的老百姓了解了我们、信任了我们,站出来支持我们和拥护我们,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倘若老百姓不支持我们和信任我们,我们必将和刘、霍一样被人所擒。”
商挺听到廉希宪提出做老百姓工作的重要性和及时性,便不由自主地向高霄鹏和史广二人脸上扫了一眼,因为他清楚高、史两位是任职多年并富有工作经验的官吏,便推荐说:“给老百姓做宣传工作,我想我们的京兆治中高大人和华州尹史大人可以做很多工作,我建议让二位大人暂时担任原来的职务。”
“好,我同意商大人的意见,就让高大人和史大人现任原职吧,容我奏明皇帝后再升迁。”
高霄鹏立刻表态说:“承蒙几位大人抬举,愿效犬马之劳。”
史广也很慷慨地说:“卑职也愿竭忠尽力。”
廉希宪肯定说:“好,好,这就好。两位大人这次立功也不小呀。”
高霄鹏见宣抚司两位宣抚使对自己和史广都很赞成,便诚恳地说:“几位大人已经是第三次接管京兆了,阳光雨露已经惠及草木,只要老百姓听到几位大人又来接管京兆,他们定会箪食壶浆、欢呼雀跃。我情愿说服京兆路各州县百姓纳粮上草,出兵出力。”
史广说:“我也和高大人一样,甘愿为京兆地区的稳定和繁荣尽微薄之力。”
“这就好,这就好。”未等廉希宪说话商挺先开口了。
的确,刘黑马、高霄鹏和史广三位在这次擒拿刘、霍的过程中立功不小,廉希宪很明智对他们给于表扬、鼓励、安慰和笼络。他们三位也表态要效忠忽必烈皇帝。廉希宪对他们三位的忠诚和慷慨十分满意。不久,廉希宪觉得虽然这次顺利地擒拿了刘、霍,但肩上的担子一点没有减轻,顿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紧皱着眉头说:“形势依然严峻,丝毫不容乐观。为了避免忽必烈皇帝腹背受敌的局面,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掌握秦、蜀的主动权,但目前掌握主动权,还有困难,还有相当大的困难。我们刚刚接管了京兆,这只是个好的开端,更艰苦更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大家都明白,六盘山还盘踞着浑都海的四万骑兵,而我们手里的军队仅有四五千而已。商大人,你说说我们今后应该怎么办?”
商挺沉思了一会儿说:“对于浑都海,我们目前吃掉他,绝对没有可能,但我们可以孤立他。一旦把他孤立起来,他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孤立浑都海,我们初到京兆不是开了个好头吗?现在要紧的是解决成都的密里火者和青居的乞台不花,争取紐璘元帅向我们靠拢,以便全面控制在四川我们新占领之地的局面。倘若浑都海举兵反叛,只好尽力争取秦、巩的汪良臣向六盘山出兵,击溃浑都海。”
刘黑马觉得商挺刚才说的这些话颇有战略眼光,符合兵法“避实击虚”的原理,和“诸葛亮巧设空城计”、“李孝逸打败徐敬业”有异曲同工之妙。倘若放弃弱者,先解决浑都海,只会落得事倍功半、一败涂地,便说:“商大人高瞻远瞩。”
商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望大家集思广益、各抒己见。”过了一会儿,对商挺提出的这些观点谁都没有异议。
廉希宪阴沉着脸,在反复思考着去除掉密里火者的人选。他先是考虑商挺,商挺如今四十多岁,正当年富力强,又有勇有谋,完全可以担当此任,可是京兆的一摊子怎么能够离开他呢?接着考虑刘黑马,刘黑马南征北战数十年,胆大心细,经过的大阵仗不知有多少,他完全可以担当此任,但他毕竟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京兆去成都隔山隔水,怎么好让一位老头子再受那么多颠簸呢?廉希宪一时觉得十分为难,但形势逼人,刻不容缓,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便问:“谁可去除掉密里火者?”
商挺考虑刘黑马已经年迈,赵良弼又是一位文官,只有自己了,便说:“我去!”
接着刘黑马粗声粗气地说:“我去!”
廉希宪面带为难之色说:“刘万户六十多岁了,去成都的路又不好走,我怎么好让你再受鞍马劳顿呢?不行,不行,刘万户绝对不能去。就让商孟卿去吧。”
刘黑马立刻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难道我刘黑马经过的沙场还少吗?别看我年过花甲,头发胡子白得像面碗,你们看我这腰板还挺结实,凭我这一身力气和灭金伐宋的经验,我想除掉密里火者只是小菜一碟。”
廉希宪示意让他坐下来,微笑着说:“不行,不行,刘万户绝对不能去。人说昔日黄忠八十不服老,实际只活到七十五岁,但毕竟老了。况且成都的密里火者是位蒙古宿将,智勇双全,绝非等闲之辈,只怕刘万户……”
“愿立军令状,我以我全家性命担保。”
“军令状就不必了,如此说来就只好依刘万户了。我这里给你举荐一个人,你和赵参议同去怎么样?”
刘黑马说:“杀鸡焉用宰牛刀,我和手下的将士们去,保证完成任务。”
廉希宪说:“那就多劳刘万户了。”有诗为证:
       南征北战数十年,勇冠三军万口传。
       慷慨请缨赴成都,不擒叛贼誓不还。
片刻,廉希宪又问:“青居的乞台不花怎么办?”
客厅内足足沉默了半刻钟,赵良弼反复考虑,让刘黑马除掉密里火者后再去除掉乞台不花吧,一是刘黑马担子太重;二是刘黑马带着他的部队去太显眼,容易被乞台不花察觉,要是被乞台不花察觉,一时半刻还难以对付;三是刘黑马赴青居除掉乞台不花,在时间上来说有点慢。让他或者商挺去吧,如今宣抚司又拿不出足够的兵力对付乞台不花,因为倘若刘黑马带去他的人马,宣抚司就只剩下投降过来的那两千多士兵,如果那两千多名士兵全部去,京兆的安全无疑让人担忧。最好的办法是让汪惟正解决。要让汪惟正解决,就得派一个胆大机敏、忠实可靠之人去和汪惟正磋商,于是他主动地说:“廉大人,我去青居。”
商挺立刻说:“你是个文官,很少带过兵,你怎么能行呢?不行,不行,再找人选。”
赵良弼带着乞求的口气说:“就让我去吧,保证完成任务。”
廉希宪说:“既然赵参议执意要去,我给你一千五百人马。”
赵良弼说:“廉大人,我不要一兵一卒。”
廉希宪大惑不解:“你不要一兵一卒怎么行呢?”
“请廉大人和商大人放心,我可以联系汪惟正,让守青居的汪惟正就地解决。”
廉希宪夸赞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妙!妙!”
此时,刘黑马说:“赵参议是宣抚司的一位智囊,廉大人身边怎能缺少他呢?就让我除掉密里火者后再除掉乞台不花吧。”
廉希宪用肯定的语气说:“刘万户所提的方案不是不好,只是在时间上有点慢,同时给刘万户的担子太重,要是把密里火者和乞台不花能同时除掉就好了。”
商挺搔了搔头皮说:“让赵参议赴青居好是好,只是赵参议数月前去了一趟青居,汪惟正帐下和乞台不花帐下认识赵参议的人一定不少。一旦乞台不花知道赵参议来青居,一定要加倍提防。没必要赵参议亲自去,仅派一个老成持重之人给汪惟正送一封密信就可以了。”
廉希宪说:“这样做更好,只是谁可给汪惟正送信呢?”
商挺说:“这个人倒不难找。我只是担心汪惟正年轻,让他解决有没有风险。”
廉希宪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让他解决应该没有风险,现在他是皇帝新任命的总帅府总帅,应当立功才对。这个人你我都了解,他年纪虽轻,但颇有祖父汪世显的风范,有勇有谋,机智果断,让他担当此任,再好不过。我分析,汪氏是肯为忽必烈皇帝卖力的。”
商挺说:“现在只有这样了。”
廉希宪如釋重负。刘黑马见由谁赴青居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便说:“廉大人,我和将士们什么时候出发?”
廉希宪说:“今天准备,明天出发是否有点仓猝,时间来得及吗?”
刘黑马说:“我一定明天清早出发。”
“好,到时我和商大人、赵大人为你饯行。”
“那太严重了。”
“为你壮行是应该的。”“那我准备去了?”“好吧。”
刘黑马走出客厅后,廉希宪心里说:“对刘、霍该如何处置呢?是立刻杀头还是继续关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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