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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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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14: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自:http://www.cctv.com/geography/nvbingriji/ymlsh/ym028.html

汪扎西


  汪扎西是个藏汉合璧的人,光从这个名字就看得出来。藏族人没有姓,他姓汪, 而扎西又是个地地道道的藏族人的名字。 他穿藏装,说藏话,吃酥油糌粑,热爱藏 地的一切,可又自称自己是大中国臣民,习惯称藏族人为蛮家。

  我是在太昭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汪扎西的。 太昭是部队进军西藏到达拉萨的一 个转折点, 最艰巨的那段路程走完了,从太昭西南行只需翻一座大山就进入拉萨河 谷, 然后顺流而下直抵拉萨。太昭位于川藏大驿道上,人烟较多,有一条鹅卵石铺 的街道, 还有好几家商店,对我们这些刚从高寒荒漠地带走过来的人,好象进入了 城市一般。 在太昭,一位西藏上层爱国人士支援一批粮食,解决了我们缺粮的燃眉 之急,部队停下来休整。

  一天上午, 我和阿拉李、川妹子田到太昭街上去,想买点针线来缝补衣扣和袜 子。 我们仨人在鹅卵石街道上东张西望地走着,看见较大的商店里卖有来自印度的 丝绸、 毛料、鞋帽、铝锅和铜瓢等货物。我们来到一家开着一扇小木窗户的杂货铺 前, 看看有没有想买的针线?杂货铺倒也收拾得干净,货架上摆着氆氇、围裙、腰 带、藏靴等当地的手工产品,篾筐里装着一些奶渣、核桃和杏干等干果。

  店主是一位鬓发斑错藏族老人。

  老人哈哈笑了, “我是汉人喽,啷个不会说汉话,真是大水冲倒龙王苗——自 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咧。”他的话使我们仨人都吃了一惊。

  我听说当年红军长征途中,曾在甘孜一带留下过一些红军伤病员,便惊喜地问, “你是红军伤员?”

  老人摇摇头, “我哪有那个福份哟!我只是个命不该死的川军兵丁。”

  问他什么时候到西藏来的? 他说一言难尽,请我们到里屋坐一坐。出于好奇, 又是大白天, 阿拉李拉着我和川妹子田走了进去。老人的里屋放着一付织氆氇的木 架, 堆着一些羊毛;南墙摆着卡垫和矮脚茶几,旁边的牛粪火钵里煨着一个装茶的 瓦罐,完全是藏族人的生活,只有一把木圈椅是汉式的。真没想到,这一偶然机会, 竟使我们听到了一段稀罕的“龙门阵”。

  光绪三十二(1906) 年,二十岁的汪扎西在四川老家给人顶账当了川军。一年 多后, 他提着辫子,拿着大刀,在赵尔丰麾下开拔到川边藏区巴塘一带。那时,这 一带藏区由于英帝国主义和西藏“噶厦” 政府的挑拨威胁,有的土司头人和寺庙上 层喇嘛企图脱离清政府管辖, 还杀死了一名朝廷派去处理事务的钦差大臣。赵尔丰 率领的川军一举平息了川边藏区的动乱,大力推行“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是怎么回事呢?”我们问。

  汪扎西说: “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反正把那些一辈一辈往下传的土司都给 废了, 还把有的土司头人和寺庙活佛砍了脑壳,朝廷另外派官员来管辖这些地方, 这些官员既不世袭, 也不固定,叫什么流官。嘿!赵尔丰还真厉害,在川边藏区还 真搞出了不少名堂,把拉萨派去捣乱的藏官也给吓跑咯。”

  赵尔丰在川边藏区实行“改土归流” ,虽然搞大汉族主义,有些过火行为,伤 害了少数民族的感情, 但当时却稳住了那里的局势,受到清政府赞许。为了遏制英 帝国主义在西藏的影响,特委任赵尔丰为驻藏大臣,率兵入藏,于宣统元年(1909) 秋到达通往拉萨的咽喉重镇昌都。 赵大帅以新任驻藏大臣的头衔, 带着川边藏区 “改土归流” 的威名,领兵直逼拉萨,引起英帝国主义和西藏噶厦政府的恐慌,他 们一面令藏军在昌都以西沿途阻击, 一面向清政府施加压力,不许赵尔丰进藏。腐 败的清政府屈服于压力, 撤去了赵尔丰驻藏大臣的职衔,令其返川,改派钟统领率 川军两千入藏,汪扎西就是其中的一名。

  “龟儿子藏巴娃还真鬼嘞! 一路上光打埋伏,特别是在那些山崖口口,弟兄们 吃了不少苦头。 我们川军的家伙比藏巴娃的好一些,有压四发子弹的钢枪,藏巴娃 地形熟悉,爬山也不累。有一次,我举着大刀追赶一个前来偷袭我们营寨的藏巴娃, 眼看差一步就要追上了, 我累得呼哧呼哧地张着大嘴,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差这一 步追不上,终究让他给老子跑掉了。”

  说到这里, 汪扎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见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又说:“嘿! 跟藏巴娃的魔兵打仗那才古怪咧, 老子给他整惨咯!有一次,我们一帮人马来到一 个峡谷口外的坡地上, 刚打算埋锅造饭,忽听得峡谷里响起一阵阿嘻嘻的怪叫声, 这叫声好象鬼哭狼嚎, 把人的汗毛都整得倒立起来。随着怪叫声,从峡谷里冲出一 群怪模怪样的魔兵, 他们的头发上、颈子上不知挂了些花花绿绿、巾巾条条的啥子 东西? 魔兵后面,一个身披兽皮的魔头,手摇经幡,口念咒经,驱赶魔兵朝我们扑 来。 这哪里是在打仗,活像我们四川的端公下神作法,开头把弟兄们都搞瞢了。魔 兵仗着自己戴有护身符, 刀砍不入,斧劈不伤,还以为魔头念咒经,早把汉兵的魂 魄摄走了, 于是便大摇大摆地朝我们杀来。走在前面的被我们打死,后面的又拥了 上来, 这些魔兵还真邪,一阵狂呼乱叫,横冲直撞,把我们的阵脚冲乱了。一个魔 兵冲到我跟前, 朝我肚子上捅了一刀,我大叫一声滚落山涧。也是我命不该死,不 知过了多久才苏醒了,等我从弟兄们的尸体下爬出来,魔兵不见了,队伍也开拔了。 那些日子, 我捂着肚子,又不敢到有人烟的地方去,怕碰到藏巴娃,只好在荒山野 岭间住山洞,吃野果,活像个野人,真够惨咯!”

  正说话间, 从门外进来一位藏族老阿妈,看样子也已年逾六旬,她的肤色比一 般藏族妇女要白净些 。老阿妈面容开朗,目光热情,一看便知是位心地宽厚善良的 人。汪扎西介绍说她叫次仁拉姆,是他的“阿甲啦”(妻子),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次仁拉姆是个藏汉混血儿, 她的阿妈跟一个从四川来做药材生意的汉族商人相 好, 还跟汉商到雅安、成都等地观光过,次仁拉姆很小就听阿妈讲过汉族地区的一 些风土人情。 从她五岁那年起,就再也没见过汉商阿爸了,阿妈从雅安驮砖茶来的 骡帮那里也没打听出什么消息。阿妈带着她靠捻羊毛线织氆氇过了十多年贫苦生活, 次仁拉姆的心里也留下了对汉人的记恨。

  阿妈病倒了, 阿妈跟汉商在一起时,也认识了一些能治病的藏药。次仁拉姆按 照阿妈说的样子, 到后山去找藏药来给阿妈治病。在一块岩石后面,她发现了一个 倒卧在草丛中不住呻吟的人。仔细一看,是个汉兵。汉族阿爸抛弃她们母女的记恨, 使次仁拉姆朝那个汉兵呸了一声:活该!

  “唉! 真作孽呀!”汪扎西接着说,“在荒山野岭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盼来 了一个藏族姑娘, 竟朝我吐泡口水扭头就走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赵大帅改土归 流, 砍藏族土司活佛的脑壳,报应却落在了我这个小兵头上!看来我只有等着喂老 鹰咯。 噫!没想到过了一天,那个藏族姑娘又来了,这回非但没朝我吐口水,还喂 了我一碗香喷喷的酥油茶。”

  我们打断他的话,问为什么姑娘又对你这么好了呢?

  汪扎西指指他的“阿甲啦”,“让她给你们说吧。”

  次仁拉姆掠掠鬓角, 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也许是神的安排吧,在第一次见 到汪扎西回来的路上, 那个汉兵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很年轻,比我大不 了几岁, 高高大大的,模样倒也让人喜欢,看来并不是个坏人。我怎么能把汉商阿 爸抛弃我们母女的记恨,平白无故地算在他的身上!回到家就把这个事跟阿妈说了。 阿妈开导我, 汉兵是从你阿爸那个地方来的,你阿爸没能再回来,不一定就是要抛 弃我们, 也可能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故。我们藏族人讲慈悲,讲宽恕,蚂蚁尚且是 一条命,何况是一个受伤的人,行行好吧,神佛会护佑你的。”

  我插嘴说,“于是神佛就把你俩护佑成了一家人。”

  “是这样。”次仁拉姆甜甜地笑了。

  汪扎西来到了次仁拉姆的家。 起初,次仁拉姆懂得一丝丝汉话,不多久,汪扎 西也学会了一丝丝藏话, 两个一丝丝很快就把两颗心变成了一颗心。那时,汪扎西 的四川老家军阀正在混战, 兵荒马乱的,他也不想回去了,打算就在藏区安家,还 把自己的名字大海改成了扎西, 表示扎根西藏的决心。次仁拉姆带着汪扎西去向她 的头人献哈达。 这位头人见过世面,通情达理,便对次仁拉姆说,“川军认为汪扎 西战死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川军了,成了一个流落的汉族老百姓,就让他在这里住 下吧, 只要不偷懒,酥油糌粑总是有他吃的。历史上就有唐蕃联姻,藏汉通婚嘛, 祝福你们成为夫妻,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次仁拉姆和汪扎西成婚后不久, 阿妈病逝,她继续搞羊毛编织,在街边开了一 爿小杂货铺。 汪扎西在当兵时就会干些木匠活,他拜托运输砖茶的骡帮从四川雅安 带来斧头、 锯子、推刨等工具,当起了木匠。尽管他自嘲自己当木匠是秃子当和尚 ——将就这块料, 但他心灵手巧,木匠活越干越精,寺庙经堂的梁柱和贵族小姐的 绣楼,也来请他装饰。加之他为人仗义,人缘好,远近藏族百姓都称 他为“辛索切莫”(大木匠)。

   四十多年岁月,汪扎西与次仁拉姆这对藏汉夫妻恩爱和谐,他们生了一儿一女, 儿子在寺庙里当喇嘛,女儿嫁到南边的工布地方去了。

  汪扎西身居藏区, 与世隔绝,“乃不知今是何世”,仍自称大中国臣民,令阿 拉李和我忍俊不禁。川妹子田年纪轻,好奇心重,她说她在戏台上看见过胸配勇字、 腰挂大刀的清兵,问眼前这位当过清兵的老乡,还会不会耍大刀?

  汪扎西沉吟半晌, “哦!几十年啦,大刀生锈咯,路数也忘咯,不过,你们三 位是远道来的贵客,我就耍几下给你们看看吧。”

  这位老清兵从他的藏式小柜里取出一把大片刀, 首先来了个骑马蹬裆式,腰板 挺得直直的, 接着挥刀上下左右砍杀一通。我们不懂什么招数,只觉得老清兵翻身 腾挪,倒也有些功底。突然,大片刀停在面前,汪扎西握住刀把,朝我们连连拱手: 献丑了!献丑了!

  从汪扎西的杂货店里出来, 天空灰蒙蒙的,远山在落雪,这样的天气,容易让 人想起过去。 汪扎西和次仁拉姆的故事,有没有给逝去的高原岁月留下一点什么痕 迹呢?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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