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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荣耀的体现——汪溪自传 (2007-12-16 11:33:22) 汪氏家族在苏州城东北街一带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坐落在东北街的一所老宅子,即使在晚清时代也算不上豪华。汪府在苏州乡下也没有置田产,只在太湖支边的一个村子旁边,有一块约一亩的坟地。 祖父在晚清朝廷的翰林院供职,翰林院是编修书籍、拟册文、为皇室解经讲史、充当科举考官的。翰林多是精通经史、饱读诗书的人,是当时文人阶层中的精英。从我记事的年纪起,就不时地听到过长辈们讲述我的祖父在公鸡尚未唱晓的时光,就匆忙起床漱洗,赶进宫中去上朝的事。人们不免添油加醋、眉色飞舞,给我留下了模糊的记忆。 那时,一夫多妻不但不违法,反而是家业鼎盛的标志,会受人称赞。祖父辈大概是三兄弟,家族就因为他们都一妻多妾而繁衍得人丁兴旺。到了我父亲这一辈,他们的子女比如我竟有嫡出和庶出的叔伯17位、姑姑8位。他们有到国外留学的,有到北京、上海去读书和成家立业的,始终留守苏州的不多。东北街的这个老家已成空壳,一个封建大家庭解体了。 父亲的堂兄汪荣宝是我们的三伯父,三伯母又是我的六姨。两堂兄弟与两姊妹结亲,亲上加亲。又因为两家的住宅都在东四八条,他家在东四八条30号院的花园与我家在34号院的侧面书房隔着另外3家通过后院相通,我们两家的密切关系,不比寻常。三伯父育有五男二女,我家有三女二男。孩子们的年纪相互交错,都以兄妹、姐弟相称。他家几个男孩都子承父业,一家堪称是外交世家。 三伯父家是朱漆大门的中式大宅子:共四进庭院,最后一进的后门开在东四九条胡同,可见宅子的进深了。 走进大门,和它并排的四五间平房是供看门人(也叫门房)和男佣人们使用的。第二进坐北朝南的“堂屋”悬挂着黎元洪和徐世昌两位大总统书写的一横一竖两条宽幅匾额,显示出宅子主人的显赫身份。“堂屋”两侧各有一两间小客厅。这一进的东西厢房都是有卧室、书房和洗手间的住房,是为成了家的儿子们准备的。单这一进就构成了一个不小的完整的四合院,院内栽着塔松、龙爪槐等名贵树木。 第三进是宅子的中心。红漆圆柱,雕梁画栋的走廊;中西式结合的正房大客厅,两侧各有一间和两间宽大的主卧房,有全套现代化洗手间设备;西厢是主人的书房,有门通向花园;东厢的饭厅放置着各有十座位的两个大圆桌。这一进所有的房屋都是细地板铺地。 第四进是后院,四五间平房一溜儿排开,西边开个后门,同花园相通。 第二、三、四进两边房子外面都有走廊相连,既可遮阳又防雨雪。 阴历年的除夕晚上,大约在晚饭时刻,我家老小都会到三伯父家和他们一起祭祖。 正中堂屋大客厅的门敞开着,长长的供桌跨在客厅和宽宽的走廊之间,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菜、糕点、水果,酒杯、碗筷应有尽有。房顶上吊装着一盏“汽灯”,整个大厅被乳白的弧光照得一片通明,使供桌上那些由高脚烛台擎着的蜡烛,变得黯然无光了。 供桌上面设有祖先们的画像。祖先是谁?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举行跪拜磕头的礼仪时,到场的大人孩子,要按辈分长幼的顺序,一个接一个,跪倒在拜垫上,按规定三叩首。我被喊来,跪在拜垫上,学着长辈女眷的样子和姿势,顿着手叩头。原来女人和男人的跪拜动作还不大相同呢。 在孩子们的眼里,祭祖的高潮不是祭祖的礼仪,而是之后的燃放烟花炮竹。震耳欲聋的“二踢脚”、用竹杆挑起的长长的“挂鞭”,让孩子们捂着耳朵围着它们乱转。大大小小的“盒子”放出五颜六色、花样翻新的“礼花”,真让人眼花缭乱。放花炮的人主要是男佣工和年纪大些的兄长,孩子们是没有份的,更不用说女孩子家了。 三伯父汪荣宝是名副其实的大官僚,他曾留学欧洲(法国和比利时),并在那里开始了职业外交官的生涯。民国初年国民政府执政时期,又出使日本任公使。因中日两国之间某种外交纠纷被南京政府召回,30年代初,退出了外交界在家赋闲。我是上高中的时候才见到他。 三伯父身材高大魁梧,不苟言笑,很是严肃神气,使我感到拘束,又有些畏惧。感觉他一点也不像一个老外交家,特别是举止没有带什么洋味。 三伯父的书房很宽阔,书柜中的藏书,多是中国的古籍,外文书籍不多。他学惯中西,国学基础不薄,爱好诗词又工于书法。玻璃厂有名的荣宝斋文物商店的师傅是他的常客,他们来是同他商谈买卖字画文物,或出版他的什么著作之类的事。 这年元旦之后,他的弱智二儿子茂先的妻子为汪府生下了第一个第三代、一个长孙起名尧仁,,他书房的墙上便新添了“元旦书红今岁得龙”的喜庆横幅。那年正是龙年。他的欢欣也暗含着稍许进入老年的心境。 他似乎是以书房为家的人,很少到上房的大客厅同妻子、女儿、儿媳等女眷围坐叙家常。或许他心里还隐藏着什么难言之隐。 卸任公使回国时,他带回来一位30岁上下的日本女子“托西”,叫我们晚辈称她“恩娘”,就是她的一位小妾了。宅子一长排正房,左右两边各有侧室作主卧室。三伯父的卧室在右,托西的卧室在左。 托西出身贫寒,原来是东京中国公使官邸的“下女”(日本人对女佣工的称呼),她高高的个子,身体娇弱,走起路来,杨柳细腰不停地扭动。可惜她染上了毒瘾,每天离不开吗啡针。她很少在众多家人相聚时露面,虽然客厅就在她住房外面。三伯父为人仁慈厚道,看不出她同托西有什么不和。儿女们似乎也接受了托西,但是托西真的难以融进这个大家庭,也是很明显的。 第二年夏天,忽闻三伯父因高烧不退,住进了协和医院的特等病房。接着就接连不断地传来他的体温始终居高不下的坏消息,两家的大人孩子都很焦虑。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还没到花甲之年,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那时,潘尼西林还未问世,金钱和良医也是无奈的。 丧事追求气派,办得很隆重。记得正值盛夏时候,宅子的中间庭院搭起了高大的天棚。故都北京拥有各种手艺的能工巧匠,搭天棚虽说不上什么顶尖的技术,但也算是很高明的。天棚适合四合院,城里不少大户人家需要搭天棚,办喜事、办丧事,或纳凉。 天棚用草席搭成。它依照庭院的大小高低,把它覆盖的严严实实,白天不透阳光,小雨不会漏水,晚上把它卷起,迎进凉风。棚顶还装有电灯,随时可以开关。这么宽阔的庭院,几天内天棚便搭好了。 灵柩停在正北的堂屋里,四周用大冰块围绕着。灵堂就设在大廊前的走廊上。悬挂的挽联,从上到下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走廊的一侧坐着一排念经超度的和尚道士。家属们按照辈分、亲疏、长幼区分,有的批麻穿戴,有的只穿白布孝袍,女眷们有的头上缠着白布,有的只戴白纸花。 停灵举丧期间,每逢有吊客来到,由门房引进,临近灵堂时、便高喊“××先生到”,刹时间念经的声音响亮起来,家属们各就各位,跪倒在两侧的拜垫上陪吊。一时,灵前跪拜的人密密麻麻有10多个以至20个。 我的九叔汪季琦是三伯父同父异母的胞弟,特意从南方赶来奔丧。进宅门后,走到第一进就开始嚎啕大哭,直到跪倒灵前。他用这种方式表现最深的哀痛,也是从俗,按当时社会上的习惯行事的。 据说按规矩应该是“七七”四十九天,大概因为天气太热,不得不缩短吧。停灵了半个多月就出殡了。把灵柩送到郊外一个寺庙停灵,以后运到苏州祖坟下葬。 出殡是显示治丧风光的最重要一步。灵车上的灵柩有特定的披盖,可能要符合死者的身份。灵柩由几十个人用木杠抬着,缓慢地行进。路途很长,抬杠人要两班倒,据说抬杠的人数还有讲究呢。 送灵的批麻孝子,手里举着幡,走在灵车前面,其他的家属和前来送殡的亲友,乘坐在用白布铺盖的只容两三人的小驴车,跟在灵柩车后面,一辆尾随一辆,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尽,总有一两里长。 三伯父辞世,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托西了。她身在异国他乡,失去了依靠,孤苦伶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算她幸运。办完丧事后,天津有一位三伯父的旧友,曾久居日本,大概也是做官的人,愿意收留托西。她换了新的主子。 我是第一次、也是生平唯一的一次参加这种治丧的全过程。上中学时,我看过《红楼梦》书中荣、宁两府治丧的规模和气派,虽然汪府的治丧远远赶不上其阵势,不过,小说中的情景在民国时代一个故去的外交官身上重现,是我未料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