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房纪事（外一篇）

汪增阳

汪增阳

不知为什么，一到春节就梦见老家的磨房。
所谓磨房，其实是父亲在挨着灶屋的屋檐边搭建的半间小屋，叫做“偏偏儿”。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副老掉牙的磨子。磨索懒洋洋地吊着磨担勾，磨担勾无聊地啄在磨把手的眼子上。
磨子并非天天有事可做。怕它寂寞，母亲便把筛子、簸箕甚至钉耙、铧口等农具都弄来陪伴它。
老家的磨房不是我的伊甸园。平时我和隔壁邻居的几个小搞屎棒喜欢上树捣鸟蛋，下河抓鱼虾。除了“藏猫儿”很少到寂静的磨房里去玩。
一提起磨房，就想起我的老母亲。磨房好像是家族封给她的领地。
蚂蝗听不得水响，细娃听不得磨子响。当我告别小伙伴，花头垢脸地走进我家院坝，听见磨房里传来“磨——尼嘎——磨——尼嘎”的声音时就晓得，有客人来了，母亲在办好吃的东西了。那年月，猪肉比黄金还稀罕，豆腐就是待客的大菜。当然，推磨的是我的母亲，添磨的是我的姐姐。我，男子汉，是不做这些的。
那时的豆腐特别香，似乎汇集了满坡绿色的精华。夹一块豆腐小心品尝，否则会将舌头囫囵吞进肚子里。次一等的客人就吃“合渣”。磨好的豆浆不滤除豆渣，和进白菜或萝卜缨缨一起煮，待菜熟之后加适量石膏，便成了豆腐、豆渣、蔬菜三合一的农家小菜。由于有了绿菜，一碗“合渣”，青的更青，白的更白，分不清豆腐好吃还是“合渣”好吃。在瓜菜半年粮的日子里，“合渣稀饭”、“合渣”煮红苕往往让我的肚子胀得像蝌蚪儿。隔壁嫂嫂笑我是“怀胎妇人”，我就还她，说：“你才是哟！”
磨子为客人服务的时候居多，真正为我们自己服务，大概只有春节期间。
进入腊月，农闲，磨子便忙碌起来。人们陆陆续续准备过年的美食。汤圆面，过年粑，过年豆腐都要在大年初一以前办妥。村村寨寨都回响着推磨的声音。这一切都由妇女承担。男人们只打糍粑，其余时间则抱着手耍，或打牌，或坐在火边吹牛日白。
看着母亲来回于磨房与灶房之间，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就想帮忙推一下，想不到，人没有磨子高，反而拖累了母亲，母亲便笑骂我“千翻儿，儿子八叉，做婆娘活路。”这才知道，男女的活路是分了工的。
看着这老掉牙的磨子，想起了我的祖母，想起了祖母的婆婆，她们一代又一代人都被磨子磨尽青春年华。
到外地读书，放假回家，就常常帮母亲推磨，还扬言，我有了媳妇的话，一定不让她一人推磨。母亲只是笑。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梦想实现了。农村有了电动“钢磨”，石磨便退了休。结束了妇女困在磨房的历史。
我们全家进了城，只有磨房，磨子还留在老家，默默等待我们回去看她一眼。梦绕魂牵的老磨房和母亲一样，永远让我怀念。

磨坊潜影

“椅子湾”离我的老家约两里路。当我们几个细娃唱着不成调调儿的山歌，一路拈花惹草，第一次远征到这里时，其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平缓的小山丘襁褓着一小块平地，绿树拥抱着一座小木屋。屋边栽着海棠、木瓜、牵牛花、胭脂粉花。
我们发现新大陆时，那里的胭脂粉花开得十分灿烂。白的像圣洁的冰雪，红的燃起团团火焰。我怀疑是白雪燃烧起来了。同伴说我在说“屁话”。那时候，我很蠢，不知道放屁与说话有什么关系，反正，“屁话”就是蠢人的话。
九九艳阳，烤得胭脂粉花香气醉人，我们三五个小野人便好奇地向神秘美丽的小木屋进发。
靠近小木屋，听见里面传出优美的打击乐的旋律，改革开放，引进外国音乐才惊奇地发现，那音乐就是流行全球的美国爵士乐。难道他们的西部牛仔也是磨坊音乐触发了灵感？比我大点的细娃指教我，说，“那不是音乐，是人在‘乓罗柜’。”我知道乓是振动的意思。我们家乡爱用振动工具发出“乓乓”的声音来作为动词。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罗柜”，大细娃说，你进去一看就晓得了。
小木屋的细节呈现在我们眼前了。那优美的旋律更加使我心仪。磨坊没有板壁，转过花丛，里面的情形便一览无余。一位老人悠闲地有节奏踩踏着上下翻动的木板，木板架子连接着木柜，中间的横木便来回运动。面粉在罗柜里把麦麸子隔出来。那打击乐的旋律便由此演奏。老人有时候还唱半里半截的山歌：“公公烧火，快莫乱说…”
老人的面前有一盘比筛子还大的石磨。一匹瘦马，戴着乳罩型的眼罩，一步一点头，拉着石磨，慢慢地走。石磨上堆着褐红色的麦子进入磨眼，立即变成雪白的“灰面”从石头之间流出来。
老人看见有细娃来访也很高兴。他说：“幺儿们，我说个猜谜儿给你们。”不等我们回答，便说“石头层层不见山，短短路程走不完，雷声轰轰不落雨，大雪飘飘不觉寒。”我们都猜不出，老人说“磨子呀，幺儿们好傻哟。”
大细娃比我们心眼多，很不满意老人一口一个“幺儿”。大细娃故意说“点都不像”。我说硬是像得很呢，你看那马，永远走不完眼前的路。大细娃骂我“你牤得屙牛屎。人家喊你幺儿，给你充老汉儿咯。”
大细娃说“我们来学一下老栽蒜儿乓罗柜的声音。哪个学得像，我们选他当大王。”细娃们纷纷模仿。有的说：“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一乓乓。”大细娃说：“不像！” 有的说：“乓乓咙车乓——乓车咙车乓。” 大细娃生气地说：“也不像！”我说：“罗柜罗柜乓——罗柜罗柜乓，乓乓罗柜乓。”大细娃说：“还是不像。”老人走下罗柜，取出罗筛，将里面的麦麸子倒来，重新装上没筛过的灰面，他也参加评判工作。说：“你们学的声音都很像。”大细娃说：“我来说个最像的。”大家都洗耳恭听。只听他说：“马推骡子乓——乓，马推骡子乓——乓，斤乓斤，两乓两，一斤乓得十二两。”那时候，一斤等于十六两。我们问，“还有四两呢？”大细娃指着老人，说：“遭那老骡子吃啦！”老人这才晓得大细娃在骂他。他笑着说：“日妈也，你狡！”
我们这群细娃占了便宜，轰笑着，走出磨坊。乘机把他家的红胭脂粉花摘下来，涂在自己赤裸的身上，像一群小印第安人，奔向小木屋前的小溪，把鱼虾惊得四散逃命。
外出读书，工作。回到故乡，再去拜访老磨坊时，那里只有萋萋野草。就像聊斋故事一样，老磨坊影霞无踪。老人和那匹瘦马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心中好大惆怅，我们那一代人的乐趣，后人也许永远无法享受了。不过，各有各的乐趣。当今孩子们的乐趣也是我们无法享受的。

亮翁

磨房联着母亲,嫂嫂,姐姐,罗面老人,大小细娃,,,,,,,,
磨房呀,那是儿时的梦,成长的见证,温馨的回忆,,,,,,
磨房,是一篇永远写不完的思亲文,,,,,,,
磨房,是一曲永远唱不完的怀乡曲,,,,,,,

九华星云

好文章，有情有理，有血有肉。

汪玉伟

/  梦绕魂牵的老磨房和母亲一样，永远让我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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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传海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也有个老磨房,情景与本家描述的差不多,没想到山城重庆和皖北淮南的风俗竟然那么象似.

汪根远

好文章啊！的确能让人唤起那童年的回忆！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后的农村，小学生上学期间的主要“劳务”就是每个星期内，要向老师请两次假——推磨！所以这“推磨”，就成了每个人童年记忆中，最为清晰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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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了，谢谢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