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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于1924年1月20日致信当时的安徽省歙县知事,对他倡导教育、造林、禁赌、禁烟、女子放足等五件事,并身体力行亲临深山僻壤宣讲推行极为赞赏。这位受到陶行知先生赞扬的歙县知事就是我的爷爷汪镜人先生。
一、汪镜人先生生平简述
爷爷家名兆蓉,对外名汪淮,字镜人,后亦用近仁。1890年出生于安徽省舒城县城内,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其父汪景伦当过放牛娃,后自学成了私塾先生。爷爷幼时家境贫寒而聪颖好学,后考入安徽高等师范,与高一涵是同班同学,高比爷爷大5岁,他们学习成绩都很好,当时班上各科前一、二名都被他俩包揽了。爷爷在高等师范读书时是半工半读,一方面做学生,另一方面也做先生兼课,因为既是学生就不好给本班兼课,因而与另一位老师交换,由他替爷爷讲课,而爷爷替他改课卷。爷爷同学中后来有名望的人不少,除了高一涵外,还有后来的武汉大学校长王星拱、教育部长王世杰等。爷爷与陈独秀、于右任、周新民等也有交往,陈独秀、于右任、高一涵等都曾亲笔写过对联条幅赠他,可惜“文革”中被毁。毕业后高一涵因家境较好赴日本留学,而爷爷则因生活负担和帮助弟弟们读书而留下当了教师,后一直当到师范学校的教导主任、校长。
爷爷早年追求进步,抱救国济民的理想先后参加了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和国民党,后受“五四”运动爱国民主思想的影响,因而1923年5月,他经省教育厅推荐到歙县任知事,一到任就宣布取消官轿仪仗,采取了一些民主、开明措施,同时针对当时封建、愚昧、贫穷、落后的状况,发布《歙民五训》,大力倡导教育、造林、禁赌、禁烟和女子放足,被陶行知先生誉为“实是治歙的入手要策”,并不畏险阻,跋山涉水,亲赴山乡宣讲推行。
爷爷是1924年1月离开歙县的,后任过安徽繁昌、浙江海宁知县,以后则先后在安徽省教育厅、建设厅、浙江省建设厅、两湖监察使署、花纱布管制局、淮南铁路局等部门任过秘书、处长、主任秘书等职;解放后任衡阳铁路局秘书、编纂,曾获得衡阳铁路系统讲演比赛第一名,为民革成员,1962年病逝于湖南衡阳。据老一辈的人回忆说,爷爷为政清廉,平易近人,关心百姓疾苦。对事对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不讲情面,不计较个人得失。 对弟弟和子女们教育认真,要求严格,不允许有损公利私和危害民族利益的行为发生。家中对孩子的称呼不允许喊大少爷、二少爷,而称大学生、二学生……,公车从不让子女搭乘。据说在繁昌、海宁任知县时也颇有政绩。爷爷还提倡男女平等,至今我们对父辈兄弟姐妹一律按排行称伯或叔,如称四姑、七姑、八姑为四叔、七叔、八叔。
爷爷在歙工作时间仅8个月,但他勤政爱民、求真务实的作风给后人以激励和鞭策。爸爸1953年调到徽师后,就一直在歙县教育战线辛勤耕耘,献出了全部的爱心和责任心,历尽坎坷而颇有建树,在教育界享有一定的声望;而我在爷爷离开歙县七十四年后,也有幸当选为歙县常务副县长,我时时告诫和检点自己,要勤政廉政,尽职尽责,不辜负百姓,不辱没先人。
二、汪镜人先生与《教育月刊》
为倡导平民教育,爷爷在歙创办了《教育月刊》,该刊由县公署编辑出版。爷爷在《发刊词》中写道:“本刊既为教育月刊,凡新取材,须求其与歙县教育有多少之关系,但求实用,勿骛浮华,因势利导,方可收真正之效果。 即以目前急务而论,义务教育如何推行、职业教育如何提倡、平民失学救济何从、女学偏枯均等奚自,以及新制之施行、教学之改进、社会教育之推广、教育行政之改良,凡此诸端,均宜就本地之情形,作适当之讨论。”明确了办刊的目的和宗旨,体现了爷爷求真务实的作风。
现存的两本《教育月刊》,分别为1923年11月出版的第一卷第二期和同年12月出版的第一卷第三期,因而推算第一期(创刊号)的出版当在同年的9、10月份。 刊物中辟有“意见”、“研究”(调查报告)、“公文”、“介绍”、“佥载”等栏目,每期约2万字左右。爷爷亲笔撰文参加研讨,第二期篇末有爷爷撰写的《〈歙南九日讲演记〉跋语》,爷爷在《跋语》中写道:“县知事是一个‘亲民之官’,应该常同人民见面,然后民间疾苦,官厅才得深知;官厅意思,民间才能深晓。”第三期篇三有爷爷撰写的 《孔子教育与现代教育主义同点引证》,爷爷针对当时的国情,借助“同点引证”的方法,大力提倡现代教育主义思想,其要点有:
“1、引导自发。现代教育主义,首重引导学生内力发动,以展本能。……愤而后启,悱而后发,且举一反三,俾有充分之自得。……自发主义在引起学生自己求知,而供以相当之需要。
“2、适应个性。现代教育,又重考学生个性如何,而施以适宜之因应,良以内力发动之后,表现各有不同,故必观其本能所在,需要所存。一方展其所长,一方补其所短,因材施教,方可各底于成。
“3、实际应用。……文所以明学,学所以致用。吾人学文,以其为求知之工具,既知之后,则用尚焉。故文为修学之门,而学为致用之径。能致用则文而实矣。
“4、趣味薰陶。现代教育所谓趣味主义,其意有二: 一曰教育须引起学者对于学问自生研究之兴味,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虽欲罢而不能;一曰教者自须在教育之中,感觉真正之乐趣,终身于此,愈久愈浓。予谓人生对于一切事业,均须精神与之相融,自得其中之趣味。趣味既得,则愈苦而愈乐焉。
“5、破除阶级。……孔子自述其有救无类,凡其来学之诚者,未尝不加以教诲。……人既有求教之诚,即当尽 教诲之道,不可因其不肖而拒之,与现代破除阶级之教育主义,何其深相吻合哉。
“6、进步向上。近人谓现代教育主义,为进步、为向上;……世界进化,宛如逝水滔滔,不舍昼夜,吾人对兹自然界推移之现象,当生其与时俱进之心。……而为进步向上主义之体验者也。”
《跋语》和《引证》体现了爷爷亲民、爱民和崇尚民主、文明、进步的思想,倡导平民教育和促进教育改革的愿望,也反映了他“教育万能”的观点。《跋语》中明确提到这一点,并说“从前我们做官的人,轻易不肯同百姓说话”,百姓不识字,看不懂告示,犯了还要重办,“这就叫做‘不教而诛’。”这次深入到百姓中间宣讲《歙民五训》,感到百姓还是通情达理的,即使是被称为凶险、强悍的深山僻壤,不顾别人挡驾“到底进去一趟,那晓得里头的人,也还欢迎得很”。《引证》中也表达了这个观点,如“教育有神圣之功用,可执人类进化之枢机,为世界光明之主宰,且一施一受,感应极灵,用一分之心力,即收一分之效果,精神酬报,最远最弘”等。这与他多年从事教育,特别是师范教育有关。
现存的两期《教育月刊》中都提到了一个人,即柯日昌,第二期讲爷爷等人抵达旱南(当时为第四区)讲演途中,时任教育区董的柯日昌曾陪同;第三期登载的“安徽省歙县全县小学校视察总报告表之二”中,有“水竹坑私立继述国民学校”的记载,校长就是柯日昌。巧的是,柯日昌是我爱人柯和丽的爷爷,当年这两位热心教育事业的先辈怎么也不会想到,半个世纪后他们的孙辈会成为一家。
三、汪镜人先生歙南九日行记要
歙南九日的讲演活动,应该是爷爷推行平民教育的一次重要实践,由时任县教育主任的吴甲三、义务教育总干事洪熙和北溪小学教育主任汪国雄等陪同前往,并帮助沟通语言。活动详情汪国雄曾写了一篇《歙南九日讲演记》,登载在《教育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上,爷爷作了《跋语》。主要行程如下: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县城出发,经呈村降稍息,下午2时到达大阜,在潘家祠堂前演讲。后冒雨到深渡,已打二更。
十月三十日:早晨大雨淋漓,贴禁种烟苗告示及歙民五训,之后乘小舟抵街口已薄暮。
十月三十一日:早起,行至歙淳交界处,阅边。返街口早粥,粥后演讲一小时,便登小舟经米滩到镇口,已天黑上火了。镇口夜路至武阳,住武阳高小。晚餐后演讲,11时休息。
十一月一日:早粥后参观溪西初小,之后经方村到洽河,贴告示;再到岔口,驻大洲学校。午饭后在吴家祠堂讲演,讲演毕步行3里许上大岭,即为大洲源与昌源的分界。下岭后到唐里,驻足新民学校,进行演讲。之后离唐里,翻山到磻溪,已上火了。稍息便赴苏村,晚饭后在苏坡学校演讲,凌晨2时睡。
十一月二日:早粥后分路而行:爷爷和吴甲三、洪熙等赴三阳坑;汪国雄在区董柯日昌和磻溪分董方永来等陪同下赴王子源坑,途经坡坦、小源、范家山等处,晚返苏村。
十一月三日:爷爷由三阳坑赴老竹岭、白石源、六甲岭(即金川)等处演讲;汪国雄一路由苏村出发,经石潭演讲,下午赴昌溪已暮。
十一月四日:汪国雄等在昌溪休息;爷爷由三阳坑赴昌溪,晚8时到。大家“会面快极,并互相面述各方经过情形,均以嗟叹道路的难行,其余多还畅快”,并讨论下一步的工作。夜宿文会里。
十一月五日:早粥后,在村头庙坦上演讲,横山店、周邦头等处人均来听讲。演讲毕动身,翻岭抵七贤午饭,饭后赴北岸,下午4时到,在北溪学校吴校长家稍息,即到吴家祠演讲,并勉励北溪学校的学生好好学习。夜宿吴校长家。
十一月六日:早粥后返城。途经瞻淇,在汪家祠堂讲演。下午3时到渔梁,在祟报祠演讲。晚饭后冒雨进城。
爷爷等人此次出行九日,平均每天走五、六十里路,水南、旱南均行至县边境,且跋山涉水,道路崎岖,有些偏僻地方,“官厅从未去过”,“黑夜步行下山,竟把手皮跌破”,艰辛劳累可以想象。同时每到一地,顾不上休息,还要演讲。“讲演的标题,大旨不出那歙民五训:‘养成国民人格;鸦片是顶坏的毒物;农林是我们立国的根本;赌赙是我们的大害;缠足是妇女顶惨苦的事情。’”
九日出行,一是宣传教化,二是考察调研,三是具体推行平民教育,及时处理和解决一些问题。如对办学好的唐里新民初小、北岸北溪学校给予夸奖鼓励;对地处偏远的白石源、王子坑源、六甲岭替百姓委了三位董事,筹办学校,每处贴开办费百元;对有碍地方安定的行为找当事人训话,希望他们痛改前非;劝导整顿村政,明白“哪样该当振兴,哪样该当革除,哪样该当改良”,“唤醒大家帮助地方上造福”等。
九日出行,爷爷也深感民间的疾苦,尤其“歙南妇女,实在非常辛苦”。并觉得此次出行劳动多人,虽然费用由县署开支,不要民间受累,但总感到于心不安,“将来还要格外改良,实行‘轻车简从’,使我们能够容易出门,像这样讲演的事情,就可以常常做去了”。
除这次活动外,爷爷还组织了不少教育实践活动,如整顿县教育会、成立北乡通俗教育讲演所、创办城区平民学校、组织“小先生”活动等。爷爷时已丧偶,也在推行平民教育中觅到志同道合的伴侣,即在屯溪隆阜当“小先生”的歙城闺秀洪端蕙,洪成为我的继祖母,而爷爷则可能因避嫌于1924年初离任。
陶行知先生当年致爷爷的信中这样写道:“知行谨为五十万歙民庆幸。……更希望全国一千八百四十三县,有先生这样肯干的人做知事。”我想这是对爷爷的最好鼓励与褒奖。
2002年5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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