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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17:3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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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汪总帅讨平土鲁 张将军困守山城
话说就在元世祖忽必烈命伯颜率大军南征,宋室即将灭亡之时,以窝阔台之孙海都为首的西北诸王发动了叛乱。忽必烈忙于南方战事,只好对西线暂时采取守势。于至元十三年(1276年),调汪惟正五弟汪惟能率巩昌军往河西,屯田沙州、瓜州,长期戍守,以镇西疆。
伯颜破了宋都临安,自将宋帝赵显一行押往大都献功,而令原汉侯万户张柔之子张弘范率军往南,继续追击在福州称帝的赵昰。其时文天祥已奉旨经营江西,在那募兵抗元。陆秀夫、张世杰等,兵微将寡,闻元军将至,只好一路往广东撤退。
至元十四年冬,镇守六盘山的平南王土鲁,知其父禾忽已附海都,乃在六盘山举兵响应,关陇大为震动。忽必烈见南宋小朝廷已成不了气候,乃将东西川行院合并,以汪良臣为行军总帅,授镇国上将军,行四川枢密院事,同时授安西王相李德辉为枢密副使,继续肃清蜀中残宋势力。调汪惟正回巩昌,作为名义上的蒙帅别速带的助手,实际是要其完成征讨土鲁大计。
至元十五年春,汪惟正率精骑三千、神射手八十人,赶赴平凉来见别速带。
别速带见巩昌兵仅三千来人,便道:“叛军不下三万,将军仅来这点人马,如何破敌?”汪惟正问道:“元帅这里有多少兵马?”别速带道:“不过五千人。”惟正笑道:“如此足可破敌!”别速带道:“将军不可轻敌。此仗若胜,海都便不敢轻易东来;若是败了,不等海都来,关陇便为废墟,京兆亦恐不保了。”惟正道:“不是末将夸口,明日进兵六盘山,定要杀得贼兵片甲不留,生擒土鲁!”别速带道:“本帅也知你汪家军的厉害,只是这寡不敌众,还要请将军小心才是。”惟正道:“这是自然。”别速带道:“如此全仗将军调度。”
次日五更,汪惟正升帐点兵,命赵重喜道:“将军率八十名神射手听我号令,首通鼓,急射敌军;二通鼓,上马冲锋,不得有误!”赵重喜应声:“得令!”惟正又谓炮帅曹安仁道:“你准备好火炮,悄悄伏于箭手之后,中隔幔布,一通鼓时,突降布幔,点火发炮,出其不意,威慑叛军!”惟正又谓张文焕、祁连哥道:“你二人率精骑两千,伏于炮队之后,一通鼓时,齐上战马,二通鼓时,随前面射手进击,务须力战穷追!”张、祁二人道声:“得令!”又令汪佐臣、汪清臣道:“你二人各率一百人,分领安西兵于左右两翼,于二通鼓时,率兵进击,无令不得停止!”最后谓李庭玉、李庭筠道:“你二人率精骑四百,每人领取布袋一个,立即先期悄悄往泾水的支流萧河边。那里是六盘山至这里的必经之路。你可于其上游谷中河面狭窄处,以袋装沙石,堵住河道,遥见叛军败回,即拽起布袋,放水制敌,然后大张旗鼓地顺流杀将下来,与大军汇合!”
汪惟正传令罢,乃向别速带拱手道:“末将安排已毕,元帅可于高处观阵督战。只是还得请元帅向安西将士重申军纪,遵令行事。我这分领安西兵于左右两翼的两百人,既是冲锋陷阵的领头羊,也是督战的执法队。有畏敌不前的,一律军法从事!”别速带闻言,肃然起敬道:“诸位听好了,大敌当前,有不听汪总帅号令者,不论何人,一律当即斩首,决不宽宥!”众将闻言,无不股栗。
早饭罢,便有探马来报:“敌军已离营杀来!”汪惟正闻报,乃令全军向前运动,来至预定的杀胡坦,便传令休息待命。
时将近午,探马来报:“六盘山叛军大举而来,已离此不远。”汪惟正乃传令全军迎将上去。等到与敌遥遥相对时,又令全军倒退一箭之地,然后列阵以待。
土鲁骑在高头大马上,遥望并四顾了片刻,不由得呵呵大笑。左右问道:“王爷何故发笑?”土鲁将鞭梢一指道:“他们不过六七千人马,还不够塞我牙缝呢!你等奋勇上前,可一举破敌,然后就可直捣京兆了!”说罢,挥军直杀过来。
两军对阵,土鲁命骁将燕只哥率精骑三百,首先冲锋。时安西王忙哥剌派来督战的宦官哈意,见敌骑黑压压冲来,吓得浑身打颤,连端来的午饭也不敢吃。惟正笑道:“不用怕,你且边吃边看我军破敌。”说罢,命前面八十名弓箭手下马,道:“你们引弓待发!”敌骑很快冲了上来,惟正大喊一声:“看准了,放!”随即亲自猛擂战鼓。
随着一声鼓响,万箭齐发,叛军纷纷落马,顿时死伤大半,剩下的见不是路途,连忙带转马头,欲逃回本阵。
是时二通鼓又起。阵前青幔猝落,炮火呼啸着飞向敌群。叛军大呼小叫,战马频嘶,又有些人落马。赵重喜早已跳上马背,高举大刀,喊了声:“冲!”便率军如旋风般刮去。接着张文焕、祁连哥及汪氏兄弟等,亦率军一齐杀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敌阵。
土鲁等没料到对方阵势如此凶狠,众将士已是惊慌失措。那做先锋冲出的三百骑,逃回的已不足百骑。剩下的那些马匹已被猝发的炮火惊吓得狂奔乱窜,倒把自家阵势搅得大乱。赵重喜等趁机从后面跟来,杀了进去。
土鲁见阵脚大乱,也只好随众回奔,欲重整人马,再行决战。汪惟正哪容其喘息,率军紧紧追赶。一直追了二十余里,土鲁奔上一个土坡。这土鲁也是百战骁将,岂肯认输?见这里地势于己有利,乃勒住马头,喝止败逃的部众,迅速列阵。还未等其阵势列成,赵重喜、张文焕等早已冲了上来,刀剑撞击,人喊马嘶,两下又搅在一起,混战起来。
彼时叛军人多势众,又利用高坡地势,就如同泰山般压下来。赵重喜等抵敌不住,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被逼下了山坡。
正危急间,汪佐臣、汪清臣两兄弟率京兆兵杀将过来,奋力进击,冒死冲锋。赵重喜等亦收住脚步,转头重新杀将过去。叛军先时受惊挫,仍心有余悸,乃纷纷倒退。
此时先行奔逃的燕只哥,回头见土鲁已拦住敌军大战,便也招聚自家的将士,呼啸着杀回助战。两军就半坡上往来厮杀,人喊马嘶,声震九霄。叛军必竟人多,竟又渐占上风。
猛然间,侧面山崖之上,连声炮响。原来,汪惟正早已算定叛军会于此处返身顽抗,故已命曹安仁急率炮手绕道爬上前面不远处的崖顶,连连向叛军后队开炮,又高声呐喊,挥舞旌旗,以作疑兵。
炮声雷鸣,浓烟滚滚,加上汪惟正又督军源源不断杀将上来,那些叛军不免心慌意乱。前队人马已是不敢进击,后队人马更是拨转马头,逃之夭夭。土鲁料难取胜,便赶紧收拾残兵败将,欲回六盘山。一直来到武延川的萧河边上,土鲁见敌军仍穷追不舍,乃令燕只哥断后,自己率军越河而去。
土鲁率前军才上对岸,忽见萧河上游有洪水咆哮而下,把正在渡河的己军冲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燕只哥见状,大大吃了一惊:“河水暴涨于前,敌军紧追在后,我命休矣!”正犹豫间,一彪人马沿河如飞杀来。燕只哥见了,只好硬着头皮,打马下河。那马跌落河中,燕只哥身着铠甲,立刻沉了下去,喝了几口水,便头昏脑胀,在水中扑腾了。求生的本能,使他紧紧抓住了河边柳树的根须,便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爬上岸来。正好让赶来的李庭筠擒获。那些残存的叛军,见主将被擒,汪家军又围将上来,知无路可走,顿时弃械请降。
李庭筠押着水淋淋的燕只哥来见汪惟正。惟正道:“燕将军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虽然被擒,也不可怠慢。请换了衣服再来叙话。”
少顷,燕只哥换了衣裤,汪惟正便招呼其共进干粮,并亲自为之把盏道:“当今皇上圣明,已灭了大宋,天下一统。海都逆天造反,自当天谴。土鲁不知天下大势,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也跟着其瞎起哄,难道海都会尊其为大汗?这是自取灭亡。将军何故助纣为虐?不如弃暗投明,以取富贵。本帅可在皇上面前重重保举你。”燕只哥虽是个粗鲁之人,到了此时,岂不知生死攸关、权衡厉害?自然是屈膝投降。
汪惟正扶起燕只哥道:“将军既然幡然悔悟,我便把擒拿土鲁的大功让与你。你可去降卒中,将心腹之人召集起来,讲明利害,带他们去擒拿土鲁。一为国家平乱除害,二也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燕只哥欣然领命,照计行事。
却说燕只哥带了三五十个心腹将士,饱餐一顿后,飞马去赶土鲁,自称是九死一生,舍命冲出重围而回的。土鲁未觉察出其已怀二心,也安慰了一番,一起往六盘山赶去。
无何,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众人已是疲倦不堪。燕只哥见不远处有座破落的寺院,乃谓土鲁道:“大军疲惫已极,且天色已晚,何不就地歇息,明日一早再回六盘山也不迟。”土鲁道:“只怕敌军连夜追来不妙。”燕只哥笑道:“汪家军难道不是两脚肉身?他们正在那里收拾我们的辎重,论功行赏呢!何况我回来时,已于沿途布置了不少探马,一有情况,便令立即报知的。”土鲁闻燕只哥这样一说,立时觉得四肢无力、浑身疲倦。乃命将士们就此歇息,燕只哥自率人至寺院收拾了一番,便请土鲁歇息。
恶战了一天的人们匆匆吃过晚饭,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燕只哥等是早有准备的,三更时分,悄悄来到土鲁身旁。一个暗号,几个人一齐猛扑上去,立将土鲁生擒活拿,用破毡塞住其口,反绑了双手,再戴上头盔,披上大红风衣外罩,便走出寺门。虽也曾路遇巡逻兵,燕只哥均搀扶着土鲁而行,谓大王不放心,自出来查夜解闷,谁敢不信?
行不到两三里,便遇到李庭玉悄然前来,见擒了土鲁,好生欢喜,道:“总帅就在后面不远,你赶快押去献功,我在此布置围剿余寇。”
天色微明,一声炮响,杀声四起,叛军顿时大乱。土鲁披枷带锁,被簇拥着登上高坡。汪家军齐声呐喊:“土鲁被擒,降者免死!”众叛军早已是惊弓之鸟,一见此情此景,大多弃械投降,只有一小部分四散逃去。
汪惟正也不愿多杀,乃吩咐押了土鲁,直奔六盘山。六盘山大营已得知土鲁被擒的消息,那真是树倒猢狲散,除一部分逃往漠北外,其余人均乖乖开营迎降。土鲁之乱遂平。
安西王接得捷报,心中大喜,传令班师,嘉奖有功将士并在王府设宴款待别速带、汪惟正等主要将佐。安西王举杯称贺道:“今日始知汪总帅用兵如神,汪家军所向无敌!”惟正谦逊道:“叛逆得平,全赖皇上洪福、大王虎威,及众将士效命,末将何功之有?”安西王赞道:“将军忠勇可嘉,真乃社稷之臣。”
随后安西王又问道:“听说你们那些弓弩手甚是厉害,他们都是汉人吗?”惟正答道:“我巩昌之兵,各族子弟都有,种类庞杂。除汉人外,大多是吐蕃十八族的,还有不少为回回和西夏的。这些人本来就世代为军户,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吃得苦,耐得劳,弓马娴熟,勇敢善战。而弓弩手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是末将叔父汪良臣当年北征阿兰答儿时,特意在风沙中将其练就的特别功夫。据说还是梦中受了神人的点化。所以不仅射得准、力量大,而且还能连发。土鲁所部因从未见过这种箭法,故而其在冲锋时纷纷落马,惊溃败逃,传称神箭。”安西王大笑道:“好啊,神箭好啊!看还有谁敢叛乱造反!”乃重赏汪惟正,赐以金尊、金杯、貂裘、卮酒。
惟正事母至孝。今平叛获赏,不忘母恩,乃为母向王妃请赏道:“臣有老母在堂,日前臣率兵出战,老母以臣兵寡,恐不能退敌,误了国家大事,深以为忧。今幸得胜,微臣已蒙大王厚赏,不知老母亦能沾皇恩否?”王妃也为汪惟正的忠孝言行所感动,乃将亲手缝制的一套珠络帽衣赏给惟正之母、临潢郡夫人黄掴氏,且谓之道:“你母亲真是个有福之人。有你这样忠孝之子,所以才能穿上皇家儿媳做的衣服。拿回家去,为老母增福添寿吧!”惟正双手接过,叩头称谢。
在汪惟正六盘山大捷的同时,汪良臣也加紧了对蜀中残宋势力的进攻。
其时川中州县已大多为元所占有。诏命张珏为四川制置副使,调往重庆主持守蜀大计。而以王立接任合州安抚使,坚守钓鱼城。张珏受命于危难之际,虽知大势已去,孤城难保,仍义无反顾地走马上任,誓与重庆共存亡。
张珏见元军久围泸州,乃遣史忠训、赵安率军往救,元将拜延率大队人马拦截。宋军人少,被杀得大败,只好退还重庆。
不久,元将张德润攻占了涪州。万州守将杨立,梁山守将袁立,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下,挡不住元兵的猛攻,只好先后投降。至此,整个四川大地,仅存钓鱼城、重庆与泸州三座山城,互为犄角,在元军日复一日的猛攻之下,苦苦支撑着。
汪良臣见钓鱼城与重庆两城相距较近,又最坚固,知不易攻下,乃遣偏师虚围二城,自率主力专攻泸州。泸州被围年余,城中粮食早尽,军民腹空无物,如何能守城迎敌?至十一月,宝子寨首先被元将步鲁合答打破;接着盘子寨又被刘思敬攻下,守将任庆被擒;最后拜延攻进神臂山门,杀入珍珠堡,宋将王世昌、刘雄先后战死。只有都统李义见大势已去,乃趁乱缒下深涧,单人逃往重庆报信去了。
收复了泸州之后,汪良臣稍做休整,便移师来攻重庆,实施各个击破的策略。
张珏深知困守孤城,难免败没,乃趁元军远来之时,以逸待劳,与李义分头出城寻战,欲先挫元军锐气,再议坚守。重庆山城陡峭,张珏指挥将士利用地势,居高临下,猛击敌军。汪良臣率军仰攻,难以奏效。宋军避实就虚,灵活应对,远者放箭掷石,近处刀砍枪刺,颇能得心应手。汪良臣身中四箭,犹督军向前,裹创而战。宋军占地势之利,元军以人众为优,两方恶斗半日,仍不分胜负。
张珏心知久战于己不利,正思变招胜敌之策,忽探马来报:“李都统遇伏身死,全军覆没。”张珏闻讯大惊,长叹道:“李将军欲雪泸州之恨,奋勇轻进,误中奸计,可惜,可叹!”于是赶紧收兵回城,以保存实力。汪良臣亦不敢紧逼,只是率兵将重庆团团围住,不容宋军出入。时或发起猛攻,时或致书劝降。
这重庆是三面临水、一面陆地的山城,又修得坚固,是个易守难攻的城池,原是川中宋军的大本营。城中广植竹木,山石又极多,本不乏箭矢石块等守城之器,怎奈四周州县渐没,元军大举围城,内外不通,不仅救兵无望,粮草亦是全无了。张珏其间也曾亲率勇士出城突袭,只是敌军势大,屡屡败回。又于夜间偷偷出城,想夺些粮草,那汪良臣早已防了这一着,将粮草放得远远的。城中兵少,且多是步卒,如何劫得敌粮?不仅一无所获,还损兵折将。眼看着战马食尽,鼠蚁捕完,连树皮草根也已吃光,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了。虽然常常派人秘密出城去联络附近州县共同抗元,但从未见一兵到来,一粟运至;也曾屡屡遣人出去打探朝廷消息,亦总是如断线的风筝,有去无回。究竟现在朝廷在哪里,又怎么样了呢?
欲知南宋小朝廷结果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七回 志士齐唱正气歌 将军独殉重庆城
话说自伯颜率军进入宋都临安,将德祐帝掳往大都之后,偏安一百多年的南宋,差不多就灭亡了。随后,陆秀夫、张世杰等一些大臣,在福州立益王赵昰为帝。只是这南宋小朝廷,在强大的元军打击下,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江淮制置使李庭芝、都统姜才等,兵败身死,余者或死或降,江浙大地,已无一面宋旗飘扬了。张世杰等只好保了小皇帝赵昰,乘船逃往广东。
在珠江口时,小皇帝不耐风浪颠簸之苦,不久病逝。张世杰等只好再立八岁的广王赵昺为帝,以延宋祚,年号祥兴。
为避元军,小朝廷更向南行。至元十五年(1278年)、祥兴元年六月,驻跸于广州外海的厓山。这厓山号称天险之地,其西有瓶山,两山之脉向南延伸入海,如门束住水口,潮汐涨退均由此处出入。飘航到此的大小船只,有两千多艘,军民亦有二十余万人,但大多为老弱妇孺,均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民族气节而来。这个小朝廷虽已没有什么实力,但仍有相当的号召力。元廷自然不肯放过,命张弘范率兵尾随穷追。
是年冬,文天祥江西兵败,乃率残部往南来寻朝廷。来至海丰五坡岭时,被张弘范部下王惟义俘获。当文天祥知晓其姓名时,叹道:“你也配称一个‘义’字?我把你改个姓名,就叫‘忘大义’如何?”慑于文天祥的声望,王惟义不好发作,只好环顾左右而言他。
张弘范见俘获了文天祥,如获至宝,以为握了一张招降宋廷的王牌,乃优礼相待,将其挟持,同往厓山,胁文天祥写信劝张世杰等投降。文天祥大义凛然道:“我既不能捍卫父母之邦,岂有教人背叛君父之理?”
张弘范先是胁迫,后竟亲自铺纸磨墨,再三乞求文天祥作书劝降。文天祥被纠缠不过,冷冷一笑,挥毫写下流传千古的《过零丁洋》一诗相示,以明己志。诗曰: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张弘范读了此诗,虽自觉汗颜,也只好付诸一笑,知文天祥志不可夺,乃将其押往大都献功。
元世祖忽必烈素闻文天祥贤名,欲用其为相,以安抚南宋遗民,治理国家。面对威胁利诱,文天祥却心如铁石。羁縻三年,始终不屈,最后从容殉国。忽必烈读了其狱中所作的《正气歌》,喟然叹道:“古人云:‘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此至理名言!”当然这是后话了。
至元十六年(1279年)仲春,宋蒙两军决战厓山,宋军大败。张世杰坠水溺死。陆秀夫知大势已去,万难挽回,乃先驱妻子入海,然后谓帝昺道:“陛下当为国死,不可受辱!”乃背负幼帝投海殉国。延绵了三百余年的赵宋王朝,到此算是彻底消亡了。杨太后见了,抚膺大恸:“我忍死至此,单为赵氏一脉!今已至此,乃天亡赵宋,我岂能苟活!”乃一跃入海。苏刘义、方兴日等臣工军民见状,乃纷纷投海自尽。数日后,海面浮尸十余万,以致波浪难兴,潮汐缓流。时人见之,无不涕出泣下。
再说四川制置副使张珏,怀着一颗忠君报国、守土为民之心,坚守重庆年余,内无粮草,外绝救兵,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惟坐困愁城,日夜盼望朝廷的好消息。
一天夜半,城下有人称有事要求见主帅,守城军禀知张珏。张珏闻是从广东小朝廷处来的,乃立命放下箩筐,将其缒上城来。
只见来人衣衫破旧,面容憔悴,神情沮丧,疲惫不堪。询问之下,张珏才知来者乃丞相陆秀夫之侄陆芜,是奉命来四川寻求救兵的。张珏急请其详述朝廷情形。陆芜叹了口长气,道:“皇上被困南海厓山,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元兵守住南北两个出口,就是连淡水也难喝上了。虽说尚有一、二十万人,但大多是老弱妇孺,真正的军人不过三几万,且多带伤病,如何能突出重围?陆丞相、张将军也曾多次遣人四处求救,均未见到救兵的影子。小的奉家叔之命,深夜潜水上岸,扮作乞丐,欲寻救兵。一路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方才侥幸至此,来见将军。”
张珏闻言,长叹一声道:“我这里也已断粮半个月了,眼见得朝不保夕,人心浮动,如何能突出去千里勤王?不知厓山近况怎样,你一路所过州县情况如何?这里已数月没有外面的音信了。”陆芜道:“我出来日久,实不知厓山近况如何。至于沿途数千里,几乎见不到我朝人马。以小的度之,也许,也许,也许小朝廷已不存在了吧。”
张珏顿时脸露愠色:“你为何如此大胆,胡说八道!这事是你测度的么?”陆芜道:“非是小的臆测,将军你想,那幼主如何能久在风浪中颠簸?不要说元军屡屡猛攻,就是困也把人困死了。缺粮乏水,短期尚可应付。现已经年,如何支撑?一旦皇上不测,那些臣下还有何指望?”
张珏听了,木然地点了点头,道:“理诚如此。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况臆测乎?”陆芜闻言,顿时泪流哽咽道:“说起耳听,小的且都说了吧。日前我过洞庭湖时,听舟中人谈论,云:‘厓山海战,宋军全军覆没,陆丞相背负皇上投海殉国了!’”张珏大惊道:“此话当真,恐是谣传吧?”陆芜道:“此事十有八九。因为那些人还说,蒙军元帅张弘范,为显示功劳,竟在厓山石壁上,命人凿了‘张弘范灭宋于此’几个斗大的字。请将军想想,这还会有假么?”说罢,痛哭不已。
听了陆芜这番话,张珏等顿时如雷轰顶,似水淋头,一个个泪如雨下。良久,大将赵安冒出一句话:“大帅,非常之际,须防有诈!”张珏闻言,带着疑惑的神色问陆芜道:“你说请救兵,可有皇上的勤王诏书,或是陆丞相的亲笔书信?”
陆芜苦笑道:“将军们忠心报国,其志可嘉。我实告之:一无诏书,二无书信。若有这两样东西,我能到得这里么?我虽是个无名小卒,然也是大宋子民,也知忠心报国,全凭着一腔热血奔走。现在国破家亡,我也心力交瘁,能死在大宋的国土上、彩旗下,就心满意足了!诸位好自为之。”说罢,一跃而起,撞向庭柱。顿时头开脑裂,气绝身亡。张珏又惊又愧,抚尸而泣。
是夜,张珏把自己关在房里,时而来回踱步,时而独坐冥思,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挥泪泣下,一夜不曾合眼。次日清晨,一改平日戎装打扮,头戴乌纱,身着红袍,打鼓聚将。众将参见毕,张珏起身一拱手道:“我张珏为国尽忠一辈子。今社稷不保,军民有累卵之危,我活着还有何意义?今日决心以身殉国!身后事全托诸位,请好自为之。”赵安等大惊道:“大帅何出此言?我等誓与重庆共存亡,与大帅同死生!”张珏苦笑道:“我身为主帅,理应殉职,否则大宋的脸面何在?元军也难饶恕你等。我去之后,你们当设法保全全城生灵。懂我的意思了吧?”众人问道:“大帅什么意思?”
张珏说了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便提了短剑,勉强爬上了那剩下的唯一一匹瘦马,传令打开城门,便一人一骑出了城。回头朝将士们招呼道:“你等谁也不许随我出城!都到城头上去!”
张珏来到元军营前,高喊:“我乃四川制置副使、重庆主将,快快叫汪良臣前来答话!”汪良臣早已瞧见重庆不寻常的举动。今见张珏不披衣甲,不持长枪,而是身着袍服,手提短剑,单骑而出,心想:“好,终于来降了!”于是也单人独骑,跑出阵来,一拱手道:“张将军请了!”张珏问道:“你就是汪良臣么?”良臣答道:“在下正是汪良臣,请问张将军有何要事?”张珏大声道:“我乃重庆主将张珏。功过是非,全在我一人,与全城军民无关。今日我自来与你决一死战!”说罢,手舞短剑,催动坐骑,直往前撞。
汪良臣一见这架势,心中明白:“你这是求死呀!好,我成全你!但我的双手也不能沾上你的血!”于是一挥手,阵上乱箭齐发。张珏身中数十箭,摇摇晃晃,连人带马,跌倒在地。
汪良臣亲自下马,拔去张珏身上之箭。一面叫人找来一口上好棺材,一面给张珏整容理装,收殓入棺。然后亲至重庆城下,谓城上军民道:“我知道张将军的心意,自己殉国尽忠,其实更是为了全城军民。你等不可辜负了张将军的一片苦心,快快开了城门,将张将军安葬了吧。然后你们降下大宋的旗帜,便各奔前程。愿回乡的回乡,愿当兵的且来军营报名,愿留城的尽管留城自谋生计。自即日起,由我营发粮赈饥,保你们一个不死!”说罢,拔出一支利箭,折为两段,向天上一抛,大声道:“我汪良臣如有欺哄,如同此箭!”
赵安等军民见了此情此景,无不痛哭流涕,乃大开镇西门,全城挂孝,隆重安葬了张珏。然后才降下大宋旗帜,迎元军进城。
自张珏殉国、重庆陷落后,整个四川,乃至整个华夏,只有合州的钓鱼城上,还高高飘扬着大宋的旗帜。
钓鱼城自余玠于宋淳祐三年(1243年)筹建以来,已巍然屹立三十六年了。其城分内外两城,均是依悬崖峭壁用巨石砌成,坚固无比。城墙上有瞭望孔、炮台口;城北高地插旗山上,建有点将台,其前辟有校场;城东北建有皇城,东南建有军营,军营前有贯穿和环绕全城的跑马道。跑马道宽丈余,可供三马并行。一处有警,八方驰援。整个山城,真可谓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元军一直视钓鱼城为眼中钉,屡次发大兵围攻,却从未得过手。昔日蒙哥大汗以汪德臣为先锋,于宋理宗宝祐六年(1258年)率大军数万,围攻半年之久。不仅钓鱼城毫发无损,还使得汪德臣在攻城中受伤而死;蒙哥也因被城中火炮所震成疾,于退兵途中病亡。其余将士死伤,更不计其数。后忽必烈朝,自至元二年(1265年)到至元十五年,又先后发大兵强攻八次,亦均无功而返。
钓鱼城的主要守将先后有三位,即王坚、张珏和王立,均是忠心耿耿、英勇善战、深得军心的名将。此时的守将,是两年前接替张珏为合州安抚使的王立。王立是一位胸有韬略、武艺高强、屡败元军的骁将,继承了当年王坚、张珏那坚忍不拔的精神和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在内乏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一直指挥军民坚持抗元,拒绝元军多次的劝降。
随着宋室的灭亡和川中诸州县的陷落,元军加紧了对钓鱼城的进攻。元军长年的围困,使钓鱼城与外界信息不通。城中军民也不知南宋小朝廷的下落和附近州县的情形,总盼望着有朝一日救兵的到来。
城中虽凭着天险奋力死守,只是这斗大的山城里,聚集着先后来自四方八面的难民十余万,粮食日见匮乏。以前元军虽然常常合围数月,终有退走之日,那时便能从周边弄来粮食补充。自从周边州县相继沦陷,元军铁壁合围,钓鱼城再也得不到外面的一兵一卒、一粒粮食的支援。仅城中数百亩的田地所产的粮食,能维持几天?不久竟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面对绝境,王立只好一次次空口抚慰大家:“权且忍耐坚持,救兵不日即到。”
至元十六年春,元军攻下重庆后,四川的元兵云集合州钓鱼城下。旌旗蔽日,金鼓震天。三江之上,战舰如鲫,一艘接一艘,往来巡弋;四周山岭上,原野间,战骑驰骋,士卒如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元军积数十年愤懑于心,此次是志在必得,誓要打破城池,以成就大元帝国的一统大业。
此时元军川中主帅汪良臣,虽然也是愤怒已极,但冷静一想:“宋军惧我屠城,故而拼死坚守,也是情有可原。如若强攻,双方也不知还要死伤多少将士。这每死伤一人,可就毁了一个家啊!在这最后的时刻,何必急这一时呢?必要软硬兼施,使其来降,才是双赢的上上之策。”于是,时常遣人至城下好言劝降,又一次次射书入城,发出最后通牒:“若顽抗不降,一旦破城,必尽屠城中之人,为先帝报仇,为汪总帅雪恨!”
那些蒙军汉将,群情激愤,早已不耐烦,一次次请战往攻,誓必屠城。汪良臣胸有成竹,惟令严密合围,不放宋军一兵一卒出城,也不允一人一粟入城,要静观其变。
见钓城之中多时不答理,汪良臣心想:“彼等坐困愁城,不知外界消息,待我明白告之,以做到仁至义尽吧。”乃单骑亲至城下喊话:“城中军民听着:我乃川中主帅汪良臣,你朝德祐帝早已奉表称臣,受了我朝皇封,并令全国军民归顺我大元新朝;连文丞相也已到了大都;日前重庆也已归顺。现在就剩下你这最后一城,你们还为谁守呢?守又何益?又真能守得住么?不如开城投降,尚可既往不咎;否则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王立等知本城早已与蒙军结下血海深仇,其绝对不会放过城中军民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听天由命,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歹还能落个忠义的美名。是以万众一心,决不开城投降。 只是这钓鱼城被困,已是经年。城中粮食早尽。当将士们听到“宋室已亡,重庆归顺”的消息,士气大为低落,全城已是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王立数月不见外面音信,也心知大事不好。虽然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但这城中十万军民又将如何呢?若死守,粮食已尽,如何执戈御敌?且又能坚持到猴年马月呢?若出走,敌军围困千万重,凭这些饥将饿卒的疲惫之师,怎能突出重围?就是勉强能冲出去一些,又能到哪里安身立命呢?这都是蒙元的天下啊!等死?想象着日后城破被屠的惨状,王立不寒而栗:“十多万生灵啊!就要丧在己手?”想到这里,顿时头痛欲裂,坐立不安,寝食俱废。时而嗳声叹气,时而挥剑长啸。侍从及家人见其如此模样,谁敢动问?
在这危难之际,一个貌美心慧的女子来到王立跟前,屏退左右,然后双膝跪下,神情庄重地叫了声:“哥哥!”王立见状,双手来扶,且道:“贤妹何故如此?你我虽不是同胞,却亲如手足。有话请讲,不必如此。”
原来,这女子是原元军泸州守将熊耳之妻、元朝重臣李德辉的妹妹。两年前,王立攻破泸州,熊耳战死,其妻被俘。为求自保,其谎称自己姓王,是宋将牛乾之妻,因丈夫殉国,自己孤苦无依,意欲回转故乡。王立见其美貌绝伦,身世可怜,又是同僚家眷,便与其交谈。发现其举止大方,善解人意,谈吐不俗,且知书识礼,颇有见识,乃心生好感,便将其带回钓鱼城,让其侍奉老母,并认为义妹。两年来,两人情意投合,相交甚契,甚于同胞。如今熊耳夫人见钓鱼城到了生死的紧要关头,为了不至于玉石俱焚,也为了日后能与爱子团聚,便决定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以救王立,救全城军民,同时也是救自己。
欲知熊耳夫人果能救得钓鱼城厄难否,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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