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权佞臣墨书起衅  晋出帝亡国贬徙
 [align=justify]       却说石敬瑭攻入洛阳,逼死唐主李从珂,满以为能像历代帝王那样得到传国玉玺,做个像模像样的皇帝。哪知玉玺毫无踪影。皇帝凭玺官凭印,没有玉玺怎能号令天下?石敬瑭为此坐立不安,寝食俱废。没奈何,找来桑维翰密商。这桑维翰身材矮小却脸面特长,相貌十分丑陋,然颇为聪明,很有[才华,久随石敬瑭,为其出谋划策,被视为心腹之人。石敬瑭说起传国玉玺之事,桑维翰不慌不忙道:“陛下勿忧。没有玉玺,我们就自己刻。待日后找到传国玉玺,再做道理。”石敬瑭惊喜道:“自己刻?能行吗?”桑维翰轻声道:“相传一千多年的传国玉玺,不就是秦始皇当年命人刻制的?陛下也是皇帝,为什么不能自己刻?只是眼下不宜张扬,以免引起人们不必要的猜疑。”石敬瑭道:“那是,那是。不过玉玺我们从未见过,如何刻?”桑维翰微笑道:“微臣略读诗书,粗通经史,知传国玉玺是秦始皇时,用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制作的。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由当时的丞相李斯用秦篆写的文,由著名玉工孙寿刻的字,螭虎为纽。王莽篡汉时,王太后怒摔玉玺,致崩一角,后用黄金镶补,故人称金镶玉玺。世代相传,已有一千多年,有几人见过其真容?现宫中宝玉甚多,可从中挑一最大最好的,按传国玉玺模式刻一颗,珍藏于大内,再刻天子六玺,日常使用,也就是了。”石敬瑭大喜道:“爱卿果然博古。如此就请监制玉玺,越快越好!”桑维翰口称领旨。
        桑维翰为了慎重起见,秘密请教见过玉玺真容的三朝元老冯道。冯道是个老奸巨滑、八面玲珑的不倒翁,尽己所知,边比边画,传国玉玺的轮廓也就出来了。桑维翰精挑玉料,自写玺文,命良工琢刻。不久,仿制的传国玉玺就刻成了。虽然文笔笨拙,刻工粗糙,玺纽也非驴非马,但必竟是代表皇权的大印。从未见过真玺的石敬瑭大喜过望,重赏桑维翰。桑造假心虚,乃提醒石敬瑭道:“传国玉玺乃天子至宝,皇权象征。只宜深藏,不能外露。如大会群臣,必须出示时,也只能像戏台上那样,用黄绫包好,置于龙案之上,真容不可使人窥见。”石敬瑭心领神会,频频点头,连称有理。
        却说晋主石敬瑭借契丹之力,入主中原,称帝制玺,传檄四方。各藩镇也自改门庭,归事新朝。只是多阳奉阴违,各怀鬼胎。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恃勇粗暴,尝谓部下道:“当今之世,讲什么君臣大义!但教兵强马壮,便好做天子了。”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朝为唐卿,暮为晋臣,复又叛晋。晋主发兵征讨,年久无功,只得招抚了事。桑维翰以河北多事,乃劝晋主迁都大梁,道:“汴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水陆要冲,物产丰富,为都最宜。”石敬瑭从其言,升汴州为东京,置开封府。择吉东迁。
时契丹改国号为辽。晋每年除输金帛三十万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相续不绝。辽人仍贪得无厌,今日要金,明天要银,晋主卑词忍辱,哪敢怠慢!内忧外患,已将石敬瑭累得焦头烂额,生起病来。天福七年,一命呜呼。临终时,将年仅七岁的幼子石重睿,托与宰相冯道,命其与刘知远共辅幼主。
及至晋主死后,冯道与侍卫马步都虞侯景延广商议立嗣之事。景延广与石敬瑭之侄石重贵交往甚密,乃力主立其为帝,言道:“国家多难,应立长君。齐王重贵久掌兵权,部属甚多,立之则社稷安定;重睿虽先帝嫡嗣,然尚在冲龄,少不更事,立之易被奸人弄权,难免生乱。”冯道乃圆滑之人,怎敢反驳手握禁军的景延广、得罪坐拥重兵的石重贵!乃依景延广之言,拥立石重贵即皇帝位。史称其晋出帝。
        石重贵得景延广之助嗣位,自然感激,乃加其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恃拥立大功,趁势擅权,阴忌刘知远。乃密劝石重贵加刘知远为检校太师,外调河东节度使。明谓北国重地,他人难当此重任,实则疏远降黜。刘知远佐石敬瑭开国有大功,素得宠信。今新主登基便将其黜为外藩,心中怏怏,不悦而去。
        晋主石重贵新嗣大位,自然要向辽报丧。只是草表时对称谓颇有争议。景延广及一些大臣出于大汉民族的自尊心,力主称孙不称臣,意谓称儿称孙只是个人行为。宰相冯道却不置可否,唯新任左仆射的李崧却道:“屈身事辽,无非为社稷计。今日如不称臣,只恐其寻衅开战,则国家不安,军民涂炭了。”晋主正依重景延广,且自己也不愿看辽主那形同太上皇的脸色,乃决计称孙不称臣。
        晋使至辽,辽主览表,果然大怒,遣使至东京,问何故称孙不称臣,且责石重贵不先禀报,即遽登皇位。景延广怒目厉声道:“先帝为北朝所立,故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哪有称臣的道理!卑躬称孙报丧,也不过是因为先帝原有盟约,两国仍然通好而已,岂有他哉!”辽使怀愤北归,详报辽主。耶律德光自然愤怒,乃厉兵秣马,准备南侵。
        无何,辽国执掌通商的回图使乔荣,奉命来晋互市。偏景延广谓其来京是联络辽商,刺探军情,将其下狱,且将境内辽商一律捕杀,财物充公。晋廷诸大臣恐激怒辽邦,均劝晋主赦免乔荣。晋主也惧惹起祸端,便令释归,独景延广心中不乐,将乔荣召来,厉声道:“回去告之你主,不要再轻侮中国。如今中原士马盛强,有利剑十万,足敌来军。”乔荣正虑人亡财失,不好回去交差,遂心生一计道:“将军言语甚多,小人愚钝,恐难记全。请记诸纸墨,以便路上默记。”景延广未识其谋,当真令属吏照词笔录后,付与乔荣。
        乔荣回归辽邦,将详情奏与辽主并呈上笔录。辽主顿时大怒,即刻兴兵南下问罪。
        是时晋连年遭水旱蝗灾,国中大饥。平卢节度使杨光远,久蓄异谋,闻辽军大聚,乃密遣使至辽,谓晋主背盟,军民饥疲,若趁此兴兵,可一举攻灭。辽主大喜,谓使者道:“杨光远如做内应,则封其为晋王。诸将士均有重赏。”又命原晋将赵德钧之子赵延寿为前锋,面许道:“此次如得中原,当改立你为帝。”赵延寿闻言大喜,忙伏地叩谢,统兵出发。辽主自督兵十万,金戈映日,铁骑如云,连陷滑、贝两州。
        晋主石重贵原是个酒色之徒,素来暗中垂涎石敬瑭的一个爱妃冯氏。只因碍于叔侄名份,不敢胡来。即至一登帝位,便将其揽入怀抱,不久竟立为皇后,擢其弟冯玉为枢密使,数月后竟升为相。成德军节度使杜威乃庸碌之辈,只因是晋主妹夫,便委以总督兵马的重任,加上景延广,乃是三嬖专权,朝政日非。
        忽边报迭至,云辽兵大举入寇。晋主乃命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先锋,自率军随后接应,又委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攻辽后路。
        晋辽双方会战澶州,互有胜负。晋将李守贞在马家口大破辽兵,晋主闻信,心中大喜。忽又接得州刺史周儒举城降辽的消息,又是一惊。无何,刘知远率军大破辽伟王于秀容。辽主知晋军尚强,乃引兵暂回。
        晋主见辽兵退走,乃命李守贞率兵进讨青州杨光远。杨光远乃遣使飞驰辽邦求援。辽兵未至而城中粮尽。杨光远子杨承勋劫父迎降。杨光远患秃疮,其妻腿跛。及其被擒,晋主笑谓群臣道:“杨光远不自量力,也想倚虏夺位。天下岂有秃头天子、跛脚皇后么?”
        却说晋主石重贵自从外退辽兵,内平祸乱后,便以为天下太平,更是耽酒恋色,夤夜歌舞,又广修宫殿,崇饰后宫。对于民间水旱之灾、饿殍遍野之事,却不闻不问,毫不体恤。
        辽主探得晋廷荒嬉,国力衰微,乃决意兴兵灭晋,阴嘱瀛州刺史刘延祚诈降诱敌。冯玉以勋戚当政,正欲立功建业,以塞人口。乃奏请出兵,收取瀛、莫两州。晋主也以为机不可失,乃以杜威为招讨使,李守贞为副,拟先收瀛、莫,次复幽、燕,驱逐辽人,荡平塞北。并重悬赏格:有擒得虏主者,授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出兵之日,旌旗飘飘,黄尘滚滚,看起来轰轰烈烈,气冲斗牛,实则疲疲沓沓,将士离心。
        晋军到了瀛州,杜威轻敌中伏,大将梁汉璋所部二千骑,全军覆没。正惶恐间,警报传来,辽主亲率大军杀来。杜威大为惊慌,忙传令连夜南奔,渡过滹沱河,筑垒自固,闭门避战,酗酒高歌,连连遣使入都,乞增兵添饷。晋主只要能退得辽兵,将禁兵大半拨往前线,也顾不得宿卫空虚了。
辽主见晋军沿河筑寨,久不出兵,料主将胆怯无能,遂暗中遣兵绕道,截断晋军粮饷。逮得晋国军民时,在其脸上刺“奉敕不杀”四字,然后放归。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道虏兵已至中原,大家争相逃命。
        晋指挥使王清屡请令出战,杜威怪其不遵号令,逞能轻敌,任其孤军奋战,坐视不救。以致王清血洒疆场,部属陷没。辽兵趁胜进逼晋营,气焰日盛。
        杜威见势孤粮绝,敌兵重围,乃决意降辽,以求重赏。辽主接得这个天大喜讯,乃谓来使道:“杜将军若全师来降,我当立其为中原之主,其余将士,皆有重赏。“
        晋营将士奉命出营,多雀跃向前,摩拳擦掌,等待厮杀。哪知杜威谓众人道:“食尽途穷,援兵不至。我等只有暂降辽邦,以求生路。”事出意外,众军惊愕怨愤,禁不住号哭起来,声震原野。
        杜威率诸将面见辽主。辽主面授杜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命其率降兵为前锋。恒州守将王周、代州刺史王晖,相继降辽。只有易州刺史郭璘,素具忠忱,奋起抗拒,遂为辽人所杀。辽主见河北粗定,乃命晋降将张彦泽引二千骑为先锋,倍道疾驰,星夜渡白马津,抵滑州,兵锋直指汴京。
        晋主石重贵闻得杜威败降,惊得面如土色,冷汗淋漓,语无伦次道:“杜威乃国戚重臣,恩宠无比,怎能率军降虏呢!”乃急召冯玉、李崧等询问对策。二人面面相觑,无言可答。正尴尬间,接连有谍报到来,云杜威为辽人开道,已将恒、代等州诱降,辽兵已过滑州,直向京城而来了!晋主闻报,几乎昏倒,哀叹道:“辽人为何来得如此迅速?禁军多已交杜威带走,京城空虚,怎能迎敌呢?”还是李崧开言道:“如今之计,只有飞诏河东,令刘知远速来救驾了。”冯玉道:“出兵之初,原令刘知远相机北进,袭敌后路,他却以筹集粮饷为名,至今尚未行动,实则隔岸观火。现在恐更是不会听命了。”晋主道:“病急乱投医,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李崧乃立即草诏,遣使飞驰太原。
        才过一宿,天色微明,宫内喧声四起。内侍闯宫急报:“张彦泽领着番骑已逼城下了!”晋主猝闻此言,如五雷轰顶,跌倒龙床,慌忙传旨:“快闭城门,快上城头!快,快!”无何,内侍踉跄趋至,大叫道:“不好了,张彦泽已斩关直入,已至明德门了!”石重贵越发惊惶,急传旨令侍卫指挥使李彦韬率兵紧守宫门,哪知其早已不知去向。晋主哀叹道:“罢了,罢了!”遂拔出宝剑,便欲自刎。亲军薛超一把抱住道:“陛下切勿自行短见。想张彦泽不敢无礼。待见着辽主,再做道理。”石重贵掷剑于地,放声大哭。
        翰林学士范质在旁劝道:“辽晋素来通好。只因近年景延广专权起衅,得罪辽邦,致两国交兵。若陛下奉表请罪称臣,也许辽主看在先帝金面,存我社稷。”晋主流泪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就烦卿草拟降表,权且一试吧。”范质口称领旨,倾刻拟就。晋主略瞧了瞧,便命挂了节度使衔的两个儿子石延熙、石延宝,赍降表,捧玉玺,前往辽营。
        辽主耶律德光高倨胡床,石家兄弟低头趋入,再拜奉表纳玺。辽主略览表文,并不多言。唯接过玉玺时,却反复摩挲道:“这玉玺是真的吗?”石延熙赶紧答道:“当然是真的,哪敢拿假的搪塞皇帝陛下!”辽主沉呤道:“恐怕未必。你们二人回去告之你父:既真心归降,速将真玺送来,我便饶你一家性命。”
石重贵闻得可饶性命,心中略略放宽。及至闻命献真玺,不免焦急。心想:“我家只有此宝,如何说是假的?”忙召冯道、李崧、范质等询问。冯道轻声道:“当初唐主李从珂自焚,传国玉玺便不知下落。此献出之宝,乃是先帝所制。其详情恐只有桑维翰知晓。”晋主乃立召桑维翰回话。桑维翰遂将当年奉旨刻制玉玺之事如实奏明。晋主石重贵乃亲自回书辽主道:“先帝入洛京时,伪主李从珂自焚,传国玉玺不知所终,想是与之俱烬了。先帝乃自制此宝。臣僚等实知此事,怎敢匿之不献,以欺陛下?”
        冯道赍书来见辽主,奏明详情,辽主方罢,乃择日入城。石重贵素衣小帽率百官出城恭迎。辽主高冠金甲,白马红袍,昂然而进。登金殿,朝百官,颁正朔,下赦诏,做起了华夷大帝。宣谕百姓各自安居乐业,晋之旧臣亦留任各职。唯将景延广召来怒斥道:“两国失欢,军民流血,皆你一人所致。十万利剑,而今何在?”景延广先时尚极力抵赖,辽主召乔荣对质,并出示当日笔录,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方伏地乞求饶命。辽主当然不肯饶恕,喝令推出斩首示众。石重贵见斩了景延广,不由得浑身打颤。辽主乃废其为负义侯,派兵将其一家数十口迁往辽东黄龙府。虽然千里颠簸,倒还有口饭吃,比起以前废帝被杀被鸩来说,还多少有点幸运。
晋自石敬瑭僭位,只得一传,仅十一年即亡。
        却说辽主将晋出帝石重贵北迁,遂据有中原,号令四方,征取贡赋。自己整日纵酒作乐,嬉游狩猎,不恤军民。赵延寿请给军兵发饷。耶律德光笑道:“我国向无此例。如将士乏粮,令其打草谷便了。”这打草谷就是劫掠的别名。辽主既有此言,胡骑遂四出剽劫。凡京畿及郑、滑、曹、濮等州县数百里间,财畜俱尽,村落一空。又向都城士民甚至官吏搜括钱财,以充内库。城内十室九空,又令各州县贡献。于是内外怨愤,军民离心。就是那些官居高位的大臣,也不堪辽人的奴役和搜刮,而思别立中国一主,以驱胡兵。是以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乘势崛起,成就了一代乱世之君。
        欲知刘知远如何驱胡安汉,请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