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水工—汪胡桢(连载十七)
“下楼出院事长征”
-----回忆汪胡院长带领师生奋战在碛口
顾慰慈
一
那是1965年的冬天。
1月初的北京,天空灰蒙蒙的,还刮着不大的西北风,是一个即将下雪的天气。我们一行6人,在汪胡桢院长的带领下,从北京出发,乘火车去山西省太原市,然后
再转道去碛口,进行碛口水库的勘察。这一任务是中央在1964年召开的一次研究三门峡水库淤积和黄河泥沙问题的会议上决定的。在这次会议上,汪胡院长提出
了三门峡水库上游修建拦沙库的设想。所谓拦沙库,就是修建一系列水库来拦截黄河上游的泥沙,将其存放在水库中,以减少黄河中下游的泥沙,减轻三门峡水库的
淤积。会上,周恩来总理对这一建议十分重视。他要汪胡院长带领教师和学生到实地去研究研究,看看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会后,汪胡院长与学院其他领导研究决
定,把1965年应届毕业的水电工程建筑专业和水利动力装置专业的学生抽调下去,配备一定数量的教师,以碛口水库为题,进行现场毕业设计,以此协助汪胡院
长进行研究。我当时正在北京水利水电学院担任水工建筑物课程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兼任汪胡院长的助手。因此,这次便随同汪胡院长前往。
从北京乘坐夜间开出的快车,第二天中午就到达太原,住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旅馆里。汪胡院长也同我们住在一起。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到碛口现场进行初步勘察,以便为寒假后前去的大批学生进行勘察设计做技术指导方面的准备。
当日晚饭后,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汪胡院长看了一阵子书,也来到我们中间,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地谈了起来。谈到山西的名胜古迹时,他兴致很高。他说,山西是
古代诸侯割据的地方,有很多历史传说。他从晋朝的一个传说说起,说得很生动,大家听得也聚精会神,非常高兴。就这样一直到10点多钟才就寝休息。从汪胡院
长的谈论中,大家学到了不少历史知识,同时也十分佩服他学识的渊博。
第三天一早,汪胡院长就起来了,大家也都赶快起床,急急忙忙洗完脸,在附近一家小饭店里吃了早饭,就赶到长途汽车站搭车。
我们搭乘的是从太原开往临县的一辆客车。车上乘客很多,坐得满满的。由于乘车的人多,座位和座位之间的距离又很狭窄,人们挤在一起,腿脚都伸展不开,时间长了,腿脚都有些麻木了。
从太原到临县有100多公里,大部分是险峻的盘山公路,车速很慢,所以发车时间较早,早晨6点多钟就开车了。这一天是阴雨天气,开车不久,就由濛濛细雨转
为零星小雪,气温渐渐下降,。车窗都关得严严的,车内的空气沉闷,许多人摇摇晃晃地打起盹来。可是我看 看坐在我前面的汪胡院长却一动不动,始终是一个姿
式,凝神着窗外,好像在观赏景色。好此过了好长时间,我不自觉地往前凑过去看了他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看窗外的景色,而是在思考问题。是
什么问题使他想得这么入神呢?我不便打破他的沉思向他提问。心想,也许是在思考我们到达碛口后如何开展工作吧!
经过近4个小时的行车,汽车终于在一个小镇的饭馆前停了下来。司机宣布在此停车一小时,大家可以在这里吃午饭。我们走进饭馆,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我们选
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汪胡院长要了一碗米饭和一个炒菜,我们每人要了一大碗面条。正在等待服务员送饭菜的时候,汪胡院长看见许多顾客都在喝酒,就问
邻桌的一位顾客:你们喝得是什么酒?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喝酒?那位顾客说:我们喝得是杏花村酒,这儿离杏花村不远。
汪胡院长听到杏花村的名字,笑着对我们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虽然这里的杏花村并不是诗中所说的杏
花村,今天也不是清明节,但也是个杏花村么!既然到了杏花村,那就尝尝杏花村的酒吧!”于是他很高兴地向服务员要了一杯酒,喝了起来。我和几位教师也都要
了一杯酒,品尝着杯中醇香的美酒,再看看窗外飘洒着的小雪,我好象真的身临诗句中所描绘的情景之中了。
下午3点多钟,汽车到达三交镇,我们在这里下车。当晚住在镇上的一家小旅馆。第二天一早从三交镇出发,前往碛口。
从三交镇到碛口,约有40里路,不通公路,只能沿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前进,有时还要沿着干涸的河谷行走。汪胡院长年纪大了,当地政府为他提供了一辆简易的马车让他乘坐。
到达碛口后,汪胡院长和我们一起住在一间农民临时提供的房子里。房子虽小,但还不算陈旧。房内的锅灶、桌椅俱全。晚饭是由一位农民给我们做的面条汤。由于
当地农民很少种菜,也就买不到菜,面条汤也只能是纯粹的面条汤了。尽管如此,大家都吃得很香,连汪胡院长也一连喝了两小碗。晚饭后,他向我们布置了明天的
工作。把我们5个人分为两组:第一组两个人,负责联系和安排春节后学生来到碛口后的食宿问题;第二组3个人,负责对水库坝址及料场进行勘察。分工完毕,由
于一天的劳累,大家做了一些明天出发的准备工作,就陆续休息了,并且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汪胡院长起来得很早,等我们起床后,他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了。吃过早饭,两个组按照分工分头工作。我们出发去进行勘察,汪胡院长坚持要和我们一
起去。为了怕他过于劳累,当地政府送来一匹马要他骑着马和我们一起去。但是,被他谢绝了,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徒步前往。大约经过一个小时的徒步行走,就到达
了预定的坝址区。我们拿出地形图,和汪胡院长一起对照实际的地形、地质情况,仔细地观察了坝区的全貌,最后决定爬到旁边的山顶上去,居高临下地观察。要爬
上旁边的山顶,只有一条牧羊人行走的羊肠小道,坡度很陡,有的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我们劝汪胡院长留在山 下,但他坚持要和我们一起上山。我们只好
派一个跟着他,必要时可以搀扶保护。山虽然不高,但是因为路不好走,又都穿着棉袄棉裤,所以,爬到山顶时已是满身大汗了。可以想象,年近古稀的汪胡院长一
定会比我们更加疲累。可是他却毫不在乎,只要山顶略事休息,就和我们继续沿着山脊前行,察看沿途的地形和地质情况,并将原来在图上初选的坝线作了一些修
改。这一天的勘察,直到下午4点左右才结束。
第二天的勘察工作,原计划是到黄河对岸去,但由于春节临近,附近找不到渡船,无法过河,于是汪胡院长临时决定改为对筑坝料场场址进行勘察,等春节过后再过河去作补充勘察。
第三天晚上,汪胡院长召集大家开会,听取汇报。听了第一组关于春节后学生来碛口的食宿安排问题的汇报之后,他指示负责这项工作的教师,要与当地政府取得联
系,安排好学生到来后的粮食供应和副食品供应。第二组汇报以后,汪胡院长指出,大坝坝线先按这次勘察结果初定,以后再根据对岸勘察结果和黄河水利委员会所
作的地质勘察结果进行修改。关于坝型问题,他说,由于坝区有丰富的黄土可作防渗设备,两岸又都有坚硬的细砂岩可作坝料,因此,坝型可初选为堆石坝,等以后
再和其他坝型在技术经济方面比较后作最后决定。回校以后,应以堆石坝方案作为重点方案进行准备。
3天的勘察工作结束了,我们于第四天一早,又按原路回到太原,再乘火车返回北京。而汪胡院长到太原后,却又立即从太原赶往郑州,去黄河水利委员会商谈坝址勘探的有关问题了。
二
1965年春节过后不久,汪胡院长又去郑州,与黄河水利委员会商谈碛口水库的地质勘探工作和为碛口水库设计提供水文气象等基本资料问题。当我们带领学生到达碛口时,汪胡院长已于前一天重返碛口。
这次我们在碛口的住宿地点叫索达干村,在春节前勘察时初选 坝址的附近,距离碛口镇约有8公里路。汪胡院长的住处是过去的一个水文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
共有三间房,他住在靠东的一间,其余两间分别由校医和炊事员居住。我们和学生住的地方是一个有3个孔窑洞的大院,距离汪胡院长住的地方约有300米。
汪胡院长对设计工作抓得很紧。我们到达碛口的第二天,他就召集所有参加这次设计指导工作的教师开会,把参加设计工作的学生分为水工设计、水电部设计、规划
等3个组,并把指导教师也都分配到这3个组当中。我被分配到水工设计组。汪胡院长向各组分别布置了工作,要求在4个月以内搞出一个规划设计。会后,各组按
此要求提出详细工作计划。
我们水工组的任务,首先是确定坝线。要确定坝线就必须过河,而过河又必须有船,但是索达干村附近没有船。这件事拖了好几天没有解决。后来汪胡院长知道了,
在他亲自督促和安排下,经当地政府协助,很快就租来一条船。我们立即动身过河勘察。汪胡院长也准备同我们一起过河去勘察。因为当时河水水流很急,船行不
稳,而且山势陡峭,行走不便,考虑到他年岁已大,很不安全,经过大家一再劝阻,他才没有去成。我们勘察回来后向他汇报,他对对岸的地形、地质情况问得很详
细。当我们汇报说,根据过河勘察的结果,认为在春节前勘察时初选的那条坝线,无论从地形和地质条件上说,都是最好的一条坝线。他听了很高兴,笑着对我们
说:“这说明我们上次没有白来。初选坝线还是最好的,说明上次的选择是正确的。”嘱咐我们:在地质勘探资料还没有出来前,先按这条坝线进行规划设计。
汪胡院长在碛口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他每天早晨6点钟起床,洗漱完毕后,就一个人走出小院,在附近的黄河岸边散步,看看远处的山色,近处的黄水。早饭后,
他就开始忙碌起来。我们在进行设计,他也在进行设计计算,还不时地查阅各种资料,每天从上午到下午,甚至晚上,都是这样孜孜不倦,不停地工作。每当我们向
他汇报设计情况时,他总是非常仔细地一边听一边记录,并且不时地翻阅他自己的计算结果,互相核对,非常认真。在我们编制碛口堆石坝的概算时,有的同志建议
按现行的定额手册进行计算,这样做既省事,工作进度也快得多。但是,汪胡院长却不同意这样做。他坚持要先进行现场试验,根据试验结果再进行计算。他说:“
我们的计算结果必须符合实际,必须确切。”每次进行试验时,他都亲临现场,详细了解岩石的情况,炮眼的深度,装药的数量,每次爆破后可用于筑坝的石块开采
率,岩石石块搬运的工时和人工费用等等。要求我们根据这些实际数据,再按料场至筑坝地点的实际距离,计算出筑坝石料的单价,这样算出的石料单价自然就完全
符合当地的实际情况了。
在设计工作中,汪胡院长对大家提出的合理化建议非常重视,并积极支持。有一次在我们汇报坝型选择的分析结果时,有的同志提出,能否把堆石坝的斜墙用砂石料
设计成透水的,得用坝体透水时河水中的泥沙在坝前和斜墙中的淤积和淤塞,使斜墙逐渐变为不透水。汪胡院长对这个意见听得很仔细,听完以后,他说:“这个意
见很好,是一个新的设想,我过去没有想到。你们可以作为一个方案作进一步研究。如果这个设想能够实现,不仅可以解决有些地方缺乏筑坝粘土材料的问题,而且
可以节省大量的资金。应该花时间很好地研究。”
三
在碛口的这些日子是很平谈的。除了每天晚饭后有一个小时的读报和自由活动外,几乎是白天晚上都用来进行设计。工作虽然紧张,但大家的心情却很愉快。7月1
日是中国共产党诞生的日子,这一天汪胡院长十分高兴,喝了一小杯酒,乘着酒兴,赋诗一首,抒发了他为祖国水利建设贡献毕生精力的情怀,同时也是表达鼓励青
年努力学好本领、建设祖国的愿望。诗曰:
下楼出院事长征,
索达干村好结营。
不使现场有遗算,
能教举世看河清。
从来难治数黄河,
步步修防莫奈何。
赖有英明总路线,
定教浊浪变清波。
毫端能使山河变,
建设全凭定策良。
西岸泄洪东发电,
一条石壁走中央。
吕梁风雨郁苍苍,
争看英雄战一场。
能挽狂澜于既倒,
还期大地变粮仓。
有一天吃过午饭后,有两个学生到村边的小河旁散步,发现一只甲鱼在沟边的一块岩石上晒太阳,两人就悄悄地走过去把它捉了回来,交给炊事员崔师傅,请他做一
道菜。崔师傅说:“这只甲鱼不过两斤来重,你们有100多人,就是烧成汤,也不够你们一人喝一口,还是把他放了吧!”两个学生告诉崔师傅,把甲鱼送来,并
不是自己要吃,而是要送给汪胡院长吃。他们说:“这些日子汪胡院长跟我们一样,每天只能吃咸萝卜条,够苦的了。把甲鱼送给他吃,让他补补身子,好为我们国
家建设更多的大坝和水库。”于是,崔师傅做了一碗清炖甲鱼汤送到汪胡院长那里,并把两个学生的意思向他说了。汪胡院长听了以后,连声说:“我吃!我吃!不
能辜负同学们的一片心意。”他刚尝了一口,就说:“味道真好!”乐得崔师傅哈哈大笑起来。
7月底,学生已经到了该毕业的时候了,我们的设计也已告一段落,并已获得阶段性成果。那天,各个设计组汇集在汪胡院长所在的小屋里,大家坐在小板凳上,向
他汇报设计结果。汪胡院长仔细地听着,不时地记录着,同时还不断地发问,或要求作补充说明。汇报整整进行了一天,他始终全神贯注,毫无倦意。直到大家汇报
完毕,他才伸了一下腰,愉快地说:“我们在碛口进行了近5个月的设计,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结果,这是大家辛勤努力的结晶。”在座的师生也都发出了会心的
笑声。
8月初,我们离开碛口返回北京,临走时大家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依恋之情,怀念这一段与汪胡院长一起进行设计的日子,怀念当地的乡亲们对我们的大力支持。
(作者1953年毕业于云南大学土木工程系。曾任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北京水利电力经济管理学院、华北电力大学副教授、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