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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汪济(潜山)

渔阳鼙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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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15:3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颜杲卿计擒贼将    王承业昧良冒功

        却说常山太守颜杲卿,得族弟颜真卿举义之约,心中大喜,乃召长史袁履谦及权涣、郭仲邕商议。权涣道:“安禄山令其假子李钦凑率兵七千屯土门,实乃监视常山。我等一起兵,彼可朝发夕至,实为心腹大患。不如趁其未觉之时诱杀之,并夺其军,可一举两得。”众人俱称有理。杲卿道:“如何诱杀呢?”权涣道:“太守可亲书一函,某自去土门,就说安禄山将在洛阳称帝,今有使者来常山,故召其至此共商大计,彼必欣然而来。俟其来时,即可如此如此,将其擒之。”杲卿等皆称妙计。
        李钦凑接得颜杲卿之书,果然不疑,遂率精兵一千五百随权涣奔常山而来。夕阳西下时,、已至城郊。早有长史袁履谦及参军冯虔、牙将翟万德等迎将上来。履谦道:“将军一路风尘,下官迎迟,望乞恕罪。”李钦凑忙跳下马来道:“某乃一介武夫,何劳大夫大驾?”两下寒暄已毕,履谦道:“此处小镇殷富,酒肉齐全,就请将军与贵部在此小酌三杯如何?”众军一路赶来,正又饥又渴,哪有不愿意之理?钦凑道:“承蒙好意,却之不恭,只好愧领了。”履谦命翟万德将众军兵安排妥当,自与冯虔陪钦凑及部将潘惟慎开怀畅饮。履谦等是一心要计算他俩,便与冯虔左一杯,右一杯的劝饮。不多时,李钦凑已是头晕眼迷,潘惟慎也是口吃舌僵。履谦见火候已到,乃道:“李将军,天色已晚,我们进城吧。”钦凑打着饱嗝含糊道:“好,好。”履谦又道:“只是贵部许多人马夜间进城诸多不便,是否就令在此就地歇息,天明再进城如何?”钦凑仍是含糊应道:“好,好。”履谦大声谓众军道:“李将军有令,你等由翟将军安排,就地歇息,勿得胡乱走动,明日进城领赏。”说罢,携着钦凑的手,同着潘惟慎等十几个亲兵小头目向城边走去。是时城门已闭,履谦高叫开门。颜杲卿得权涣回报,已准备停当,单等李钦凑前来送死。闻得城下叫门,城上一人道:“是袁大人同李大人么?待我禀知太守,再开门迎接。”不一时,城内人声嘈杂,火把明晃。一人上得城楼道:“我乃郭仲邕,太守微感风寒,在衙中恭候,特命我前来迎接。”言罢,即令打开城门。履谦当先走来,待众人一入城,城门即便关闭。此时李钦凑等已是东倒西歪,步履不稳,冯虔、郭仲邕等赶忙过来相扶。履谦见时机已到,一挥手,两旁立时涌出二三十人,两人服侍一个,只听得一片惨叫,李钦凑以下,早已身首异处了。袁履谦等提了李钦凑首级来见颜杲卿。杲卿见杀了贼将,喜级泪流。一面命人密报翟万德,令其依计行事。
        次日天色微明,翟万德率军入城,冯虔等严阵以待。颜杲卿晓以大义,好言慰抚,愿留下者,分拨各营,愿回乡者,发给盘缠。又拣几个老实的小头目,交与郭仲邕,同去土门,召抚余部。
        方才分派已定,忽有藁城尉崔安石遣人送密信至。原来安禄山前些时曾遣高邈、何千年分别回范阳与赵郡招兵,藁城乃其来往必经之路,故杲卿密使崔安石伺机图之。近日安石侦得二人将回,乃遣人密报杲卿,并请去人相助。杲卿得信大喜,即令冯虔、翟万德率五十骑往助之。
        次日半晌,人报高邈将至。安石忙请冯、翟二人去驿馆准备,自去迎接。只见高邈率十余骑兴冲冲而来。安石忙迎将上去见礼道:“不知高将军驾到,有失远迎,请勿见怪。下官现在驿馆备有薄酒与将军洗尘。众位军爷我也在前面店中安排了酒饭。”高邈道:“承贵县高情,高某愧领了。”二人遂并骑而行。高邈问道:“何将军曾与我相约今日到此地相会,不知可曾到了?”安石道:“尚未到来。”来至馆驿,安石亲自把盏,频频劝酒,高邈开怀畅饮,毫不怀疑。安石本欲将其灌醉后方才动手,因闻说何千年亦将至,恐一齐到了不便擒拿,不如趁早各个击破。遂佯骂道:“这肉味道太咸,如何下咽?来人!”说罢,将手中酒杯一摔,早跑过来两个人道:“大人息怒。”高邈尚在发愣,不提防这两人一齐上前,将其掀翻再地,紧紧抓住,登时捆绑起来。此二人正是冯虔、翟万德。这下可把高邈酒都吓醒了,连声道:“何故如此,你们要造反么?”冯虔顺手掌了他两个嘴巴,骂道:“造反的正是你们这些杂种,我们是奉召讨贼。”安石对万德道:“将军且将这贼暂押至后边,我与冯将军前去看看。”两人来至饭店,只见高邈的从骑均已喝得七颠八倒。安石一挥手,四面桌上的食客和店里伙计一涌过来,把这些醉汉也都帮了,不曾走漏一个。原来这些食客和伙计都是冯虔带来的军士乔装的。崔、冯二人见此处以解决妥当,遂复回馆驿。才行数步,早有手下来报:“何千年已至城外。”安石道:“来得正好,不知同来有多少人?”答道:“只七八骑。”安石笑对冯虔道:“将军暂去官驿准备接客,我亲自去请。”冯虔道:“何千年狡猾多疑,贵县小心。”安石点头,上马而去。不多时,安石已接得何千年到来。二人到馆驿前下马,安石道:“高将军已在里面等候多时,馆驿狭小,难容多人,我以在前面酒店备下酒食,就请贵部军爷多走几步如何?”何千年道:“就依贵县安排。”安石遂命手下人引众骑去了。二人携手入得驿门,来到堂上,只见杯盘菜肴俱在,却不见一人。千年起疑,忙问:“高将军在哪里?”安石高声道:“将军何不出来?”言未罢,两边耳房内跳出数人道:“来了,来了。”千年一见来者蹊跷,正待要走,哪知已被安石一把紧紧抱住,冯虔早已与众人一齐上前,将何千年擒住绑了。千年大叫道:“崔安石,你吃了豹子胆,敢来害我!不怕灭族么?”安石骂道:“我等奉召讨贼,灭族的正是你们这些叛逆的狐群狗党。来呀,把这两个狗才打入囚车,待我送至常山报捷。”至此,高,何两人才得见面,摇头叹气。二贼本足智多谋,工于心计。只是一时托大,猝然被擒,懊悔莫及。
        颜杲卿见崔安石等一日连擒二将,心中大喜,厚赏安石等人。连夜写好奏章,次日令子泉明及内丘令张通幽,将高、何二人及李钦凑首级押解京师报捷。哪知这张通幽乃张通儒之弟,他恐因兄降贼,祸及家门,为保全计,乃取道太原,求助太原尹王承业,因王承业与杨国忠交善。张通幽密谓承业道:“李钦凑乃安禄山假子,高邈、何千年为贼之悍将,我兄通儒不得已屈身于贼,故暗递消息与我,因得在常山擒斩三将。此乃讨逆首功,某愿让与将军,幸勿见拒。”承业道:“君建此奇功,王某何能,焉敢冒之?”通幽道:“我兄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等弟兄还仗将军在杨丞相前美言几句,此功正当让之。”王承业本是势利小人,闻张通幽之言,颇觉心动。沉吟半晌道:“承蒙美意,只是颜泉明奉命押解,况高、何两个活口解至御前,岂不一问便露出马脚?”通幽道:“这个不难。明日大人只说常山要紧,力劝颜泉明回去助父亲守城,这边由大人多派兵丁随我进京,转呈奏章便了。”言罢,又附耳数语,承业连连点头道:“此死无对证的妙计,真乃两全,下官佩服。”
        次日,王承业果然劝得颜泉明回转常山。自做奏章一道,冒领功劳。同时修书一封,极力为张氏兄弟开脱罪责。那张通幽又于路上借口高、何二人企图逃跑,将二人杀死。到得京城,奏捷报功。玄宗大喜,擢王承业为大将军,张通幽为御史中丞,从人亦皆重赏。
        却说颜泉明一人独自回转常山。行不数里,后面一人飞马赶来。那人生得高大魁梧,腰圆膀阔,眉浓鼻高,火红的大脸上透出一股杀气。其赶上泉明问道:“请问老兄,去常山是否走这条路?”泉明看了那人一眼道:“尊兄去常山么?小弟也是回常山,正好一道。”那人问道:“老兄高姓?”泉明道:“小弟姓颜。”那人问道:“常山太守也姓颜。”泉明道:“那是家父。”那人失声道:“失敬,原来是颜公子,不知公子何事来太原?”泉明便把常山擒贼、上京献俘之事说了一遍。那人听了连声道:“险些误伤好人。”泉明诧异道:“尊兄何出此言?”那人道:“小弟姓翟名乔,颇有些武艺。只因落魄时,王承业大人有恩于我,故我愿为其效死。今日清晨,王大人密令我跟随公子,伺机于半路除之。我因见公子今日在堂前与王大人相述甚欢,故而心疑。遂借问路与公子攀谈,方知公子乃为国忠臣,故而实言相告。”泉明惊讶道:“我父子与王承业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他究竟何故要加害于我?”翟乔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我翟乔虽一介武夫,却也深明大义,决不危害公子,请公子速速归去,我亦就此告辞了。”泉明流泪道:“难得翟兄救命之恩,只是你空手回去,王承业岂肯饶你?”翟乔道:“太原当然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愿回去了。我尚有老母在堂,数年未归,今正好回家尽孝。”说罢,一拱手,道声“公子珍重”,便拨马向北而去了。泉明见其走远,方才催马加鞭往常山驰去。
        却说常山太守颜杲卿擒贼起义后,命人传檄河北,且言王师二十万以至土门。又遣郭仲邕领百骑往来奔驰,其马尾缚些树枝,使得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人谓大军将至,消息一日便传数百里。时贼将张献城方围饶阳,闻讯弃甲遁走。于是赵郡、巨鹿、广平等军民杀贼响应,乐安、博陵、上谷、文安、信都、魏郡等亦皆同时归附朝廷,与二颜联合守土抗贼。是以河北大部疆土皆为国守,军心大振。安禄山惟卢龙、密云、范阳、渔阳、汲、邺等郡而已。
        却说玄宗自遣封常清东京募兵拒贼后,又令荣王琬与高仙芝出关东讨。哪知才及陕郡,便遇封常清败还。封常清率败兵来见高仙芝,声泪俱下道:“安禄山谋逆多年,兵强将勇,其势正锐。而官兵俱为新募之徒,未经战阵。故在下虽连日血战,难当其锋,一再败北,弃城失地。虽难逃其咎,然亦非作战不力,实敌强我弱耳。我已上表请罪。如蒙恩准,我当面奏圣上,详陈攻守之势,以安社稷。”高仙芝听罢,沉吟半晌道:“今日攻占之势如何?”常清道:“陕郡地广人稀,城池不固,难以坚守。而潼关天险,实为咽喉之地。现关上无得力大将防守,尚贼骑绕过陕郡,突入潼关,不仅此处之兵无退路,京师亦危矣。为今之计,不如引屯陕之兵回驻潼关,方为万全。”仙芝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但我等轻易弃陕地数百里,倘朝廷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常清道:“与其损兵折将而后退,不如保全兵力主动后撤。保住潼关,则京师无虞,此为有得必有失也。至于朝廷怪罪与否,个人安危如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正说着,探马来报:“贼兵先锋崔乾祐领兵三万,离此只有四十里了。”二人闻报大惊。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又有探马来报:“南面有一支胡骑约数千人,正向西疾驰,请令定夺。”常清顿足道:“此乃贼迂回之兵,必是窥我潼关,断我归路。望副帅当机立断,否则此处数万将士性命休矣。”仙芝到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乃传令全军火速退还潼关。同时打开仓库,粮食衣物,任将士自取,余下带不走得,尽行焚毁。一时间,人声鼎沸,战马嘶鸣,数万兵丁乱哄哄向潼关奔去。粮草军械,沿途丢弃,不计其数。好不容易到得潼关,方才整顿队伍,来见荣王琬,告知当退守潼关,以保长安。荣王是个挂名得元帅,边令诚是大内的太监,不谙兵戎,晓得啥事?还是高、封二人督兵修整城廓关头,准备弓箭石子。不日崔乾祐引兵大至,贼兵才一攻击,关上便箭如雨下,石子乱抛,打得贼兵鬼哭狼嚎。崔乾祐见潼关险峻,易守难攻,知不可猝下,乃引兵退回陕郡去了。
        欲知潼关战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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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2 11:57: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玄宗信馋诛将帅    哥舒抱病拒贼兵

        却说封常清见贼兵退去,又复上表,请回朝面陈讨贼方略,随后又单骑进京。行至渭南,有诏革职,命赴潼关军前效力。于是封常清青衣小帽复转潼关,来见高仙芝。高仙芝道;“奖功罚罪,国之法典,将军勿心灰意懒。目下大敌当前,正用人之际,请暂屈监左右部军,好自为之吧。”常清流泪道:“使我能戴罪立功,实朝廷恩典,副帅之德也。常清敢不效死?”高、封二人同心守关御敌,潼关倒也安然无恙。
        却说监军边令诚,乃大内一宦官。为人狡猾,生性刻薄,吝啬钱财,不学无术。靠着一张利嘴逢迎,故深得玄宗宠信。玄宗听信杨国忠谗言,恐将帅难制,乃别出心裁命心腹太监为监军,实为军中太上皇。边令诚得此要职,以为是个肥缺,将帅必有孝敬。哪知封常清虽然兵败失地,倒也是个正人君子,哪会来巴结你一个阉人?相见月余,常清毫无馈赠,边令诚遂暗暗怀恨在心。又常在高仙芝面前指手画脚,不着边际地妄谈军务,仙芝亦未遵行。后因私事请于高仙芝,仙芝亦未应承。为此,边令诚深恨高、封二人。只是在兵临城下之时,尚须借二人御敌,也就忍而不发。即至贼兵退去,边令诚便驰回长安,来见玄宗。玄宗连夜召见,询问战事。令诚道:“东京失守,实封常清作战不力,连战连败,丧师失地。皇恩宽洪尚未加罪,他却一再败退,虚张贼势,动摇军心。以致陕郡不守,潼关危急,罪在不赦。高仙芝未敌先却,轻弃陕郡,失地数百里,遗粮草军械以资敌。且偷减军粮,中饱私囊,军中颇多怨言,人心涣散,毫无斗志,其辜负圣恩,死罪难免。臣恐圣上被小人欺蒙,故星夜驰回奏闻。”先前封常清战败,屡遣使表呈贼势猖獗可畏,请朝廷勿轻视时,玄宗已疑其情虚畏罪,故事张皇。现已是实地千里,退至潼关,还有何言?故一听边令诚诬陷妄奏,顿时大怒道:“二人如此混帐无能,罪不容诛。明日即将其拿解至京问罪。”令诚恐二人来京与自己对质,出了破绽,忙奏道:“万岁,切不可将其明拿进京,只可用计除之。”玄宗道:“犯罪失机,当明正典刑,如何不能明拿?”令诚道:“古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人兵权在握,如知朝廷怪罪,亦学达奚珣献关投敌,则京师祸不旋踵矣。”玄宗闻了此言,也觉有理,不由沉吟道:“如此则又当如何?”令诚悄声奏道:“请皇上写道密旨与臣,微臣带几名军校悄悄前去。俟其听旨时,出其不意斩之,可免后患。”玄宗此时正气恼非常,便亲书一道旨意,付与边令诚。
        次日清晨,边令诚从大内带了百名军校,便赍旨驰往潼关。先令封常清听旨,才读到“封常清丧师失地,当正军法”时,便停住不念,而令军校行刑。封常清大呼:“且慢!我有罪当诛,但有一言上达天听。”边令诚道:“何言?快讲!”常清道:“朝议谓安禄山乌合之众,不难殄灭,非确论也。彼实劲敌也!臣死后,望皇上勿轻战此贼。宜专任良将,全力图之。”言毕,从怀中取出一纸道:“臣知必有一死。所以不自死者,意欲面陈贼情,然后甘受国家典刑。自东京失陷后,臣三次遣使上表,论成败得失,皆未见纳。今既不能面圣,仅以此遗表上献。”言罢,伏地受死。诸将士见了此番情景,亦暗自嗟叹。只边令诚昂首而立,不屑一瞥,把手一挥,左右即将封常清一刀斩了。是时高仙芝正在关上巡查,闻得朝廷有旨,便急忙赶来。才进辕门,便见封常清陈尸阶下,边令诚所带军校皆持刀环立。正欲启问,边令诚抬手开口道:“大夫亦有恩命。”高仙芝跪下听旨毕,呼冤道:“如说我遇贼即退,丢失地,罪固当死。然谓我偷减粮赐,就是冤枉了。”又看着边令诚道:“上有天,下有地,三军将士皆在,我何时盗减粮饷?有谁为证?”边令诚瞋目道:“你敢抗旨么?”仙芝道:“我原说有罪当死,但也要死得明白。偷减粮赐一事,乃小人诬陷,毁我清白。冤枉之事总须声明。”又顾麾下将士道:“我募诸君,本欲同心破贼,保家卫国,以图封妻荫子,名垂青史。而贼势方锐,难以取胜,故退避至此,以固潼关重地,确保京师。我有罪,你等可言;如不然,你等要为我呼冤。”仙芝虽非良将,然亦能宽厚待人,颇得军心,故军中将士相率呼冤。只是敕命煌煌,谁敢反抗?高仙芝抚封常清之尸道:“将军是我一手提拔的,后又代我为安西节度使。现在我与你同死于此地,大概是命该如此吧?”说罢引颈就戮。将士多暗暗泣下叹息。令诚令李承光暂摄军事,自回京复旨。
        高、封两员大将一时被杀身死,早吓坏了荣王琬。这荣王只是个挂名的元帅,本是个没用之人,副帅既因失地被诛,自思为主帅者岂能脱得了干系?故而忧惧成病,渐至不起,竟殁于军中。
        却说玄宗见高仙芝、封常清丧师失地,张介然、李憕、卢奕等死节,安禄山占据了河北和中原各郡县及东都洛阳,不由又气又急。乃谓众大臣道:“卿等皆云安禄山不足为虑,今观其争城夺地,斩将害民,势甚猖獗,真劲敌也!岂可轻视?朕当使太子监国,自统三军,出关讨贼,务要灭此忘恩负义之贼。”群臣见皇上动怒,均不敢进言。只有杨国忠口中不说,心中大大吃了一惊,想道:“我向日与李林甫屡屡陷害太子,虽未成功,太子心中必然记恨。若使其监国秉政,我命休矣。”乃急回府中,约虢国、韩国二夫人来,告之其事道:“天子将欲亲征,命太子监国。太子素恶我家,彼一旦大权在握,则我辈命在旦夕矣。”是以举家惊惶。时秦国夫人已死,都道:“既如此,我等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为幸。”还是虢国夫人有主意,道:“我等徒泣无益,不如连夜进宫与贵妃密议,若能劝阻亲征,则监国之说自消。”众人都道有理。于是二位夫人连夜入宫见贵妃,告之其事。贵妃大惊道:“此关我等身家性命,我当极力死谏。”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见状大惊道:“爱妃何故如此?”贵妃哽咽道:“且闻陛下将亲临战阵,以万乘之躯,而当一将之任,冒锋镝之险,妾甚为惊骇!愿碎首陛前,以报皇恩。”说罢,伏地痛哭。玄宗见了大为不忍,乃亲手扶起道:“朕之亲征,原非不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再得与妃子相聚,何必悲伤如此。”贵妃道:“兵凶战危,岂是圣躬亲试之事?妾想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殄灭丑类?何劳御驾亲征?”正说间,有太子俱手本,遣内侍来奏,立辞监国之命,亦劝不必亲征。玄宗见了太子手启,又见贵妃尚在哭哭啼啼,遂叹了口气道:“好、好。爱妃放心,朕收回成命,不去亲征就是了。”贵妃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拭泪谢恩。玄宗命宫女为贵妃整妆,然后排宴解闷。
        次日,玄宗遂罢亲征之诏,只是诛杀了高、封两将,潼关重地无人主兵,因集百官商议。杨国忠道:“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乃百战宿将,现在京师,何不命其为帅,去潼关御敌?”玄宗道:“哥舒翰虽是大将才,然其有病在身,且年逾古稀,何能出征?”原来哥舒翰素嗜酒,极声色,致发风痹,手足麻木,活动不灵,告假在京。玄宗素敬哥舒翰,常令御医为其调治,故恐其难当重任。杨国忠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哥舒翰威名远扬,老谋深算,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岂是要亲自披甲上阵冲突乎?况哥舒翰素与安禄山不睦,正好相敌。望陛下无疑。”玄宗见杨国忠说得有理,百官又推选不出良将,乃令中官召哥舒翰。不一时,中官回奏道:“哥舒翰言年老患病,形同废人,不敢奉诏,恐误国家大事。请陛下另选良将。”玄宗到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便命高力士捧诏,再次宣之。许其乘舆入朝。哥舒翰本想安静养病,不管世事,但到了这等地步,也只得遵旨乘舆入朝。玄宗见其须发皆白,尚带病上殿,龙心大悦。乃亲自下殿来迎道:“安逆反叛,黎庶遭殃,顾不得已请老将军带病出征,以安社稷。”哥舒翰忙就乘舆上稽首道:“臣蒙天恩数十载,怎敢不竭力尽忠?然贱躯久病,恐力不从心,有负陛下重托,故不敢奉诏。”玄宗道:“爱卿此来,甚慰朕心。今命卿为兵马副元帅,率兵镇守潼关,伺机破贼。节度使以下均归节制。”哥舒翰泣奏道:“荷蒙圣恩,微臣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只是陛下既任微臣,则应专任,方是取胜之道。如政出多门,不惟无益,反会掣肘,有误军国大事。”玄宗点头道:“准卿所奏。东方之事,一以委卿。朕专候佳音。”时杨国忠在侧欲言,玄宗忙止之道:“今日专送哥舒将军出征,不议他事。”言罢,亲斟御酒三杯,赐与哥舒翰。哥舒翰一口一杯,饮罢即辞驾出朝。点兵六万,连夜奔赴潼关。以御史中丞田良邱为行军司马,起居郎肖昕为判官,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高元荡、苏法鼎、管崇嗣为属将,番将火拔归仁、李武宪、浑萼、契必宁等亦以本部兵隶麾下。凡河西、陇右、奴剌等部及原封常清、高仙芝所遗军兵,共二十万守潼关。
        时安禄山遣其子安庆绪率军五万来攻潼关。哥舒翰乃集众将道:“今贼兵在军前耀武扬威,甚轻官兵。我若以精锐奋击,必能破之。”肖昕谏道:“贼兵锐气正盛,我军虽众,然乏整训,决战恐非所宜。”哥舒翰笑道:“安庆绪乃无能之辈,贼众骄气十足,必为我破。只有先胜他两阵,鼓舞士气,然后坚守,方为上策。”哥舒翰军法严峻,威令素行,诸将不敢多言,唯唯听命。
        哥舒翰遂令李承光、管崇嗣率弓弩手一万出关,排成五行,俱用强弓大弩,狼牙利箭,听城上鼓响,便齐射敌军。又令火拔归仁等番将率精骑三千,列队待命,听关上三声炮响,即冲敌阵。又令王思礼、田良邱紧守关隘,防敌冲突。自登城楼,观阵指挥。
        安庆绪素轻官军,冒冒失失便来攻关。哥舒翰见敌兵近前,便命城上击鼓。只听得一声鼓响,关下万箭齐发,如同飞蝗。早将冲在前面的贼兵射倒一片,余者慌忙后退。敌兵一退,城上鼓声亦停,城下箭也不射了。安庆绪见输了一阵,心中大怒,忙整顿军马,再来冲击。又遇鼓响箭射,贼兵又却,如此者三次。时日已过午,贼兵已疲,安庆绪还赶着贼兵向前。不料这次鼓响箭发之时,接着又是三声炮响,关门打开,火拔归仁等番将率精骑如飞冲向敌阵。贼兵到了此时已是人困马乏,抵挡不住,一窝蜂向后乱窜。安庆绪止之不住,也只好回马而走,一直退了二十余里,方才下寨安歇。
        是夜初更时分,哥舒翰又令王思礼、高元荡、苏法鼎各率精骑一千,分三路前去劫寨。吩咐多带火种和金鼓号角,焚其粮草辎重,虚张声势,惊扰敌兵,见好就收,勿贪功穷追。王思礼等得令而去。
        却说安庆绪自出师以来,还未吃过如此败仗,故仍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安营以后,便与诸将饮酒作乐,做梦也没有想到官兵竟会大胆来劫寨。三更时分,寨前忽然火起,一霎时,金鼓大振,号角齐鸣,杀声四起。贼兵顿时大乱,朦胧中四散奔逃。安庆绪此时酒也吓醒了,慌忙跳上战马,还想整军迎战。但见营前寨后,数十处火起,自家人马到处乱窜,哪里还听你指挥?官兵齐喊:“活捉安庆绪!不要让安庆绪跑了!”黑夜中,又不知官兵来了多少。安庆绪想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跑吧。”这边主将一跑,将士也便跟着逃窜。王思礼见贼兵大乱,互相践踏,乃纵兵追了一程,便约住兵马不赶,尽力擂鼓呐喊,以惊贼兵。见贼兵去远,方收拾贼兵丢弃的辎重而回。半路上正遇到李承光等前来接应。于是,一同回关缴令。哥舒翰见又胜了一阵,乃告诫诸将道:“贼兵虽败,元气未伤,必然复来。彼精兵悍将颇多,不得轻视。我等只宜用心坚守,待时而动。无有将令,不许出关交战。违令者斩!”诸将诺诺而退。
        哥舒翰本带病之身,经数日奔波操劳,病势加重,渐至不能视事。乃以军政委田良邱,使王思礼主管骑兵,李承光主管步兵。三人争长,其令不一,再加上哥舒翰用法苛峻,待下少恩,潼关的二十万大军,俱心灰意懒,无意进取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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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7: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安禄山僭号称帝    颜杲卿兵败殉国

        却说安禄山自范阳起兵,仅一个多月便席卷河北、河南及山东等大片土地。及至攻下洛阳,见城池高大,宫阙雄伟,自认为已有半壁河山,便有僭号称尊之心。底下那些文武群臣,乐得巴结逢迎,纷纷劝进。安禄山假意谦逊一回,便于天宝十五年正月在东都洛阳显德殿即位,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建元圣武。封子庆绪为晋王,庆和为郑王,庆长为赵王,庆恩为秦王。张通儒为右相,达奚珣为左相,严庄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厚赏诸将。又分兵四出,掳掠黄河南北诸郡。是时庆绪兵败潼关,闻安禄山即将称帝,便也无心攻打,命崔乾祐扼守陕郡,自己回转洛阳,一心想弄个太子当当。哪知安禄山素不喜庆绪,见其兵败归来,便骂道:“朕自举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到两个月,便有大唐半个天下。谁知你这畜生甚是无能,以数万精锐尚败于哥舒翰这个老迈的病夫之手,亏你还有脸回来见我!你不闻封常清、高仙芝的故事么?”庆绪一闻此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倒在地,膝行至禄山跟前道:“父皇息怒,儿臣知罪。望父皇宽恕。”禄山淡淡地道:“起来吧。论起军法,应斩你首。只是我初登大位,权赦你罪。再拨精兵五万,你敢再去攻打潼关、戴罪立功么?”庆绪得了性命,满心欢喜道:“臣儿愿立功赎罪。此去必当攻破潼关,活捉哥舒翰。倘使有失,决不生还。”禄山大笑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说罢,沉下脸来道:“军中无戏言。此去能攻下潼关,则长安唾手可得,天下大定,当立你为太子;如若不然,误我大事,嘿嘿,必斩你首,决不容情,你好自为之吧。”庆绪此时已汗流浃背,唯唯而退。
        次日,安禄山命安庆绪与田乾真、崔乾祐、孙孝哲、安神威等率精兵五万,复向西来攻潼关。
        当安禄山图谋称帝时,贼兵多聚洛阳,故关东诸道兵稍稍得集。时嗣吴王袛,方守东平,联络诸郡县,励众拒贼。其后真源令张巡、单父尉贾贲、南阳太守鲁炅、颍川太守来瑱、襄阳太守魏仲犀、濮阳太守尚衡等相继起兵讨贼。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率军东进,首战于振武军,乘胜收复静边军,斩贼将周万顷,而后下河曲,再败高秀岩,接着东进,攻取了云中、马邑,直下东陉关,连战连捷,扫净叛逆藩篱。玄宗接得各处奏章谍报,又喜又怒。喜的是关东各郡县均兴兵讨贼,足见人心向唐,叛逆指日可灭;怒的是安禄山居然在东京称帝,实大逆不道。乃以嗣吴王袛为灵昌太守,兼河南都知兵马使,节制关东诸路军马。又以第十三子颖王璬为剑南节度使,第十六子永王璘为山南节度使。二王暂不出阁,但令蜀郡长史崔圆代行剑南节度使职权,江陵长史源洧代行山南节度使职权,筹集江淮、川中等地赋税物资,以充军用。
        却说老将郭子仪,虽已年近花甲,勇武不减当年。率军直下东陉后,上表请求东出井陉,与河北二颜会合,共破安禄山老巢范阳。杨国忠为证实己言贼寇不难殄灭之语,乃极力主张先征集大兵收复洛阳。玄宗为安禄山在洛阳称帝正十分恼火,乃信国忠之言,加郭子仪为御史大夫,令自择一将,代己东征,自回朔方招兵买马,以图大举。子仪接得圣旨,乃举荐朔方兵马使李光弼有大将才,分兵一万,使其东出井陉。自遵旨回朔方扩军。玄宗乃任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云中太守,率军东征。
却说安庆绪奉命再攻潼关,哥舒翰但令坚守,不许出战。其军令森严,谁敢不遵?任凭贼兵辱骂挑战,唐兵竟充耳不闻,置之不理。若抵关前,则箭石齐下,打得贼兵鬼哭狼嚎,损兵折将。安庆绪一连数月,仍在关外,不能前进一步。
        却说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弟兄不睦。是时,安思顺已解除兵权,在京任户部尚书。虽是有职,却已无权,整日里在家闭门思过。哥舒翰仍怀恨在心。乃伪做一书,称是截获安禄山致安思顺的机密信。信中约安思顺为内应,伺机夺取潼关、长安。玄宗见了伪书,也不觉起疑,又接到哥舒翰的密奏,上列安思顺欺君、附逆、结党、乱军、扰民、营私、怨望等七大罪状,顿时大怒,遂召杨国忠计议。国忠道:“安思顺与安禄山本是兄弟,早该连坐。现其罪状昭著,正当明正典刑。”时高力士在侧,知哥舒翰所言七罪,多为臆测,无有实据。乃开言道:“安思顺早时曾密劝陛下须防安禄山,自安禄山谋反,其又自动交出兵权,来京待罪。现未见大过,还应赦其死罪,流放边疆。”玄宗听了也觉有理。正待开言,国忠急忙道:“荣义郡主尚且赐死,安思顺岂可赦免?况安思顺为将多年,部属遍地,倘其于某处振臂一呼,不怕不是安禄山第二!陛下不可不防。即使不将其显戮,亦应赐死,免生后患。”玄宗已让安禄山吓怕了,虽知安思顺不应连坐,但二安毕竟是亲兄弟,不容不防。乃点头道:“丞相之言有利社稷。传朕旨意,令安思顺自尽谢罪,家属免问。”安思顺在京见杨国忠权倾朝野,便知早晚有大祸临头。此时接得玄宗旨意,叹了口气,二话没说,便自刎而亡。杨国忠还是不肯干休,最后将其亲属流放岭南三千里外,又将其疏族太仆卿安元枕杀死,方才了事。
        却说颜杲卿擒杀贼将、举义常山后,安禄山又惊又怒,急命史思明率军南下攻之,同时又使蔡希德自怀州回师北上夹击。杲卿正缮城凿濠,为守备计,忽报贼兵将至。杲卿知城中兵微将寡,难以应敌,平原诸郡亦举义不久,人心未稳,兵力单薄,多自顾不暇,只有河东王承业坐拥重兵。乃急修书派人向太原求救,并上奏朝廷。哪知王承业先时已冒颜杲卿擒贼杀敌之功,正欲其死于敌手以灭口,怎肯发兵相救?
        却说史思明恐河北诸郡来援常山,乃命蔡希德虚张声势,进击赵郡等地。自率兵三万,气势汹汹向常山扑来。铁骑到处,烧杀掳掠,淫人妻女,杀人为戏,致千里平原,十室九空。人马来到常山,把城池围得铁桶一般。史思明亲自督战,日夜轮番攻打。颜杲卿、袁履谦等衣不解带,夜不落枕,督众死守。怎奈城中兵单势孤,粮草匮乏,便渐渐支持不住了。杲卿日夜引颈举目,盼望太原救兵,任你望眼欲穿,哪见城外有半个兵来?急得袁履谦大骂王承业见死不救、误国误民。参军冯虔上前道:“事已至此,待末将杀出城去,再往太原催取救兵。”杲卿道:“将军忠勇可嘉,只是贼兵围我千万重,如何杀得出去?”牙将翟万德道:“主将勿忧。顷闻郭子仪已兵至大同,大败高秀岩,兵锋直指马邑,已离此不远。末将愿与参军死命突围,倘天幸得出重围,参军西去太原,末将北上寻郭子仪。朔方兵人强马壮,子仪乃忠厚长者,若知常山危急,必星夜驰援,或可解得此厄。”杲卿道:“将军虽言之有理,但远水难救近火。只恐讨得救兵,城池也早就陷没了。”言罢,不禁戚然泪下。
        当晚,冯、翟二人轻骑偷出城门。不一时,贼营中人声鼎沸,火把齐明,好半天才音消火熄。杲卿立在城头,不由心惊肉跳,忐忑不安。次日清晨,贼兵用长竿挑着两个首级至城下道:“城上的听着:快快开城投降,免你一死。不然黑夜乱闯,这两个首级就是榜样。”杲卿望见一个是大胡子,正是冯虔;一个长面微须,正是翟万德。顿时觉得心碎胆裂,,大哭道:“两位将军为国捐躯,英明不朽。”命左右于城楼上焚香,亲自祭奠。众兵将皆扼腕切齿,誓死报仇。
        史思明恐救兵至,遂日益奋力攻打。至第九日,城中箭尽人疲,终于抵挡不住,被贼兵冲上城头。杲卿犹亲自挥刀杀贼,力尽被擒。袁履谦见城已破,仍率兵巷战。怎敌得贼兵如狼似虎,一起上来,杀散官兵,把履谦及杲卿少子季明、真卿外甥卢逖等俱行擒拿。余下郭仲邕、权涣等,俱为贼兵所杀。一时间,常山城内死尸遍地,血流成河。
        史思明入得城来,命人将颜杲卿、袁履谦等推至面前道:“你们原来是诈降,今为我所擒,有何话说?是死还是降?”二人齐声道:“我等堂堂大唐臣子,誓死不降贼!”思明命人将季明、卢逖押来,将刀架在季明颈上,对颜杲卿道:“你若投降,我就饶你儿子一死。不然,就叫他立即身首异处!”杲卿把眼一闭、头一扭,一言不发。季明圆睁双眼骂道:“忠臣不怕死,死了胜似贼人。”思明大怒,一刀将季明砍为两段。杲卿见爱子被杀,不觉泪流满面,仍一言不发。思明又将刀架在卢逖颈上道:“你投降不投降?若降,就叫你做常山太守;不降,这颜季明就是你的榜样!”卢逖大笑道:“我能与表弟同赴国难,是为大幸。大丈夫何能降贼偷生以求富贵乎?”思明怒极,一刀刺入卢逖胸膛。卢逖大叫一声,口喷鲜血,顿时倒地而亡。众贼寇多扭头不忍相视。史思明见颜杲卿、袁履谦誓死不降,乃命人将其押送洛阳,向安禄山请功。
        颜杲卿常山起义,擒杀贼将,安禄山对其憎恨入骨。今见将其擒来,怒责道:“你前为范阳功曹,我荐为判官,不几年擢升太守,何事负你?乃敢诈降造反,坏我大事!”杲卿亦骂道:“你不过是个牧羊番奴,天子擢你为三镇节度使,赐第封王,恩宠无比,又何事负你,你竟敢造反?我世为唐臣,岂因你荐,便从你造反?今日为国讨贼,力不从心,为你所擒,有死而已。”禄山道:“我素敬你忠义,今赦你杀将反叛之罪,且在我朝为官,招抚令弟颜真卿如何?”杲卿顿足大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番奴,你造反篡逆,还望长久么?不日天兵一到,九族无遗,还痴人说梦,诱我投降,助纣为虐,除非日出西山!”骂罢,呸地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到安禄山的脸上。禄山登时大怒道:“你说我九族无遗,我要你今日就死。”喝叫左右将杲卿绑到天津桥柱上。然后用刀割下其大腿之肉,强纳入其嘴中令食。杲卿痛极,仍破口大骂。禄山竟令人用铁钩将其舌钩出,然后切断之。禄山冷笑道:“割断你的舌头,看你再骂。”杲卿满口流血,仍含糊而骂,终被贼寸磔而死。亡年六十五岁。禄山又亲将刀架在袁履谦颈上道:“你降不降?降了,高官任做;不降,就如严杲卿一样。”履谦骂道:“我宁愿速死,也决不降你这天杀的逆贼。”禄山被气得七窍生烟,跳起来道:“好,好!你骂得好!你想速死,我偏要细细割了你,叫你慢慢受罪。”乃令左右先断其手足,履谦痛死过去。少时复甦,见何千年之弟在旁指手画脚、辱骂嘲笑,乃咬碎舌头,喷血于其面。贼大怒,将履谦剖腹剜心而死。其象之惨,亦令众贼目不忍睹。
        颜杲卿等虽为国捐躯,其壮烈之举,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然却不得褒奖!却是为何?盖因贼相之弟张通幽与太原尹王承业冒杲卿擒贼杀贼将之功,以结好权相杨国忠。至杲卿殉难,张通幽又僭于杨国忠,谓颜杲卿全郡降贼后,与史思明争权,致兵败身亡,非死于国。玄宗内宠杨贵妃,外信杨国忠,声色犬马,花天酒地,哪知前方征战的艰难?直至后来肃宗乾元年间,颜真卿泣奏其兄之冤,颜泉明亦上表述当年擒贼杀将事,为其父辩枉。时玄宗已退位太上皇,始闻详情,勘察得实,方知奸臣误国,屈害忠良,乃立即将王承业、张通幽杖杀。赠颜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封其妻崔氏为清河郡夫人,子季明、甥卢逖及袁履谦等亦一并封赠,忠魂始安。
        欲知官军果能收复常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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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李光弼收复常山    郭子仪破敌九门

        却说郭子仪兵进晋中时,玄宗令其回朔方招兵,遂推荐李光弼代己率军东讨。郭、李二人原同在朔方节度使安思顺麾下为将。子仪宽厚待人,军纪严明,而又广施恩泽,将士乐为其用;光弼为人刚直冷峻,军法森严,不苟言笑,人多敬畏。二人宽严有别,治军各异,故不相协调,甚至同桌饮食,亦不交一言。及郭子仪代安思顺为节度使,领兵东征时,不计前嫌,力荐光弼有大将才,可代己领军。及行,子仪执光弼手泣涕,勉以忠义,道:“今贼寇猖獗,国乱主危,非公不能东伐,望蠲弃私忿,同心协力,剿灭贼寇,以安社稷。”知人善任,弃嫌荐才,此子仪之贤明大度也。光弼亦不负所望,连年转战黄河南北、江淮大地,歼敌无数,实为平叛之主将也。
        却说李光弼率军出井陉,闻常山有警,乃星夜驰援。既至,而常山已陷数日。是时,千里无鸡鸣,百里无人烟。但见死尸遍野,秽物狼藉。光弼不禁心酸泪下。乃离城二十里下寨。将人马分成两起。一起进逼常山城下,防敌突袭;一起掩埋尸骨。忙了两天,方才掩埋完毕。光弼遂于城外土山之上筑一土壇,摆上供桌,焚起檀香,烧化纸钱,洒酒于地,跪拜苍天,祭奠亡灵。祭文曰:
        社稷不幸,逆胡违天,范阳造反,祸及中原;生灵涂炭,征衣血染;尸横遍野,杳无人烟;野狗窜吠,乌鸦盘旋;此时此景,肠断心煎;殄灭贼党,国完家全;亡灵慰妥,呜呼安然。
        读罢,放声大哭,泪如涌泉。三军将士亦唏嘘泪下。祭罢亡灵,光弼就于山前召集全军,誓师讨贼。三军皆慷慨激昂,振臂高呼。光弼乃发兵攻打常山城,一面将讨贼檄文射入城中言明投降免死,抗拒必诛,立功受奖,反正不究。
        却说史思明攻陷常山后,留安思义守城,自己兵进饶阳,同时分兵攻打河间、景城等处。河间李奂、景城李暐俱为贼败,唯卢全诚与裨将张兴拒守饶阳,思明累累损兵折将。常山守将安思义,遂陷身于贼,良心尚未全泯。见李光弼打扫战场,掩埋尸骨,祭奠亡魂,抚幼恤孤,心中暗暗钦佩,也就不出城扰袭。今见官兵前来攻城,免不了上城拒守。不料城中军民钦仰颜杲卿于前,感激李光弼于后,知天兵一到,逆胡当灭,遂有一班子弟密谋反正。趁安思义一时不备,出其不意,突然擒之,开城迎光弼入城。光弼大喜,慰奖有加,然后整队入城。严令不得妄杀一人,妄取民间一物。此令一出,军民一片欢悦。光弼又打开牢门,将被贼监禁的颜杲卿、袁履谦亲属数百人放出,安慰加勉,后为抚恤,妥善安置。
        李光弼来至府衙,命将安思义押至堂前责道:“你随安禄山反叛,已贼不容诛。今日天兵到此,尚敢登城抵抗,现被擒拿,还有何话说?”思义低头不语。光弼知其有悔过之意,乃道:“我知你久历行阵,深通兵法,何苦为叛逆殉葬,不立功自效?你试为我筹划,此时应如何用兵,方能破得史思明?你策可行,我当赦你而后用。”思义沉思一回方道:“大军远来疲惫,猝遇大敌,恐不易抵挡。不如按兵入城以守而老其师。窃料胡骑虽锐,未能持重,一不得利,必气沮心离。那时伺机交战,无患不胜。”光弼闻言,点头道:“所言极是,我当从之。”乃亲释其缚。思义感其诚,乃伏地请降,愿为国家效力。光弼大喜,亲自扶起,命为行军参谋。思义进言道:“史思明今在饶阳,离此不过二百余里。昨日求援之书已去,贼兵早晚必至,公当速行准备,毋致临时仓皇。”光弼即移军入城,坚守待敌,且多派侦骑远远哨探。入夜侦骑来报,史思明已率精兵两万兼程而来,离此只有三十里了。光弼闻报,连夜点将派兵,枕戈以待。
        天尚未明,城外已闻鼓角之声,继之人声鼎沸,史思明已驱兵直扑城下。是时李光弼已率众登城。见贼兵肆无忌惮,黑压压一片,蜂拥前来抢城。光弼见时机已到,把手一挥,顿时战鼓雷鸣,城上万箭齐发,早将那些冲在前面的贼兵射倒一大片,哀嚎之声四起。贼兵突遭此一击,顿时慌张,如潮水般向后退去。思明在后见城上鼓噪,己军退回,虽心中知中了暗算,仍不把官兵放在眼里。也不整队,也不歇息,又命吹起进军号角,再次攻城。光弼待敌兵近前,仍擂鼓放箭,将贼射却。思明大怒,挥箭斩了两个后逃士卒,喝住队伍,大声道:“城中官兵不敢迎战,人少矢尽,何惧之有?今晨必破此城,后退立斩!”言罢,亲自擂鼓,牙将李归仁、安太清赶着贼兵猛扑上来。是时,天色微明,光弼见状,乃命擂鼓鸣锣。一时间,城上万箭齐发,城下箭如飞蝗,贼兵顿时大乱。原来李光弼早在城壕里埋伏了两千弓弩手,令其闻锣放箭。当是时,敌兵已冲到跟前,看得真切,真是一箭一个,无不应弦而倒。贼兵原吃了城上箭的亏,不提防下面也有埋伏。上下夹攻,杀声动地,贼兵早已吓得掉头就跑,思明哪里喝止得住?反被那些溃兵裹住,也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史思明此时方知遇上了劲敌,乃老老实实地敛兵后退二十余里下寨暂歇。
        李光弼见贼兵退去,方欲收兵,忽有侦骑来报,有贼众五千从饶阳刚至,现在滹沱河畔埋锅造饭,放马歇息,毫无戒备。光弼思忖:“此敌方至,必不料史思明兵败退去,故而托大无备。可出其不意,一鼓歼之。”立命李抱玉率城下将士如此如此,悄悄而去。随后又命白孝德率精骑三千,偃旗息鼓,从背后包抄过去。
        却说自饶阳连夜开来的贼兵,乃是何千年之弟何百年带领的五千人马。到得河边,已是人困马乏。正在吃早饭,见一队人马前来,打的是自家旗号,只道是来接应的,遂不以为意。哪知到得跟前,一声呼哨,李抱玉大喊一声,跃马挥刀,杀向贼兵。众官兵亦一拥而上,乱砍乱杀。贼兵毫无戒备,许多人刀未出鞘,便被砍翻在地。杀得贼兵鬼哭神嚎。何百年才上得马,便被李抱玉一箭射中大腿,何百年大叫一声“啊唷”,带转马头就跑,众贼亦随之而逃。哪里知道跑不过半里,远处早响起“得得”马蹄之声,无数精骑如暴风骤雨般杀来,正是白孝德到了。步骑夹攻,刀砍马踏,贼兵哪里抵挡得住?何百年身受箭伤,知万难迎敌,乃拼命奔逃。却被白孝德拦住,百年心慌腿痛,不三合便被孝德一矛刺死。主将一死,贼兵更无斗志。除少数跳入河中泅水逃得性命外,其余歼灭殆尽。
        史思明本欲整军再战,忽闻偏师被歼,心中始惧。乃退至九门,不来决战,而是分兵劫常山粮道,欲待其粮尽后全力合击之。光弼知其谋,乃一面修整军马,筹集钱粮;一面派人与颜真卿联络,互为声援;同时遣人向朝廷报捷,并请郭子仪来援。
        玄宗接到光弼捷报,心中大喜。遂加光弼为魏郡太守、河北采访使,部下将士俱给升赏。
        却说郭子仪奉旨回朔方招兵买马,精练士卒,然后东征至云中,大败贼将薛忠义于背度山,杀贼七千,再下马邑,至代州时,闻常山告急,乃命勇将仆固怀恩为先锋,率精骑三千,星夜驰援。自率大军亦兼程南下,东出井陉,直逼九门。光弼闻子仪大军至,亦率兵至九门西,合击史思明。
        史思明乃是一员悍将,从未遇过对手,故素轻官军。此次在常山与李光弼交手,方知遇上劲敌。乃退至九门与李光弼相持月余。此时闻得郭子仪前来,更不敢怠慢。乃率军倾巢而出,于九门西部宽阔处,摆开阵势,欲以逸待劳,一战成功。这边郭、李亦商议停当,单等决战。
        两军对垒。这边上首一员老将,年近六旬,银盘大脸,花白胡须,身伟腰粗,金甲素袍,腰悬宝剑,白马钢刀,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一般。背后一面大旗上绣了个斗大的“郭”字,正是威震边塞的宿将郭子仪。下首一员大将,年过四旬,头大身高,浓眉圆眼,红袍银甲,黄骑长枪,面如冰霜。背后一杆大旗上红底白字,大书一个“李”字,正是猛勇善战、使敌胆寒的李光弼。两将左右排列着数十个盔明甲亮的将校,后面便是剑戟如林的朔方雄兵。那贼兵中亦拥出一员大将,年近五旬,头光身长,腰伛体瘦,鼻勾眼凹,皮青发稀,皂甲蓝袍,黑马铁枪,耳环触肩,满脸杀气。背后飘扬的大旗上,绣了个大大的“史”字,正是范阳悍将、叛军副帅史思明。左有蔡希德,右有李立节,更有一班如狼似虎的亲兵将佐,如雁翎排开,后面便是大刀阔斧的胡兵劲卒。双方将士见了这个阵势,都知遇上了劲敌,必有一场恶战。
        郭子仪横刀立马,高声道:“河北人马听着,我乃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奉圣旨晓谕你等:今天子圣德,天下太平。逆贼安禄山不思报国,却起兵造反,残害军民,荼毒生灵,罪大恶极。文武军民,有斩安禄山之首者,封王爵,食万户。其余附逆文武官吏、将士兵卒,均准其自归,赦宥不问。今天兵到此,你等何不弃暗投明、去逆就顺,免九族之诛。”子仪之言未罢,那边史思明一阵狂笑道:“郭子仪,我也知你是一条好汉,只是你一味愚忠何益?今昏君失德,夺媳为妃,任用奸佞,国库空虚,如大厦将倾,唐祚尽矣。我主安禄山礼贤下士,广施恩泽,起兵两个月,便席卷大河南北,取东都,叩潼关,兵强马壮,战必胜,攻必取,指日天下可定。你何不改弦易辙,归顺我主,做个大大的开国元勋。”郭子仪闻言大怒,骂道:“史思明,你这个无父无君的畜生,祸国殃民的逆贼,死到临头尚如此饶舌。我劝你等归降,无非是免得将士流血,伤及无辜。如不下马投降,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言罢,回顾左右道:“谁与我擒此逆贼?”言未罢,左队里暴雷也似一声:“待我取此贼之首!”接着一骑飞出,挥刀直冲敌阵,正是先锋大将仆固怀恩。史思明正欲亲战,早有一将纵马向前迎住道:“来将通名,好让我蔡希德取你首级报功。”怀恩道:“爷爷就是大将仆固怀恩。你这小卒快闪开,免污我宝刀。”蔡希德喝道:“你休得逞能!先吃我一刀。”说罢,举刀就砍。怀恩大怒,挺刀相迎。当下双刀并举,四条臂膀翻舞,八个马蹄腾跃。两军齐声呐喊助威。战至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败。李立节见蔡希德不能取胜,乃拍马挺枪前来相助。这边郭子仪之子郭晞正欲出阵,子仪把手一拦道:“慢,看先锋力战两将,以丧敌胆。”好个仆固怀恩,抖擞精神,力战二将,毫无惧色。但见刀光闪耀,尘土飞扬。贼兵自叛乱以来,还未见过这样场面。见唐将如此勇猛,皆有惧色。子仪见时机已到,把大刀向前一指,大吼一声“上”!郭晞兄弟数人及李光弼等皆拍马向敌阵冲去。史思明亦挥军直杀过来。两军混战半日,互有损伤。正鏖战间,忽九门城楼浓烟滚滚,贼军后面大乱。史思明正在惊疑,早有将校来报,九门已被偷袭,官兵兵分两路正向这里杀来。史思明自恃骁勇,仍分兵死战。怎奈军心已乱,将难统兵,兵不由将,乱成一锅粥。子仪见敌后大乱,知是白孝德、李抱玉得手后,前来夹击贼兵,心中大喜。一面亲自擂鼓,一面高喊道:“贼巢已破,军心已乱,歼敌正在此时。”李光弼身先士卒,直捣贼兵中间,来擒史思明。思明至此,知败局已定,忙命撤退。哪知此令一下,军兵更是打乱,争相逃命。人撞倒了马,马踏翻了人,鬼哭狼嚎,自相践踏。怀恩等专拣贼兵多处砍杀。李光弼早盯住史思明,心想擒贼先擒王,遂拼命来追,看看不远,不防斜刺里撞出一将,正是贼将李立节,拦住李光弼。光弼大怒,咬牙切齿,刷刷一连几枪,把李立节杀得手忙脚乱,料不是对手,便调转马头就逃。光弼恐让其逃脱,,乃带住马,掛好枪,弯弓搭箭,尽力向立节后面射去,正中其背。立节大叫一声,在马上晃了两晃,终于摔下马来,背后面涌来的人马踏为肉泥。亏得李立节挡了一阵,史思明方才得脱。贼兵直逃了三十多里,见追兵已远,方才松得口气。思明收集残兵败将,见人马三停失了两停,料难与官兵争锋,乃吩咐蔡希德去巨鹿,自率军急奔赵郡。
        却说郭、李合兵大破史思明后,一面分兵收复藁城等十余县,一面由李光弼率本部军马去打赵郡。时史思明以博陵地险城固,为河北咽喉,乃率军前往驻扎防守,留伪太守郭献璆守赵郡。李光弼趁得胜余威,急速攻城,仅一日便克,斩郭献璆,贼兵非死即伤。官兵遂一涌入城。将士入城,多行掳掠。原来光弼治军甚严,将士畏服。自至常山后,收得不少降兵,一破赵郡,其贼性又发,故仍掳掠。光弼闻之大怒,立即将伤人掳掠者斩首示众,妄取民物者杖以刑。然后自坐谯门,收缴掳掠来的财物,并请失主自来认领,终日不倦。城中百姓大悦。光弼在赵郡歇兵两日,便又率军进围博陵。史思明见赵郡已失,己军力薄,乃小心防守,并不出战。两下相持十余日,光弼见自己粮草不继,博陵城坚濠深,知难猝下,乃回师九门。
        欲知郭李二人如何破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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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1 21: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凭沙河射退贼兵    依城郭惊扰敌军

        却说史思明见李光弼退走,乃率步骑数万尾随追来。行至大沙河,日已向暮,史思明命抢过河去。左右劝道:“李光弼善能用兵,且是主动撤退,现已红日西坠,如我军过河,彼半渡而击之,我军必败。”思明笑道:“彼攻城不下,师老而还,锐气早丧。我军出其不意,连夜掩杀过去,虽不能活捉李光弼,起码可以吃掉它的尾巴。”左右复谏道:“官兵师老,我军亦疲,倘中了埋伏,后退不易。”思明叱道:“似你等如此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不听人谏,乃命向润容率精骑一千在前,安太清督步兵继进。骑兵才上得岸,只听一阵梆子响,河边竹林里“嗖嗖”万箭齐发,早将贼骑射杀近半,那些中箭的马匹又蹦又跳,无人驾驭的马则四下乱窜。向润容尚欲争战,忽见山后飞尘大起,一彪军马如旋风般杀来,当头一杆大旗上飘扬着一个斗大的“郭”字。向润容这才大惊道:“我等中了郭子仪的埋伏。”忙传令退兵,自己带头向后便跑。正好与与蜂拥而来的步兵兜头相撞,反把自家人马冲得七零八落。一时间,人挡马,马踏人,人嚎叫,马嘶鸣。况天色将晚,官兵尚不断杀来,贼兵全无斗志,纷纷下河逃走。白元光率军追至河岸上射杀一阵方缓缓退去。原来李光弼算定史思明会逞勇连夜渡河追赶,故而将辎重先行撤走,令饶将白元光在河边竹林内设下伏兵,尽用强弓硬弩制敌。又于山后伏下一支精骑,以为疑兵。贼兵果然中计,大败而逃。史思明在北岸望见己军如潮水般退回,亦无可奈何。只得自认晦气,收军安营。
        史思明自大沙河兵败,知郭、李是个大大劲敌,遂不敢紧逼,只远远盯住官兵不放。一面命牛廷玠率范阳兵万余来援,一面遣使飞报安禄山,请发大兵北上,夹击官军。禄山见前不能进潼关,后路又被切断,又急又怒。乃复遣蔡希德率步骑两万余以助思明。一时间,贼兵四面而来,不下十万,兵威复盛。
        郭子仪见贼兵云集,乃与李光弼分兵御敌。子仪自镇常山,光弼率兵守恒阳,两下里相互策应,徐图进取。
        史思明自恃兵力强盛,乃决意攻取常山,打开南北通路。集诸将道:“常山为河北诸郡枢纽,郭子仪为唐兵主帅,若我军打破常山,活捉了郭子仪,则河北诸郡必然气馁瓦解,传檄可定。诸君当努力向前,一战成功。”蔡希德道:“郭子仪沙场老将,甚得军心;李光弼世之虎将,士卒敬畏。两人分兵两处,成为犄角之势。常山恐非一日可下。”牛廷玠道:“蔡将军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十万大军,何愁常山不下?我虽不才,愿率本部兵马屯扎恒阳大道,以挡李光弼,诸君专力打常山如何?”思明大喜道:“将军之意与我暗合。将军只要牵住李光弼,使我军无后顾之忧,便是头功一件。”牛廷玠道:“末将遵命。”安太清道:“李光弼多谋善战,牛将军还须小心,勿为所算。”思明道:“对,对。你只坚守,不要轻易出战,李光弼又能耐你何?待我破了常山,再与你合兵一处,去擒李光弼便了。”牛廷玠唯唯称是,领本部人马向恒阳进发,离城五十里,依山傍水下寨。吩咐深沟高垒、强弓硬弩以备战斗。
        却说史思明率众直扑常山城下安营扎寨,次日便督军攻城。郭子仪早已安顿好百姓,备足了粮草,分派众将用心防守,并不出战。史思明一连攻打了半个多月,损兵数千,毫无进展,斗志也就慢慢消了。月尽之夜,思明饮了几杯闷酒后,正在酣睡。忽杀声四起,金鼓震天。原来是官兵劫营来了。仆固怀恩与郭晞各带一百精骑,头插白翎,臂带白袖,在敌营中冲突一回,便一个唿哨收兵回城了。贼兵从梦中惊醒,不知官兵来了多少,各自披甲寻刀,乱糟糟自相残杀。还是史思明久经战阵,令人点起灯笼火把,待喝住乱军时,天已破晓了。查点兵丁,已死伤数百。思明愤愤不已,乃驱兵四面攻城。贼兵闹了半夜,已是疲惫不堪,哪里还有精力攻城?史思明又只得草草收兵。自此,贼兵夜间小心巡逻,枕戈而卧。一连数夜,倒也太平无事,便又慢慢懈怠了。
        一日,天气闷热。傍晚时,南风习习,沁人心腑。至夜,狂风大作,旌旗哗哗作响。贼兵辛苦一天,入夜正在好睡,忽后营一片喊叫声,火花四起,霎时火光冲天。原来是郝廷玉奉命潜至敌营外,用火箭射烧了敌军粮草。那干草枯柴一旦着了火,被狂风一吹,便烈焰腾空地烧将起来,贼兵哪里救得及?待史思明闻之,一面发兵救火,一面来追唐兵时,唐兵早已退回城中,哪见半个影子?倒是粮草烧了大半。把个史思明气得火冒三丈,便欲连夜攻城。蔡希德谏道:“郭子仪固守城池,以逸待劳,并时常扰乱我军,使我们日夜不得安宁。我军已是疲惫,不宜强行攻城,倒是应歇息几天才是。”思明道:“如何叫我咽得下这口气?”安太清道:“蔡将军言之有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将军何争这几天?”思明道:“既如此且歇马三天,再行攻打。只不知牛廷玠处如何?”言未罢,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左右报道:“牛将军派人来禀报军情。”思明忙命传进。来人进帐叩头道:“大将军,牛将军快支持不住了,请大将军定夺。”思明惊问道:“牛廷玠如何便支持不住了?”来人答道:“李光弼诡计多端,时派人来扰我军。我军去少了,便被其歼灭;去多了,它又早早缩回城去了,真无奈他何。不仅日间如此,夜间也骚扰不停。我军已是疲惫不堪。今日李光弼以轻骑挑战,牛将军率军而出,又中了埋伏,大败而归。现李光弼领兵连夜攻打,牛将军恐营寨有失,故而命我前来请大将军发兵救援。”史思明见自己两边都吃了亏,只气得暴跳如雷道:“罢了,罢了。我与郭子仪、李光弼势不两立。待我立即出兵,擒了李光弼,再来踏平常山。”蔡希德道:“大将军稍安勿躁。我有一计,可破唐兵。”思明问道:“你有何计,快快说来。”希德道:“郭、李所倚者,城池也。我军所长者,野战也。我军何不撤离此地,诈为败退,官兵必弃城来追。我军再选一宽阔之处,与彼决战,必能一战成功。”思明想了想道:“言之有理。以我所长,击彼所短,取胜之道。况彼常山少留兵则难保,多留兵则前线兵力单薄,易为我所破。”乃唤安太清道:“你率精骑三千,直奔恒阳城下,只虚张声势,切勿攻城,歇息半日,即便回师至嘉山集齐。”又命来人回报牛廷玠,待李光弼之兵一退,亦率军至嘉山。然后令全军将士收拾行装,饱餐一顿,徐徐向嘉山而去。
        郭子仪闻史思明全军退去,恐其有诈,乃令将士小心防守,不得追赶。只派少数侦骑远远尾随哨探。不日回报,云史思明将大军集结在嘉山修整。李光弼亦遣人来报,恒阳之敌亦撤往嘉山。子仪闻报,略一沉吟道:“我已知史思明这厮的用意了。”诸将问道:“贼人意欲如何?”子仪道:“彼见我等守城,以逸待劳,故欲引我等远离城池,去空阔之地与其决战。则他们一可以逸待劳,二可发挥他们骑兵的威力,以扬长避短耳。”众将大悟道:“主帅之言有理。”仆固怀恩道:“彼河北精骑,我亦朔方劲旅,难道我们倒怕他们不成?趁贼兵立足未稳,我等与李光弼兵进嘉山,两面夹击,无有不胜。”子仪道:“将军所言不差。我军破敌,正在今日。”乃歇兵两日。至第三日,子仪升帐,令长子郭曜率军一万,留守常山。叮嘱道:“常山乃我军积草囤粮之所,且为河北诸郡枢纽,关系重大,须小心防守,万不可失。”郭曜唯唯答应。然后仍令仆固怀恩为先锋,兵进嘉山,一面知会李光弼率本部兵马,亦至嘉山集齐。
        史思明才在嘉山安好营寨,就有探马来报道:“郭子仪领兵五万,从常山杀来;李光弼率兵两万,从恒阳杀来。”思明冷笑道:“两人来得好快呀!”随即传令紧守营寨,无有军令,不准妄动。
        却说郭子仪率大军离嘉山五十里便择地安营,吩咐深沟高垒,严阵以待。仆固怀恩不解其意,问道:“主帅欲破贼兵,为何不迫近贼营下寨,而在此处做长久计?”子仪笑道:“此处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正好养精蓄锐,以待强虏。现附近各郡县大都有归附朝廷之意。史思明现在粮草不济,意在速战击溃我军而安河北局势。我不出战,彼必按耐不住,前来寻我决战。使其远离大营,我军即可以逸待劳,伺机破敌。况此与贼营相距数十里,中间地形复杂,正好设伏以出奇兵。史思明兵骄将傲,必中我计。”怀恩道:“主帅老谋深算,我等不及也。”
        歇兵两日,郭子仪升帐,令郭晞、浑释之道:“你二人各领精骑一百,多带旌旗、粮草、弓箭、火种,伺机扰敌,早出晚归,晚出早归,相互策应,务使贼军日夜不得安宁。激得贼兵前来决战,便是你等头功。又命张用济、陈回光各领精骑三百,轮流远出救应。四将得令,依计行事去了。
        却说史思明本想以逸待劳,等郭子仪上钩,哪知官兵远远下寨,并无战意。虽是有些焦躁,倒也忍耐了两天。不料这天半夜时分,忽左寨中火光四起,喊声大振,原来是官兵前来劫营。安太清不知官兵来了多少,忙令将士不要出战,只放箭却敌。史思明及其余各营亦惊动了,士卒们各个从朦胧中爬起,披甲持械,准备迎敌,却不见官兵一个人影。满营贼兵乱糟糟忙了一夜,一无所获。次日,贼兵派出的数股侦骑,又被官兵剿杀。待史思明派大兵追赶,官兵又如飞逃走。至晚三更过后,右营边又响起了三声号炮,随即一片战鼓号角之声,犹如千军万马杀来。贼兵从梦中惊醒,黑夜中不敢贸然出战,仍是在寨内胡乱放箭。如此数日,已将贼兵扰得寝食不安;精神疲惫,欲战不得,欲罢不能。史思明更是被激得暴跳如雷,咬牙切齿。于是派人至唐营下战书,约日决战。子仪也不回书,只对使者道:“来日决战。“思明闻之,连忙分兵派将,令安太清率兵一万,留守大营,令牛廷玠率本部兵马,去大路旁严阵以待,一防李光弼之兵,二与大营成犄角之势,共保根本。自统大军八万,浩浩荡荡向唐营杀来。
        只见唐营连绵六七里,营中旌旗飘扬,却不见一人。前锋蔡希德心疑,忙勒住人马,自至中军禀报。史思明闻讯,忙轻骑至前沿观看。果然如此,心中亦疑。乃令头天去唐营的使者喊话。半晌,营中走出个中军模样的人道:“何人在此大呼小叫?”使者忙道:“我昨日来下战书,蒙郭元帅允诺今日决战,不知你们何故安坐不出?”那人道:“我家元帅今日身子不爽,改日再会吧。”说罢,扬长而去。使者回报史思明,思明大怒道:“郭子仪如此戏弄于我,今日必将其生擒。”言毕,便欲挥军向前。蔡希德谏道:“郭子仪诡计多端,恐其有诈。”思明道:“青天白日,一览无余,彼又能耍何花招?”言罢,挥军直冲唐营。才到营前,只听得一阵梆子响,营中“嗖嗖”飞出无数枝利箭,早将冲在前面的人马射倒一大片。众贼兵才要转头后退,思明早已督第二批兵卒拥将上来,且高呼“后退立斩”!于是贼兵又锋拥向前,同样吃了一顿箭雨,倒下一片。那些未射倒的贼兵虽冲到寨边,哪知呼啦啦尽跌入壕沟。原来是唐兵将沟上铺了芦柴,掩上土,单等贼兵前来送死。思明见一连冲锋数次均未得手,反送了千人性命,也只得传令回营。一连两日,唐兵均是贼来坚守,贼去追袭。牛廷玠谓李光弼亦是避而不战,骚扰不断,把个史思明气得半死。至第三天,史思明传令:今日务必踏平唐营,数万贼兵蜂拥而出。才至半路,便有唐兵挡路。为首大将,金盔金甲,赤马长刀,正是郭晞。史思明见有唐兵拦路,心中大怒,便将军马排开,喝道:“唐将快快下马投降,不仅饶你性命,还大大封你一个官做。”郭晞骂道:“你这逆胡,天兵到此,尚屡屡违抗,真是不想活了,本将军今日必将你生擒活拿。”说罢,纵马舞刀冲将上来。思明大怒,也将马一催,迎将上来。两人一刀一枪,一来一往,战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败。郭晞恐违了将令,不敢恋战,卖个破绽,拨马往回就跑。思明见郭晞败走,把铁枪一招,贼兵便如潮水般冲去。唐兵一面放箭,一面退走,思明催军紧追。蔡希德见唐兵退而不乱,忙上前谏道:“大将军,且勿穷追,防敌人诡计。”思明笑道:“我正欲与唐兵决战,只怕郭子仪龟缩不出。怎能放松?”说罢令将士奋勇追杀。行不到十里,只见山凹里杀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黑脸短须,长枪黄马,正是大将张用济前来接应。两下战不多时,张用济拖枪败走,望左边小路没命逃去。思明谓希德道:“这就是郭子仪的伏兵,何足为惧!我等不必理他,竟直冲他的大营便了。”说罢,一马当先,如飞向唐营扑去。
        欲知嘉山之战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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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战嘉山官兵大捷    守雍丘张巡却敌

        却说史思明率大队人马直逼唐营,郭子仪早已严阵以待。思明见官兵有备,乃约住军马,排开阵势,高声叫战。子仪谓诸将道:“我已诱得贼兵至此,贼人行军半日,且半途已与我军交战,现已是强弩之末,我等以逸待劳,破敌正在今日。诸君当努力向前,后退立斩。”众将齐称:“遵令。”当即有仆固怀恩、郭旰、郭昢、郭晤、管崇嗣等各率本部兵马,直冲敌阵。史思明一挥手,蔡希德、李廷望、向润容等一齐上前接住厮杀。一场兵对兵,将对将,刀光剑影,战马嘶鸣,好一场大战。直杀得尘土飞扬,日色无光。贼兵精于骑射,往来冲突,且人多势众,唐兵倒有些支持不住了。一裨将心怯回马,才到旗门下,子仪喝住道:“你回来何干?”答道:“贼兵骁勇,难以取胜,我军还是坚守为上。”子仪大怒道:“你贪生怕死,擅自后退,蛊惑军心,罪当斩首!”说罢一挥手,刀斧手一拥上前,将裨将揪下马来,那将还想求饶,早被一刀砍下脑袋。子仪命人高挑首级,大声喊道:“后退立斩!”自己接过鼓槌一阵乱擂,然后一摆大刀,率亲兵冲入阵中。刀光闪耀,鲜血四溅,贼兵贼将纷纷落马。官兵见了,无不向前死战。时已午后,贼兵远来,早已口干腹饥,锐气渐减。正在这时,敌后连珠炮响,两支人马如飞杀来,正是唐将浑释之、陈回光奉元帅之令,埋伏山后,伺机袭敌。贼兵原已人困马乏,况又不知后面官兵来了多少,顿时军心大乱,斗志全无。史思明虽是沙场悍将,奋力拼杀,怎奈军心已乱,不听约束,早已纷纷逃窜。思明料不能胜,乃传令撤退。子仪见贼兵后退,吩咐随后追赶。贼兵奔走十余里,正想喘口气,忽山坳里连声炮响,拦腰里撞出一支官兵,为首大将正是张用济。原来张用济奉令先放过贼兵,然后吃饭歇息,单等贼兵败回,截住厮杀。贼兵还是早晨吃的饭,至此又饥又渴,哪里还有心恋战?只得夺路逃奔。史思明手舞铁枪,吼声如雷,当先杀开一条血路,竟奔大营。正行间,有大营败卒来报:李光弼兵分四路,袭破大营,牛廷玠、安太清已兵败北撤,李光弼正引兵前来夹攻。思明听了,连连叫苦道:“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何能得脱?”是时天色将晚,遂令避开大路,从小路奔向博陵。行不上十里,来至一座山下,思明见追兵渐远,乃吩咐就地暂歇,埋锅造饭。那些士卒早已饿得前墙贴后墙咕咕作响,一闻歇息,顿时乱哄哄生火做饭。史思明亦插枪下马,摘盔卸甲,方才坐下,就听得山上一声炮响,鼓声咚咚,轰隆隆滚下无数石块,打得贼兵呼爹叫娘,蹦跳躲避。思明心知中了埋伏,一骨碌爬起来,才跳上马,就有一巨石滚将过来,那马躲闪不及,一条后腿即被砸断,把个史思明摔将下来,跌伤了腰,半天动弹不得,长枪也被砸成两截。正在挣扎,只见山上火光一片,冲下无数人马,齐声高叫:“活捉史思明!”思明偷眼一看,为首大将赤马钢刀,正是郭晞,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先时对阵时也只战得个平手,现在军心已乱,自己又跌伤了腰,如何迎敌?罢,罢,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吧。也来不及戴盔披甲,只低头,拄着半截枪,佝偻着腰,杂在乱军中夺路逃奔。那些官兵只拣马上将官下手,倒也顾不了残兵败卒,恰好让贼首在混乱中逃脱了。官兵在此先已吃饱了,歇好了,精力正旺,自然把这些惊弓之鸟尽行赶散杀戮。少时张用济等亦领兵来到,见贼兵逃远,二将方率军回营缴令。这一仗,郭、李二人分兵合作,大破敌兵。虽未擒得史思明,却杀贼四万,生擒八千,夺得军械粮草不计其数。官兵声势大振,附近郡县均通款来归。
        却说史思明连夜狂奔,直至次日清晨方才得稍稍集敛残兵败卒。安太清、牛廷玠等亦次第归来。查点人马,十停倒失了六停。所剩者,个个垂头丧气,疲惫不堪。思明与众将商议,官兵之势正盛,不可再与之争锋,乃退守博陵,以扼河北要路。
        官兵大胜之后,郭子仪与众将商议进兵方案。李光弼道:“史思明骁勇耐战,今虽大败,但元气仍未丧尽。今龟缩博陵,我当趁势击之。元帅镇守此地,一来阻南敌北上增援,二来安抚附近郡县,三来休整甲士,以备来日大举北进。不知公等之意如何?”子仪大喜道:“你言正合我意。我等在此似一把钢刀插在叛贼心脏。安禄山前不能进潼关,侧不能略江淮,后退又无路,不死何为?如我等攻破博陵,直捣范阳,擒得叛贼眷属为质,贼兵必土崩瓦解,天下指日可平矣。”说罢哈哈大笑,众将亦皆欢欣。于是李光弼率本部人马进围博陵去了。
        却说自安禄山造反后,河北、山东诸郡县多募兵拒敌守土。饶阳太守卢全诚忠义素著,不为安禄山利诱和淫威所动,起兵拒敌,坚守城池。史思明几次兵寇饶阳,均未得手。平原太守颜真卿联络附近郡县以拒敌。及其兄严杲卿兵败尽忠,真卿意志愈坚。闻光弼收复常山,心中大喜,乃与参军李择交兵会清河、博平,进屯堂邑。伪魏郡太守袁知泰率兵来战,真卿亲冒矢石,督兵奋战,大败贼兵,并拔魏郡,于是军威大振。当是时,北海太守贺兰进明,畏贼不出,使得贼兵连陷河间、信都。玄宗闻之大怒,遣中使封刀与之曰:“不亟进兵,当斩你首。”进明大惧,不知所措。参军第五琦进言道:“相公与其等死,何不亟进兵立功?”进明哭丧着脸道:“我军兵微将寡,如何进兵?”第五琦道:“奉诏讨贼,名正言顺。贼兵残暴,人人切齿。相公何不出府库钱财,招募壮士?贼南下急切,略地千里,难以自固,我等正可趁其疏漏,破敌立功。君岂不见颜真卿么?”进明从其言,乃出资募兵拒敌,与真卿会于平原之南。真卿知进明性贪多疑,为与之结好,乃将堂邑之功让之。进明竟泰然居之,上表奏捷。时值史思明兵败常山,败走博陵,真卿乃与进明合兵,共克信都。灵昌太守嗣吴王袛,奉诏讨贼,十五载二月,败贼将谢元于陈留。潁川太守来瑱,邠州永寿人,精于骑射。贼攻潁川,来瑱从容对敌,开弓射贼,无不应弦而倒,故人称“来嚼铁”。南阳太守鲁炅与贼将武令珣战于滍水,败回南阳,坚守不出。贼围城数月,耗兵数万,终无所获。更有真源令张巡,先战雍丘,后守睢阳,扼江淮要路,为一方旗帜。
        张巡者,邓州南阳人。身长七尺,剑眉短须,博览群书,通晓兵法,志高孤傲,耻附权贵,不拘小节,有过目不忘之能。开元末,擢进士第。初为太子通事舍人,后出为真源令,政绩昭著。安禄山反,天宝十五载正月,贼首张通晤陷宋、曹等州,谯郡太守杨万石降贼,逼张巡为长史,使之西向迎贼。张巡遂率众哭玄元皇帝祠,宣谕忠君爱国大义,起兵讨贼,从者千人。乃突袭谯郡,杀杨万石。时有单父尉贾贲亦率吏起兵,张巡遂与之合兵,有卒两千,乃进击雍丘。
        先是雍丘令令狐潮举县降贼,并率兵东寇淮阳,虏民扰众。张、贾趁机攻克雍丘,擒令狐潮妻子儿女。令狐潮闻讯归来,还攻雍丘。张巡与贾贲分头守城。贾贲在城上见令狐潮督兵攻城,乃命人将其妻儿俱绑至城头,谓令狐潮道:“你这逆贼,平日食国家俸禄,临时则贪生怕死,反投敌害民。你若下马投降,便免你妻儿一死;不然,我立即将其斩首。”潮妻及子女齐呼“救命!”。令狐潮在马上遥谓贾贲道:“你身为大丈夫,当出城来拼个死活。妇人、孺子何罪,而欲杀之?”贾贲骂道:“贼兵所到之处,残害百姓,陈留全城被屠。你不思报国,反助纣为虐!今日偏要拿你妻子儿女开刀,再拿你这反贼,碎尸万段。”说罢,将潮妻推至城垛边一刀斩了,头颅直落城下。令狐潮看得真切,放声大哭,挥军攻城。贾贲索性将其二子一女就城上一刀一个斩了,然后将三颗人头掷下城去。令狐潮见了大叫一声,顿时昏了过去,众将急忙来救。贾贲见贼兵大乱,乃率精骑百人突出城门,欲擒令狐潮。令狐潮性狡多诈,遂示意退兵。贾贲逞勇追来,令狐潮见贾贲兵少,乃咬牙切齿,猝然返身杀回,誓报冤仇。贼兵势众,官兵抵敌不住,转身败回。不料贾贲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救护不及,竟为人马践踏如泥。时张巡闻贾贲率军轻出,恐有闪失,连忙赶来,见前军失利,乃身先士卒,冲将上前。一口大刀,上下飞舞,挨着便伤,撞着便亡。虽身受数创,犹全然不顾,率军冲杀,终将贼兵击退。拾得贾贲残骸,厚加安葬。众将见张巡忠义勇猛,乃奉为主将。巡乃一面具表上奏朝廷,一面遣使报灵昌太守嗣吴王袛。袛乃委张巡经略兖州以东之地。玄宗接得奏章,赠贾贲为御史大夫,以张巡为侍御史。
          却说令狐潮虽被张巡击走,但元气未伤。为报杀妻屠子之仇,乃飞报安禄山,请求增兵添将,攻打雍丘。安禄山正欲掳掠四方,乃准其所请,增拨人马。于是令狐潮得率精兵四万,复打雍丘。时城中兵不过三千,将只雷万春等二十余人。忽闻贼兵大至,军民不免心中惊惶。张巡谓众将道:“令狐潮原在雍丘,知城中虚实,必有轻我之心。今我出其不意,分兵直捣其营,再以疑兵以乱其心,必能大破贼兵,张我威风。”诸将齐称遵令。张巡乃令石承平、李辞率兵三百出东门;陆元锽、朱珪率军三百出南门;宋若虚、杨振威率兵三百出北门。均摇旗呐喊,虚张声势,以惑贼兵。再令雷万春、耿庆礼、马日升等率兵五百,出西门直迫贼营讨战。又令张重、孙景趋、赵连城、王森等各率兵丁数十,多带鼓角旌旗于荒野埋伏,待交战之时,擂鼓摇旗,以惊贼兵。再点精骑二百、步兵千人,在城内整装待命。然后命张惟清、廉坦等率百姓上城守御。张巡亲自在城上指挥。
        令狐潮自恃兵多将广,果然不把雍丘这弹丸之地放在眼里。才至城下,便分兵四面围攻。城中诸将遵令开城迎敌,城上百姓呐喊助威。贼兵蜂拥而上,便被一阵箭雨射回,两下相持。
        却说雷万春率队出城与令狐潮对垒。令狐潮道:“你是何人?我军大兵到此,尚不投降,岂不是前来找死?”万春冷笑道:“令狐潮,你这叛贼,背国降敌,自取灭族之罪。今日相逢,我雷万春来取你狗命。”言罢,摆动两锤,催马上前。忽敌阵上射来一阵冷箭,雷万春不曾提防,顿时颜面上连中六箭,赶紧勒住马头。虽疼痛彻心,仍依然端坐马上,身子一动也不动。两边将士见了,无不惊奇。马日升见状,赶紧上前救护。雷万春挥手止之,大声谓令狐潮道:“冷箭伤人,小人所为。有种的敢上来与本将军决一死战!”说罢,徐徐将面上之箭一一拔出,登时满面流血。万春用战袍朝脸上按了按,擦一擦,便一催战马,冲向敌阵,两柄铁锤直取令狐潮。令狐潮被其神勇惊得目瞪口呆,见铁锤打来,忙用刀一挡,只听得咔啦一声,刀杆早被打成两截,两手也被震得酸麻疼痛,在马上晃了两晃,险些栽将下来。慌忙掉转马头,用刀杆当了马鞭,狠打战马,如飞向自家阵中窜去。雷万春哪里肯舍,随后赶来。贼兵贼将齐来阻拦,万春摆动双锤,打得众贼头破血流,臂断腿伤。是时,耿庆礼、马日升等早已率军没命地冲入阵中。敌阵顿时大乱,人喊马嘶,杀声震天。贼兵尚仗着人多势众围将上来。万春等左冲右突,毫无惧色。张巡在城上见时机已到,下令点起连珠炮,只听得“咚咚咚”一连串炮声响彻云霄,顿时四面荒山野谷之中,鼓角齐鸣,旌旗晃动,尘土飞扬,杀声大起。张巡又亲率城内精骑劲卒,飞奔出城,直扑敌阵。贼兵虽众,然先经雷万寿等一搅,已是乱了阵脚。现又见四面八方俱有官兵杀来,顿时惊慌失措。加上张巡挥刀纵马从外杀来,雷万春等又从里杀出,两下夹攻,贼兵正不知官兵来了多少,乃纷纷乱窜。令狐潮本已被雷万春杀怕,心神未定,勉强在后督战,被张巡撞开敌阵,冲至其马前,举刀就砍,吓得令狐潮不敢迎战,回马便逃。张巡挥军赶了数里,才鸣金收兵回城。其余三门贼兵,闻得主将败逃,亦不敢恋战,相继退去。是役,大败贼兵,斩首数千。张巡也身创数处,血染征袍。雷万春亦因用力过猛,流血过多,方才进城,便昏厥过去,众人忙找医官救治,良久方甦。张巡知贼兵必然复来,吩咐多备滚木擂石,灰瓶箭矢。将将士分成三班,昼夜防守,轮换歇息。同时动员城中百姓运砖取土,加固城墙。
        却说令狐潮败了一阵,退去二十余里下寨。查点人马,死伤数千,军械亦丢失不少,心中愤怒不已。想道:“今日不曾提防,使张巡得逞。来日待我稳扎稳打,看你如何抵挡。”于是传令歇兵两日,广制云梯、木楼,复来攻城。
        张巡闻贼复来,忙与诸将登城观看。但见贼兵远远扎下营寨,然后抬着云梯,推着木楼,蜂拥而来。张巡早有准备,令众人将一束束柴草洒上油膏。待云梯、木楼靠上城墙,即将柴草点燃扔将过去。一阵干柴烈火,顿时将云梯、木楼烧着。半空中的贼兵,无处可逃,非烧伤即摔死,再加上滚木擂石和一阵乱箭,贼兵惊呼哀号,一个个弃甲丢枪,抱头鼠窜。一日之中,你攻我挡三四次,贼兵一无所获,反死伤千人。未烧尽的云梯,反被城上用铁钩钩住,扯将上去劈开烧火做饭了。张巡觑着贼兵慌乱时,亲率精骑数百,突然箭也似地冲杀出去。贼兵措手不及,常被斩杀。令狐潮攻城六十余日,张巡率将士枕戈而卧,带甲而食,裹创而斗。大小数百战,贼兵每战必败,气馁志减,而雍丘城仍坚如磐石。
        一个月尽之夜,伸手不见五指。令狐潮心中烦燥,与诸将饮酒解闷,大醉帐中。朦胧中,四面杀声猝起,火光冲天。原来是张巡见敌营灯昏亮少,刁斗错乱,知贼兵无备,乃密令将士饱餐一顿,悄悄出城,来劫敌营。先用一阵火箭将敌营烧着,然后一声呐喊,直捣敌营,加上城上百姓擂鼓呐喊,犹如千军万马杀来。贼兵本睡得正香,一时间手酸脚软,朦朦胧胧,又不知官兵来了多少,哪里还顾得抵抗?都逃命要紧。令狐潮酒也吓醒了,只是头昏脑胀,步履不稳,无法迎敌。才由左右扶上马背,就见一将金盔金甲,白马大刀,率军直杀过来。令狐潮认得是张巡,大吃一惊,连忙带转马头往寨后就逃。张巡随后赶来,亏得左右挡了一阵。正逃间,斜刺里又撞出一支人马,火光中,一将当先,手舞双锤,大喝道:“贼将留下脑袋来!”令狐潮偷眼一看,“啊呀”一声,几乎坠下马来,原来正是雷万春!把个令狐潮吓得魂飞天外,此时也不顾部下兵将,将身朝前一伏,把马重重一夹,连连鞭打,也不管前面如何,直向黑暗中飞窜而去。丢下一些亲兵亲将,正好挡住了雷万春的去路。雷万春挥动双锤,把这些贼兵打得人仰马翻,非死即伤。双方混战多时,贼兵四散窜去,张巡乃鸣金收兵。这一仗,官兵大胜,杀敌数千,夺得军械、旗鼓、粮草无数。令狐潮只得收拾残兵败将,垂头丧气退到曹州去了。
        欲知令狐潮如何三打雍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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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22: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贼军臣齐心进取    唐将相猜忌构隙

    却说令狐潮两次围雍丘,均为张巡所败,心中大为愤恨。复请得兵将两万,合原部共三万余人,再犯雍丘,以报仇雪恨。
    张巡闻令狐潮复来,知来者不善,不敢大意,遂与诸将小心防守。令狐潮攻打十余日,仍耗师无功。知硬攻不行,乃仗着与张巡有一面之交,来到城下,劝张巡道:“张将军,你我素来相善,颇有交谊。我敬重你的忠义勇猛。然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唐廷昏君,内宠宫妃,外信奸相,朝政日非,宵小用事,以致天下大乱。如今龟缩关中,不能出潼关一步,天下事可知矣!东平郡王安禄山应天顺民,起兵范阳,不到半年,便席卷大河南北,不日即可一统天下。足下兵微将寡,独自守此弹丸之地,既难以为忠,亦极不智。何不趁早改弦易辙,归顺我主?你看我如此庸才,尚得重用。带甲数万,委任一方。如你大才,富贵岂不在我之上?望将军思之。”张巡闻言,发竖须张,手指令狐潮大骂道:“你这逆贼,朝廷何曾负你?你投敌献城,残害百姓,为虎作伥,乃千古罪人!安禄山忘恩负义,起兵造反,乱国害民,神人共愤。虽猖獗一时,岂能成得大事?你纵然现在兵权在手,为所欲为,一旦败亡,则不仅死无葬身之地,也会遗臭万年。你妻子儿女皆因你叛逆丧身,你难道还不醒悟么?”一顿话把令狐潮骂得哑口无言,半晌道:“张巡,我好意劝你,共取富贵,你却出口伤人,我此次必踏平此城,把你等杀得鸡犬不留,方雪我恨。”说罢,即下令全力攻城。哪里攻得下?还如前样损兵折将。自此,你攻我守,两下相持数月,未分胜负。
    却说安禄山自洛阳称帝以来,战事总不如意。先是严杲卿擒杀三将,常山举义;后是颜真卿平原会盟,数郡复归朝廷,几断范阳归路。虽得史思明击破常山,杀了严杲卿,但郭子仪领朔方兵,横扫北庭,复云中,下马邑,出井陉,与李光弼合兵,复常山,数败史思明,进围博陵,大有直捣范阳之势。本欲掳掠江淮财富,然灵昌太守嗣吴王袛、河南节度使嗣虢王巨、潁川太守来瑱、南阳太守鲁炅、睢阳太守许远,皆固城守土,率众拒贼。尤使安禄山忧愤的是,小小雍丘,兵仅数千,竟固若金汤,令狐潮率兵数万,历时数月,竟毫无所获。欲西向长安,而哥舒翰死守潼关,任凭安庆绪百般辱骂,日夜攻打,总不出潼关半步。安庆绪有劲使不上,只好望关兴叹。是时安禄山如笼中困兽,焦躁异常:潼关不开,前进不得,唐皇龙威尚在;博陵被围,范阳震动,巢穴有倾覆之虞。越思越惧,遂有回范阳之心。严庄、高尚闻之,一齐入谏道:“陛下何故忽生退心?”禄山一见二人,益添不悦,责骂道:“我得兼三镇,权倾北国,拥重兵,爵封王,上宠下尊,何等快活。偏你等屡屡劝我起兵,献策呈条,谓能万全。今日官兵日盛,四方吃紧,潼关紧闭,唐廷尚存,倘天下勤王之兵并力前来,如何抵挡?你等巧舌于前,现计谋何在?还来见我做什么?”骂罢,撩袍拂袖,愤然入宫。二人被骂得哑口无言,满面通红,含羞而退。
    越日,田乾真自潼关来,闻严、高被责,忙入宫来劝安禄山道:“自古图霸兴王,其战皆有胜负。只有百折不挠,坚韧不拔,方得成就大业。未有一帆风顺、轻易即得者。昔汉高祖与楚霸王争战五年,屡屡失利,甚至弃妻失子,老父为质,然其屡败屡战,最后在垓下一战成功,开汉室四百年之基。今陛下起兵才半年,便席卷河北,据有中原,实神速之极。唐室传至今日,已有一百余年,虽主昏臣奸,运祚将尽,然白足之虫,死而不僵,岂能一时三刻便瓦解冰释乎?眼下四方官兵众多,实非我敌手。自古道:‘权臣在内,大将难立功于外。’奸相杨国忠恃宠专权,诸将怎会心悦诚服而去卖命?昏君李隆基素性多疑,信奸佞,宠宦官而猜忌战将,故封常清、高仙芝虽辛辛苦苦,却落得身首异处。哥舒翰虽拥兵二十万,然俱是乌合之众。现其人身患绝症,众将又不相协,自行其是,久必生变。张巡、鲁炅、来瑱等俱一介武夫,数郡疲卒,有何大碍?只郭子仪、李光弼半路杀出,倒是一个劲敌,然也处在我南北夹击之中,无须深虑。纵然大事难成,我等有精兵数十万,尚可横行天下,坐掌半壁江山。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应是安定内部,精诚团结,方能面对强敌。否则人心涣散,大事去矣。严庄、高尚,乃佐命元勋,智谋之士。其门吏部属甚多,陛下为何突然变脸以绝之,使自己又多树一敌呢?”禄山闻言,如梦初醒,连连拍着田乾真的肩头,亲昵地叫着他的小字道:“阿浩,你这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你快说说现在该如何处置此事呢?”乾真答道:“陛下纳谏如流,爱才如命,还有什么说的?只要把他们召来安慰安慰,不就得了!”禄山大喜,立即召严、高二人前来温言慰抚道:“孤家连日心情烦躁,又兼多饮了几杯,以致醉后失态,得罪二位爱卿,望二位海涵。”严庄、高尚叩头谢罪道:“陛下言重了。臣等无能,有负陛下厚望。惭愧,惭愧。”禄山亲手将二人扶起赐座,然后吩咐左右道:“摆宴与二位先生压惊,并与田将军洗尘。”三人谢过,一齐落座欢饮。酒过三巡,禄山起身自舞自唱道:
    范阳起兵天地惊,席卷中原千百城。我有智囊虎将在,坐了东京望西京。
    唱罢,哈哈大笑。三人亦拍手和歌,欢饮达旦。
    次日,安禄山召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田乾真等计议攻守大计。严庄道:“今日之计,要紧的是北方和西方。宜令史思明学哥舒翰,固守博陵、嘉山一带,以确保根本,稳定军心。令晋王率精兵再打潼关。若破得潼关,长安便在我掌握之中,树倒猢狲散,其他各路军马便可传檄而定了。”田乾真道:“先生之言甚善,只是哥舒翰这老儿死守潼关不出,无奈他何。”高尚道:“哥舒翰老奸巨猾,善于用兵,他看准了潼关天险,如真死守不出,实拿他没法。看来只有使用反间计,使唐廷内乱,除了此人,便能如我所愿。”禄山道:“如何用反间计?”高尚道:“昔战国时,秦赵长平之役,赵国老将廉颇死守不出,秦国久攻不下,乃用反间计,使赵王轻信了廉颇老昏无能、赵括善于用兵的谗言,致使赵括代廉颇将兵,轻率出战,结果被秦国打败。现在哥舒翰手握重兵,杨国忠必然不放心。陛下何不一面令晋王羸兵诱敌,一面派人抄小路去长安散布谣言,谓哥舒翰拥兵自重,欲清君侧,以引起昏君及奸相的猜忌。如此则哥舒翰攻守两难。如其仍守,则昏君不容;如要攻战,则我正好设伏歼击。他左右都是个死字。哥舒一除,潼关必破。”严庄、阿史那承庆均鼓掌称赞道:“妙计,妙计!”禄山亦大喜道:“高先生真是高见。彼乱自内生,我就可坐收渔利。”于是命众人依计行事,田乾真自回潼关与安庆绪计议诱敌。
    却说玄宗起先见安禄山席卷了大河南北,兵锋直指潼关,甚是忧惧。其后,得哥舒翰守住潼关,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张巡等捷报频传,又加上杨国忠报喜不报忧,于是也只道剿灭贼寇只在旦夕,遂故态复萌,常常与贵妃作长夜欢了。那杨国忠身为首相,在安禄山造反之前,不采取积极防范措施;叛乱之后,还常自夸有先见之明。至于真正运筹破敌之策,却是一窍不通。此时官军四集,贼兵受挫,他就以为将大功告成。于是屡屡进言,请玄宗催哥舒翰出关破敌。玄宗起先还是相信哥舒翰守关为上。经不住杨国忠三番五次陈言,也觉言之有理,遂命中使至潼关传旨,令哥舒翰素素进兵破敌,收复失地。哥舒翰乃连夜具奏章,陈述潼关之兵虽众,然非精良之士。守关尚可,攻战欠佳。如攻战失利,则潼关难保,京师亦危。只有待四方官兵齐头并进,贼兵元气大伤之后,再随后掩杀,才能一举成功云云。玄宗闻奏,正疑惑不定,恰好郭子仪、李光弼有奏章到,先陈常山大捷,再请求伺机北伐范阳,最后建议固守潼关以惫敌,而不宜轻出等等。随后又有颜真卿奏章到,亦请固守潼关,以老贼师,方为上策。玄宗见征战将帅众口一词,也觉有理,就暂不催哥舒翰出战了。
    却说潼关主帅哥舒翰,久经沙场,老谋深算,不畏安禄山淫威,也不为其利诱,一心固守,却又招来杨国忠的猜忌,屡屡催其出关破敌,有借刀杀人之意。王思礼密谓哥舒翰道:“安禄山以诛杨国忠为名,兴兵造反,天下无不切齿。元帅何不上奏朝廷,宣杨国忠罪恶,请斩其首以谢天下?则人心大快,各效死力矣。”哥舒翰摇头道:“杨国忠兄妹正见幸天子,岂是我等能扳倒的么?”思礼道:“众人怨恨杨国忠久矣!元帅现重兵在握,如首先发难,百官众将必然响应,皇上焉能不从?”翰道:“杨国忠奸诈异常,早已搜罗不少党羽,况皇上对其言听计从,我等一不慎,便会画虎不成反类犬矣!”思礼奋然道:“某乃一介武夫,为天下计,愿领精骑三十,驰回长安,擒拿奸相,虽死无恨。”哥舒翰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来,不论成功与否,将军均难保性命,我也脱不了干系,还会引起大乱,使贼兵有可趁之机。”思礼沉吟半晌道:“杨国忠误国误民,天下皆知。如不诛除,天下如何得安?古云:权臣在内,大将难立功于外。封常清、高仙芝丧身于外,安思顺、安元贞丧身于内,皆由奸人惑君。为今之计,我愿率兵五万留守潼关;元帅自引精锐还长安,诛灭杨氏,以清君侧,立百世之功如何?”翰大惊,喝道:“你大胆狂言!照你这样一来,不是安禄山造反,倒是我哥舒翰造反了!今后切不可妄言乱语,否则军法无情。”思礼不敢再言,悄然退下。
    杨国忠也风闻哥舒翰、王思礼密谋图己,不觉心中大惧。乃思得一策,上奏玄宗道:“京中精锐尽发潼关,倘若贼兵绕道来袭,如何应付?臣请募兵屯灞上,为京师屏障,以防万一。”玄宗道:“卿言是也,何人为将?”国忠乃趁机保奏其亲信之人道:“将军杜乾运有亚夫之才,可当此任。”玄宗准奏。一时间,开府库,发财帛,募得万人。盔甲、兵器,库中积存甚多,立时取来使用。操练起来,倒也是一支雄纠纠的人马。杨国忠有了这支心腹部队,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哥舒翰闻知此事,心知其名为御贼,实为防己。恐为其所算,乃上表云:非常时期,应军令统一,不宜各行其是,请将灞上军隶属潼关。玄宗未识得二人心中玄机,只道均是为国为君,当即准奏。杨国忠欲待阻拦,怎奈圣旨已下,自己又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得暗中嘱咐杜乾运小心行事。
    哥舒翰一得灞上兵权,便限令杜乾运押送粮草至潼关。那杜乾运自恃是宰相心腹、领兵大将,也没把哥舒翰放在眼里,从容备好粮草上路。来到潼关时,已违期一天半。哥舒翰本是要找茬,立命升帐,将杜乾运拿下。杜乾运心中虽慌,嘴上仍然大叫:“末将何罪?”哥舒翰道:“你押粮违期,还不知罪?”杜乾运分辩道:“仅迟一天,也算不上大罪。”翰冷笑道:“你这狗头,死到临头还来狡辩!灞上与潼关相距咫尺,你就违期一天多。如要你至东京千里之外,岂不要违期一个月?军法无亲,你休怪本帅无情!”说罢,喝令刀斧手将杜乾运推出斩首。杜乾运到此,方吓得叩头求饶。哥舒翰哪里肯听,一挥手,刀斧手即将其推出账外,一刀斩讫,并将首级号令三军,为违令者戒。
    杨国忠闻哥舒翰杀了杜乾运,知是公报私仇,心中愈加怨恨。只是彼兵权在手,奈何他不得。恰此时京中出现流言,谓哥舒翰拥兵自重,不日将带兵入朝,以清君侧。杨国忠闻之,心中甚是不安。于是日进谗言,谓哥舒翰拥兵自重,坐失军机,居心叵测。玄宗当时还算明白道:“哥舒翰深受国恩,久经沙场,非贪生怕死之徒、奸诈狡猾之人,其坐守潼关不出,必有深意。况郭子仪等亦言紧守潼关为上策,想众人所见不差,卿何多疑?”国忠道:“陛下不听臣言,但扪心自问:陛下待安禄山比哥舒翰如何?安禄山尚叛,谁能保哥舒翰不生二心?安禄山尚在千里之外,而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则近在咫尺!一声令下,可朝发夕至。臣位居宰辅,不能不预为陛下筹划。且臣闻安禄山早已想回范阳,潼关之外,只有少数贼兵虚张声势。哥舒翰纵不是怀有二心,也是畏敌如虎,何堪重任?”玄宗闻言,沉吟不语。时高力士在侧,奏道:“陛下何不遣人侦贼动静,再定行止。”玄宗点头,乃遣中使四出,侦敌虚实。俄而中使回报,谓幼逆安庆绪正收兵返回洛阳,贼将崔乾祐在陕郡之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潼关之外,仅少数贼骑游弋,作为疑兵之计云云。玄宗闻之,始疑哥舒翰拥兵自重,乃令其出战。其实他哪里知道那些中使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又要巴结杨丞相,谁肯不顾艰险去侦查敌情?只在近便转转,道听途说一些流言蜚语,便谎报军情,以取悦皇上和丞相。
    哥舒翰见皇上催其出战,遂上书奏道:“安禄山用兵已久,无时不想破关而入,岂真无备耶?其以羸师示弱,正欲诱我出战。我若出战,必为其所算。贼兵远来,利在速战;而我据险,利在坚守,贼兵无奈我何。况贼兵残虐,大失民心。现四面受敌,已为强弩之末,久必生内变。而今各路官军尚多未集,暂忍勿躁,待时而动,则贼可一鼓而灭也。何必求速而冒险乎?”玄宗见疏,又犹豫起来。
    欲知潼关战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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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23: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哥舒翰丧师失关    唐玄宗昏夜逃窜

        却说杨国忠屡屡进言,催哥舒翰出战;而哥舒翰又每每陈述坚守之意。玄宗见二人各持一词,似乎均有道理,是以委决不下。杨国忠乃一再上奏道:“哥舒翰一再云坚守为上策,真乃欺君之谈!试问安禄山原有兵十五万,现四面受敌,能有多少西向?而潼关之兵有二十万,纵然不能收复洛阳,难道还不能收复陕郡、胜四千羸卒么?若今日不出,明天不战,师老费财,而官军自疲,贼寇日盛矣!”玄宗本求胜心切,接得几处捷报,早已按捺不住,又经杨国忠几番催促,便也觉得哥舒翰年老昏庸,胆怯畏敌。乃一日连遣三使至潼关催战,哥舒翰仍回奏不宜轻出。玄宗是时已信杨国忠之言,疑哥舒翰了。心中大怒,乃令边令诚为监军使,赍手谕至潼关切责云:“卿拥重兵,不乘贼无备急图恢复,而按兵不动,欲待贼自溃自灭乎?卿之心计,朕实不解。旷日持久,坐失良机,使无备转为有备,纵敌为患,卿难逃其咎也。那时国法俱在,朕自不敢徇私也。”哥舒翰见圣旨严责,促战中使接踵而来,知圣意难违,只好整饬队伍,准备出关。王思礼上前禀道:“潼关系京师安危,关系重大,元帅既要出战,当留良将重兵以固根本,方保无虞。”哥舒翰道:“你言固是。但此事有两难:前方破敌,亦须精兵良将,我多留军守关,则前敌军少,恐为贼算;若留军少,则关隘亦危。”王思礼道:“末将不才,愿率兵两万以保此关。若有闪失,甘当军令。”言未罢,边令诚在旁冷笑道:“久闻王将军智勇双全,我意必争为先锋,不想亦怯敌如此。”思礼闻言,不由气得面色发青,厉声道:“我王思礼何时怯场退后?只为潼关安全着想耳!”令诚道:“尚未出阵,便留退路,如何叫将士尽力?岂不闻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乎?”哥舒翰见二人争论不休,便把手一摆道:“好了,好了。前方破敌,岂能无勇将劲卒?王将军权充先锋吧。此役关系重大,望诸位将军努力向前。虽成败在天,亦在人谋。”乃令王思礼领军五万为先行,大将庞忠、李承光、管崇嗣等引兵十万继进,自与田良邱、高元荡等引兵三万随后进发。留番将火拔归仁等守关。临行,哥舒翰思贼兵如狼似虎,己军虽众,然缺乏训练,未经战阵,难当大敌。回望关头,不觉抚膺恸哭道:“我年老身病,死何足惜。只恐见师出,难见师入了。”将士闻之,不觉心惊肉跳,尽皆胆寒。
        大军行至灵宝西原,遥见前有贼兵扎营,南倚山,北控河,据险而守。正是贼将崔乾祐的人马,不过羸卒万人。队伍不齐,衣甲不整,三五成群,稀稀拉拉,无精打采。官军见了,不觉好笑,便不把贼兵放在心上。王思礼挥军齐进,才得交锋,贼兵便一触即溃,崔乾祐亦不敢应战,率先逃走。贼兵遂一个个拖刀曳枪,转身逃命。到后来,更是偃旗息鼓、望风而逃。时南有高山,北有大河,中间隘道数十里,官兵只顾追去。王思礼乃久经战阵之将,心中疑惑,本想停止追赶。怎奈官兵在关日久,一出关隘,便如鸟出笼,逞勇向前。庞忠亦道:“贼兵羸卒疲惫,此时不追,更待何时?”思礼道:“崔乾祐贼中悍将,今不战而逃,分明是诱敌之计,我等不可上当。”庞忠道:“贼兵纵有些埋伏,也不过数万而已。我大军十八万在此,何惧之有?况圣上遣使严责,元帅在后督阵,岂容我等犹豫?不如趁贼败退,一鼓作气收复陕郡,也可交差了。”王思礼见庞忠说得有理,便一直向前赶去。
        却说安禄山见潼关不开,官军云集,本拟暂回范阳,再图后举。安庆绪见潼关久攻不下,也有退心,只田乾真劝其耐心等待,便日日以羸师诱敌。看看粮草将尽,正待回师时,忽接连几次探马来报,先是皇上严令哥舒翰出战,次后是哥舒翰哭师出关。安庆绪大喜,忙与众将商议停当,大向士卒,分头准备,一面又命人飞骑去陕郡催兵前来。官兵追击半日,腹饥口干,正欲埋锅造饭,只听得峭壁之上,连珠炮响,贼兵齐起,乘高抛掷石块,开弓放箭。官兵无备,被打死击伤甚多。王思礼情知中计,亟令退兵。隘道之中,人马受束,施展不开,一片拥挤慌乱。崔乾祐重整旗鼓,返身杀来。安庆绪率精骑万人奋力冲杀。官兵虽众,然未经战阵,一触即溃,顿时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王思礼、庞忠等喝止不住,亦只得随军回遁。
        哥舒翰原登舟中流以观军。忽闻前军中伏,连忙上岸与田良邱催兵去救。哪知田乾真早已绕道而至,拦腰截击,正和哥舒翰相遇。哥舒翰乃令用毡车数十乘为前驱破敌。原来这毡车是用马拉的兵车,马及车上均蒙上毡幔,上画龙虎猛兽,饰以金银爪目。猝然上阵,可吓人骇马。哪知田乾真原知其事,早有准备,令将士勿慌,只以薪柴塞路,放火烧之。那毡车一经大火,便腾地烧将起来。前进不得,后退不灵。此时偏偏又突然刮起了东南风,官军正好逆火而行。霎时间,数十乘毡车便都着了火,风猛火烈,烟焰腾飞。火趁风势,风助火威,烧得官兵呼天抢地,熏得将士两眼难睁,黑烟腾空,如同昏夜。官兵彼此不识,甚至相互格斗,乱作一团。田乾真却稳稳当当地指挥贼兵一齐顺风放箭,随后掩杀。是时官兵四窜,兵寻不见将,将约束不了兵,各自保命。一半弃甲逃入山谷藏匿,一半抛戈投河。原来河中又粮船百艘,众军于河水中争相攀舷上船,先是船倾,次后船覆。侥幸未倾覆者,亦因船小人多,终致沉没。浮尸数十里,飘飘荡荡,令人惨不忍睹。三万后军,死伤两万有余。哥舒翰见败局已定,又恐潼关有失,没奈何只得率数百骑仓皇回奔。余众见主帅败逃,一呼啦也跟着连夜狂奔。到得关前,已是深夜。乌云密布,全无一点星光。关前原有三道极宽极深的坑堑,本是为防贼兵冲突的。此时败兵逃归,争先入关,黑夜慌乱中,不识高低,不觉连人带马全跌入其中。虽然下面惊呼惨叫,后面仍你推我拥,一直向前。须臾之间,填满坑堑。更有后来者,不问脚下如何,即践踏而过,如履平地。
         这一仗,前面的十五万大军,被贼兵三面夹击,死伤过半,余下者,或窜山,或投河,如鸟兽散。王思礼、李承光、管崇嗣等俱丢盔弃甲,越山而逃;庞忠等死于乱军之中。逃得入关者,仅后军八千余人。贼将崔乾祐率精骑连夜追至关下。一来仓促之间未有攻城器具,二来贼兵也已疲惫不堪,乃就于关前扎寨,准备翌晨攻关。
        却说哥舒翰入得关来,收集败卒,不满万人,不禁大恸。忽火拔归仁入报道:“贼兵已到关下了。”翰惶惶道:“现我军兵败,人心涣散,不堪再战。将军率本部人马紧守关头,切!切!我暂至关西驿,稳住军心,略事歇息,再同来保关。”归仁答应一声,便来至关头,见贼兵源源不断,齐至关前,自思大势已去,此关难保,不如献关投降,以求富贵。乃一面遣心腹人连夜至贼营,言愿执哥舒翰来降,一面轻骑数百来至关西驿,声言贼兵将至,催哥舒翰出驿上马。哥舒翰不知其谋,慌忙出驿,勉强上得马,归仁一声号令,众骑将哥舒翰四面围之,然后来至哥舒翰马前问道:“元帅今欲何往?”翰道:“贼兵虽至,然人生地疏。我军虽败,关内尚有两万余人,现趁黑夜杀将过去,侥幸保住关口,尚可将功赎罪。否则此关一失,京师危矣!”归仁冷笑道:“元帅以二十万众,一战皆没,尚有何面目见天子?况权臣素忌功臣,若非杨国忠催战促命,元帅何以有今日之败?远者不说,元帅岂不见封常清、高仙芝之事乎?为今之计,东行为上。不仅可以保住性命,富贵亦不可量也。”哥舒翰闻言大骇道:“我戎马一生,年逾古稀,身经百战,官拜元帅,得封王爵,岂能临难变节、背主降贼,为天下笑、百世羞乎?”说罢,即欲下马。归仁喝令从骑将哥舒翰两脚系于马腹,然后令左右挟住,拥之东行。想哥舒翰身病年老,如何动弹得了?不过嘴里还是叫骂道:“火拔归仁,你执帅投敌,不怕九族诛灭么?”归仁铁心已定,并不理他。时有将士拦阻者,辄被杀死。归仁恐久之生变,乃与众将拥着哥舒翰如飞出关,来降崔乾祐。时已五更,安庆绪等俱至关外,见归仁擒得哥舒翰来降,心中大喜。遂兵不血刃,轻易进了潼关。然后用囚车将哥舒翰押送洛阳。
        安禄山闻破了潼关,擒了哥舒翰,不由哈哈大笑,谓左右道:“果然大燕当兴,从此天下大定矣!”左右尽皆称贺。禄山命人将哥舒翰押上金殿。禄山本与哥舒翰不睦,此时欲广收人心以成大事,便也不计旧怨,温言慰抚,许以高官厚禄,末了取笑道:“你素来轻视孤家,今日如何?”哥舒翰葡伏于地道:“臣肉眼凡胎,不识圣人。今既被擒,诚心归顺,望乞赦宥。”禄山大喜道:“卿既归顺,朕亦不负卿。他日立功,必高爵重赏。”哥舒翰道:“河北李光弼、河南来瑱、南阳鲁炅,皆微臣旧部,臣当以书招之,使其来降,共扶我主。”禄山听哥舒翰说能招降这几路劲敌,心中大喜,立署哥舒翰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回顾左右道:“火拔归仁何在?”左右忙宣归仁上殿。归仁自以为献关擒帅,天大功劳,必得高官厚禄,乐滋滋上殿叩头。哪知安禄山却怒叱道:“你叛主迫帅,乃不忠不义之人,留有何用!”立命左右推出斩首。归仁至此已懊悔无及,叩头流血,哀求饶命。田乾真亦上前为之求情道:“火拔归仁虽有大罪,还望陛下赦免。如诛之,恐断后人来路。”禄山道:“朕岂能饶阵前虏主投敌之徒乎?”说罢,一挥手,刀斧手立将归仁推出宫门,须臾献上首级。禄山命号令三日,为背主投敌者戒。一面令安庆绪、崔乾祐留驻潼关,以保咽喉重地;一面令孙孝哲、安神威进兵长安。
却说哥舒翰欲媚安禄山,亲做书数封,分至诸将,娓娓陈词。哪知无一人来降,且均责其背主叛国,不尽臣节,哥舒翰也自觉羞惭。安禄山见其病老无用,又恐与诸将有瓜葛,乃将其囚于别室。到后来贼兵败溃逃离洛阳时,嫌其累赘,竟将其一刀两断了事。哥舒翰到时悔也来不及了。哥舒翰为人素来严厉,待下少恩,不恤士卒。朝廷曾发十万征袍于军,其藏之于库,及至关失被擒,衣袍尚封存未动,为贼所得。以致危难之际,将士多不用命。故其败亡,虽一半因昏君任将不专,权臣心存妒忌;一半也是其驭下无方、严峻少恩所致。
        却说监军边令诚闻灵宝兵败,贼兵将至,忙弃关驰回长安。玄宗闻哥舒翰全军覆没,潼关危急,不由大惊失色。忙召集百官商议道:“哥舒翰守关半年无有失,今出战果败,如之奈何?”杨国忠见皇上有悔意,恐其怪罪自己,乃先发制人,狡辩道:“哥舒翰拥重兵二十万,今日不战,明日不征,劳师耗财,怠慢军心,使贼人转生狡谋,以致有今日之败。倘其趁贼兵无备时攻之,庶几洛阳已复多日矣。”玄宗不耐烦道:“今争守战之事还有何益?当务之急,应遣将调兵往援,保住潼关要紧。”正议间,接连有败报传来:一忽儿是全军覆没,一忽儿是元帅被擒,一忽儿是潼关失陷,一忽儿是贼兵将至。把个玄宗吓得魂飞天外,百官亦皆目瞪口呆。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玄宗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叫百官献退敌之策。时有监察御史高适道:“臣前时曾佐哥舒翰守潼关,元帅老而且病,士卒有多未经战阵,本宜守而不宜战。监军又不恤军务而常掣肘,内部不协,外有强敌,守已不易,战何能胜?为今之际,请陛下明诏天下,发府库,募壮士以守城抗贼。同时飞召郭子仪及附近郡县之兵,星夜来援,方可保全。”众官有请御驾亲征,有请召天下之兵勤王,众说纷纭,玄宗不能决,乃目视杨国忠道:“宰相之意如何?”国忠奏道:“微臣思得两个字可救陛下眼前危难。”玄宗急问道:“两个什么字?”国忠不慌不忙伸出两个指头道:“幸蜀!”玄宗闻之,大吃一惊。众大臣也都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国忠接着说道:“目下只有车驾幸蜀方为上上策。试想潼关天险已失,京城无险可守;二十万大军丧失殆尽,已无军可战;郭子仪等远在河北、关东,远水难救近火,故此时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臣尝兼剑南节度使,早令长史崔圆练兵贮粮,以备缓急。今只有车驾幸蜀,方有恃无恐。然后召集各路将帅以讨贼,保管转危为安便了。”同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战而败,悔已无及。然逆贼拥兵作乱,以下犯上,不得人心。势虽猖獗,亦不足惧。当务之急,应征兵御贼,督卒守城,一面急诏各路将帅勤王,内外夹攻,贼兵可破。如何一战失利,便弃城奔避?”兵部侍郎房琯亦道:“高、韦二公之言是也。臣闻关东各路官兵屡败贼寇,逆贼安禄山已责怪严庄等,而欲回转范阳。是贼气已挫,故实不足惧。失在强催哥舒翰出战,欲速则不达,反丧师失关。现贼兵纵然一时取胜,我朝天威仍在,足可抵御。若外兵云集,破贼有期。岂可因一败之故,便弃宗庙,抛社稷,动摇国本?幸蜀之说,是误国之言!”朝堂之上,众说纷纷,争论不一。日已向暮,玄宗仍踌躇难决。忽有候吏入奏:“今日平安火未至,莫非有甚急变?”君臣闻之,俱觉惊惶。原来当朝制度,三十里设一烽火台,早晚各放烟火一次,以示平安,故称平安火。本来天下太平日久,早已不用。此值叛军东来,故在潼关至京师之间又设平安火。此日平安火不至,就说明不平安了。故君臣愈觉惶恐不安。杨国忠奏道:“事急矣!陛下宜早定大计,勿一误再误。”玄宗叹了口气,半晌方徐徐道:“战无兵,守无险,走又岂能了事?况京师重地,祖宗基业,哪能轻弃?众卿且退,容朕熟思,明朝再议。”言罢,退朝还宫,百官散归。
        却说杨国忠回至府中,韩、虢二夫人已早在等候消息。国忠道:“潼关失守,贼兵将至,看来我等应急走为上了。”二人急问道:“走到哪里去?”国忠道:“我已劝圣上幸蜀。蜀中是我故乡,广有家产,且有天险阻隔,不怕贼兵飞至。我到那里,仍不失富贵。怎奈众说不一,圣意难决,如之奈何?”说罢两手一摊,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坐下。虢国夫人道:“徒急无益,我等何不请贵妃娘娘劝帝幸蜀!”国忠猛然醒悟道:“亏得贤妹提醒。此事非贵妃劝导不可。事不宜迟,就请二位连夜进宫。若更迟延,恐难脱身矣。”二人闻言,慌忙入宫。见了贵妃,把杨国忠之意细说一遍,贵妃也顿时慌张起来道:“怪不得皇上到现在还未到我这里来。”三人遂一齐来见玄宗,力劝早早幸蜀。你一言,我一语,继之泣下涕零。玄宗本在犹豫,经此一闹,遂点头依从。乃密召杨国忠入宫共议道:“朕已年老,权且与贵妃姊妹等远离硝烟之所。只是这祖宗基业不可轻弃。朕就此传位太子,你就留在此辅佐太子守城抗贼吧。”国忠一闻此言,吓得魂飞天外,连连叩头道:“皇上西狩,微臣身为宰辅,岂能不生死相随?至于传位,乃是国家盛典,头等大事,岂能草率?贼兵一二日即便将至,如何来得及?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还宜自揽大权,制胜于庙堂之上。虽然暂时西幸,只须召集天下之兵勤王,贼寇便当殄灭。传位之事,待乱平之后再议,亦未晚也。”玄宗沉吟道:“传位既猝,便使太子监国,留京抗贼如何?”国忠亦拦阻道:“京城无险可守,无兵可战,太子储君,事关社稷,且威信未立,如何监国?倘贼兵猝至,危难立见,望陛下深思。”玄宗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一同赴蜀吧。行止之事,卿从速筹划。”国忠口称领旨,复奏道:“陛下若明言幸蜀,廷臣必多持异议拦阻,迟延误事。可一面下诏亲征,一面秘密起驾西行方妙。”玄宗到了此时,只得依言而行。
        次日早朝,玄宗出御勤政楼,下诏亲征。命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内官边令诚掌宫闱管钥。又命剑南道驿站预备粮秣,迎新授节度使潁王璬启节至镇。一班王公大臣不闻选将派兵、募勇守城,却得了这般诏敕,俱未识其中玄妙,私下疑惑。欲待奏问明白,皇上早已退入内宫。众大臣多集朝房,议论纷纷。
        少顷,又有密诏付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令整顿护驾将士,厚赐钱帛,选闲厩马千匹,夜半待用。消息漏出,众臣工皆莫名其妙。于是有欲面奏御贼方略,有欲劝驾免行,均被拒之宫门之外。自早至晚,不得一见。有至丞相府中问讯,杨国忠先是佯作不知,后是托词不见,最后干脆叫门官挡驾。一时间,宫中府中,人心惶惶;城里城外,杂乱嘈嘈。
        是夜三更过后,玄宗与贵妃兄妹及在宫的皇子皇孙、大臣韦见素、魏方进、高力士等悄悄出宫,由陈玄礼率军护卫,潜出延秋门,向西逸去。临行之际,玄宗欲召在京的王公大臣随驾西行。杨国忠急止之道:“若召之同行,则迟挨车驾,且与外人知道,多有不便。不如圣驾先行,徐降密诏,召赴行在便了。”言罢,驱车赶路。时为天宝十五载六月甲午日也。
        行经左藏,天刚拂晓。玄宗见许多军士各持草把伺候,乃停车问道:“天色渐明,要草把何用?”国忠道:“左藏积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恐将来为贼所得,故臣意欲尽焚之。”玄宗不觉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必屠掠百姓。不如留此与之,免其扰民。”遂叱散军士,驱车复行。及出都门,过得便桥后,忽见桥上火光猝起。玄宗惊问何故。国忠答道:“为防贼追赶,故臣使人焚桥断路。不想惊了圣驾。”玄宗流泪道:“士民均欲避贼求生,怎能绝其去路?”乃立命高力士领人去灭火救桥。后人谓玄宗于危难奔走之际,尚有此仁心,所以后来仍得归故土,终享寿考。
        欲知玄宗西奔之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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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望贤宫百姓供食    马嵬驿贵妃殒命

        却说玄宗昏夜密遁,众臣工俱不知晓。是日五更,照常如朝。宫门前漏声依然,卫仗队亦照常陈列。唯久久不见宣朝之声,亦无中官免朝之言。众人疑惑不解。直至日上三竿,才见宫门大开,宫人纷纷涌出,神色仓惶。问及由情,道是皇上、贵妃等不知去向。众臣工一闻此言,顿时如雷轰顶,惊慌失措,皇宫内外,立时大乱。秦国模、秦国桢、崔涣等大臣见杨国忠也不曾入朝,料定必是怂恿玄宗西行入蜀,忙飞马追赶;张垍、张均兄弟俩返回府第,迟疑不决;众多官吏士庶知大乱将至,乃四出逃避。于是一些宵小不法之徒,争入宫禁,擅入官衙,盗取钱财,为非作歹,甚至骑驴上殿,纵马入宫。一时间,长安城内外,大呼小叫,哀号哭泣,东奔西走,乱成一片。崔光远、房琯等也是心内惶惶,自身难保,哪里弹压得住?乱哄哄、惊惶惶,过了十日,贼兵才兵不血刃进入国都。原来孙孝哲等以为唐廷必兴兵来争潼关、拒灞上,故只在潼关附近游弋掳掠。及闻天子竟弃都西窜,京中无主,遂尽起潼关之兵,杀入长安。
        却说玄宗一行,走了半日,才到咸阳望闲宫。日已过午,尚未进食,众人又饥又渴。玄宗乃令中使驰召县令供食。哪知县衙早已空空,县吏仆役,俱已逃走。玄宗叹道:“这些官吏平时食国家俸禄,急时却望风而逃。可恼,可恨!”乃令百姓献食。于是饭面麦豆杂呈而至。皇子王孙、妃嫔臣工,俱用手掬食。虽是粗粝饭食,只因此时饥饿,却胜鱼肉琼浆,须臾即净。玄宗令厚给财帛,好言抚慰,又叫随行将士各自去村中求食。此时,士民百姓,多唾骂奸臣误国,逆贼妄为。激昂处,竟捶胸顿足,哭泣失声。玄宗亦不禁泪下。
        直至日昃,众人方得起身再进。夜半始达金城馆驿。驿丞伕役,亦早逃去。室内空空,暗无灯火,大众自早至晚,奔波一天,已疲惫不堪,俱倒地便睡,也顾不得尊卑上下了。玄宗年高之人,又心事重重,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
        次日早起,王思礼奔来见驾。玄宗问起潼关战事。思礼道:“贼兵诱敌,我军中伏。彼精骑悍卒,以逸待劳。我军虽众,然乏整训。一触即溃,十不及一。故二十万大军亡于一旦。微臣拼死撞出重围,欲回潼关。哪知潼关失陷,元帅被擒。是以翻山越岭,绕道而行,方才至此。”言罢,泪流满面。玄宗见其蓬头垢面,衣甲不整,身创数处,袍靴尽赤,心中想那争战残酷,也不觉泪下如雨。君臣对泣良久,玄宗乃好言抚慰,授以河西节度使,令即日赴镇,收拾士卒,徐图东讨。思礼谢恩领旨。临行,密谓陈玄礼道:“杨国忠专权误国,起衅致乱,罪大恶极,如何尚在君侧?我曾数劝哥舒翰将其诛之,彼投鼠忌器,终不见从,以致遭谗莫辨,仓促出战,只落得兵败被擒,后悔无极!今将军兵权在手,何不顺应兵民之心,扑杀此贼,为国除奸?倘使其安然入蜀,羽翼又丰,必将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将军恐也难保长久哩!唯将军图之。”玄礼点头道:“将军之言甚是。昨晚东宫近侍李辅国,亦曾密劝我伺机除奸,想必是太子之意,我当伺机而动。”
        是日车驾继续西行,来至兴平县马嵬驿。玄宗挈贵妃入驿中歇息。陈玄礼率军士护卫在外,密谓心腹将校道:“杨国忠专权跋扈,祸国殃民。我等此行,抛妻别子,颠沛流离,皆因其激反安禄山所致。其又兼任剑南节度使,我等一入蜀地,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前途未卜,如之奈何?”众将士均恨杨国忠媚上弄权,心中早已愤愤不平。一闻陈玄礼之言,更是怒不可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时杨国忠正与虢国夫人并马从远处踱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指指点点。众军士一见,顿时火冒三丈。恰此时有吐蕃使者一行数人到来,拦住国忠马头说话。陈玄礼见机会来了,便谓将士道:“杨国忠密交番使谋反,我等何不诛之!”众人会意,齐声大呼:“杨国忠通敌谋反!”一齐挺刀举枪杀来。杨国忠大吃一惊,急策马奔避。哪知一人振臂,八方响应,众军士一齐围裹上来。杨国忠见不是路头,便狠抽两鞭,想冲进驿中躲避。那马负痛,如飞直撞。早有一卒被马踏翻在地,这更激起了众怒。一人闪身避过马头,回手一刀砍在马后腿上,那马一声哀鸣,扑倒在地,把杨国忠摔出丈余,跌得头破血流。众军卒一拥而上,乱刀齐下,顿时把个威势显赫的宰相杨国忠砍为肉泥。虢国夫人及番使亦死于乱军之中。
        众军士乃将杨国忠脑袋砍下,高挑着去见天子。御史大夫魏方进,是杨国忠死党。闻驿外传来喊杀之声,忙出来查问。见杀了杨国忠,不禁大吃一惊,怒喝道:“你们好大胆,敢擅杀丞相,要造反不成!”众军大怒,一齐上前,把魏方进也砍成数段。左相韦见素与户部侍郎杨暄闻得造反之言,急出门来察看。那些军士认得杨暄是杨国忠之子,便一齐挺刀奔来。杨暄见状大惊,急欲转身入内。众人怎容他逃脱,一把拖将出来,刀砍剑刺,顿时身亡。韦见素也于乱中被打得鼻青面肿,冠落袍破,一旁哼叽。是时韩国夫人乘车后至,众军亦前去将其杀死。有军士知杨国忠之妻携幼子已先行赶往陈仓,于是一不做,而不休,乃结伙赶去,一并将其杀死。
        杨国忠次子杨昢,三子杨晞,受其父命与同党翰林学士张渐、窦华,中书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郑昂等先行安置,时已到陈仓。陈仓县令薛景仙,本杨府家奴,只因杨国忠在陈仓置有家产,便将其放到此处做个县令,实则是为其看守财产。杨氏兄弟一至,薛景仙恭接叩头,摆酒接风,小心服侍。不料马嵬之变消息传来,薛景仙大吃一惊。为立功讨好,吩咐兵卒将杨昢等一班人绑缚起来,立即送回。途中正逢杀死杨妻的士卒前来,二话没说,尽将其杀死。单单剩得杨国忠的四子杨晓在外侥幸漏网,待后来逃到汉中时,亦被汉中太守王瑀捉住,活活打死。杨铦、杨錡在后,晚到马嵬一步,亦被众军杀戮。至此,杨氏一门尽被杀却,一时人心大快。
        再说马嵬驿外兵众哗变之时,玄宗正与贵妃在驿内歇息。喊杀哭号之声传来,把玄宗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贼兵追至,顿时慌得了不得。贵妃也花容失色,颤抖不已。玄宗忙叫高力士宣陈玄礼护驾。陈玄礼进来跪奏道:“臣陈玄礼见驾。”玄宗问道:“外面何事喧哗?”玄礼回奏道:“臣启陛下,杨国忠专权致乱,现又与吐蕃私通,图谋不轨,激怒六军将士,众兵已将其诛杀,故有此喧哗之声,不想惊了圣驾。”玄宗听了,大惊失色道:“有这等事?丞相乃国家大臣,岂容乱杀?”玄礼道:“杨国忠误国于前,叛逆于后,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众兵出于义愤,虽未请圣旨,还望陛下赦彼等擅杀之罪。”事已至此,玄宗也是个明白人,也就没得话说。贵妃听哥哥被杀,惊得半死,不禁放声大哭。玄宗见贵妃痛哭,忙劝慰道:“丞相误国,咎由自取。非常之际,爱妃节哀。”言未罢,韦见素蹒跚而至。玄宗见其衣冠不整,眼红鼻歪,又大吃一惊,忙问:“爱卿为何如此模样?”韦见素道:“乱兵汹涌,杀死丞相父子,致误伤微臣。”玄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听得外面仍乱哄哄一片,乃对陈玄礼道:“将军快去约束士卒,切勿乱伤无辜,准备起驾西行。”玄礼领旨而去,不一会仍回奏道:“众军围住驿外,不听臣令。”玄宗诧异道:“有这等事?高力士,你与陈将军同去,传朕旨意,作速起驾。”二人领旨,来到驿门,果见数千士卒将馆驿团团围住。一个个持刀举枪,乱嘈嘈不听号令。高力士大声道:“圣上有旨,杨国忠误国,死有应得。赦你等擅杀之罪,快快整队护驾西行。”众军士齐声叫道:“杨国忠虽诛,贵妃仍在。祸根不除,誓不护驾!”陈玄礼听了,吓了一大跳,立时拔剑在手,喝道:“你等休得胡言!”那些军士毫无畏惧,一个个挺刀吆喝向前道:“快杀贵妃!”慌得高力士道:“你等稍等,待我见驾代奏。”转身闭了驿门,与陈玄礼入内见驾。玄礼苦拜于地道:“臣治军无方,罪该万死。”玄宗道:“此话怎讲?”力士接口道:“众军不听约束,口出狂言,云丞相虽诛,贵妃尚在。不杀贵妃,誓不西行。”贵妃一听此言,顿时晕倒在地。玄宗搂着贵妃,不禁流泪,唤道:“爱妃勿慌,又朕在此无妨。”高力士、陈玄礼等也慌得手足无措。少时贵妃醒来,放声大哭道:“陛下救妾一命!”玄宗谓陈玄礼道:“杨国忠有罪当诛,既死勿究。妃子日处深宫,不问外事,何罪之有?”玄礼叩头道:“圣谕极明,贵妃本无罪。只是杨国忠遗祸太深,累及贵妃。军心已变,众怒难犯,还望陛下明鉴。”玄宗浑身颤抖,口中连道:“妃子无罪,妃子无罪。”高力士跪奏道:“贵妃诚无罪。只是将士已杀丞相,贵妃尚侍陛下左右,众人心存疑惧,难得安心。愿陛下忍痛割爱,权从所请。将士安,则圣驾亦安了。”玄宗连连摇头,沉吟不语,起身倚杖徐向驿门。才到院中,外面哗声益急,且敲打驿门。京兆司录韦谔见事已危急,乃趋前拦住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只在顷刻。请陛下将贵妃正法,以救燃眉之急。”说罢,叩头力请,血流满面。玄宗倚杖向天,摇头叹息,不发一言。猛然间,只听得“嘭”的一声响,驿门被撞在半边,早拥进几个挺剑操刀的将士来。陈玄礼见状,也拔剑在手,冲上前去,大声喝道:“你等休得无礼,快快退出驿外,免得惊了圣驾。”前面的将士虽止住了脚步,外面喊声却是愈来愈急,仍向驿内挤来。陈玄礼横剑拦住喝道:“天子自有明断,你等快退出候旨。”高力士、韦谔赶紧将玄宗扶回屋内道:“军心已乱,弹压不住。魏方进一言不合,便被乱兵杀死。今事已急,请陛下速决。若再迟疑,恐生不测。”贵妃到了此时,也知万难活命。乃匍伏于地呜咽道:“今日之变,事出非常。乱兵既杀妾兄,岂能容妾更侍陛下?望陛下速赐妾死,以解目下之厄。”说罢抱住玄宗之腿嚎啕大哭。玄宗心如刀割,拉着贵妃的手,只是抖个不停。延俄之际,外面喊声震天:“快杀贵妃,以谢天下!”高力士等齐跪恳奏道:“娘娘深明大义,慷慨捐躯,望陛下以社稷为重,立赐娘娘自尽。”贵妃也哭道:“事已至此,妾无路求生。倘俄迟犯众,致玉石俱焚,则益增妾罪。望陛下舍妾之身,以安国家。”玄宗到了此时,左右为难。想想堂堂天子竟不能保全一妇人,真是又急又恨,又羞又愧。一顿脚道:“罢,罢,罢!妃子执意,臣工相逼,也由不得朕做主了。爱妃,从此永诀矣!”说罢,扭过头去,以袍掩面痛哭不已。众大臣一齐劝道:“万岁节哀,保重龙体要紧。”韦谔遂出中门对众军道:“万岁已传旨赐贵妃自尽,你等勿得再事喧哗,静候消息。”三军将士立时欢呼“万岁!”遂渐渐静将下来,只是仍围住馆驿不散。
        高力士见事不宜迟,乃俯身对贵妃道:“娘娘请随我来。”贵妃知已绝无生理,乃就地上拜了玄宗两拜,凄然道:“陛下珍重,妾身去矣!望陛下勿忘七夕之誓。”玄宗哽咽无语,不忍相视。高力士扶着贵妃来到隔壁佛堂。贵妃一见观音菩萨神像,不由倒身下拜道:“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菩萨啊,我杨玉环是前生作了何孽,该今生受此磨难、遭此横祸!”说罢,伏地大恸,披发于地。高力士也眼泪汪汪,一旁磕头道:“菩萨保佑,愿借佛力,好送娘娘归天。”此时外面哗声又起,力士恐生不测,忙将贵妃牵至院中梨树下,解下罗巾,系住树枝。贵妃见了,顿时昏厥过去。力士忙扶住道:“娘娘勿慌,待老奴来帮你一把。”贵妃叹了一口长气道:“梨树梨树,想不到你这棵梨树倒成了我的了结之处。”高力士扳低树枝等候。贵妃到了此时,泪如雨下,回顾四周,一无亲人,复又长长叹了口气,手握罗巾,把眼一闭,将心一横,便一头钻进套中。高力士猛一松手,树枝向上一弹,贵妃便两脚悬空,挣扎了几下,便气绝身亡。时年三十八岁。
        高力士见贵妃已死,遂将尸首移至佛堂。然后将罗巾拿至驿门向众军道:“贵妃娘娘已奉旨用此巾自缢。你等快回营歇息,准备护驾起程吧。”众人听了,交头接耳,一阵骚动,仍不肯退。陈玄礼问道:“贵妃已死,你等为何还不快退去?”军士道:“未见尸体,军心不安。”高力士没奈何,只好道:“既如此,你等推几名老成之人,免胄卸甲,随我与陈将军一同进去验视好了。”众人答应一声,便有七八个将士随高力士来至佛堂。只见一床锦被盖住贵妃尸体。高力士掀开被角,众人见贵妃披头散发,双目紧闭,面如土色,气息全无,方知真个死了,乃退出驿外。众军齐呼“万岁!”顿时解围。
玄宗闻贵妃已死,众军解围,乃由高力士搀扶来至佛堂,抚尸痛哭一场。众臣再三劝慰。玄宗方命高力士速行敛葬。草草不及备棺,便用被褥包裹,葬于马嵬坡下。适值南方贡使驰献荔枝至。玄宗睹物思人,又嚎啕大哭。命将荔枝拿去祭奠贵妃。然后起驾西行。
        后来郑畋有《马嵬坡》一诗云: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意谓玄宗在马嵬坡能让贵妃缢死,不像陈后主临难还抱住美人不放,总算是个明白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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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9 15: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途中军民留车驾    灵武群臣立新君

        却说玄宗一行离了马嵬驿,才行得六七里,众军又逗留不行。玄宗大惊,急遣韦谔询问情由。众军道:“我等俱为关东人。蜀中多是杨国忠旧部,我等至蜀,人单力薄,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如另寻别路。”韦谔道:“如不往蜀,将往何处?”众人议论不一,或云往河陇,或云往灵武,或云往太原,或竟云还都。韦谔还报玄宗。玄宗此时心乱如麻,全无主见。还是韦谔道:“东归当有兵马护驾。目下兵微将寡,只能西行。不如且赶至扶风,再定行止。”玄宗点头。韦谔遂将此意传谕众人,众人亦多赞同,乃继续西行。
        一行人才走得数里,军士又迟延慢行。原来是沿途百姓闻得马嵬之变,玄宗西行,多遮道请留车驾以督兵御贼。玄宗此时万念俱灰,哪里肯留下?不得已,乃命高力士、陈玄礼等劝谕百姓,圣驾暂幸西蜀,不日即兴兵讨贼。百姓哪里肯信?仍沿途堵截,车驾是以难行。时有人知太子现在军中,又见玄宗老态龙钟、精神萎靡,乃大声道:“至尊既不肯留,小民等愿率子弟随太子殿下东行讨贼。若太子与至尊一同西去,中原岂不无主?”玄宗见状,乃传谕太子,令暂留抚慰,自己策马径行。百姓见太子留下,乃让路放玄宗过去。
        太子宣慰毕,便欲上前随驾。众百姓道:“殿下当留此讨贼复国,怎能弃社稷而遁入西川呢?”太子道:“至尊年逾古稀,远行艰难,我身为人子,岂忍离其左右?”说罢,便欲纵马前进。奈此时不仅百姓拦路,许多军士亦拦马劝留,不肯放行。时太子长子广平王俶,次子建宁王倓,俱在太子左右。见人心如此,乃上前挽住太子马缰,同声道:“逆胡犯阙,四海分崩,社稷危如累卵,臣民皆无主张,若不顺人情,何能复得家国?今殿下如执意随至尊遁入西蜀,一旦贼兵烧绝栈道,中原故土,岂不拱手授贼?人心一离,大事去矣!臣等愚意,不如顺民所请,留此以安人心。再招集西北边兵及征讨诸将,同心御敌讨贼,庶几能克服二京,扫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复存,那时迎还至尊,才真是大忠大孝,何必拘于晨昏定省之虚文呢?”太子尚未开言,东宫侍卫李辅国亦叩马劝道:“二位王爷之言,上合天意,下顺民情,愿陛下从之。”太子闻众人言之有理,乃沉吟道:“我未奉圣旨,岂可擅留?待我前去面禀去留如何?”众人恐太子一去不复返,乃簇拥不使行动。广平王见状道:“待我前去将此情奏闻,请旨定夺。”太子点头答应。广平王乃急驰见驾,玄宗正驻车等候太子等前来。闻百姓挽留太子之状,遂感叹道:“人心如此,就是天意。”乃命将后军二千人马付与太子率领。宣谕道:“太子仁孝,可奉宗庙,你等当善事之。”又遣寿王瑁及高力士传语太子道:“朔方兵精将勇,郭子仪、李光弼忠勇可嘉,当委以讨贼复国重任。西北诸胡,素受我恩,必能为我所用。朕老矣!不日即传旨禅位。”太子闻诏,再拜号泣。随即宣称奉诏讨贼,三军齐呼万岁,百姓亦欢然而散。
        太子既留,莫知所适。看看天色将晚,广平王俶道:“日薄西山,此非久驻之地,当择一安身之处。”李辅国道:“此去陇右最近,莫若暂住。”众皆无异言。独建宁王倓道:“不可,不可!潼关之役,河陇兵众,多有降贼者,其父子兄弟难保不生异心,岂可轻住?不如北去朔方。殿下尝为朔方节度大使,人心归附。虽路途较远,但彼处士马强盛,可图大事。贼兵初至,必在城内掳掠,无暇远出。乘此急行,乃为上策。”众人皆称有理,遂向北急驰。
        时天色已晚,途中遇着潼关溃散人马,误以为贼,与之厮杀多时。及至弄明,两方已死伤不少。太子乃收集残卒,连夜前进。来至渭水,一时又无舟可渡,乃择水浅处,策马而过。部卒无马,均涕泣而散。次日天明,一行来到永寿县。只因离长安不远,恐贼兵知觉,乃于村落中觅得饭食,备足干粮,略事歇息,鞭策马扬鞭,疾驰三百余里,方至新平,士卒器械已亡失过半。新平守吏统已遁去。众人歇息就食,又继续北行至保定。保定守吏亦弃城早逃。太子十分恼怒。又次日方才到得平凉。时已远离硝烟,众人也已蓬头垢面,疲惫不堪;马也蹒跚难行,嘶鸣无力。太守李遵开城迎入。平凉虽荒野小城,倒也有士卒千人,马匹二百。众人至此,心始稍定,士气始振。
        太子令李遵募兵买马,且令搜捕新平、保定逃吏。不一日,新平太守薛羽、保定太守徐瑴捕到。太子大会将士,痛责二人弃城逃跑,然后斩首示众。是以人心大悦,愿效死力。诸事稍定,太子乃遣使入蜀往候玄宗。
        却说玄宗虽脱得马嵬困境,继续西行,然看着这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景色,想着自己弃京西逃、贵妃投环毙命,心中凄惨不乐,在马上长吁短叹,常自落泪。那日过了陈仓,风闻贼兵将至,又把玄宗吓了一大跳。实乃闲厩使任沙门叛降,武功震动。陈玄礼不敢大意,乃催趱众军星夜赶往扶风。众军连日饥疲,多有潜去之意,流言频兴,语多不逊。玄礼竟不能制。玄宗甚为忧虑。秦国桢奏道:“军心已乱,甚是可虞。军心安,则圣驾自安。此非常之时,宜用非常之策。离乱之际,不可以威势相逼,当以温言抚慰,以情动之。”玄宗点头称是。恰此时成都守臣贡来彩缎十万匹正至扶风。玄宗命将其陈列于庭,召众将士于庭下,亲自宣谕道:“朕近年昏老,任相非人,以致逆胡作乱,祸及中原。不得已离京暂避贼锋。卿等仓猝从行,不及别父母妻子,跋涉至此,连日奔波,劳苦已极,皆为朕所累,朕甚惭愧。今将入蜀,道险路长,更是不易。朕既失德,应受艰辛,但与眷属子孙、大臣、内侍等自行西往,祸福安危,悉听天由命。卿等尽可东归与家人团聚,不必随行。现有蜀地贡彩在此,卿等分取以助行资,勿以朕为念。”言未罢而涕泪沾襟。众人闻言亦伤感涕泣,齐声道:“陛下仁爱,暂时西幸,臣等誓死相随,绝无二心。”玄宗哽咽良久,方起身入内,犹回顾众人道:“去留听卿等自便,朕不相强。”遂命陈玄礼将贡缎尽数赏给将士。众人感恩戴德,心甘护驾,流言顿息。
军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驾,向蜀地进发。使潁王璬先行,寿王瑁继进。数日后至散关,在辗转数日,方到河池。剑南节度副使崔圆,前来奉迎车驾。且陈蜀地丰稔,兵强马壮等状。玄宗大喜,面授崔圆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君臣遂相偕入蜀。
        七月甲子日,到了普安郡,才接到平凉来使。玄宗问明太子一行情况,乃面谕道:“朕已安然入蜀,你可归报太子,勿须挂念。教其以社稷为重,好自为之,勿负朕望。”来使领旨而去。此时离贼已远,又有崔圆率众接驾,玄宗心中渐安,便念及京中臣工。
        一日,玄宗谓高力士道:“朕离京匆匆,朝臣多未与闻。前时风闻京师陷落,不知众大臣现在如何。卿试测度何人先来,何人不来否?”力士对道:“先相燕国公之子张均、张垍兄弟,世受国恩,且张垍现为驸马,料必不日将到;房琯原为安禄山所荐,素有名声,陛下不令其入相,未免怏怏,恐未必肯来。”玄宗摇头道:“只恐未必如卿所言。”正谈论间,忽报兵部侍郎房琯前来见驾。玄宗立命觐见。房琯伏地泣奏道:“陛下,京城陷落多日矣!”玄宗闻言,双泪交流,连声长叹。问及京城情形,房琯奏道:“自陛下出都,京中无主,扰乱非常。臣与崔光远日夜弹压,秩序稍定。时过十日,贼兵入都,城门洞开,百姓逃窜。臣等赤手空拳,如何御敌?微臣平时食国家俸禄,本应一死报国,但思徒死无益,又念及陛下入蜀,颠簸流离,未安泰否。所以弃妻别子,只身赶赴行在。沿途历尽艰辛,几为虎狼所食。今得见天颜康泰,臣死亦无憾矣。”玄宗道:“如何卿只自来?”房琯答道:“崔光远、边令诚,闻早已与贼通消息,余者亦首鼠两端,无志远行。”玄宗又问道:“张均兄弟如何不来?”琯答道:“臣临行曾路过相邀,岂料二人支吾犹疑,实心存观望,不愿来此。”玄宗闻之,顾高力士道:“如何?”力士不禁惭赧,俯首无言。玄宗谓之道:“你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从前陈希烈罢相,朕尝有意张垍,廷臣又谓房琯可为,朕意犹豫。嗣后以韦见素为相。房琯虽为安禄山所荐,其胸怀坦荡,当识君臣大义,岂肯从逆为贰臣?张垍虽亲为驸马,而量小识浅,心怀怨望,故朕思其未必肯来。”力士伏地愧谢道:“陛下有知人之明,微臣愚鲁迟钝,万不及一。”越日,遂进房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玄宗见了房琯,又想起故相张九龄,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朕思张九龄不愧忠臣英杰。昔日力陈安禄山失机当斩,只为朕一时不明,放虎归山,且又为其所迷,屡加升擢,终致祸国噬人。朕现已懊悔无及。”乃命中使冯神威专程至张九龄故乡曲江,祭奠忠魂。故后人遂称张九龄为曲江公。
        房琯为相,即请玄宗下诏讨贼。玄宗乃令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河东、平卢节度使,御史中丞裴冕、陇西司马刘秩为副,统率兵马,规复二京。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使。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道、淮南、河南节度使。丰王珙充武威大都督,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处节度使。盛王、丰王皆玄宗子,均随驾在蜀,挂个虚名,遥兼节度,并不出镇。唯永王璘自命不凡,仗着玄宗宠爱,得封江南富庶之地,出镇江陵,招兵买马,收罗英杰,居然管得东南半壁江山,遂逐渐骄横起来。
        且说太子亨,乃玄宗第三子。初名嗣升,封陕王;后更名为浚,徙封忠王;又更名为玙。开元二十五年,皇太子瑛废死,次年得立为太子,更名为亨。性仁孝,好学,玄宗甚爱之。曾为安西大都护、朔方节度大使、单于大都护。宰相李林甫素忌之,屡进谗言,几致废贬。杨国忠当政,亦与太子不睦。故太子虽立有二十年,名为储君,实受宰相挟制,毫无权柄。此时李林甫、杨国忠已亡,奉诏留下,方得独当方面,一展宏图。
        却说朔方留后支度副使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崔简金、关内盐池判官李涵等,闻玄宗入蜀,太子歇马平凉,乃相与谋议道:“平凉散地,不足屯兵,惟灵武兵精粮足,若迎太子到此,北收诸城兵卒,西发河陇劲骑,东连李、郭雄师,则可南向收复中原,匡复社稷,成不世功业也。”谋议既定,乃先使李涵奉笺太子,将朔方士马钱粮军需之数,列籍以献。又使魏少游葺治行辕。次后杜鸿渐、崔漪等俱至平凉,面禀太子道:“朔方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各郡县均坚守拒贼,以俟复兴。殿下若治兵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则叛逆指日可平也。臣等已在彼修治宫室,整备粮资,请殿下驾幸。”广平、建宁俱以为然。适河西司马裴冕,驰抵平凉谒见太子。亦谓为平凉地荒人少、城矮濠浅,非用武之地。灵武城坚物丰,驻节于彼,足兴大业。太子见众人所见皆同,其意遂决。乃令李遵守平凉,自与裴冕等同至灵武。但见宫室帷帐,俱仿禁中;膳食服御,备极富丽。太子感慨道:“祖宗陵寝,悉被蹂躏;皇上西狩,倍受艰辛;臣工百姓,受贼宰割,朝不保夕,我何忍安居享乐呢?”遂命撤除重帷,衣食从简。军吏等盛称俭德,诚心悦服。裴冕等一面招兵买马,一面遣人联络各地,交通消息,待机大举。
        裴冕字章甫,河东人,衣冠名族。曾为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之行军司马,忠义素著,有远略。既奉太子至灵武,乃与杜鸿渐、崔漪等联名上笺,请太子遵马嵬传位之命,即皇帝位,以顺天意,安人心。太子阅笺大惊道:“国残家破,百姓流离,至尊尚驰驱道途,我何能擅袭大位,惹人唾骂?此事断不可行。”裴冕道:“主上年老,厌于政事,南下狩蜀,宗社神器,应有所归。今天意人事,属在殿下。宜早正大位,号令天下。”太子道:“我志在平寇讨逆,收复二京。那时逢迎乘舆还朝,自己退居储贰,以侍膳左右,岂不忠孝两全乎?公等劝进,实陷我于不忠不孝也。”裴冕道:“不然。殿下居东宫二十年,人心归附。今多难启圣,以安社稷,正在此时。圣人云:民为贵。今百姓处于水火,二京任贼屠掠,天下之人无不望早日复国宁家。现从将吏士卒俱关中人,日夜思归。其抛妻别子,不惮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虽为国家,亦冀攀龙附凤,建功立业耳。若殿下只知守经,不识权变,一旦人心失望,分崩离析,中兴大事休矣!愿殿下勉徇众情,以天下社稷为重,勿拘小节。况皇上早有传位之命乎?”太子固让。裴冕等一日一请,凡五次。广平王、建宁王及王妃张良娣、内侍李辅国等,亦来相劝。太子见众人苦劝,又以大义相责,方才应允。众人大喜。乃择吉于天宝十五载七月甲子日,奉太子于灵武城南楼即位称尊。群臣拜舞楼前,齐呼万岁。是谓肃宗皇帝。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改本年为至德元载。大赦天下,许为贼胁从者自归不咎,有功者,论功行赏。拜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崔漪为中书舍人,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令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充任,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任天水太守兼防御使,陈仓令薛景仙升扶风太守兼防御使,李勉为监察御史,魏少游等俱加官进秩。朝局草创,人心大定。诸事简明,廷臣干练,果现一派中兴之象。
        是时,王思礼、李承光同至灵武,入殿见帝。肃宗前已恨新平、保定守吏弃城逃跑,今又见潼关败将前来,登时大怒,立命武士将二人推出斩首示众。左右一声答应,即刻将二人绑缚起来,正要行刑。有裴冕高叫“刀下留人”,乃大步向前启奏道:“陛下,潼关兵败,事出多因,难怪二将。王思礼争战在前,血战经日,身创数处,虽然败逃,但其忠心不二,骁勇善战。现正在用人之际,还应赦其死罪,令其立功自赎。况太上皇已于途中授其河西节度使之职。近日未闻罪过,还请陛下宽宥。”肃宗闻言点头。乃命将王思礼放回,思礼叩谢不杀之恩。肃宗道:“朕姑赦你前罪,仍委河西节度使之职,望立功自效,勿负朕意。”思礼复叩头谢恩。肃宗又道:“李承光兵败入关,畏火拔归仁淫威,不争斗,不救帅,不守关,致失关京破,罪不容诛,定不可赦!”群臣见皇上动怒,无人敢再进言,乃斩李承光于纛旗下。
        肃宗等一连忙了几日,正欲表奏上皇,忽接到玄宗诏书,令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北方各路节度使。肃宗既已称帝,则不便遵行,乃遣使赍表入蜀。奏陈为维系人心,接受群臣拥戴,权且总领百官云云。时玄宗已从容由普安经巴西,安抵成都。猝接灵武来使,未免心头一震,不觉双手扶案,霍地站将起来,脱口而出道:“怎么?太子竟已称帝么?”使者奏道:“启奏太上皇,太子接受群臣拥戴,遵马嵬传位之旨,已于上月在灵武称尊了。”时高力士再侧,忙掣玄宗之肘,轻声道:“太子既已称尊于千里之外,是为陛下代劳,可喜可贺!”玄宗顿悟,颓然落座,以手拂须道:“我儿应天顺人,我复何忧。”乃下令改诏敕为诰。所有臣僚奏章俱称太上皇。军国要事,先请皇帝进止,然后上闻。俟二京克复后,即不预政。随命韦见素、房琯、崔涣三相,为禅位奉诏使,即日赴灵武,宣敕传位,且奉上宝册玉玺。肃宗辞谢道:“近因中原未靖,权总百官,以统人心。岂敢乘危发难,妄袭大位?”群臣固请领受,乃将册宝奉置别殿,朝夕拜谒,如定省之礼。留韦见素等辅政。见房琯道及时政利弊,词气激昂,便视为奇才,刮目相看。其后机要事务,遂一一与之参决。
        欲知肃宗如何中兴复国,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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