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殇》：汶川大地震之痛

汪洪能

高一学生自制死亡名单

她将全班同学的名字一一默写出来，然后在确认已经遇难了的同学名字上面，画上“心”形图案，现在“心”“已经有10多个了。

　　19日下午，绵阳市临时安置灾区学生的虹苑剧场。在集体为汶川大地震死难者默哀仪式之后，高中年级的学生被集中转往另一处更大一些的临时安置点———体育场馆。拎着社会捐助的统一红色便携背包，以及一条白毛巾，唐玉婷和幸存的200多名高中学生一起转移。（续）

汪洪能

两人互相鼓励加油

　　唐玉婷扎着马尾巴，从地震现场逃出来后，她这段时间一直坚持记日记。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她将全班同学的名字一一默写出来，然后在确认已经遇难了的同学名字上面，逐个画上一个“心”形图案，“已经有10多个了”。“顾玉凤就在这，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女孩指着倒数第二排的名字，神色黯然。

　　“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又乖巧，成绩又好”，唐玉婷说自己在高一时就认识顾玉凤。“当时大家都是新生，老师在上晚自习时让我们上去做自我介绍，我在介绍时，她就在同学堆里笑，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了，而且很喜欢她”。后来，两个小姑娘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两人学习成绩不相上下，经常互相鼓励加油。（续）

汪洪能

她没能逃出来

　　12号是星期一。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刚上课没十分钟，位于教学楼三楼的教室便疯了般左右乱晃起来。“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很快自己跟同学们一起压在了瓦砾堆里”，唐玉婷说她当时也很紧张，所有人都只能躺在里面，腰都直不起来。在瓦砾碎石堆里，高一（1）班同学大约困了大约30—40分钟，后来听到外边有人喊从一个小洞里爬出来，原来是部分先逃生的高三年级学生和老师用手挖出了一个很小的逃生洞口。“我当时看到顾玉凤好像昏迷了，弯腰伏着，有一个叫王欢的同学，吓得把头躲在了她胸前”。等唐玉婷爬出小洞，在等待救援时，才发现顾玉凤一直没见人影。“混乱中，我也喊了其他同学赶紧走，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不敢喊她？……”

“她平时体质不太好，当时肯定是晕过去了；还有她上午穿的是一条绿色裤子，下午又换了一条牛仔裤，我不太敢确认那个晕倒的人是她？”唐玉婷说她不明白这么漂亮、聪明的女孩为什么没能逃出来，“教音乐的蹇老师的女儿琴棋书画都棒，也没跑出来”。说这些时，唐玉婷眼里明显有着一丝痛楚。后来想起来还有哪些老师没见着，小姑娘坐在临时地铺上，四处向同学打听，得知那个教政治的老师“憨豆先生”和另一个教信息技术课的老师还在时，小姑娘高兴地笑了。（续）

汪洪能

高一9班:被撤销“番号”的一个班

北川中学的孙东，他很孤独，他和谢欣将被编入高一2班，高一9班将像一个牺牲了很多战士的部队一样，被撤销番号。现在，他仍然不知道大多数同班同学的下落。

　　地震来了，夺去了谢欣想和第一名唐云比一比总分的机会，因为，谢欣的成绩也是班上前几名的，她想超过唐云，可是，唐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永远也不会超过他了。

　　北川中学高一9班的孙东坐在他的军绿色床铺上，他17岁，他也在等待着复课的消息。“如果再上课，我想转到理科班。”他说他的理想从5月12日以后改变了，以前，他想做一个飞行员。

　　现在，他说：“我想当一个医生。”

　　5月12日下午，他是第一个被高三学长和老师从倒塌的教学楼中救出的高一9班学生，现在，他是这个班级仅有的一个男生，与另一个叫谢欣的女生代表了高一9班在北川一中在长虹公司内的安置点里。

　　他很孤独，他和谢欣将被编入高一2班，高一9班将像一个牺牲了很多战士的部队一样，被撤销番号。

　　现在，他仍然不知道大多数同班同学的下落。“黄国梅被家人接走了，这些天，我见过的，就只有谢欣。”他说，其他同学的消息都是辗转传来：张新玉、吴红、刘文新、文小燕、朱丽萍、唐志、谭婷、晏鹏、陈春红等，听别人说都从断裂的钢筋水泥中挖了出来，但他没有亲眼见，是生，是死，他说，不知道。

　　17岁的孙东想当医生的理由是，如果他是一个医生，可以为同学们治好伤痛。可是，那时，他不是，他的16岁同班同学谢欣也不是，他和她，这个班级的代表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两个孩子，努力挣脱仍然惊恐的记忆，回忆着老师和同学的名字：

　　班主任老师张平。“活着出来了，我前天见过他。”孙东说，张老师身上有一些擦伤，“可是，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死了，他很悲痛，还在处理丧事。”

　　英语老师黄英。“逃过了地震，没有事。”谢欣说，她还没见过黄老师，但她想念她。

　　语文老师盛期蓉。“死了，在上课时。”孙东的声音一下子低低的，他也低下了头。

　　……

　　全班71位同学，那天在北川中学三楼的高一9班教室上着一堂物理课。周全老师正讲着：“不计空气阻力，从离地面同一高度处以相同速率竖直上抛、竖直下抛和平抛三个质量相同的物体，直到落地，则它们落地时速度是哪个大？”

　　刚上课10多分钟后，孙东感觉到地面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大家不要动……”周老师的第二句话还没说完，孙东感到大地往下一沉，大地震就来了。

　　当孙东在一个多小时后醒来时，四位同学在他的身旁，他也被水泥块压着，右腿右胳膊都被压着。“我看到四个同学的头都扁了，脑浆也出来了，认不出他们是谁。”他最终逃过一劫，“可是，我想他们，我的同学。”

　　他和谢欣又回忆了可能已经遭遇不幸的同学们的名字，他们是：母昆、母欢、唐云、付贤旭、张熹、毛顺云、彭羊、苟明超、谢林峰、陈海伟、严明姚、付明镜、李娇、付鹏、孙汝冰、汪丹、韩丹、何婷、杜航、张罗家、谢思伟、杨青、廖路路、宋磊……

　　接下来，他和她都想不下去了，他抿着嘴，她也是。

　　擂鼓镇盖头村17岁少年孙东说，他的成绩没有谢欣好，嗯，更没有唐云好，当然，唐云总分是全班第一名，在全年级文科班也是第六名，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

　　孙东的数学成绩是最好的，这也是他重新选择理科的信心来源之一。但是，英语他没有谢欣的好，语文成绩比不上张熹，可是，张熹又在哪里呢？

　　还有班长熊凤鸣，听说，被挖了出来，可是，他又是在哪里？医院？安置点？或者，消息来源不确切？

　　谢欣说，她听别人说，班上被挖出的包括她和孙东有11名。但是，她和他都不相信这个数字，怎么会？怎么可能他们都不见了？

　　比谁的分数高，谁是第几名是班上正常的现象，虽然不再像以往那样强调分数了，可是，学生嘛，总要比一比谁的成绩好和坏，月考比，中考比，期末考试还要比一比。

　　但是，期末考试还没有来。

　　地震来了，夺去了谢欣想和第一名唐云比一比总分的机会，因为，谢欣的成绩也是班上前几名的，她想超过唐云，可是，唐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永远也不会超过他了。

　　除了分数，除了学习和成绩，孙东认为高一9班充满了团结和友爱，他们一起打球，一起跑步。“嗯，那个谢林峰，篮球打得好，我喜欢和他一起打球。”他们在打完一场球后，要回到集体宿舍休息。

　　寄宿的这个班有男生19名，两间宿舍，多出一个床位，那里摆着大家的洗漱用品和杂物。女生51名，女多男少，男生在各种场面上都争不过女生。

　　前天夜里，孙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一个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个班上的同学。“他离我远远的，看着我，我问他，你为啥老看着我啊，他只是笑，不说话，我说，你过来啊，过来啊。”后来，他醒了，发现和几百名同学一起，躺在“虹苑食府”的大厅里。

　　那个梦中的同学已经确认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谢欣也做了同样的梦，她梦见的是一位从9班转入2班的一个同学。“我们俩关系一直很好，我不相信她不在了。”

　　没有做详细的统计，在那一个余震不断的夜晚，在那个庇护了数百北川一中学生的大厅里，有多少个同学做着这样的梦。

　　高一。9班组建班级时71人，中间有两人转入理科班，又有两人从理科班转入。这个班级的教室在北川中学教学楼第三层。

　　你们在哪里？我的同学。孙东和谢欣，每一天，在那里，都要算一算，今天谁回来了，今天谁确认已经死去。

　　死亡的消息对于他们和大家来说，都已平静，哀伤已经休眠。

　　可是，孙东还要做那样梦见同学的梦，在梦中，他还会哭醒。

　　北川中学高一9班生于2007年8月25日，逝于2008年5月12日，谨以此文缅怀。（续）

汪洪能

中篇

向峨:走的七成是孩子

向峨中学全校学生420人，地震中327名学生遇难；教职工30多人死了16人。整个向峨乡地震中死亡人数是439人，光孩子就占了整整3/4。

   “公元2008年5月12日，天灾降临人间，毁我向峨，毁我美丽校园，夺我近400师生生命。昔日辛勤学子，未来国家栋梁，就这样悄然离去。群山低首、江河垂泪，万物呜咽”。

　　5·12地震中，学校唯一的教学楼坍塌，向峨中学全校注册学生420人，教职工30多人，地震中327学生、16名教工死亡。这是一个巨大的让人无法面对的悲惨数字。整个向峨乡，人口1.6万人，地震中死亡人数是439人，光孩子就占了整整3/4.

　　倒塌的教学楼仍有半人高的残墙挺立着，挖掘救援工作16日已经停止。倒塌教学楼的对面，是去年建起的三层高的宿舍楼。准备今年下半年启用，但很多孩子再也不能体验住进新宿舍的快乐了。（续）

汪洪能

地震时他在改作业

　　爸爸对遗体喊了一句：“钱福波哟……”钱福波的鼻血突然流了出来

　　希望我的学生都成为大学生。这是向峨中学乡村老师钱福波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家在都江堰胥家镇的他，2000年从邛来师范学校毕业后却申请来了这里。这里更偏远、更贫穷。乡党委书记罗鸿亮说，向峨乡经济水平在都江堰市属中下水平，去年人均收入5300多元。

　　他教初一数学，他的同事兼好哥们陈力称，他所教班级数学成绩在会考时在都江堰市都是名列前茅的。

　　钱福波为了更好工作，他坚持住校。5月12日早晨，钱福波还对他的同事说，他最头疼的是班上那几个调皮、常逃课的学生，很想帮助他们学好，他的最大愿望是所教的学生都能成为大学生。

　　12日出事那天，钱福波正在课室里改学生作业。直到16日，他的遗体才被找到。人们首先认出了他的鞋子，“他那双运动鞋穿了很久了”。而在现场等了整整5天的钱爸爸面对遗体，却坚持说这不是钱福波，不是他的孩子，钱爸爸后来喊了一句：“钱福波哟……”钱福波的鼻血突然流了出来。

　　那一天现场一共挖出303具遗体，登记时钱福波的是第301号。（续）

汪洪能

白发人送红颜人

　　那是我的孙儿呀，他腰上挂着的钥匙还能开门

　　81岁的苟世全大爷说要让自己孙子与他们合葬，并说孙子苟忠发有福气呀，能永远与老师在一起。

　　苟忠发今年才13岁半，是苟大爷一手拉扯大的，爷孙俩相依为命。忠发的爸爸在监狱里面，妈妈早与爸爸离婚了。5月19日学校的公祭会上，苟大爷拄着拐杖，孤零零站在人群旁，记者想与他说话，他却不搭腔，只是不停地喃喃着：那是我的孙儿呀，他腰上挂着的钥匙还能开门。突然，苟大爷老泪纵横，哭号起来，“孙娃儿呀，我是爷爷呀。我还没来得及走，你快回来呀……”

　　71岁的王金秀老奶奶由侄女宣晓群搀扶着，戴着口罩默默站在人群里，看不出她的表情。她已经没有了眼泪，眼睛干涩混浊，瘦小的身体似乎没有了哭泣的能量。

　　她是都江堰煤矿厂的退体工人，靠每月900元的工资，支撑着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他的儿子李代云腿有残疾，一直呆在家里，儿媳在孙女李景只有8个月大的时候离开了家，在李景两岁的时候病死了。老人最大的寄托、最亲的人就是孙女李景，老人说：“再也听不到李景叫我奶奶了。”被李景叫做幺妈的宣晓群眼睛通红地说，李景也不是说学习有多好，多有出息，但她好乖，懂事，很孝顺，大家都喜欢她。（续）

汪洪能

15岁生日礼物

　　儿子不舍得穿的那件新衬衣，永远也没有机会穿了

　　5月20日是儿子周浩15岁的生日。

　　周俊、袁贤如夫妇第一次给孩子买了生日礼物。5月11日上午，袁贤如把给儿子买的生日礼物———一件白衬衫交给儿子。看得出来儿子很高兴，马上进房试衣。后来又把衣服脱掉。他对妈妈说，下次再穿，现在还舍不得。儿子为爸爸炒了一个四季豆炒肉、一个空心菜。但谁也没料到，这是儿子最后一次做饭给爸爸吃，也没料到，儿子不舍得穿的那件新衬衣，永远也没有机会穿了。

（续）

汪洪能

心伤

伤口有两种,一种是肉体上的,一种是心伤。

　　“我抓不住,也逃不掉家乡的气息,无数个不眠之夜,在黑夜中走过每条小巷,每条街道都是我熟悉的地方,那里曾经有我喜欢的洋娃娃和发带,我走过那里,可眼前怎么那么黑呢,走得筋疲力尽,走得痛不欲生,走得绝望……”一名叫王熙兰的女学生,在日记中写道。

　　要走的路还很长,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噩梦般的影子呢?王熙兰在日记里说,每天晚上她和她们班生还的女生都睡不着觉,每天晚上都是在尖叫声中度过的。

　　孩子们心里有伤,老师校长心里的伤更重。相比孩子们来说,他们心中的伤更难以治愈。学校就这样眼睁睁地毁了,学生就那样没了!所以有的校长一夜之间白了头,有的校长长久长久地和孩子的遗体躺在一起,有的校长不知道每天要吃饭,有的校长总是站在太阳下打电话。

　　他们无从发泄,无从排遣；他们躲着人,不表达,不倾诉；他们伤得更深更深。

　　大批孩子的夭亡是一个家庭的伤,是一个国家的伤,更是一个民族的伤。这种伤是一种内里的伤,它会伤在一个民族的根上。（续）

汪洪能

校长的哀悼日:我失去了200多个孩子!

谷胜聪，都江堰聚源中学校长，这名在地震中失去了6名教师和数百学生的校长，在8.0级地震后的第7天，这个举国哀悼的日子里，他一个小时要接十几个电话，来回行走在中学和小学的3个校址间，无数次在初中一年级教学部几个简易帐篷中穿梭。

　　19日10时30分：谷胜聪坐在初一教学部的电脑前，15平方米大的帐篷里坐着近10名老师。检查过记者的证件后，谷胜聪拿出一包润喉糖，拿出一颗后又塞进包里。

　　事实上，他检查完多名记者的证件后，却总是几乎没有时间回答记者提问。

　　这时，电话铃响了。

　　直至下午2时29分他给师生烧完纸钱走出追悼会废墟现场，他的电话铃声从未断过。

　　讲完电话，他右手握笔，对着记者的采访本示意图点点画画“这是三年级6班，这是3年级5班……”

　　地震之前几分钟，他正在坍塌楼层右侧三年5班检查纪律，“聂玉书老师在楼下喊我，说要讨论月考的质量，分析问题”。

　　谷胜聪沿着学校实验大楼方向走去，和聂玉书讨论不到几分钟，“刚开始摇动了几下，第二次很快，更加剧烈”，他眼望着相邻的教学楼往下坍塌。

　　10时46分：一名医护人员背着消毒液在帐篷门口消毒。

　　此时，张兴群和丈夫絮絮对他回忆三年级5班死去的班主任何智霞，“她一下抱着5个孩子，4个都是活着的”，虽失去儿子，张兴群念念不忘何智霞。谷胜聪右手与他们相握，左手抹泪。

　　这次地震，他失去了6名老师，他们是三年级5班班主任何智霞、三年9班22岁的化学老师刘林秀、二年7班地理老师蒲斌、二年级8班英语老师周慧、三年级物理老师杨继、40岁的后勤主任周培顺。

　　11时：谷胜聪坐上了堆满矿泉水的小面包车，与都江堰教育局访员何思洋谈论着一名叫吴家勇的家长，他一直无法找到孩子，却召来11台吊车参与救援，他告诉对方，在消防官兵清场之前，起码一两百人自发在现场救援。

　　车还没进聚源小学，谷胜聪奔下小巴，直冲校内。这里是小学和初中一年级的临时教室所在。昨天是初一年级的学生地震灾难后第一天复课，由于初一教学楼是原来的小学教学楼，与中学教学楼相距数公里，初一的学生毫发无损。遇难的学生全部是集中在坍塌的初中教学楼本部的，是初二、初三的学生。

　　这时，初二4班的李丹、韩婷和她们5班的同学周瑜从简易教学楼走出校门。“我们是回来看一下今天是不是复课的”，李丹和她的朋友们都是幸存者，地震以后，她一直在处理三年6班的堂哥李加的后事。这名年仅13岁的女孩说，“我们会更珍惜读书，毕竟我们都经历过生与死的劫难”，她和朋友们打算在下午一起寻找幸存的同学，“拿出他们的照片”，集体回忆死去同学的点滴。

　　11时35分：初中一年级放学了，谷胜聪挽起一圈右脚的裤腿，电话又响了。

　　刚放学的初一学生师燕说，上午在上关于预防地震和回报社会的课程，她得到的教育是“地震之后要镇定，然后跑到空旷地方”。

　　11时42分：校园内，6名小学生捧着国旗走往旗杆，红旗升起，上百师生唱起国歌，谷胜聪离人堆10米处静静望着国旗。

　　之后的4分钟里，他接了3个电话，寻找摩托车、安慰老师心态要好、劝说撞了摩托脚部受伤的司机赶快去医疗点治伤。

　　由于无法找到摩托，他和3名老师步行到路口，走上坐满11名老师的小巴返回小学简易帐篷指挥部。坐在车头，他安排着如何组织老师去殡仪馆协助家属认尸。沉默了一个上午的脸部表情终于放松下来，面向车上11名老师，他说，“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等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买点小帐篷翻山越岭去野炊”，和着老师们的议论纷纷，他望向远方。

　　11时50分：谷胜聪在小学几个帐篷区奔走完毕后，在放着电脑的“指挥部”帐篷里找到电源，插上手机充电。拿着固定电话讲了2分钟，他把身穿的牛仔裤裤腿挽到膝盖。安排着各路老师做好下午的哀悼接待工作，“人家来的时候要登记好”，“你的照相机呢”。

　　12时34分：他坐了下来，手捧一大碗装满饭菜的午餐。

　　棚外太阳毒辣，各个帐篷和椅子上坐满老师，有人对记者声泪俱下，有人围坐着回忆讨论，有人侧躺着甚至坐着睡着，又或者静静呆着，不说一句话。

　　教导处的副主任张老师说他每天只睡两个小时，“没有思考的余地”，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辛苦但很有劲”，他说这是聚中的精神，“团结，敬业，奉献”。

　　初中二年级的体育老师刘兴林在这个学校认识590名学生，其中160名遇难。“头三天我都在殡仪馆过”，他负责登记和运送孩子们的尸体，从学校到殡仪馆。从事发当晚，直到15日7时52分他运输完最后一具———周慧老师的遗体，他才从殡仪馆撤回学校。

　　二年级7班的英语老师张树森一直蹲在树荫下对一名志愿者哭泣述说，眼镜已不知取下多少次，他最想念英语考全年级第一的杨盼，“她看见每个老师都会弯腰鞠躬”，张树森念念不忘这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教养的孩子”。

　　据老师们反映，这次几名本校教师的孩子也不幸遇难。

　　14时08分：头戴草帽的老人王应文泣不成声，握着老人的手，谷胜聪声音呜咽，他召来一名女老师安慰老人，“不要哭了”，对这位开校元老说完此话，就径直走向坍塌校区现场。

　　实验楼北面坍塌的废墟中，静静伫立着3层高的楼梯间，它的东面四层楼、西面三层楼全部坍塌成裸露的钢筋水泥。3个花圈分侧而立，两名初三学生拉着手工制成的“沉痛悼念在遇难中的师生”横幅。摄影记者早早站在横幅前面，将镜头对准迎面而立的教师队列。

　　14时19分：谷胜聪来到人群中，站在队伍的最左边，眼望废墟，他轻泣，右手抹去眼泪，双手交叉靠在后面。

　　14时21分：他看了看手表，走出队列，声音嘶哑地对低头的5排教师说话，“一瞬间，我们情同手足的兄妹，我们朝夕相处的学生都没了，我们默哀三分钟”。

　　14时26分：15个影子突然变短，他们把腰弯得很低，眼泪，和眼泪的印痕，他们轻轻抽泣，约50名老师为聚源中学死去的师生默哀。

　　14时26分：废墟两面，爆竹声声起，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并不能带走人们的眼泪。

　　14时28分：默哀鸣笛声从远处传来，谷胜聪和他的老师们面向坍塌的校楼废墟三鞠躬。然后，他接过老师派发的纸钱，走向废墟正中央的花圈，借蜡烛的火光点燃。

14时29分：当谷胜聪烧完纸钱，从人群独自走向篮球场远方，面对电视记者问的“默哀三分钟在想什么”，他说，“我不想”。洒满消毒白粉末的空旷球场上，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