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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7 09: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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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东道诸王
公祭过后的第四天,一位穿着蒙古式长袍的从北方来的信使风尘仆仆地来到刘秉忠帐内,紧急叩见刘大人,信使说:“大人,我是奉王妃察必之命前来送信的”一边说一边将那封插着翎毛的信恭恭敬敬地递给刘秉忠。
“您在这儿暂时休息,我去见四王爷。”
“谢谢刘大人。”
刘秉忠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忽必烈大帐,神色严肃地说:“四王爷,王妃察必派信使前来送信。他暂时在我的帐内休息,这是信。”刘秉忠边说边将信双手递给忽必烈。
忽必烈接过信后,凭经验猜测一定有紧急情况,未及拆封,挥手示意一位侍卫说:“赶快通知各位宗王、将领和幕僚前来议事。”
“遵命。”
侍卫出去后,忽必烈立刻拆封,迅速看了两遍,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大一会儿,各位宗王、将领和幕僚纷纷来到帐内,一个个带着吃惊、狐疑的目光,好像真的要出什么大事了。
忽必烈向大家扫了几眼,然后朝刘秉忠说:“子聪,你把这封信给大家念念!”
刘秉忠有点为难:“这……这,我念合适吗?这是王妃的来信。”忽必烈有点生气的样子,反问说:“我让你给大家念你就念,有什么不合适的?”
刘秉忠从忽必烈手里接过信后开始读起来:
王爷:
大汗崩殂,和林风起云涌。据六弟木哥告知,不仅各路宗王觊觎神器,且老七以监国身份已遣使召集诸王将领奔丧和林,并趁机召开“忽里勒台”,大有自立为汗之迹。为了在你缺席之时召开大会,老七已调兵遣将,加紧部署。令脱里赤为断事官、行尚书省事;令亚拉驻军燕京,征兵征粮,布下天罗地网,企图切断你之归路,置你于死地。审时度势,及时进止,这是圣人明训。大王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独不见金世宗、海陵之事乎!若彼果决,称受遗诏,便正立号;下诏中原,行赦江上,欲得归乎?形势骤变,有目共睹,望你以祖宗社稷和天下苍生为念,立刻班师。书不尽言,望你三思。忽必烈早已清楚阿里不哥是一位心怀鬼胎的人。听了刘秉忠宣读的察必的来信,他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十分复杂,他明显感到心跳加快,瞬间,在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不过,片刻,那块阴云便消失了,他以极为镇定的口吻说:“大家不要慌张,针对目前情况,你们有何妙计良策,只管讲来。”
先一次的会议上王文统就主张立刻班师,争夺汗位,今天得到了新的消息,他权衡利弊后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四王爷,当前主要危险在内部,而不在南宋方面。宋人救援之师虽然接踵而至,但他们已经被我们的铁骑杀得心惊胆寒,惶惶不可终日,短时间内对我们还来不及组织有效地大规模地攻击。内部,关键是内部。大汗新丧,阿里不哥已经发布赦令,号令诸道,俨然以新汗自居。王爷德隆望尊,可莫忘记海陵王前车之鉴。”
王妃的来信中就提到海陵王,他忽必烈就没弄懂海陵王为何许人,王文统又提到海陵王,他更是疑惑不解,于是他极想知道海陵王这个人,便朝王文统说:“海陵王?”
王文统看到忽必烈以询问的口气,想了解海陵王,便和颜悦色地介绍说:“当年海陵王率领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在长江被阻,困难重重,踏步不前。而金世宗完颜雍仅以两万多军队就轻而易举地夺去了政权。前车之失,后车之鉴,这一历史教训的确值得深思啊!”
忽必烈豁然明白:“哦,原来如此。”
刘秉忠看了王妃来信,反复思考,认为形势骤变,他改变了先一次会议上“主战”的主张,咳嗽了两声,接过王文统的话头说:“刚才以道兄的说法很有道理,希望四王爷效法古代先王,把握时机,审时度势,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掌握乾纲,断然班师,早定大计,防患于未然。如此则大宝有归,社稷安矣。”
道尔达面带愁色,十分踌躇地说:“现在我们的十万大军屯兵鄂州城下,三面都有宋兵,倘若此时全面撤退,敌军必乘势来攻,弄不好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 ……
大帐内足足沉默了半刻钟,忽必烈锐利的目光向各位宗王、将领和幕僚的脸上扫了几遍,最后把目光集中到郝经的脸上。郝经一时感到不安,但觉得四王爷非要他发表意见了。先一次会议郝经由于犯胃病没有参加,这一次会议,他又没有像王文统、刘秉忠和道尔达等人一样发表自己的观点。从表面看,他却有点漠不关心的样子。这里面有一定的原因。原来在蒙哥大汗伐蜀、屡受挫折之时,郝经全面分析形势,就给四王爷上了一篇长达数千言的《东师议》,其中有一段为:“殿下宜遣人禀命于行在处,大军压境,遣使谕宋,示以大信,令降名进币,割地纳质。彼必受命,必为之和,偃兵息民,以全吾力,而图后举,天地人神之福也。禀命不从,殿下义尽,而后进吾师,重慎详审,不为躁轻飘忽,为前定之谋,而一之已正大,假西师以为奇而用吾正。……”
当时由于蒙哥大汗求胜心切,忽必烈并未采纳郝的建议。自蒙哥大汗率军攻宋以来,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郝经还在真定、曹、濮、唐、邓等地给忽必烈提出过不少建议,忽必烈很少采纳。这样,郝经认为忽必烈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当忽必烈听到王文统、刘秉忠、道尔达等人形不成统一意见达不成共识时,他猛然想起了郝经。郝经和忽必烈之间虽有过不快,但郝经深知一个封建知识分子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他依然对忽必烈怀着赤胆忠心,多么想吐真言啊!此刻,他已考虑得相当成熟了,便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说:“我认为,面对目前时局,可以采取五条对策。”
忽必烈的脸上顿时浮过一丝笑容:“郝先生说,是哪五条呢?”
郝经怕仅说出那五条,忽必烈和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和幕僚不一定能够理解和采纳,便说:“暂容我分析一下近两年的形势。”忽必烈高兴地打断了郝经的话:“郝先生一腔忠心远非唐代魏征可比,而我却远远不及唐太宗啊!以前愧对先生,今天我要做一回唐太宗了。先生请讲吧。”
“我们蒙古国自夺取金国以来,只是一味地攻城略地,丝毫不知道休养生息,待民富国强、兵强马壮,然后再动干戈。因而,一旦进兵,军队疲于作战,百姓疲于供给,人力物力财力白白耗费,其结果收获甚微,如此行事已三十年亦。蒙哥登极以来,治国方略当为积极发展生产,努力增强实力,竭尽全力振军强国,谁知竟然迫不及待地伐宋。兴师以来,只知一味拼杀,而不知调整战略战术。就拿委派给四王爷的中路军来说吧,也是在不应当进军的时候进军。王爷认为接受了命令就不能怠慢,就不能越雷池一步。我认为进军到汝南之时,已经传来了大汗驾崩的消息,就应立即遣使通告各路将帅有计划有秩序地撤退,和南宋修好,回去决定大事。但在这不应进军之时却进军了。既然进军了,理应定个期限,有组织有目的地驻扎在长江两岸,遣使游说,威胁南宋,让两国息干戈而各自安抚黎民百姓,同归于好,然后整顿军队班师而归,但是在这极不应进军之时却进军了。既然不应越过淮河,又怎么能越过长江呢?”
这么冗长、尖锐、直言不讳的议论,忽必烈虽说他要做一回唐太宗,但此时,王文统、刘秉忠、廉希宪和道尔达等人都为郝经捏一把汗,唯恐忽必烈动怒。而此时的忽必烈一边听郝经的分析,一边却想的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的道理。忽必烈感到郝经讲得从没有这么中肯过。
“如果有人认为机不可失,绝对不能让敌人放纵,既然越过长江天堑,不能不进军,那么就应当一鼓作气乘虚夺取鄂州,然后四路出击,直逼临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则南宋一举灭亡。倘若做不到这些,知难而退,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策略,也没有什么不可取的,也不失为当年之金兀术。
郝经的议论滔滔不绝。
“我们的军队在这不应当进军之时进军;长江,在不应当越过之时却越过它;城池,在不应当攻取之时开始攻取它;在应当撤退之时却没有撤退;在应当进军之时却没有进兵。如今,战争却丝毫没有一点进展,白白地迁延时日,盘桓在江渚上,军情日已暴露,军势日见衰竭,倾天下之兵而不能攻一城;相反,我们已经疲惫不堪了,敌人则斗志旺盛,我们不撤退又有何等待的呢?况且各路军感染时疫者不少于十之四五,如果再迁延到冬春交替之时,时疫定会大范围发作,到那时恐怕想北撤也困难了。”
大帐内气氛并不宽松,王文统、刘秉忠、廉希宪、道尔达等人依然为郝经捏一把汗,可他们偷眼看忽必烈时,忽必烈却表现出虚怀若谷,极愿意意听下去的样子。
“从敌人方面来说,由于吕文德在长江上游合力拒守,所以长江上游对他们来说并不担心,他们清楚他们的弱点和不足,他们的士气还相当旺盛。据可靠消息表明,敌人两淮之兵皆集中在白鹭,江西之兵皆集中在隆兴,岭南之兵皆集中在长沙、闵、越,沿海巨舶大舰接踵而至,正等待时机一同进发。倘若敌人在江、广津渡拦截,在大城关口阻挡,在汉东之石门堵截,在鄂、復之湖泺中阻隔,到那时我们将如何归去?再说鄂州之地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和汉阳分别据有大别,中间又夹着巨大的湖泊,号称‘活城’,即使甘冒矢石殊死拼搏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它,则敌人弃破墙孤城而去,泝流直上,进入洞庭,保卫荆、襄,顺流而下,精兵健橹穿过浒、黄两地,对他们来说损伤并没有多重,勇气并不容易衰竭。而我们呢?则白白消耗兵马钱粮,什么也得不到!区区一座鄂州城,即使攻下也算不了威武,攻不下则丢尽了面子,大损威望,我们不北撤还有什么好等待的呢?总之,对鄂州城不能继续攻下去了。”
看到郝经的话讲得差不多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忽必烈高兴地表态说:“郝先生所言极是。大家觉得怎么样?”
“讲得极好!”“讲得非常中肯!”“郝先生所言正是大家所想!”……
忽必烈看到郝经提出的撤军的方略绝大多数人赞同,又问:“请问先生,你说的那五条呢?”
“首先,四王爷应派重兵把守江面,与宋议和。即使割让淮南、汉上、梓与夔两路,也要与对方定疆界、岁币,签订和约。”
忽必烈听到郝经提到割让土地的事,便有点疑惑和担心:“你是说让我们撤回淮北,让给南宋数百里土地?”
刘秉忠见忽必烈大惑不解,便补充说:“四王爷,有所失才能有所得,让出部分土地也未尝不可。”
忽必烈会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郝经:“先生,你说的第二条是什么?”
郝经说:“留下辎重,率轻骑先行,渡过淮河,乘上驿马,首先控制燕京,继而全面控制漠南形势。”
“第三,率支精兵,迎接蒙哥大汗灵柩,收取大汗玉玺。”
忽必烈迟疑了一下说:“在中途夺取大汗玉玺,你争我夺,恐怕要发生流血事件。”
郝经沉思了片刻说:“王爷可派一精细可靠之人相机行事。”
“耶律铸与六王爷木哥正在扶着灵柩,”刘秉忠提醒大家说,“保护玉玺向北而去,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
忽必烈点头说:“这样也好。”
“第四,派使者召集各路亲王、驸马奔丧和林,以正大位。第五,派遣官吏于汴京、京兆、成都、西京、东平、北京等地,抚慰安辑,召真金太子镇守燕京,观察形势如何变化。”有诗为证:
五条妙计将施行,便教高祖脱鸿门。
烈日草原龙虎斗,输赢隆中料三分。
大家纷纷表示赞成郝经的意见。此刻,忽必烈猛然记起唐太宗看过魏征《十渐不克终疏》后说过的一句话:“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论思献纳。朕今闻过能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更何言与公相见?复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观瞻。又录付史司,使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今天郝先生的议论堪称“词强理直”。因戎马倥偬,自己虽然无暇“列为屏障、朝夕观瞻”、“录付史司”,但一定要迅速实施他提出的五条计划。为了达到万无一失,忽必烈的目光又集中到廉希宪的脸上,廉希宪也觉得有说几句的必要了:“四王爷是成吉思汗的嫡孙,和先大汗是一母所生,窝阔台大汗时期,就跟随父亲拖雷王爷参加了平定金国的好多次战斗。蒙哥大汗继位之后,王爷南征大理,历尽艰险,功劳盖世。这次接替塔察儿王爷中路军的统帅权后,率先渡江,所向披靡,是伐宋战争中唯一大获全胜的一路大军。而且王爷礼贤下士,收罗人才,人望最好,爱护黎民百姓,人心所向。蒙哥大汗已经大行,神器无主,迫在眉睫,只有四王爷您才最有资格正大位、安天下。为了在‘忽里勒台’上取得胜利,还要尽量争取诸王与大臣的支持。我认为,我们现在就要着手说服他们。”忽必烈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秉忠夸赞说:“廉希宪的建议很有见地,不愧是郝先生培养出来的廉孟子!”
道尔达笑着指着廉希宪说:“看看,子聪一夸,你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忽必烈又布置了不少军务,最后说:“廉孟子留下来,其他人回去。”
忽必烈命令上酒人给他和廉希宪上酒,他和廉希宪都喝了满满三碗马奶子酒。他用右手揩了揩嘴巴说:“我知道你素来有远见卓识,刚才你对着大家的面建议要争取各路诸王和大臣的支持,这个建议不错,我非常赞同,只是我布置了那么多军务,没有来得及仔细研究这件事。现在单独和你谈谈,我听听你有什么意见?”廉希宪略微沉思了一下说:“四王爷,古人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何才能得民心呢?我看有四个字:一是笼络,二是争取。在这方面汉高祖刘邦、魏武帝曹操、蜀帝刘备、唐太宗李世民堪为楷模。就咱们目前的现状来说,对东道诸王和旭烈兀大王要笼络,给他们施以小恩小惠;对西道诸王要争取,晓之以大义,西道诸王大多游移不定,心怀两端,能争取多少算多少,当然越多越好。”
“不愧是廉孟子,见解非凡,一语中的。”忽必烈微笑着点了点头,“现在东道诸王大多在这里,不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吗?塔察儿在这里,移相哥在这里,忽剌铁儿在这里,爪都在这里……”
廉希宪听忽必烈的言下之意是东道诸王已为自己牵马坠镫,不足为虑,便进一步用和蔼的语气说:“四王爷,人心难测啊!东道诸王貌似对你服服帖帖惟命是从,但在这风云动荡的时刻,他们不一定一心一意跟着您啊。脚踩两只船的事并不稀奇。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他们死心塌地痛痛快快地跟着您。须知他们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有诗为证:
民心千古谁奈何?笼络争取是要诀。
希宪重提非蛇足,大江不厌纳涓滴。
忽必烈明白了廉希宪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么,现在有何办法让他们铁了心跟着我们呢?”
“王爷不要忘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给他们施舍点恩惠,他们就会为王爷出生入死。”
忽必烈恍然大悟:“好,好,讲得特别好。近来军务繁忙,我竟忘了这点,善甫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多谢多谢!我想,这一条得不惜一切代价迅速落实。”
廉希宪看到忽必烈微皱着眉头,猜测对如何说服东道诸王仍疑虑重重,便进一步说:“四王爷接替塔察儿的统帅权后,本来就对那几位王爷特别优待,我看说服他们支持我们并不难。”
忽必烈顿时舒展了眉头,脸上浮过一丝浅浅的笑容。他本来清楚东道诸王唯塔察儿马首是瞻,但仍然想征求廉希宪的意见:“廉孟子,你认为说服那几位王爷,关键是哪一位?‘
廉希宪猜测忽必烈早了解东道诸王的关键人物,但既然忽必烈追问,他必须作答:“我想关键是塔察儿,只要塔察儿一挥手,其他几位定会言听计从。”
“好,好,廉孟子,高瞻远瞩,谋略过人,真乃长生天赐予我……”
“王爷过奖了。”
过了片刻,忽必烈脸上消失了笑容,神色严肃地说:“谁可游说塔察儿等人?”
廉希宪不假思索地说:“依我看,以道、子聪都可以,郝先生也可以。”
忽必烈没有立刻追问,他先是想到王文统,文统字以道。虽然他向来尊重他,认为他道德文章、经世之学世所罕见,但也听到过毁王的话,什么“从李璮之时,军旅之事,咸与谘决,岁上边功,虚张声势,以固其位,用官物树私恩”、“好以言撼人”等等,让他说服东道诸王,对方会认为他言过其实,缺乏诚信。他又想到刘秉忠。刘秉忠对于天文、地理、律历、三式六任遁甲之属无所不精,论天下事了如指掌。尽管常常以“于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地之好生,王者之神武不杀”规劝过他忽必烈,以致“开城之日,不妄戮一人”,但忽必烈认为刘秉忠过于仁慈,又缺乏灵活性,说服 东道诸王,又不大合适。他又想到郝经,郝经在《七道议》中的几句话他依然记忆犹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彼今未有败亡之衅,我乃空国而出,诸侯窥伺于外,小民凋敝于内。经见其危,未见其利矣。王不如修德布惠,敦族简贤,绥怀远人,控制诸道,……”在《东师议》中的几句,他简直是倒背如流:“经闻图天下之事于未然则易,救天下之事于已然则难。已然之中犹有未然者,使往者不思而来者得遂,是犹难也。”根据多日的接触,郝经虽然胸怀韬略,又忠心耿耿,但他秉性过于直率,让他说服东道诸王容易闹翻,也不大合适。
此时,在忽必烈的头脑中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问:“到底谁去合适?”
“这个嘛,这个嘛……”忽必烈猜到廉希宪心目中也没有一个具体的人选,只见廉希宪只是不住地搔头。廉希宪在考虑三个中挑一个吧,又一时找不到谁最合适,毛遂自荐吧,又怕忽必烈认为他不够谦虚。
忽必烈突然想起了不辱使命、怒斥秦王、完璧归赵的蔺相如;又想起了以大局为重,竭力维护孙刘联盟的鲁子敬;又想到舌战群儒、联吴抗操、北伐中原、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他认为眼前这位廉孟子智勇双全、机智敏捷、胆大心细、能言善辩,绝不亚于他们三位。说服东道诸王,非他莫属。于是忽必烈猜透了廉希宪的心思,微笑着给廉希宪说:“这个人选我已经有了,你就不用费心了。”有诗为证:
见解非凡一书生,规谏王爷买人心。
踏破铁鞋无觅处,对面竟是捧璧人。
廉希宪装作莫名其妙:“他是谁?”
忽必烈一本正经地说:“就在眼前。”
廉希宪突然脸一红,谦虚地说:“四王爷,我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了。”
廉希宪看着忽必烈:“蒙四王爷信任,那我就试试。”
“放心吧,你去没问题。”忽必烈对眼前的廉希宪充满信心。
忽必烈又命令上酒人给两人各倒了一碗马奶子酒,两人分别用无名指蘸酒酹天酹地后一饮而尽。
“香,好香!不愧是蒙古草原上盛产的马奶子酒。”廉希宪夸赞说。
“过瘾,过瘾!”忽必烈的脸色越来越红。
大帐内沉默了两三分钟,忽必烈又说:“我差点忘了,你刚才提到派人去说服旭烈兀大王的事,你看谁去合适?”
“这个嘛,这个嘛,容我三思……旭烈兀大王正在西征,远在数千里之外,谁去合适呢?郝经先生?抑或姚枢?还可以考虑刘……”
前面提出说服塔察儿,廉希宪提出王文统、刘秉忠、郝经都可以去,忽必烈从内心深处就不赞成;现在又提出让郝经,抑或姚枢,抑或刘秉忠这些文人幕僚去数千里之外说服旭烈兀大王,忽必烈从内心深处也不赞成,不过这点,廉希宪一时又没有觉察到。
廉希宪说罢后,看到忽必烈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进入一种沉思状态。果然是忽必烈想起了旭烈兀西征的事。
旭烈兀西征的消息,忽必烈是从每隔两三个月或四五个月驿马传来的捷报中知道的,他只能知道个大概。
旭烈兀西征,是蒙古军的第三次西征。这次西征的主要目标,是征服里海以南的亦思马因派和报答哈里发。亦思马因派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支,源于阿里后裔、第六代教长的长子亦思马因,故称亦思马因派。这是一个独立的宗教国家。
蒙哥大汗即位后,派遣拜住那颜带军队守卫伊朗后,亲眼目睹了亦思马因派和报达哈里发的暴行,遂遣使向蒙哥大汗报告。为此,蒙哥大汗决定派弟弟旭烈兀率大军前去征讨。
大军出发前蒙哥大汗诏谕弟弟:一切事情均要遵守成吉思汗时期颁布的法令;对反抗者要坚决镇压,凡顺从着要予以恩惠。并让旭烈兀摧毁从忽希思丹到忽罗珊筑起的城堡。壬子年八月,怯的不花率领先头部队一万二千人出发。癸丑年十月,驻营于撒马尔罕附近的迦尼——吉里草地。丙辰年初,渡过阿姆河,驻营于苏布尔罕。六月,经徒思,到达你沙不儿附近。九月,逼近亦思马因派诸堡,并开始进攻。经过两个月的浴血奋战,统治达一百七十七年之久的亦思马因派宗教国终于灭亡了。
弟弟结束了对亦思马因派的征服后,便于丁巳年三月至四月自哥疾宁移驻哈马丹,准备进攻报答哈里发。拜住那颜从阿塞拜疆前来援助。当时报答的哈里发,是阿拔斯王朝的第三十七代哈里发漠斯塔辛。弟弟进兵前夕,漠斯塔辛的长子阿合马杀死了莫哈默德之婿阿里,引起了国相阿勒迦密的反对。于是阿勒迦密派人向弟弟旭烈兀请降。因而弟弟才决定攻打报答。十一月,兵分三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由于戊午年初蒙古军决堤放水,哈里发统帅哈剌辛豁儿和一万名士兵被淹死,副掌印官艾伯克率领残军退入报答城。蒙古军进抵报答城郊后,切断水陆交通,四面围困,到二月下旬,哈里发只得出城投向。
由于和南宋的战争,后来再没有得到过弟弟的消息,如果遣使西去,还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呢?战争,历朝历代的战争都是如此残酷,确实让人难以思议。如今……
廉希宪看见忽必烈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额上冒汗了,便问:“四王爷,您是怎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四王爷,您问我谁去说服、争取旭烈兀大王合适。”“你怎么说了?”“我说郝经、姚枢、刘秉忠都可以。”
忽必烈明白郝经、姚枢、刘秉中各自的弱点,口里却说:“郝先生、公茂、子聪,是我身边的徐茂公,我每时每刻岂能离开他们?”
“四王爷,您是说您还舍不得他们三位离开。我又觉得这三个人都不合适。因为路途遥远,兵荒马乱,不知道要发生多大危险,要遇到多大麻烦,须派一位文武兼备的人,才能但当此任。”
忽必烈的头脑中忽然闪过塔察儿的身影,便用征求的口吻说:“你给我好好物色,派塔察儿去行吗?”
廉希宪搔了搔头皮说:“行是行,如果派一位比塔察儿更勇敢更精明之人,会更好。再者,塔察儿有他的封地有他的军队,愿不愿去还不清楚。”忽必烈的头脑中又闪过了一个身影,高兴地说:“有了,有了,道尔达!道尔达!”
廉希宪有点舍不得让道尔达将军去:“道尔达将军不是我们军中的一位主将吗?眼下我们和南宋在鄂州还在僵持,怎么能让他离开呢?”
“能行,能行。等我们和南宋签了和约马上让他去。”忽必烈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尔达的确是位文武兼备的将领,他随我父王参加了平金的大小数百次战斗,后来在窝阔台大汗时,又从我手中把他和他手下的一部分军队分给阔端王爷,又随阔端在四川和南宋打了不少仗。大哥当了大汗后,他重新回到我的手下。他老练、机智、勇敢,经验丰富,足可和三国时候的赵子龙比肩。”
廉希宪见忽必烈把三国人物都了如指掌,便夸赞说:“四王爷真是读书万卷,博古通今,比那些汉族文士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人都爱戴三尺高帽子,这下廉希宪算是猜透了忽必烈的心思,几句话使忽必烈高兴异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对汉文化的掌握可以说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吧。这些年,我接触的十之八九是汉人文士,屈指一算,不下百余位。窦默为我讲解过‘三纲五常’‘诚心正意’之说;公茂为我讲解过修、齐、治、平之道;子聪是一位学富五车,于书无所不读的人,我经常向他请教;赵壁,那个秀才,蒙古语学得特别特别好,他为我讲过《大学衍义》;还有子聪推荐的张文谦、史天泽的幕僚张得辉、张得辉推荐的名士魏璠和元好问等数十人,我都向他们学习,确实说,受益匪浅。”
廉希宪看到忽必烈此时非常高兴,便说:“四王爷真是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海纳百川、虚怀若谷,难怪有那么多文士为您所用。我看做汉高祖、唐代宗那样的皇帝并非难事。”
刚才廉希宪说的最后一句话使忽必烈稍微有点脸红,不过他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说:“还有,还有你廉孟子,你的师傅郝先生,我时刻向你们请教。”
廉希宪见忽必烈提起自己,略有点不好意思,忙说:“四王爷,其实我算不了什么,可郝先生真算得了一位名儒。”
“不说这些了,扯得太远了。刚才我俩还谈到什么呢?”
“我俩还谈到说服、争取旭烈兀大王的事。”“你认为争取旭烈兀大王有多大可能性?”
廉希宪娓娓道来:“可能性很大。旭烈兀大王是您的亲弟弟,阿里不哥的亲哥哥。他亲近您支持您,大有可能;他亲近阿里不哥并支持他,也有可能。从血缘关系上讲,他和四王爷和阿里不哥都一样亲。到底倾向谁,关键是争取时间的问题,如果您派的人先说服他,他就倾向您支持您;否则,就有可能支持阿里不哥。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旭烈兀大王素来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立场坚定、正义感很强,王爷素来人望颇高,我想他一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
尽管忽必烈清楚旭烈兀自小就和他忽必烈比阿里不哥亲近得多,但他深知人们之间的感情,特别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道理。于是神色比较严肃地说:“就你说,就是个机会问题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等和南宋的和约签订了,我立刻派道尔达去。”
廉希宪觉得等到和南宋的和约签订了再派道尔达去有点晚,但忽必烈已经表态了,只好附和说:“和南宋的和约签订后再派他去,还来得及。只要抢在阿里不哥的使者前面就行。”
忽必烈有点疲倦,转换话题说:“那么,说服塔察儿还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最重要的是些礼品,您已经答应了。”
“明天你就去劝说。”
“好,好。”廉希宪走出忽必烈大帐,颇有点醉意,摇摇晃晃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夜很深了,廉希宪和衣躺在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睡,索性又站起来。一天来,头脑中翻过的波澜实在太多了。
白天在忽必烈中军大帐召开的会议上,诸位王爷、将领和幕僚各抒己见、议论纷纷。在继续向鄂州进兵,还是立刻撤退北返的问题上,在所有人提出的建议中,要数郝经先生提出的实事求是见解独到,他提出的那五条措施有根有据,极符合目前的形势,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其中第一条是和南宋议和。从目前攻打鄂州的猛烈程度来说,已经使南宋君臣相当恐慌了,但和南宋议和,不仅需要一定的时间,更需要费周折,还需要受一定的麻烦。既需要耐心等待,又需要很好地运筹,才能促进敌我双方有利于签订和约的方向发展。任何消极等待和悲观失望都是不可取的。至于第四条:派使者召集各路亲王、驸马奔丧和林,以正大位。实施起来很可能不像想象当中的那样简单;说不定有流血牺牲,得大动干戈。因为阿里不哥早已垂涎鼎器,他一方颇有实力,绝不会偃旗息鼓善罢甘休,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争夺和阻挠。看来第四条,只是个奋斗目标,非一时半刻一朝一夕所能奏功,需要四王爷率领他的臣僚和百姓,以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奋不顾身的精神,殊死拼搏。要实现那个目标何其艰难啊!忽必烈和他商议劝说东道诸王和旭烈兀的事,仅是个好的开头。劝说东道诸王的事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自己对塔察儿等几个王爷向来生疏,仅仅是在忽必烈接替了塔察儿的中路军统帅权后,他才和那几个王爷渐有接触。他们虽然性格粗暴,但正义感还是有的,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要说服他们可能会遇到困难,但只要见机行事、因势利导,晓之以大义,他们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廉希宪感到心里千头万绪,再也无法坐下去了,便点上清油灯,披上青布长衫向帐外走去。秋天夜晚的微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拂过他的脸面,他感到少有的舒服和惬意。因为心底燃起的一股无烟之火,早已烧得他的脸面火辣辣的。微风吹来,仿佛压低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月亮已经下去了,头顶的挨挨挤挤的星星,好像一眨一眨地闪着它明亮有神且多情的眼睛。眼前是黑魆魆的是蒙古军队的帐篷,有个别帐篷里还向外透出微弱的光,证明那些帐篷的主人也和他一样在此时难以入寐。他们,或者想着远在数千里之外在此时同样难以入寐的父母双亲和妻子儿女,或者想着数天来战死在鄂州城外的好多兄弟,或者想着自己暗淡无光的前途,或者和他廉希宪一样想着目前忽必烈的处境与艰难……总之,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想法。
他不由自主地向南望去,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下的一大片地方就是鄂州城。数天来,激烈的炮火、震天的杀声、滚动的硝烟、凛冽的刀光、累累死尸、摊摊鲜血,立刻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不招自来,场面是那么惨烈,那么悲壮,那么惊心动魄和可歌可泣。
他清楚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就会有呻吟哀号,就会有痛苦和灾难……沿途所见,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他们带着菜色的面容,褴褛的衣衫,心灵中无法愈合的创伤,不正是战争这条恶魔带来的吗?倘若没有战争,也许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过上比较幸福的生活……
辰时,太阳早已升起来了,天上飘着断断续续的白云,好像午后有雷雨来临。
在塔察儿王爷的帐内,按宾主位置依次坐着廉希宪、移相哥、忽剌铁儿、爪都和塔察儿。这后面的四位就是东道诸王的代表人物。廉希宪知道,塔察儿是成吉思汗之弟斡赤斤之子,移相哥是成吉思汗之弟哈撒儿之子,忽剌铁儿是成吉思汗之弟哈赤温之子,爪都是成吉思汗之弟别里古台之孙。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破尴尬局面,还是塔察儿先开口了:“廉先生到我这儿来还是第一次吧!真是稀客、稀客!”塔察儿猜测廉希宪是忽必烈派来的人,至于有何目的他短时间内难以猜出。
“稀客,真是难得的稀客!”移相哥、忽剌铁儿和爪都三位连忙随声附和。
“哪里,哪里。对王爷您鄙人早有耳闻,且见过多次面,您们三位王爷,恐怕鄙人也见过两三次吧。”“廉先生好记性,我还差点忘了。”移相哥说。
“我也差点忘了。”
寒暄罢后,塔察儿命令一位亲兵上酒,亲兵斟了满满五碗马奶子酒,他们五人按蒙古草原上的规矩,用无名指蘸酒后酹天酹地,然后一饮而尽。亲兵又斟了五碗,他们各自一饮而尽。亲兵又斟了五碗,然后退到帐外。
塔察儿虽然是东道诸王的领袖人物,有勇有谋,但相对来说性格还是比较直爽,见廉希宪不肯说明来意,便开口说:“廉先生这次来……”“鄙人只是想和几位王爷坐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近来事情颇多,难得片刻功夫听王爷教导。”廉希宪依然没有提起正事,故意让几位王爷先开尊口,以便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先生有何话就直说吧,我们四位都是一条心,塔察儿王爷怎么样,我们也怎么样。”移相哥迫不及待地说。
“能喝上王爷的酒是鄙人的福气,能听听几位王爷的教导也是鄙人的福气。咱们随便聊聊,您们说蒙哥大汗在世的时候,是四王爷和大汗亲近呢,还是七王爷和大汗亲近呢?”
移相哥抢先说:“当然是老七阿里不哥和大汗亲近。谁都知
道,蒙哥大汗听刘太平、阿兰达儿、阿里不哥等人的谗言,差点要了忽必烈的命。
廉希宪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我也略知一二。如今大汗新逝,我大蒙古国群龙无首,江山社稷实在令人担忧!王爷认为谁最有可能当选为大汗?”
“阿里不哥最有可能,因为他最有实力,由于‘幼子守灶’的原因,十分之七的军队和财物在他的掌握之中。”移相哥用肯定的语气说,看来移相哥的性格比塔察儿更为直爽。
“那倒很难说。”塔察儿犹豫了一会儿说。因为他心里明白,论实力目前忽必烈比阿里不哥弱一些,论能力和人望,阿里不哥远不能和忽必烈相比。
“我年轻,不谙事,恐怕说不准,只好听听大家的。”爪都十分谦虚地说。
廉希宪看到四位王爷中,只有忽剌铁儿城府最深,一点也没有表态,只是阴沉着脸在面前默坐。
廉希宪多么想把他们的心思挖透,接着问:“您们希望四王爷当上大汗呢还是七王爷当上大汗?”
“我多么希望忽必烈当上大汗啊!我认为他能够关心我们、照顾我们、体贴我们,不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战场上。”移相哥的态度十分明朗地说。紧接着他的眉毛像拧成了两根绳,“只是……”
“根据这些天的相处,我觉得忽必烈非常仁慈且人望颇高,有好多风范是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大汗所没有的,不知道他跟上汉人文士学了什么东西。我想,他若能当上大汗,肯定待我们好。不过……”廉希宪看到塔察儿说这些话时紧皱着眉头。
“无论是谁当上大汗都一样,他们是君,我们是臣,我们是为他们服役的奴隶,我们永远难以摆脱任人驱使和宰割的命运。”廉希宪听忽剌铁儿说的这些话虽是牢骚之言,但不无道理。“塔察儿叔叔咱样,我就咱样。”爪都不慌不忙用平静的口吻说。
此刻,廉希宪完全清楚了四位王爷的心思:塔察儿和移相哥最希望忽必烈当上大汗,只是担心目前忽必烈的实力较弱。而爪都则是唯塔察儿马首是瞻,忽剌铁儿虽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他最终要和塔察儿站在一边。因而,游说就得有的放矢、对症下药。于是说:“塔察儿和移相哥两位王爷担忧的,是忽必烈最终能否战胜阿里不哥的事,鄙人说得对吗?”
“正是。”塔察儿和移相哥同时说。
“两位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请听鄙人一言。古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又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亲戚衅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衅,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事实证明,强大和弱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昔日魏武帝曹操在初平二年时,官职仅为东郡太守,手中的士卒不过数千。后来他锐意进取、奋发图强、百折不挠、东挡西杀、南征北战,终于剪灭了吕布、袁术、袁绍、张绣、马超、韩遂等比他强大的军阀,为世人所景仰。您们清楚,伟大的成吉思汗,在九岁时其父被塔塔儿人所害,丢下妻儿以摘果子、挖野菜和捕鱼维生。他卧薪尝胆,经过一番艰苦磨砺,终于消灭了蔑儿乞惕、塔塔儿、王汗诸部和克烈亦惕、乃蛮等国。接着征服了‘林中百姓’、灭西辽、征高丽、剪西夏、西征花剌子模等国、伐金。可谓功劳盖世,前无古人。此两人,当初的实力不可不谓之弱小,他俩之所以能建如此之伟业,就是因为深得民心之缘故。目前阿里不哥虽然有‘幼子守灶’的优势,可四王爷并非不是他的对手。目前,四王爷手里有劲旅十余万,加上诸位王爷手里的精锐之师,不下十五六万;漠南汉地和京兆封地的百姓,素来盼四王爷如同稚子之望父母,一旦签军,十万之师旬日之内即可毕集。更重要的是西征的旭烈兀大王,率数十万之师,他向来和四王爷亲近,憎恶阿里不哥的奸诈和暴行,只要四王爷遣使求他们拥护和支持,他们定会慨然应允。人心所向,众望所归,都在四王爷身上。如此看来,四王爷人望不可谓不高,势力不可谓不大。依鄙人管见,当今大汗非四王爷莫属。望诸位王爷听鄙人一言,务必坚定信念,为忽必烈登极添砖添瓦献计献策,将来定会富贵无穷。”
此刻,塔察儿、移相哥和爪都才完全明白眼前的廉希宪是为忽必烈来做说客的,于是齐声说:“听先生一言,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我们一定要为忽必烈出生入死!虽死而无憾!”
忽剌铁儿听到三位都倾向忽必烈,只好说:“我也甘为忽必烈马前一卒。”
廉希宪看到他的一番话虽然使四位王爷笑逐颜开,但还是没有搔到他们的痒处,遂说:“您们能不能进一步说说希望忽必烈当上大汗的理由?”廉希宪边说边朝塔察儿的脸上望去。
“容我直言,就是因为我认为阿里不哥和蒙哥最亲,他比蒙哥更奸诈虚伪,更阴险毒辣,所以我才拥护忽必烈。此时,我把对蒙哥的恨转化为对阿里不哥的恨。蒙哥大汗在世时,肚量特别狭小,可以说对异己恨不得斩尽杀绝。以前的且不说,伐金战争爆发后,我的父亲斡赤斤和叔父哈撒儿等率领的左路军巡海而东,攻占蕲州、西辽诸郡。可以说披荆斩棘、出生入死、排出万难、劳苦功高。后来到辛丑年窝阔台大汗去世,其长子贵由远征尚未归来。于是,乃马真脱烈哥剌哈敦没有和宗亲们商议,便狡诈地擅自夺去了国家的政权,这件事人们称‘乃马真摄政’。脱烈哥剌摄政后结党营私、排出异己,任命了一些不学兀术的人担任了朝廷命官。”塔察儿脸色铁青,十分激动,稍微停顿了一下,“例如法提玛本来是波思徒思人,被俘到哈剌和林后,不务正业,但经常接近脱烈哥那的斡耳朵。因此,当脱烈哥那摄政后,他获得了很大的权势,曾与脱烈哥那合谋逮捕了中书右丞相镇海和燕京行省断事官牙老瓦赤。幸亏他们二人得知后,赶快逃到阔端斡耳朵,寻求其庇护。中书令耶律楚材先生也怨愤而死,大商人奥都剌合蛮却被派往中原,接替了牙老瓦赤的职务。”
“这一切都是事实,我父亲不知给我讲了多少遍。”移相哥若有所思地说。
“这一切,我也知道。“忽剌铁儿说。
其实,塔察儿说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廉希宪早就听说过。此时,廉希宪却表现出极愿听下去的样子,把椅子往塔察儿身边靠了靠。
“就在这位女后摄政后、坏乱了朝纲、闹得民不聊生之时,我父亲气愤填膺,巴不得把那个女后一刀把心剜出来吃了。就在他摄政的第二年五月,父亲产生了异心,想用武力夺取汗位,就带领我们不少东道诸王前往和罕斡耳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料消息泄露了,耶律楚材命令蒙力斡兀立前来迎接,致使丧失了武装夺取政权的机会;同时贵由从钦察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以,我父亲的目的没有达到。贵由即位后就命令蒙哥和斡鲁朵两人审理我父亲的案件,审理的结果,将我父亲处以死刑。我岂能忘记杀父之仇呢?啊,蒙哥,死得应该!”
塔察儿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地站起来,脸色更青了,廉希宪自忖搔到痒处,便安慰说:“坐下,坐下,王爷慢慢说来,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千万别激动。”
“一想起父亲的死,我就热血沸腾、浑身颤栗,难以自已。说实话,这些我并没有计较。相反,在那年六月拔都下令在库迭阿剌勒召开的‘忽里勒台’选汗大会上,我和移相哥、爪都的爷爷别里古台又站到蒙哥一边,成了蒙哥的有力支持者,那次大会上,蒙哥当选为大汗。谁知蒙哥很不记情,在那年七月,我和驸马帖里垓率军队经过东平等处时,掠夺了几个奴隶、几匹马、几头羊,就受到蒙哥的严厉指责,一点也不照顾情面,一点也不记以前之拥戴之恩。”
移相哥愤愤不平地插嘴说:“我的兄弟也古,在征伐高丽期间,只是以私怨说了几句塔那儿营的短处,就被削夺了兵权,结果由别人代替了他的职务,真苛刻,简直是苛刻过了头。”
塔察儿依然有很多话:“本来这次攻宋,我军直抵襄、鄂,初战还算相当顺利,但是进攻到鄂州时,我们的军队受到了宋军的猛烈抵抗,寸步难进。可是大汗他不事实求是,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艰难,反而还派人指责我们,说我们给蒙古人丢了脸,我们是无用之人,等我们回去时,他还要治我们罪,先生说我们冤枉不冤枉?倘若,阿里不哥当上了大汗,他比蒙哥更残暴……”
廉希宪觉得戏该收场了,便说:“鄙人认为当今大汗,非四王爷莫属。如果几位王爷都支持四王爷,我想大事定会早日成功,将来四王爷当了大汗,肯定不会亏待几位王爷。”
“我们决心站在忽必烈一边,永远为他摇旗呐喊!”四位王爷异口同声十分慷慨地说。
“这里是四王爷给诸位王爷的一点心意,请……”
“军费开支每天数万两,我们怎么好收他的东西呢?”
“四王爷说,宁肯他勒紧裤带各处节省点,也不能亏待几位王爷!您们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回去怎么交差呢?”
“请先生转告忽必烈,我们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有诗为证:
其一
蒙哥弓箭遗合州,诸将皆作鸟兽走。
东道诸王铁心时,希宪功堪并渑池。
其二
有的放矢理当推,顺藤摸瓜量不违。
回春即可称妙手,哪管汗吐下孰贵。
其三
军争历来重外交,今日外交助军争。
三寸之舌轻摇动,淮阴从此归沛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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