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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左走,向右转--我和我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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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23: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汪溪

青春是无所畏惧吗?青春是义无反顾吗?  当我九十岁的时候回顾自己的青春,恍惚看见两根小辫在上个世纪初的寒风里飘扬。那小辫不是别人的,正是我。我看见那红色的小辫向高处更高处飞去……向往革命,追求光明,不是一个人,是整个的时代。我从封建大家庭出来,就没有想过再回去,我是把自己完全的奉献了的,我的青春只有革命没有我。  一、 大学潮:从乖乖女到“民先”队员1、离开冰冷的家,在温暖的学校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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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1

  当我九十岁的时候回顾自己的青春,恍惚看见两根小辫在上个世纪初的寒风里飘扬。那小辫不是别人的,正是我。我看见那红色的小辫向高处更高处飞去……向往革命,追求光明,不是一个人,是整个的时代。我从封建大家庭出来,就没有想过再回去,我是把自己完全的奉献了的,我的青春只有革命没有我。

  一、 大学潮:从乖乖女到“民先”队员1、离开冰冷的家,在温暖的学校做上“公安局长”

  我出生在一个封建大家庭,我是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走上革命道路的。因此,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应该从中学时代开始。

  那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的北京。我的父亲常年在外谋生,我们家的宅子里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孩子们也没有几个与他相聚的日子。我几乎像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女孩。两个姐姐先后上了大学,周末才回来。母亲沉溺在麻将桌上。我和弟弟在相互毗邻的两校上学。这样的家还会有什么生气?幸好我从学校生活中找到了乐趣,独自长大成人,希望有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生活。

  我上小学时,正值军阀混战,走马灯似的轮流抢占中央政权的时期。我却浑然不知,在北京也未感受到战乱之苦。到了中学,每年都要纪念“国耻日”(那时是这样称谓的),什么“五七”、“五九”、“二十一条”、“××条约”,以及割地赔款都是封建王朝和军阀官僚向入侵的帝国主义国家屈膝投降的历史。这不能不激起青年学生要救国、要奋起图强的志气。我逐渐有了朦胧的“科学救国”思想。我记得在1931年“九一八”后,学校还曾组织我们缝制棉衣,送给正在古北口一带抗击日寇的部队。

  我的六年中学生活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在北京贝满女中度过的。

  贝满女中是一所私立教会学校,由基督教美国公理会教士贝满夫人创办。在当时,贝满女中是北京有名气的中学之一,不但因为有建校百年以上的历史,更因为校风好,学生有良好的表现,赢得了社会广泛的认同。新中国成立后,贝满女中改为女十二中。

  贝满女中的校训是“敬业乐群”。学校要求师生都敬业,对老师的教学、学生的学习,都有严格的要求,制定有老师考勤和学生考核成绩的制度。我们的考试很多,期末考、月考、再加上不定期、不预先通知的测验。学校重视学生的集体活动,注意培养团结互助友爱的团队精神,就是“乐群”的涵义了。

  贝满女中初中部的校址,在灯市口西大街的公理会院内,是一座西式二层楼洋房。我对这里感兴趣的是冬天有暖气开放。暖气片上架有用白铁皮制作的长长的水罐儿,用来增加温度。这种取暖设施我是第一次见到,当时普通的居民家中很少见。高中部在距离不远的夹道内的一个大院里,完全是中式庭院,这里曾是清朝一位佟姓王爷的府邸,建筑都是平房,但非常宽阔高大。只是旧式建筑没有暖气设备,靠火炉取暖。我母亲先后把三个女儿都送进这所中学,她就不为我们操心了。

  我家有一辆人力车(当时叫洋车)。车夫身强力壮,住在大门口旁的那间屋子里,兼着看守大门。私家雇佣的人力车夫不比街上的兜揽生意的车夫轻松,但他工作有规律,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吃住在主家,穿着远比后者要整洁讲究得多。我常见他夏天穿白布衫、黑长裤、裤角扎在白布袜子里,脚蹬一双黑布鞋,挺精神利索。

  我家的车夫按时接送我和弟弟上学放学。他还要接送母亲到朋友家打牌。

  到了冬天,车子装上了前面开口的棉布篷子,深蓝色的。我们坐在里面,腿上还盖上毛毯。我觉得这时人力车夫的活儿就很不轻松。遇上顶着西北风时,跑得更是吃力……到我稍大一点,坐在车子里,就不期然地产生了不落忍和对他怜惜的心情,他是太辛苦了。在那个时代,主仆关系分明,我和弟弟每天出出进进都走过他的住屋,我们却被一种不成文的规矩约束住,不能进去和他谈天说笑,也不懂得向他道谢。跨院里有女佣工的住房,住着两个女仆,一个做厨子,一个洗洗涮涮干杂活儿。车夫和女仆们不和我们同桌吃饭。我也从不进女仆们的“下房”。

  我天资并不聪明,远非过目成诵的孩子。但我学习比较用功,因此我的中学生活认真而紧张有序,也是快乐的。

  学校重视英语课,我也喜欢英语课,教师是美国人。初中时我的英语教师是VanKirk,我们背后叫她“范壳儿”。她从初一起,就教我们,在课堂上不允许说一句中国话,一上来可把我们这帮女孩儿吓着了,有人直吐舌头。

  每天上课,她往讲台上一站,目视大家,说一声:“Good morning girls!”就打手势示意大家坐下。有谁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完了之后,范壳儿总是说:“ That would do!”然后让同学坐下。我们不知道范壳儿说的是什么,只看手势。

  不说中国话,范壳儿却能把一个班的中国孩子拢在一起,也不说中国话,课堂秩序井然。不到两个月,我们就逐渐听懂她说的简单英语,并能用英语回答她的提问了。

  进入高年级后,记得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桩作业就是查英汉字典,抄生词、背单词、练拼写。还要朗读课文,每天至少一小时,从不懈怠。

  高中时,英语换了老师,增加了课时,有了会话课。那时没有现成的会话课本,大多是老师自己编写,油印了发给学生的。记得有一课是两个人到布店买布时的对话。东四牌楼南有一家大布店,店门顶上有一个钟表很是醒目,人们叫它“大笨钟”。对话的课文就是老师从那里编写出来的。

  会话要求朗读,流畅地背诵。这是要花费很多时间的。我下了工夫,我的英语会话能力无疑是在高中打下基础的。

  代数、几何、三角也是我喜爱的科目。我把它们放在每天复习功课的第二位。从各种演算和解题中,我得到很大乐趣。做出一道难解的题,心里别提多高兴啦。我还记得,刚学代数,发现了解鸡兔同笼难题的捷径时,觉得代数真是神奇极了。

  地理课也给我留下挺深的印象。老师要求我们画中国分省地图,对开新闻纸那么大,还要着色。我们用图钉、竹尺和线绳作简单的放大工具,省界、山脉、河流、铁路……应有尽有。这可不是容易的作业,要花费很多时间,常常画不好,改了又改;着了颜色,不合适,又得想办法加深……可是它锻炼了我的动手能力,也增加了我学地理的兴趣。

  在初一二年级时,有一次在食堂吃中午饭,我拿起筷子准备进餐,发现同桌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老师,都在低头默默地念叨着什么。我好奇地盯住她们,不一刻,似乎听到“阿门”两个字!事后,我知道了他们是在祷告,感谢上帝赐予他们餐食。但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贝满中学虽是教会办的学校,但就读的学生多数不是基督教徒。我们班基督徒学生可能只占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

  平日同学中并不议论谁是不是基督徒。学校早已取消了在初建时那些曾经教过的《圣经》课。我没有读过《旧约》、《新约》和《福音》书,从未听过关于耶稣基督的故事。

  我来自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好像到初二那年才注意到学校的宗教活动。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有10至15分钟休息,基督徒们去上“主日学”。公理会的教堂就在学校的旁边,有时会看到海报:某某教士来布道。

  同学之间自然而然地有疏有密,但并不以信不信教划分。薛慕莲是一位娴静的姑娘,我和她性格似乎并不相近,但不知为什么,我们成了好朋友。她来自基督教家庭,就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乃兹府。我曾多次去她家,拜见过她的母亲,一位慈祥的大妈。慕莲每天都上“主日学”,每星期日“做礼拜”。她很少同我谈宗教的事,我也从不打听。

  还有身材高高的杨英贞,老是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她比我老成,颇有长姐的风度。她是住宿生,我走读,说不上亲密。但我觉得她是可亲近的,我知道她是基督徒。

  在校六年,从没有老师或学伴向我传播宗教信念,更没有人来动员我入教。我自己呢,也不曾被宗教吸引过。

  圣诞节在教会学校是过得很热闹的。不管是否教徒,都会放假,都过节。当我在初一第一次过圣诞节时,真觉得有趣又新奇。圣诞树、烟囱、袜子、圣诞老人和他带来的礼物,还有晚上的唱诗班……跟旁的节日可真不一样。以后,每逢圣诞节,我们都很快活。至于这个节日的宗教意义,我可不去管它。

  “五一”国际劳动节,我是在读初三时才知道的。这一天,学生自治会安排全校工友放假一天。校门传达室换上了学生或老师,食堂由老师和住校的同学去忙活,同学们打扫校园。当天下午学生们还为工友开游艺会,演节目。

  学生自治会的组成模仿市政府的建制,意思是让学生自己管理。我读初三那年,被推选为“公安局长”,顾名思义,任务是维持秩序。在几个班同时换教室时,要按规定靠一侧走,保持井然的秩序,公安局得监管。二层楼的小礼堂,有时好几个班一百多人齐聚一堂,等待开会或听老师讲话,未开之前总是乱哄哄的,嘈杂得很。这时,我得执行职务。我坐的位子上有一个铃,用手一拍,它就叮叮地响。我还要随着连续不断的铃声高声喊着“别说话啦”或者“请安静些”。这是学生们敬畏的训育主任侯老师交代的,她是公安局的顾问,我是个积极的执行者。没想到,不久,同学们就背地里,有时甚至公开地叫我“TlGER”(小老虎 )。我很气恼,但又不能发火,我感到有些委屈。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打退堂鼓,辞职不干,不管他们怎么讲,仍然坚持做了下去,直到我升入高中。

  这件事多少也表现了我性格的一个方面。其实,“虎虎有生气”在新中国是受到称赞的精神,但毕竟那是上世纪30年代,离现在都70多年了。

  学校也举行演讲比赛。我参加的那次,题目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我那时还不大理解这个问题,觉得挺深奥的。老师不仅帮助我写演讲稿,在练习时,还指导音调的抑扬顿挫,怎样用手势配合等问题。

  在众人面前讲话,我这可是第一次。站在台上拿着讲稿,抬头看到那么多凝视着我的眼睛,我一下子就慌了神,心扑通扑通地跳。稿子算是勉强地念下来了,可是什么手势啊,顿挫啊,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中学毕业后,我和同学们被两次战争隔断,真是天各一方。开国大典那一年,在北京第一次会晤了十几个同学。不知是谁主持操办的,我得到通知去赴宴。我是从哈尔滨来北京采访的,记得洪晶、洪盈两姊妹也是从东北来的,杨英贞,区慧清、高棣华、王兰弟……这些名字还很熟悉。在席间,我发现我是唯一的党员。

  之后,我被调来北京,每逢开人大和政协会议,洪氏二姊妹都会以与会者的身份来京。她们二人都是留美归来的教授,一个在哈尔滨工大执教,一个在沈阳药学院执教。英贞特别热心,曾多次邀请我们在她家聚会。她煮一大锅“罗松牛肉汤”,做几样冷盘,在京的其他同学各带一样菜去就够丰富的了。后来,英贞举家去了美国。再逢洪氏姊妹来京,我和吴彩菱就会到她们住宿的宾馆去探望她们,一直持续到大家都已进入高龄,二洪的人大和政协职务也到了退休年龄,不再来京开会为止。这期间,我出差到沈阳,还曾在洪盈家住过一两夜,那时,她和女儿周密住在一起。

  青少年时期的友谊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真的是令人珍惜的。

  “贵族学府”男生跪倒在“健美皇后”裙下不用家长操心,没有参加高考,我被保送进入燕京大学,从此我过上了“贵族学府”的大学集体生活。

  燕京大学成立于1919年,由基督教美国教会在中国办的这所私立教会大学,历经改制,在中国政府立案,逐渐摆脱一切信赖并听命于教会的状况,有了吴雷川,这位晚清的翰林,当第一任中国人校长,与宗教脱离了干系。

  燕大不但同国立清华大学毗邻,而且同为一流的名牌学校。新中国初建时,改为公立大学,陆志韦被任命为校长。到了1952年进行大专院校调整,毛主席在一年前为之题写的校名匾额被摘了下来。之后,在西校门只留下了“原燕京大学 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难怪现在的年轻一代不知我的母校的大名了。

  燕园素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校园”之称,这也是它成为“贵族学府”的原因之一吧。一座座宫殿式建筑,全部现代化的内部装修和设施,未名湖畔的湖光塔影、岛亭石舫、柳岸荷塘、小桥曲径……湖边那座中式建筑的临湖轩,这些建筑不少是用捐赠修建者的名字命名的。

  校园的东南角是一片“女院”的建筑群,两座对称的姊妹楼,四个有两层楼房供女学生住宿的小庭院,还有一座设备齐全的女生体育馆。楼与楼浑然一体,之间铺着柏油路,掩映着花圃和树木。这是百多个女学生独有的天地。四个女生宿舍楼还有两座相对的姊妹楼,姊妹楼之一是音乐系学生和音乐爱好者的乐土,经常传出悠扬的琴声和歌声。我还记得贝满的老同学,一位特别文静、略带腼腆的姑娘苏引兰在这里举行她的毕业钢琴演奏会的情景,她的未婚夫捧着一束玫瑰花到场向她祝贺。

  校园固然很美,但更重要的是学校还聘请有一代名人学者为人文学科的教师。哲学大师冯友兰、国学大师俞平伯、著名文学家谢冰心、史学权威陈垣、顾颉刚以及宗教学先驱赵紫宸等等,可惜我是理学院的学生,无缘聆听他们的教诲。

  还有从许多西方国家聘来的外国学者教授来任教,其中,心理系主任夏仁德是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之一。外国教授大多对中国人民友好,有好几位在抗日战争期间,坚决反对法西斯主义,参与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对日作战,在多方面都做出了贡献。

  没有家长商量,未经高中老师指导,在朦胧的“科学救国”意识的支配下,我选定了化学系。我的理想在哪里?主修化学以后干什么?当时都没有过细的思考。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想到我的一生竟同化学绝了缘,以致连几十个化学元素都记不清了。这真是一步严重的错棋,也许是命运在捉弄人吧。

  我一直保持着努力认真学习,争当好学生的态度,学习生活是平稳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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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2

 我喜欢大一必修的英语课。谢迪克(SHADICK)是美国人,在校园里,不时可见到他手执文明杖,走在路上潇洒的身影。他教课认真,讲莎士比亚的名著,就叫我们背诵文学史上有名的长段Hamlet(哈姆莱特)的《自白》。每周都要求我们在一张横格、对折着的作文卷子上写一篇短文。他认真批改,在卷子上面批上E、G、N、P四个等级后发还给我们。我总是得到E式G的评级,便很高兴。当然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对此感兴趣,座位离我很近的女同学孙松就在英语课上悄悄地画画,谢迪克老师也未必看不见。

  我不喜欢生物课,更不喜欢进生物实验室。生物教师是一位凸眼泡戴眼镜的中年美国妇女,我们背后称她“蝗虫”,因为她教我们解剖蝗虫。她的课从讲细胞开始,做实验时,要我们把一种植物的茎切成薄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再把观察到的不同细胞的构造画在图纸上。大概是我自己手笨,操作时总不顺当,就有些不耐烦。可是我心里奇怪,贝满时代的好友吴彩菱和薛慕莲竟是主修生物的。

  化学专业课的教师都是美国人,用英文课本,讲课用英语。大一的化学实验,有一位较年长的曹助教给我们作指导,教我们用英文写实验报告。实验室很大,每四人分占一个宽阔的长桌,各有一个大抽屉,盛放实验用具,如烧杯、滴管、量杯等。大一的实验多是做化学反应,不需要复杂的计算,有时反应中还会出现不同颜色,我挺感兴趣。

  实验室附有一个小贮藏室,有一位管理员,谁打破了玻璃器皿,缺少什么工具,可以到他那里填写一张购买单,补充一个,不用付款,只需签个字,你再交学费时就计算在内了。

  这一年的化学实验使我懂得了,科学实验,精确为上,丝毫马虎不得,更不能作假。教会我在做完实验后,一切器皿必须保持绝对清洁;收进抽屉时,一定要整齐有序,凌乱会影响实验的进行,甚至造成事故。这对我以后认真工作的态度、生活有序的习惯,都有不小的影响。

  在大四的第一个学期,我慕夏仁德教授讲课极受欢迎之名,破例地选修了“心理卫生”课,每周一次。这是我四年中唯一的人文学科方面的学分。

  上课在大教室,总有八九十个同学听课(其他课只有二三十人)。夏仁德教授选用生活中常见的现象,进行分析,然后上升到心理学的原则。讲课内容既实际又生动,大家很愉快地接受着他的教诲。我现在还能记起的内容不多了,但是“酸葡萄”(吃不到葡萄就说它酸)的心理联系等类似的许多现象,都不难从他的剖析中领悟健康心理的重要。夏仁德还讲到过,一些技术性的动作或手艺,搁置几年甚至更久不用,也不会丧失,只要再捡起来可以就地恢复,他举了骑自行车的例子。我后来从生活的经历中,例如在恢复英语的水平,在打毛线的手工等等方面验证了他的分析,有了信心。

  那个年代,青年的“心理障碍”问题还没有成为社会的重要问题。夏仁德教授的“心理卫生”虽不是心理医生,却有着超前的预见。

  全校女同学大概有一百多名,分住在四个宿舍院。我们的衣食住行等生活即使没有超过我在家时的水平,至少也比之更加舒适、方便。

  我一直住在三院。这是一座有着红漆大门的二层楼小院子。门上装有电铃,不管是学生还是来客,男人都不允许进入,只能按铃。我们称呼为“张爷”的看门人,会应声去开门,并传达消息给被访的女生。

  我们的住室大约有16平方米,两人一间。有衣柜和两张书桌。楼内除有公共的现代化卫生间和一个不小的公用客厅供晚间自习使用之外,使我感兴趣的是一间供洗衣用的小屋。小屋里不是搪瓷盆,而是一个很大的陶瓷盆,架在水槽上,盆底有木塞,有自来水管,用起来很方便。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自己动手洗衣服的。每周总会来洗一次,很为自得。不少同学是把衣服留给收费的洗衣房的,收费并不高。这件小事,不知怎的,我记得很清楚。

  饭厅的伙食,质量不低。每桌6至8人,大致是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经常变换花样,也许厨师有规定的菜谱。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这个饭桌上,我第一次吃到当时刚进入市场的新蔬菜品种:西红柿。我们虽不是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却是较早地跟上吃的时尚的群体。凉拌西红柿和鸡蛋炒西红柿越来越受欢迎,而在城里,很久以后才摆上人们的饭桌。

  从三院到化学楼、贝公楼(学校办公楼和大礼堂所在地)、图书馆并不远,我和不少同学图方便都买了自行车,于是在三院门口的小庭院里就放着成排的自行车。热心的“张爷”还经常帮我们搬车、打气、管理这些车子。寒暑假后也无损坏,不会丢失。

  学校委托学生会管理进城的校车,据说同某汽车公司订有合同,校车从校西门经西直门,直到东城的东单附近的青年会所在地为起、终点,定时来往行驶,一天数班,很方便。还可购月票和季票,票价也合理。

  当时,我们每年缴纳给学校的学费、住宿费等大约是北大、清华等公立学校的几倍。具体数目记不清了,连同自理的伙食、书籍、服装等费用大约每年的花费在300大洋(银元)左右。这是按当时银元兑换法币的汇率和物价水平估算的。那时,一个银元可买5斤猪肉,可以请几位朋友去东来顺吃一次羊肉。300块大洋的数目是很可观的了。

  我不是体育活动的爱好者,但是进入大学以后,比在贝满中学时参加的体育锻炼增多了,也许是在一个现代化的女生体育馆上体育课,推动了我的积极性。

  体育课使我认识和学会了打羽毛球。当时羽毛球还不流行,我喜欢它的轻快易学,几十年后,羽毛球还是我健身的首选。

  我也学着打网球,那可是一项高档运动,在校园里是时尚。我不时地独自对着一面墙练习,由于坚持的时间不长,终究也没达到正式上场对打的程度。

  大一那年冬天,下午下课之后,我通常会穿上冰鞋,到结了冰的未名湖上学习滑冰。因为怕摔跤,我学得很慢,看着熟手们在冰上那么自如,非常羡慕。有时在冰上摔了跤,会碰上不相识的学友前来帮扶;有时也有热心人滑到面前,伸手带着我滑上一两圈。这个冬天结束时,我已经是个合格的冰上滑行者了。可惜离校后就没能继续了。

  大二那年,放春假那几天,我们化学系同班同学二十几人到当时由英国商人资本经营的唐山开滦煤矿去参观。我们乘矿井的电梯下达到矿井下面的采煤面参观,大概同学们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懂得了煤是如何从地下被采掘出来的,增长了见识。

  城里的学生春游时,一般会到颐和园、香山、西山,我们学校就在西郊,周末随时都可去。有一次,我还曾特意骑驴去香山呢!

  我喜欢唱歌。上大学后本想学点声乐知识,接受嗓音的训练。我不懂的可以去选修音乐系的声乐课,后来功课紧也就顾不上想这事了。那年寒假后,我突然看到燕大合唱团欢迎新人参加的布告,马上就去报了名。

  我没有料到合唱团是弥塞亚合唱团,《弥塞亚合唱曲》是亨德尔的名著,是赞美上帝的颂歌。我不是基督徒,一开始拿到那本歌谱,有点震惊,但很快地被乐声的悠扬和歌声的恢弘所吸引,我逐渐融入进去了。

  这个合唱团有100多人,男女声都有几年历史,分部也是个有相当水平的正规的合唱团,指挥是学校的一位美国教授。我在女中音组,是个极普通的团员。

  就在这年圣诞节前夕的12月22日傍晚,合唱团要在北京饭店演出,我们都穿上了宽大的黑色演出服(大概是教会规定的“制服”)。晚上出场的团员特别踊跃,比平常练唱时可能多了几十位。北京饭店大礼堂可容纳600人,听众竟是座无虚席,演出很隆重。男女高音、中音,都有独唱,他们都是知名人物,对我却是陌生的。这些演唱者不是合唱团的团员,平常练唱时,从没见他们出过场。

  据说这次演出很成功。参加合唱团的这大半年,是我以前没有过的经历,我不仅受到了音乐的熏陶,还见识了宗教界的音乐传统。

  大二刚开学没几天,听说有一位大一新生被扔到西校门旁的小河沟里,引来周围看热闹人的鼓掌叫好。这叫做托尸(TOSS),无疑是美国大学校园里一种戏弄人的闹剧的翻版。新来乍到的男生,哪个表现得油头滑脑,爱在女生面前献殷勤;或是哪个敢傲气凌人,自命不凡,让高年级某些学生看不顺眼时,就会成为“托毙”的目标。据说,学生会经过改选后,一批思想进步的学生主持会务,他们不赞成这种恶作剧的把戏。

  新生中有一些思想进步,有组织能力的学生,得知有人要“托毙”的消息,便组织一批同学,排成队伍,准备抵抗前来“托毙”的人。一时,双方人员对峙,近乎要斗殴了,这时,学生会负责人赶来,站在反“托毙”人的队伍的前列,制止了“托毙”的预谋。此后,就再没听到过“托毙”的闹剧上演了。

  从中学时代开始就听说有些学校有选“校花”或“皇后”之举。大二这一年,燕京大学就出现了一位“健美皇后”。据说是在女生体育馆进行比赛后选出的。我没有看比赛,只听说此次评选是根据对体格的科学测量而评定的,由体育教师和专家组织测量。选出的“健美皇后”吴某同学确实是位身材高挑、匀称、站立或行走的姿势无可挑剔的佼佼者。事后,流传出一个笑话,说是就在这位“皇后”当选后回到教室时,突然有一位调皮的男生,迎着她扑通地跪倒在她面前,引起了在场同学们的哄堂大笑。这次选“后”并没有引起校内多大轰动,可能跟吴某同学的低调有关。

  每年的“返校日”是学校的一个节日。这一天,女生的四个院不但要打开大门,还要打开房门,任来宾随意进入参观。这是一年中唯一开放的一天。

  有些卧室的主人殷勤,把屋子装饰得雅致漂亮,引人注目;也有好客的,摆出糖果,或在桌上放上小纪念品,供来客自取;我和室友的房间,只做到清洁整齐,不加装饰。人来人往,我们不便呆在屋里,只好躲开。我却觉得这个节日索然无味。

  后来燕京大学没有了。建国初期,曾有热心人相互联络,主张在南方某地另建校址恢复燕京大学,他们大胆的设想和努力,没有下文。这个主张可说是“生不逢时”。如果推迟几十年,改革开放出现了多样化体制的办学政策,私立大学逐渐遍地开花,这些人的主张岂不是“正逢其时”了?

  3、“一二九”运动爆发后,访问斯诺夫妇1935年华北告急,平津危在旦夕,日寇要搞所谓的“华北自治”,妄想使民国政府放弃对华北的统治。南京国民政府顽固地坚持“攘外必先安内”,不遗余力地“围剿”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对侵略者步步退让,竟然公开宣布“抗日有罪”、取消抗日团体、禁止抗日的言论,许多大中学校都有学生因“莫须有”的“妨碍邦交”罪名被逮捕。

  北平的大、中学院校中有一大批青年学生思想进步、政治上先知先觉,他们正在做严肃的思考。他们秘密地组织读书会、时事讨论会,议论国事,了解已被敌人霸占的东北三省同胞的苦难,各种组织都在扩大。燕大校园里,也由少数思想进步的学生带动,自由结合组织了大大小小的读书会、时事讨论会,他们也在探讨、思索、寻找一条冲破黑暗、实现抗日救国的途径。新闻系学生办的实习报纸《燕京新闻》和《燕京周刊》上常出现议论国事、揭露入侵敌寇罪恶野心、宣传团结抗日的文章。由于燕大是美国人主办的私立大学,市政当局不能派军警进入校园进行搜查干扰。燕京大学的这种特殊地位,加上学校领导不限制或支持学生主张,使《燕京新闻》成了一张有影响的报纸,不但在校内学生中流传,而且逐渐扩大到校外。

  这时期,我对校内涌动着的进步组织和《燕京新闻》的宣传却无缘相识,依然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养尊处优的平静生活。直到1935年冬,迎来了“一二九”学生运动,才逐渐地从政治上开了窍。

  12月8日北平学联决定,9日全市学生举行请愿游行:反对“华北自治”,要求政府停止内战,准备对外的自卫战争。8日晚9时燕大学生自治会在贝公楼大礼堂召开了全体学生大会,宣布了市学联的决定,同时进行了动员。大会通过了参加游行的决议。

  12月9日,天未大亮,学校男女宿舍梆声齐鸣,催促大家起床。陆续到南操场集合的约有500人(当时在校学生约有800人),进行了分组编队的同时,还组织了纠察队和骑自行车的交通队进行联络。学生会领导预见到此次行动不可能是和平请愿。后来大家知道,就在学生大会之前,警察和宪兵就接到当局指令,准备对游行进行破坏和镇压。这将是一场堵截和反堵截、暴力镇压和反抗镇压的斗争。

  从学校到西直门要走十几里。平日,学生们要进城,有校车按固定路线和时间,往来行驶,终点站是东单附近的青年会,一般都是买票乘车,很少有人步行到西直门的。

  12月的北平,滴水成冰,寒风刺骨,我和同学们迈着大步,顶着寒风,虽然疲劳,但是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没有中途退出队伍的,我们经历了考验。

  接近中午时,队伍行进到了西直门,准备进门走到预定的地点同城内的游行队伍会合。没料到两扇老旧的城门被紧紧地关住,把队伍拦阻在了城门外。领队和学生代表同守门人进行交涉,想说服他们打开城门。可是守卫的军警哪里理会。

  我们的队伍被迫在西直门外召开了大半天的群众大会,向周围居民、过往行人和守城的警、宪军人进行抗日救国的宣传。同学们轮流地站在一座高墩上演说,有的控诉日寇在东北的暴行,有的揭穿南京政府不抵抗的罪恶。会场上听众越聚越多。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打倒汉奸卖国贼!”的口号声越来越响亮。

  游行被阻拦,使我们非常愤怒。我和许多同学坐在地上,演讲者的讲话,打动着我的心灵,会场上群众的激昂情绪,使我忘记了饥饿和寒冷,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那天我没有能去登台演说,却第一次接受了生动的政治教育。

  一个溺水者把跳下河去拯救了他的性命的义士称作他的再生父母。我一个燕京大二年级化学系的、空有“科学救国”的朦胧意识、从不过问政治的“好学生”,却有幸参加了“一二九”运动,我的人生轨迹也由此改变了。“一二九” 运动是我的启蒙老师,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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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3

  一个星期之后,即1936年12月16日,燕京和清华学生会接受了“一二九”没有进城的教训,决定各派30名同学作为先遣队,在头一天进城埋伏,一定要同城里的游行队伍会合。我自愿做先遣队的一员。

  我住在同学家,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预定的集合地点——西直门内北河沿,打出了燕京大学的校旗,同清华等校的几百人会合,融入了示威游行的主体队伍。

  这个游行的规模比上次大多了,参加游行的人更广泛了。当局镇压前次游行学生群众的暴行,激起了市民群众的义愤,他们给学生送豆浆、茶水和大饼,支持并保护学生,冒着危险让被军警追赶的学生躲避到自己家里,又主动地把被打伤的学生送进医院……学生和市民同仇敌忾的高涨情绪,深深地感动着我,我认识到了群众运动的威力,打开了我政治上的视野。

  两次大游行后,我坐不住了,一心想为这个群众运动做点有益的事。学生会宣布罢课,成立了纠察队。我成了一名纠察队员。我站在化学楼门口,劝阻少数前来上课的教师和学生。当时正是未名湖上溜冰的最好季节,那里却冷冷清清,少见人影。学生会的那几间办公室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又主动到那里,帮他们刻蜡版,写标语传单。之后,凡是学生会要我干的事,无论大小,我决不推辞,总是尽全力去完成。

  我被派到城里爱德加•斯诺的家,为市学联的一位负责人当翻译。斯诺家的客厅很像燕园里外国教师的客厅,中西结合,一些古色古香的中国式家具和摆设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场的斯诺夫人尼姆•威尔斯是一位作家,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长得很俏丽。

  学联的负责人向斯诺夫妇介绍着当时学生运动的情况,斯诺注意地做着笔记,不时地抬起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打断讲话人问些他所关心的问题。当时,我并不了解斯诺夫妇,只知道他们是美国人,进步的新闻记者。他们痛恨法西斯,支持“一二九”运动。几十年后,爱德加•斯诺成了中国现代史上对中国革命作出卓越贡献的外国人士,成了毛泽东主席的亲密朋友,成了中国家几乎喻户晓的名人。

  4、参加“南下扩大宣传团”使我成了“不是红军的红军”

  当日寇调动大批军队增援华北时,市学联决定举行以“反对日本增兵华北”为中心的大示威游行。

  在游行前,有一天我得到通知,陪同陆振南(陈龙)进城,任务是掩护他拍照。我们得知这一天侵略军某部将从朝阳门开进城内。陆振南要拍下敌人耀武扬威地践踏北平街道,向市民炫耀武力的罪恶镜头,为即将举行的示威游行作宣传。

  陆振南把照相机藏在包里,我们二人若无其事地来到了朝内大街,街道两旁已挤满了前来观看的市民。朝内大街的土马路上新铺了沙子,洒了水,像是给出行的皇帝准备的。中国的黑衣警察那么凶狠地对付手无寸铁的游行学生,今天却为武装侵略的敌人军队维持秩序。我们挤到人堆里,听不到人们的议论。可怕的沉默!北平的市民是敢怒不敢言啊!

  突然,从朝阳门外传来了隆隆的声音,人头马上攒动起来。不一刻,以坦克为前导的日本武装部队荷枪实弹,缓缓地开进了朝阳门。我看到了鬼子兵阴森森的面孔,坦克车把马路压得伤痕累累。我的心紧缩着,怒火中烧,这是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伤痕啊!耻辱!不奋起反抗还有活路吗?

  陆振南拍照的任务进行得怎样了?在现场我看不到他了。后来知道他被捕了,照相机也被没收了。我想他必是为要选一个制高点拍照,暴露了自己,被警察黑狗抓住了。过了几天,他才被营救释放回学校。说来也奇怪,我竟然没去找他问清原委,去表示慰问。

  我参加了平津学生联合会组织的南下扩大宣传团,编在第三团二大队。1936年1月,在晨曦中,我们从燕园出发,走蓝靛厂,经卢沟桥,踏过琉璃河冰面,第一天住在了宛平县。在京汉铁路的窦店车站,我们列队在站台口,等火车一到站,便喊口号,发传单,向乘客进行抗日的宣传,在涿州的码头镇,召开了群众大会。我们高唱歌曲,“中华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那一天,关东起狼烟,哎咳哎咳哟,关东起狼烟……”我看到不少农民听众有一种全神贯注若有所动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当看到听众用一种看热闹、似乎是莫名其妙的眼光望着我们时,我们就向他们大讲“洋学生”不能只管读书,为什么大家要团结抗日的道理。

  经过向农民进行宣传的实践,使我这个生长在城市、从来没有下过乡的学生受到了锻炼和教育。在寒风刺骨、风沙满天的深冬,每天在华北平原上奔走几十里,吃冷馍,睡草铺土炕就是给我上了抗日革命要过“生活关”的第一课。要说做农民工作,我还差得很远,但是亲眼看着凋敝、穷困的农村,用学生腔向农民大爷大娘讲讲抗日救亡的道理,听到了他们的回声,又是生动的政治课。那时,我还不懂得学生运动要和工农结合这个方向性的问题,但在农村短短的日子里滚得一身泥巴,学生运动有了这样新的内容,真是大大地打开了我的眼界和思路。

  大约经过一周之后,我因急性咽炎引发高烧,被同学送回学校,住进了校医院。非常遗憾,我没能坚持到底,没能经历我团在高碑店被当局强令解散,队友们与暴政进行斗争的夜晚。我还不够坚强,离“轻伤不下火线”还差得很远。

  南下宣传团回到北平后,举行了一次团员代表大会,作出了成立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的决议。1936年2月1日召开了成立大会,并发表了成立宣言。我自愿参加了“民先”组织,成为它的第一批队员中的一员。当时,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个组织的定位和定性,只是积极地参加它组织的活动。新中国成立后,具体地说是在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 党中央作出了决定,给这个组织定性为“党的外围组织”之一,民先队员们的职业革命者的身份从入队时被党组织确认,有人把我们称为“不是红军的红军”。

  燕大在京的民先队员,新中国成立后,每年聚会一次,纪念“一二九”运动,几十年来不间断。直到2005年“一二九”的70周年纪念,只留下少数的队员,都已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有的甚至坐着轮椅,但依然精神抖擞地参加了团中央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一二九”70周年纪念大会。

  学生运动中,北平十七中学的学生郭清,被捕后受尽折磨,病死在狱中。周围的同学都捶胸顿足,悲声痛哭,要求惩罚罪恶的监狱当局。市学联决定3月31日为郭清开追悼会,会后进行抬棺游行,控诉当局的暴行。

  我参加了追悼会,北大三院的礼堂坐了上千人,会上几个代表激昂愤怒的悼词,并没有鼓动起我的悲情,不知怎么回事,我总感觉这个会行不成声势,台上激昂,台下沉默,有点令我失望。

  讲话完毕,主持人宣布抬着棺材游行。

  礼堂里开会的时候,军警已把北大三院团团围住了。游行的队员们就推倒用砖垒成的一堵墙,领着游行的队伍取道沙滩,走上北池子大街。队伍向南没走多远,就被早有所准备的军警打散了。

  抬棺游行失败了。

  5、放弃回燕京读书的机会,像一滴水汇入了革命的洪流燕大也有七名学生被捕,其中有运动的领导人王汝梅(黄华)、王永祺(王明远),还有我的同班女友王令娴。其他学校也有不少学生被捕,王庸也在其中,他为了给追悼大会增添悲愤的气氛,自己花钱从棺材铺租了一口空棺,准备抬棺材游行的。过了两个星期,被捕的同学们陆续被释放回到学校。为欢迎他们的归来,在小型的会上听他们报告在“号子里”进行斗争的种种事迹,一时在未名湖畔成了民先队员们最感兴趣的事儿。我听了之后,很受感动,又很钦佩。只要有了革命的力量,有了组织,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可以进行斗争并取得胜利的。

  事后,市学联总结经验教训:在运动处在低潮时,领导曾有急躁情绪,不顾客观形势,脱离了多数群众,再加上会前准备工作草率,“三三一”是一次冒险的错误行动,导致了不小的损失。

  听到这个信息,证明了我在会场上的感觉没有错,我有了点政治敏感性了。同时我觉悟到是共产党自始至终在领导着“一二九”运动。而就在几个月前,罢课期间,学生会召开的一次大会上,讨论是否继续罢课等问题时,正在唇枪舌剑的辩论,突然有一个男同学大吼一声:“别听他们的,有共产党操纵!”我第一次在公开的会议上听到共产党的名字,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哪有什么共产党操纵!管他什么党不党的,只要我认为正确的就坚持。”这就是我当时的思想。岂不知那时已有一些觉悟较高的人正在焦急地寻找党呢!

  从1936年2月开始,南京政府加紧镇压学生运动,大肆搜捕进步学生。政府和一些教授也在社会上散布“读书救国论”,虽然说得冠冕堂皇,目的却在于破坏学生运动。他们的伎俩一时还产生了作用,不少学生又只顾埋在书本里了。

  我父亲也从南京写信来,劝我只管读书,不要参加运动。他的信除了社会上那些论调外,还掺杂着父女之情。好在我们相隔千里,我不为之动摇,自有应付办法。

  读书与参加活动之间确实存在着矛盾,理工科学生面临的矛盾更尖锐些。他们功课重,到了高年级,呆在实验室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而理科的知识对于抗日救亡的活动,也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参加“民先”后,我旷课的次数增多了。只要是活动需要,我就毫不犹豫地放弃听课。对于要花很多时间背诵的课,如德文、有机化学等,我已没心思去弄,只凑合着应付考试。这当然不能解决矛盾。我注意到同班同学张德华转到历史系去了。我觉察到她的活动多,必是担负了什么职务。但是,我不愿放弃理科,从头开始学文科,更何况转系也未必是彻底解决矛盾的办法,而且毕业已经临近了。

  我这个“好学生”毕业了。没想到我还获得了“双陶双奖”,这是一个学术荣誉奖,领得一纸证书,可以购买一枚会徽证章,一把金盾钥匙。在毕业典礼后,我和洪晶、洪盈二姊妹,我的贝满中学同学一起到校长司徒雷登的住所,燕园有名的临湖轩,参加了他为所有的获奖者举行的颁奖仪式。可是我对于金钥匙已经没有兴趣了。

  与此同时,化学系主任维廉•阿道夫与我相约,暑假后,我返回燕园,读硕士研究生。

  卢沟桥一声炮响,国共两党合作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民抗战的高潮到来了,“一二九”运动完成了历史使命,胜利结束了。它推动了这个高潮的到来,功不可没。它培育了整整一代青年,引导千百万人走上革命道路,写下了我国革命史上重要的一页。

  我在运动中的经历和思想心态,显现了我这个普通一兵政治觉悟逐渐提高的轨迹,也显露出我作为一名“民先”队员的不足:理性思考和革命理论的欠缺。

  我没有如约返回燕园。我走上了人生的另一阶段。

  大学毕业后我在上海与母亲同住,期间参加了上海的抗日救亡活动。1939年我谢绝了化学系主任维廉•阿道夫对我回校读研究生的邀请,经上海男女青年会介绍,与设在浙江金华的新四军兵站取得联系,由那里送我去军部参军。

  二、大熔炉:从皖南撤退到苏北惊变1、听到周恩来声音的女教员,第一次上课也出狼狈相浙江省金华新四军兵站的卡车,把我这个从上海来参军的大学生带到了皖南的小河口兵站。爬过了小河口的一个大高岭,算是通过了第一个考试,到了新四军军部所在地云岭。军部机关的大礼堂设在一个显得有些陈旧的陈姓大祠堂里。那天,礼堂里正在开大会,许多人挤在门口,都坐在小板凳上。

  我坐在礼堂外一块石头上,等待有人来接待我。我听到礼堂里有人讲话,带着苏北口音,只是听不清楚讲些什么。

  讲话的人是周恩来副主席,他正在给军直机关的干部们作报告。他是陪叶挺军长从重庆回到军部来的。

  叶挺军长和项英副军长兼政委,关系有点不融洽,叶军长就离开云岭去了重庆。周恩来是第一次从重庆来,为了调解叶、项关系的。我一个还穿着旗袍的大学毕业生,当时对礼堂内的一切,真是一无所知。只是后来知道了我有幸在这个不寻常的日子里抵达云岭,并亲耳听到了周副主席的声音很感荣幸,永志不忘。

  教导总队是一所“抗大式”的军政干部学校。为什么不叫“抗日军政大学”?或是囿于三战区给予的有限编制,也可能避免名声大招风吧。

  在云岭军部,我脱下了旗袍,换上了灰色军装,到教导总队又打上了绑腿,成为一名真正的女兵了。训练处处长薛暮桥分配我做文化教员(后来在任命文件中又改为文化主任教员),归属政教科领导。

  我很适应军队集体化生活,感到既新鲜又充满了朝气。早上一听到起床号就起床,动作要迅速,特别要打好绑腿,然后到操场集合,出操,跑步,练队形,走方步。早饭前的“整内务”这一项是决不能少的。

  三餐分别在各科的办公室。有一个大家叫他“小鬼” 小勤务兵,用铁皮的菜盆装菜,主食用脸盆。我们用搪瓷杯作饭碗,小搪瓷碗装菜。初春,盛产竹子的皖南,用春笋做菜。清水蒸春笋,汤面上漂几点油花,连葱花也少见。头一两天,吃起来还有点鲜味,可惜天天都一样,从刚拔尖、黄嫩的笋开始,直到春笋老得不能再吃了,才换成豆子。主食是米饭,或大米和杂粮混合。清寡的伙食,和在燕京大学时真有天壤之别,但我并不介意,反正饭量不大,能吃饱就行了。

  训练处的俱乐部经常组织各种业余活动,活跃大家的生活。我很喜欢唱歌,每次练歌我绝不缺席。指挥是一位叫孙松的小伙子,他很认真,要求严格。这时期,我们学会了所有的抗战歌曲,唱的水平还很不错呢。队员们的情绪很高,俱乐部不时地组织时事或理论问题讨论会,我从中受益很多,我听着旁人的发言,暗暗找自己的差距,觉得自己懂得太少了。

  我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列基本理论、社会发展史、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等等。这大多是政教科给学生连队讲的政治课。休息时间或夜晚我就在只有一根灯草芯的油灯下,用心地读。有时还挤出时间去听薛暮桥、夏征农、罗琼等同志高水平的讲课。

  教导总队的学员大多是来自前方的排、连级干部,他们都是坚持过三年游击战争的英勇战士。他们缺乏的是政治和文化教育,有些学员甚至还是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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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4

  政教科科长张孤梅是广东梅县人,他的政治理论水平高,办事有魄力,没有什么官气,深受我的尊敬。总队没有课本,缺少教具,在他领导下我们自己编教材,识字课本从“工人、农民、士兵”开始,作为扫盲的第一课。当时,还没有简化汉字,学员们碰到“农”字就是一个“坎儿”。

  我不时地要到连队去“检查工作”,每三个连队组成一个大队,配有一个文化教员。这些老游击队员们的学习热情很让我感动。

  有一次,我见到一个学员蹲着正用树枝在沙土地上写着。他见我弯下腰看他,有点难为情的样子,马上站起来,向我敬了礼,看上去大概二十岁上下。我问他学习文化好不好,有决心吗?他开口了,带着浓厚的乡音说:“枪挺沉的,我拿起来不费劲,可是铅笔怎么也拿不住,难啊!”说着,他有点脸红了。我望着他那十指粗硬的手,不知说什么好。他朴实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我,贫苦家庭的孩子哪有上过学的,这又给我上了一次阶级教育的课。

  文化课也要介绍一点地理知识,游击队战士们都是农民,他们知道中国有多大,有多少省吗?他们大概没有见到过中国地图吧。这个地理课该怎么上法?单凭口说怕是不行。

  我想到了积木,从中得到启发。如果能把中国地图中的各省都做成木块,像积木一样地拼起来,岂不比空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效果要好得多?我向科长说了我的设想,得到了他的赞同。

  我拿着一张不大的地图,找到中村街上一个小木匠作坊,跟木匠师傅商量。他当然没干过这种活,可是他挺有兴致,没有泼冷水。

  我把这张地图的33个省界勾画清楚,请师傅把一大块木板,用小锯子和刀刃按省界锯开成33块形状各异,木块上涂上不同的颜色。我又在木板上用毛笔墨汁写上各省的名字,一个我想象的“中国地图积木”成型了。真得感谢木工师傅的认真和精湛手艺。

  这粗糙简单的教具,送到连队后,学员们看到实物,兴奋了起来,你争我夺地去寻找自己的老家所属的那块“积木”。那些生僻的更多的北方省名,他们就努力地背诵,在积木中去慢慢地寻找!看来寓学习于娱乐效果真不错。

  教导总队还有一个“上干队”,不同于其他连队,直属教育长领导,离训练处所在地中村有四五里路。学员都是前方部队送来的连级以上的干部,所以称作“上干”。他们率领的虽说不是千军万马,至少也不少于千数士兵,而我只是一个入伍不久的女学生新兵。我本来就不善辞令,也没有登台演说过,更没有讲过课。没有教材,讲些什么,得去请教科长。我相信张孤梅了解“上干”,请他帮我出主意,说就讲些普通的自然科学常识吧。他帮我拟定的题目,无非是:昼夜、四季、雨雪、雷电一类自然现象。为这第一课,我准备讲课提纲,写出大致的讲稿,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上课那天早晨,我去到“上干队”所在的村子,找到队部,队长带我走向教室。从外面我看见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墙上挂一块小黑板,听课的学员们坐在长板凳上。

  我迈进屋门,刚站到桌前,还没定下神来,一刹那间,二三十个学员在一声口令下,齐刷刷地站起来向我举手行军礼。我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真是惊魂未定,慌忙地举手行军礼回应。动作迟钝不说,大概也不规范,心跳得异常厉害。

  一眼望见那么多双盯着老师看的眼睛,我不敢直视他们。等我定下神来,面对着大多比我年长、资格比我老的学员,我的心情依然紧张。准备好的讲稿,没到预定时间就讲完了。我尴尬地举手向他们行了告别的军礼,快步离开了课堂,也没到队部告别便快步走回了政教科。

  我不愿意也没有向科长汇报这次失败的讲课。我始终怀着愧疚的心情记忆着这次经历。每周一次的自然课,大概只进行了三四次。由于前方战斗的需要,“上干队”的学员们提早结束了学习生活,毕业回部队去了。

  几十年后,我在安徽省新四军研究会出版的《云岭》杂志上,偶然读到一篇回忆教导总队“上干队”的文章,作者是当时从上海某个煤业抗敌组织来参军的,他当时是 “上干队”的一位学员。文章还提到一个给他们上文化课的女教员,没有提名字,没有细节,也未加褒贬。我读后,也有触动:他还没有忘记“上干队”,还记得一个女教员。也许他还记得我第一次上课的狼狈相,只是没有写出来吧。后来我虽从未和他谋过面,但我知道他是我熟悉的一个文化教员徐若冰的丈夫。

  在熟悉我的人们中也许会有人怀疑地问我:你不觉得当这样的文化教员屈才么?说真话,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思想和心态。编识字课本,给“上干队”讲普通的自然科学知识,我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感,而是真诚地以一个新兵的视角来看待这份新的工作的。

  参军后的第二年春天,军直属机关举行纪念“三八”妇女节大会,搭起了高高的主席台,还挂了红色的横幅。与会的几百个干部职工,按单位组成,进入会场,都是席地而坐。按照开会的习惯,在宣布开会之前,各单位的人,要互相拉歌。“×××,来一个!”接着是一片掌声。被呼唤的单位,一定不负众望,有人就站起来指挥本单位的人唱一支熟悉的歌。教导总队的歌咏队当然不甘落后,孙松多次指挥我们放声歌唱。

  会议结束之前,由军政治部一位负责人宣布:表扬政治部主任袁国平、邱一涵(教导总队政治处组织部长)和薛暮桥、罗琼为两对模范夫妇。接着又宣布,教导总队的汪溪教员为优秀女干部。我预先没有得到通知,此刻在热情的掌声中,慌忙地站起来,鞠躬致谢。得此荣誉十分意外,我心里明白,自己并没做出多大贡献,这是组织上对我的鼓励和鞭策。

  2、 遗憾没给史沫特莱当翻译,庆幸光荣参加共产党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到新四军访问,她从前方采访完毕回到军部后,曾来教导总队参观访问了几天。我在训练处参与了接待她的工作。

  她个子高大,穿着军装、马裤,没有一点女性的味道。我能用英语同她对话她很高兴,好像是一见如故,我却对这位陌生的造访者,连姓名都没听说过,很拘束。实际上我是第一次接触外国记者、外国客人,她对我们自制的“地图积木”挺感兴趣,很是称赞。她似乎很随便,无意中向我说到,她有一位印度籍的丈夫,我觉得很新奇,也没去多问。我记得那天午后,张孤梅和我还陪她跳下河去游泳。我的游泳技术很差,没法赶上她。

  在她将离开教导总队时,突然对我说:她不满意现在的一位男翻译(此人没到过教导队),问我是否愿意做她的翻译。她这么唐突,太让我意外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让我考虑考虑。之后我立即向薛暮桥汇报,他不假思索地对我说:“你不能去,这里工作需要你。”我挺高兴地拒绝了史沫特莱。

  事后不久,我想到这件事时,觉得很不对劲儿。为什么我不直截了当地当面回绝她,而要去向组织汇报呢?我怎么就不懂得:一个外国人,不管名气多大,只是个没有组织的“个人”,而作为一个军人,我怎么可能去为她个人工作,更何况要离开新四军?我深感自己的幼稚,缺少对事情的分析判断能力。这是一次教训,让我铭记在心。

  几十年后,事有凑巧,由我牵头,组织了几位同事,共同把《史沫特莱传》翻译成中文出版了。这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这位国际主义战士一生复杂、多彩的经历。上世纪末成立了一个半官方的群众组织“国际友人研究会”,她被列为中国主要的国际友人之一。再往后,当该会在京举行庆祝她百岁生日的纪念会时她已离开人世,也没有她的亲友从海外赶来参加。

  训练处的共产党组织,在当时是秘密的。由于新四军处在国民党政府第三战区的辖区内,而国共两党的摩擦和矛盾不断,军内的共产党组织是秘密的。人们相处久了,注意观察的人,就会发现哪些人是党员。周围共事的,有谁和谁在某个时间同时从办公室消失,必是去开党的会议了。非党的同志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低头想自己的事,干手中的工作。

  参军快一年了,我有了要求入党的愿望。冬天有一次我正好同薛暮桥闲坐在一起,我悄悄地问他:“我可以请求入党吗?”他告诉我,要写个自传,向党组织申请。

  我记得我入党前写的自传,一开头就写道:“我是在清除了超阶级党派的思想之后,提出入党申请的。”之后政治处组织科科长邱一涵同志找我谈话。“共产党是有铁的纪律的组织,你不怕入了党限制了你的个人自由吗?”这是她向我提出的主要问题。这个问题,我已从思想上解决了。我很严肃地回答:“铁的纪律是党的生命。决心革命的知识分子就是需要严格的纪律,以便改掉自身的毛病。”邱一涵含笑点了点头。

  几天后,党支部通知我,已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候补期为半年。训练处的张西雷和张韵之是我的入党介绍人。1940年我成为中国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这是我政治生活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我对邱一涵说的是实话。入党之后,我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很强,“听党的话”是始终不渝的信条,直到1957年反右派斗争之后。

  教导总队真是一个大熔炉,把我从一个不大合格的民先队员,熔炼成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

  3、被迫北撤,在不能生就只好选择死的途中受伤抗日战争初期,国共两党合作,两军协同对日作战。

  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两年,汪精卫就叛国投降,日寇又对国民政府实行诱降,停止进攻中国的正面战场和大后方,其主力转向扫荡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敌后战场。蒋介石乘机又实行起他的反共勾当,连续制造了两次反共高潮。1940年10月,强令我军在一个月内开往黄河以北。朱德、彭德怀等表示,为了顾全大局,以团结抗战为重,同意我方在长江以南的部队,撤到长江以北。

  说白了,新四军占据的皖南的位置,它的发展威胁了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的老巢南京。他的“卧榻”两旁岂能容得一只老虎?

  如果说得远些,共产党中央根据新四军所处的地理和政治位置,早在1938年秋就决定过新四军向北发展的方针。两年多来,时任新四军副军长兼政委、中共东南局秘书长的项英屡屡地采取拖延以至抗拒的态度,拒不执行。尽管多次受到中央的批评,仍不改正,以致贻误了向北发展的时机。

  这次,叶挺军长接到军部北移的命令后,到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那里商议北撤的路线。双方议定:军部和皖南部队由泾县出发,经苏南地区、渡过长江,去往苏北。叶挺回军部后,下令将要撤离的约3000人分两批北撤。首批按商定的路线北移,已顺利地到达苏南根据地。

  上级安排教导队第二批北撤。政治处主任余立金召开大会,向教导队全体教职员工细讲了行军前的各项准备。他说这将是一次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的长途行军,要求大家要有艰苦耐劳和应付突发事变的思想准备。他的讲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点:一是要轻装,保证长途行军的胜利;二是要保持革命军人、共产党人的革命气节。

  他强调了轻装的重要,要求男同志不超过40斤(包括米袋),女同志不超过20斤。他说要准备连续走几百里,不要因为负重受拖累。

  关于气节问题,余立金说,行军途中要经过国民党顽军的防地,可能遭到突然袭击;还要通过日军的封锁线,可能与敌军遭遇…… 如果被顽军抓住怎么办?被敌伪军俘虏了怎么办?这就要考验革命军人的气节了。他列举了许多革命志士在敌人监牢里、法庭上英勇不屈的事例,鼓励大家要做真正的革命者,要立场坚定,要有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一切的准备。

  经过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和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前后两次的报告,我们明白了将要进行的北撤的原委和重要的历史意义后,就静下心来,精神振奋地进行着各种准备。

  大会后,各支部分头举行了党的会议。我是10月才入党的新党员,不久前才举行过秘密的入党宣誓仪式,正在候补期中。在党的小组会上,大家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个一个地讨论了如何应对的办法。譬如,怎样逃避敌人的追捕;万一被捕,如何准备一套没有漏洞的口供,不暴露新四军干部的身份,更不能承认是共产党党员;在敌人严刑拷打和逼供下,要挺住,要坚贞不屈。

  我情绪昂奋,心情紧张而又镇定。我们都年轻,血气方刚,纯真、热情和信念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我想,如果有谁的父母兄弟或朋友来旁听这些会议,他们会惊讶得瞠目结舌,也会被感动得落泪的。

  为了轻装,我认真地清除一些衣物,真的用秤称,一次不行,又抽掉一两件,直到只剩20斤的标准。打起背包,外皮裹着绿色的军毯,里面只有一件毛衣、一套单军装和一套衬衣裤。这就是我的全部行装了。我知道自己体力不强,怕长途行军跟不上队伍,割舍掉不少平常需要的东西,虽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坚决地执行了规定的重量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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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3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4

 政教科科长张孤梅是广东梅县人,他的政治理论水平高,办事有魄力,没有什么官气,深受我的尊敬。总队没有课本,缺少教具,在他领导下我们自己编教材,识字课本从“工人、农民、士兵”开始,作为扫盲的第一课。当时,还没有简化汉字,学员们碰到“农”字就是一个“坎儿”。

  我不时地要到连队去“检查工作”,每三个连队组成一个大队,配有一个文化教员。这些老游击队员们的学习热情很让我感动。

  有一次,我见到一个学员蹲着正用树枝在沙土地上写着。他见我弯下腰看他,有点难为情的样子,马上站起来,向我敬了礼,看上去大概二十岁上下。我问他学习文化好不好,有决心吗?他开口了,带着浓厚的乡音说:“枪挺沉的,我拿起来不费劲,可是铅笔怎么也拿不住,难啊!”说着,他有点脸红了。我望着他那十指粗硬的手,不知说什么好。他朴实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我,贫苦家庭的孩子哪有上过学的,这又给我上了一次阶级教育的课。

  文化课也要介绍一点地理知识,游击队战士们都是农民,他们知道中国有多大,有多少省吗?他们大概没有见到过中国地图吧。这个地理课该怎么上法?单凭口说怕是不行。

  我想到了积木,从中得到启发。如果能把中国地图中的各省都做成木块,像积木一样地拼起来,岂不比空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效果要好得多?我向科长说了我的设想,得到了他的赞同。

  我拿着一张不大的地图,找到中村街上一个小木匠作坊,跟木匠师傅商量。他当然没干过这种活,可是他挺有兴致,没有泼冷水。

  我把这张地图的33个省界勾画清楚,请师傅把一大块木板,用小锯子和刀刃按省界锯开成33块形状各异,木块上涂上不同的颜色。我又在木板上用毛笔墨汁写上各省的名字,一个我想象的“中国地图积木”成型了。真得感谢木工师傅的认真和精湛手艺。

  这粗糙简单的教具,送到连队后,学员们看到实物,兴奋了起来,你争我夺地去寻找自己的老家所属的那块“积木”。那些生僻的更多的北方省名,他们就努力地背诵,在积木中去慢慢地寻找!看来寓学习于娱乐效果真不错。

  教导总队还有一个“上干队”,不同于其他连队,直属教育长领导,离训练处所在地中村有四五里路。学员都是前方部队送来的连级以上的干部,所以称作“上干”。他们率领的虽说不是千军万马,至少也不少于千数士兵,而我只是一个入伍不久的女学生新兵。我本来就不善辞令,也没有登台演说过,更没有讲过课。没有教材,讲些什么,得去请教科长。我相信张孤梅了解“上干”,请他帮我出主意,说就讲些普通的自然科学常识吧。他帮我拟定的题目,无非是:昼夜、四季、雨雪、雷电一类自然现象。为这第一课,我准备讲课提纲,写出大致的讲稿,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上课那天早晨,我去到“上干队”所在的村子,找到队部,队长带我走向教室。从外面我看见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墙上挂一块小黑板,听课的学员们坐在长板凳上。

  我迈进屋门,刚站到桌前,还没定下神来,一刹那间,二三十个学员在一声口令下,齐刷刷地站起来向我举手行军礼。我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真是惊魂未定,慌忙地举手行军礼回应。动作迟钝不说,大概也不规范,心跳得异常厉害。

  一眼望见那么多双盯着老师看的眼睛,我不敢直视他们。等我定下神来,面对着大多比我年长、资格比我老的学员,我的心情依然紧张。准备好的讲稿,没到预定时间就讲完了。我尴尬地举手向他们行了告别的军礼,快步离开了课堂,也没到队部告别便快步走回了政教科。

  我不愿意也没有向科长汇报这次失败的讲课。我始终怀着愧疚的心情记忆着这次经历。每周一次的自然课,大概只进行了三四次。由于前方战斗的需要,“上干队”的学员们提早结束了学习生活,毕业回部队去了。

  几十年后,我在安徽省新四军研究会出版的《云岭》杂志上,偶然读到一篇回忆教导总队“上干队”的文章,作者是当时从上海某个煤业抗敌组织来参军的,他当时是 “上干队”的一位学员。文章还提到一个给他们上文化课的女教员,没有提名字,没有细节,也未加褒贬。我读后,也有触动:他还没有忘记“上干队”,还记得一个女教员。也许他还记得我第一次上课的狼狈相,只是没有写出来吧。后来我虽从未和他谋过面,但我知道他是我熟悉的一个文化教员徐若冰的丈夫。

  在熟悉我的人们中也许会有人怀疑地问我:你不觉得当这样的文化教员屈才么?说真话,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思想和心态。编识字课本,给“上干队”讲普通的自然科学知识,我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感,而是真诚地以一个新兵的视角来看待这份新的工作的。

  参军后的第二年春天,军直属机关举行纪念“三八”妇女节大会,搭起了高高的主席台,还挂了红色的横幅。与会的几百个干部职工,按单位组成,进入会场,都是席地而坐。按照开会的习惯,在宣布开会之前,各单位的人,要互相拉歌。“×××,来一个!”接着是一片掌声。被呼唤的单位,一定不负众望,有人就站起来指挥本单位的人唱一支熟悉的歌。教导总队的歌咏队当然不甘落后,孙松多次指挥我们放声歌唱。

  会议结束之前,由军政治部一位负责人宣布:表扬政治部主任袁国平、邱一涵(教导总队政治处组织部长)和薛暮桥、罗琼为两对模范夫妇。接着又宣布,教导总队的汪溪教员为优秀女干部。我预先没有得到通知,此刻在热情的掌声中,慌忙地站起来,鞠躬致谢。得此荣誉十分意外,我心里明白,自己并没做出多大贡献,这是组织上对我的鼓励和鞭策。

  2、 遗憾没给史沫特莱当翻译,庆幸光荣参加共产党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到新四军访问,她从前方采访完毕回到军部后,曾来教导总队参观访问了几天。我在训练处参与了接待她的工作。

  她个子高大,穿着军装、马裤,没有一点女性的味道。我能用英语同她对话她很高兴,好像是一见如故,我却对这位陌生的造访者,连姓名都没听说过,很拘束。实际上我是第一次接触外国记者、外国客人,她对我们自制的“地图积木”挺感兴趣,很是称赞。她似乎很随便,无意中向我说到,她有一位印度籍的丈夫,我觉得很新奇,也没去多问。我记得那天午后,张孤梅和我还陪她跳下河去游泳。我的游泳技术很差,没法赶上她。

  在她将离开教导总队时,突然对我说:她不满意现在的一位男翻译(此人没到过教导队),问我是否愿意做她的翻译。她这么唐突,太让我意外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让我考虑考虑。之后我立即向薛暮桥汇报,他不假思索地对我说:“你不能去,这里工作需要你。”我挺高兴地拒绝了史沫特莱。

  事后不久,我想到这件事时,觉得很不对劲儿。为什么我不直截了当地当面回绝她,而要去向组织汇报呢?我怎么就不懂得:一个外国人,不管名气多大,只是个没有组织的“个人”,而作为一个军人,我怎么可能去为她个人工作,更何况要离开新四军?我深感自己的幼稚,缺少对事情的分析判断能力。这是一次教训,让我铭记在心。

  几十年后,事有凑巧,由我牵头,组织了几位同事,共同把《史沫特莱传》翻译成中文出版了。这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这位国际主义战士一生复杂、多彩的经历。上世纪末成立了一个半官方的群众组织“国际友人研究会”,她被列为中国主要的国际友人之一。再往后,当该会在京举行庆祝她百岁生日的纪念会时她已离开人世,也没有她的亲友从海外赶来参加。

  训练处的共产党组织,在当时是秘密的。由于新四军处在国民党政府第三战区的辖区内,而国共两党的摩擦和矛盾不断,军内的共产党组织是秘密的。人们相处久了,注意观察的人,就会发现哪些人是党员。周围共事的,有谁和谁在某个时间同时从办公室消失,必是去开党的会议了。非党的同志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低头想自己的事,干手中的工作。

  参军快一年了,我有了要求入党的愿望。冬天有一次我正好同薛暮桥闲坐在一起,我悄悄地问他:“我可以请求入党吗?”他告诉我,要写个自传,向党组织申请。

  我记得我入党前写的自传,一开头就写道:“我是在清除了超阶级党派的思想之后,提出入党申请的。”之后政治处组织科科长邱一涵同志找我谈话。“共产党是有铁的纪律的组织,你不怕入了党限制了你的个人自由吗?”这是她向我提出的主要问题。这个问题,我已从思想上解决了。我很严肃地回答:“铁的纪律是党的生命。决心革命的知识分子就是需要严格的纪律,以便改掉自身的毛病。”邱一涵含笑点了点头。

  几天后,党支部通知我,已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候补期为半年。训练处的张西雷和张韵之是我的入党介绍人。1940年我成为中国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这是我政治生活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我对邱一涵说的是实话。入党之后,我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很强,“听党的话”是始终不渝的信条,直到1957年反右派斗争之后。

  教导总队真是一个大熔炉,把我从一个不大合格的民先队员,熔炼成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

  3、被迫北撤,在不能生就只好选择死的途中受伤抗日战争初期,国共两党合作,两军协同对日作战。

  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两年,汪精卫就叛国投降,日寇又对国民政府实行诱降,停止进攻中国的正面战场和大后方,其主力转向扫荡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敌后战场。蒋介石乘机又实行起他的反共勾当,连续制造了两次反共高潮。1940年10月,强令我军在一个月内开往黄河以北。朱德、彭德怀等表示,为了顾全大局,以团结抗战为重,同意我方在长江以南的部队,撤到长江以北。

  说白了,新四军占据的皖南的位置,它的发展威胁了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的老巢南京。他的“卧榻”两旁岂能容得一只老虎?

  如果说得远些,共产党中央根据新四军所处的地理和政治位置,早在1938年秋就决定过新四军向北发展的方针。两年多来,时任新四军副军长兼政委、中共东南局秘书长的项英屡屡地采取拖延以至抗拒的态度,拒不执行。尽管多次受到中央的批评,仍不改正,以致贻误了向北发展的时机。

  这次,叶挺军长接到军部北移的命令后,到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那里商议北撤的路线。双方议定:军部和皖南部队由泾县出发,经苏南地区、渡过长江,去往苏北。叶挺回军部后,下令将要撤离的约3000人分两批北撤。首批按商定的路线北移,已顺利地到达苏南根据地。

  上级安排教导队第二批北撤。政治处主任余立金召开大会,向教导队全体教职员工细讲了行军前的各项准备。他说这将是一次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的长途行军,要求大家要有艰苦耐劳和应付突发事变的思想准备。他的讲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点:一是要轻装,保证长途行军的胜利;二是要保持革命军人、共产党人的革命气节。

  他强调了轻装的重要,要求男同志不超过40斤(包括米袋),女同志不超过20斤。他说要准备连续走几百里,不要因为负重受拖累。

  关于气节问题,余立金说,行军途中要经过国民党顽军的防地,可能遭到突然袭击;还要通过日军的封锁线,可能与敌军遭遇…… 如果被顽军抓住怎么办?被敌伪军俘虏了怎么办?这就要考验革命军人的气节了。他列举了许多革命志士在敌人监牢里、法庭上英勇不屈的事例,鼓励大家要做真正的革命者,要立场坚定,要有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一切的准备。

  经过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和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前后两次的报告,我们明白了将要进行的北撤的原委和重要的历史意义后,就静下心来,精神振奋地进行着各种准备。

  大会后,各支部分头举行了党的会议。我是10月才入党的新党员,不久前才举行过秘密的入党宣誓仪式,正在候补期中。在党的小组会上,大家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个一个地讨论了如何应对的办法。譬如,怎样逃避敌人的追捕;万一被捕,如何准备一套没有漏洞的口供,不暴露新四军干部的身份,更不能承认是共产党党员;在敌人严刑拷打和逼供下,要挺住,要坚贞不屈。

  我情绪昂奋,心情紧张而又镇定。我们都年轻,血气方刚,纯真、热情和信念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我想,如果有谁的父母兄弟或朋友来旁听这些会议,他们会惊讶得瞠目结舌,也会被感动得落泪的。

  为了轻装,我认真地清除一些衣物,真的用秤称,一次不行,又抽掉一两件,直到只剩20斤的标准。打起背包,外皮裹着绿色的军毯,里面只有一件毛衣、一套单军装和一套衬衣裤。这就是我的全部行装了。我知道自己体力不强,怕长途行军跟不上队伍,割舍掉不少平常需要的东西,虽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坚决地执行了规定的重量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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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5

 我们第二批撤退人员,是由教导总队和军部机关组成的一支约有1000多人的支队。军部的宋裕和任支队长,薛暮桥任副支队长。这个队伍走的是第一批撤退人员的路线。我们于“一二九”五周年纪念日的那天,从云岭军部出发。教导总队约有百人,除军事教育科的几个人外,大多不懂军事,还有一个30多人的女同志班和一些体弱的男同志。

  从云岭到苏南的新四军江南指挥部驻地约四百里,走了七天,开始每天走四五十里,逐步增加里程。沿途经过国民党军队52师、108师和忠义救国军部队的驻防区。国民党军队加派岗哨,荷枪实弹,如临大敌。我们大多数人没有武器,随时准备应付他们的袭击,每到宿营地,都要做严密布置:睡觉不脱衣服,不解背包,在老乡家借点稻草搭铺;预定了发生紧急情况时突围集合的地点。然而一路无事。显然,国民党顽固派的目标已确定要围歼新四军的军部,而不是这个后方支队。

  行军的第三四天,经过宣城附近的杨柳铺、孙家府一带东北军108师的防区。我们的感受就大不相同了,沿途村镇驻军为我们设了茶水站,站在街道两旁围观的士兵和老乡,用和善的目光迎送我们。双方都贴了一些标语,还呼喊口号致意,那两天正是12月11、12日,1936年西安事变的四周年纪念日。我们贴出标语:“坚决抗战到底!” “ 打回老家去!”“向坚决抗日的东北军致敬” 等,他们也高呼:“欢送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

  行军第七天,进入了苏南境内。傍晚到达了溧阳的水西村,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所在地。我们像是到了家,一路的疲劳和紧张消除了。

  江南指挥部不容我们休息,突然来了1000多名非战斗人员,目标太大,一旦日军扫荡,能掩护的兵力有限。

  次日出发时,支队分成两路。教导总队人员走西路:过溧水——武进公路,经茅山根据地往苏北。江南指挥部派一个连掩护我们过公路封锁线。

  夕阳西下时我们出发了。今夜要过敌人封锁线溧阳—武进公路,需连续行军一百多里不休息。国民党顽军可能配合日军来袭击。过了公路还要快速行军二十几里,以防公路两侧敌伪军出动。要把带有军队标志的钢笔、枪支都留下,只是允许戴眼镜的同志留着眼镜。

  我们由南向北,一路走的是山间小路,崎岖难行。远远地望去,北边有个很高的尖山,便是茅山,那里有日军的据点,周围有我们的根据地。我是女同志排的副排长,排长是郑人觉同志。副排长的位置在全排的尾部,行军过程中要前后联络三个班,不断地跑前跑后。几小时后,大约已过午夜,下起雨来了,而且越下越大。路滑山陡,队伍拉开的档子越来越大,令人着急。我加紧了前后的联络,很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有人掉队,失去联系。队伍吃力地前进着,速度很慢。

  就在这行军最艰难的时候,我猛然间感到脚踝骨剧烈地疼痛,脚立刻就不能沾地了,我想一定是踝骨扭伤了。我坐在地上,黑暗中看见走在我后面的人蹒跚着一个个越过我走向前去了。这时,雨下的依然起劲,周围一片漆黑。我的脚疼如针扎,心急如火燎。

  “汪溪脚坏了,不能走了。”这口信经过行列里每一个人的口,传到了前面的领队。

  不多久,薛暮桥的命令传回来了:“叫汪溪等在路边,近处有交通站。”

  又过了一阵子,队伍走过去了,剩下我孤零零地坐在泥水中。我惶惑起来了。过了一阵子。突然,我喜出望外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军事教育干事严振恒。在训练处,我是文化教员,我们两个科的办公室是用篱笆杖子隔开的一个祠堂里的两间相对的屋子。原来,他和另外一位男同志(后来我才知道是政治教育干事夏光亚同志)是收容队,行军位置离队伍尾部几百米远。

  他们二人把我架起,想架着我往前走,追上队伍,越过封锁线,这里离公路只有三五里路了。但是,我的一双脚完全不能沾地,全身的重量统统压在他们身上,如何拖得动?无奈何,三人只好坐在路旁的沟里。

  过了三十多分钟后,从队伍前进的方向来了黑压压一队人,行走的很快,还唱着歌。我心里一怔,他们是何许人?及至走近,听到严振恒同他们搭话,不一刻,他们又快速地继续前进了。原来他们是江南指挥部派来护送我们的战斗连队,完成任务后正在返回。严、夏二人同他们商量,希望他们协助送我们过公路去追赶队伍。

  “快要天亮了,赶不上了!”他们说,“过了公路还要走20多里呢。你们明天再过公路,到西阳附近可以找到部队。”

  他们走后,留下我们三个人。雨还下着,前无村,后无店。因为离公路很近,公路两侧伪军活动频繁,我们不能呆在原地,必须找个隐蔽的地方。他们二人架着我缓缓地朝我们队伍前进的相反方向走去。

  在一片漆黑中忽然发现在左边的山腰上有隐约可见的灯光,我们估计是老百姓家,便朝灯光走去。果然,发现了一个人家。严振恒叫开了门,说明了我们的身份和处境。主人面有难色,回答说:“这儿离公路很近,鬼子和伪军常下来,不是你们逗留的地方。”他告诉我们,翻过一座山向西走,有一户人家,主人叫许维新,是新四军的营长,他手下收了不少徒弟,敌伪军不敢惹他。说着,这位老乡带我们上了路。

  4、养伤两天受阻长江天堑,又被“皖南事变”消息震惊天已拂晓,我们看到了一所新瓦房,背靠山冈,前面一片稻田。我们走到房子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许营长的妻子。知道我们是新四军掉了队的干部,她非常热情,安顿我们住在她家。

  这位许营长颇有点传奇色彩。他原是当地一位小绅士、帮会头子。日本人打来,他便带着帮会的徒弟们拉起一支游击队。

  陈毅同志率领的新四军一支队开辟茅山地区工作时,他请求新四军改编他的队伍。这个队伍被编为一个独立营,他任营长。他的队伍不大,他帮会内的徒弟在敌人据点内都有关系,所以消息灵通,情报工作和联络工作很出色。后来听说,他参加了共产党,不幸在战斗中牺牲了。

  许家房子有两进:前面一排有前厅和两厢;后面是一天井;后排房子中间是一个供着关公的大厅,左右两侧各有厢房。严振恒和夏光亚被安排在前院的厢房住,我被带到后院厢房,一铺空着的炕上。主妇给我送饭,还送来中草药黄芷子、烧酒和鸡蛋白搅拌成的涂料,替我把整个脚踝骨都敷满,包扎起来。

  这天中午,许维新营长回来了,随身跟着几个带驳壳枪的人。当天夜晚,约摸10点钟后,我所住的厢房旁的中堂灯烛通明,人声杂沓,是许维新在摆香堂收帮会徒弟。我生平未见过,很是好奇,很想看个究竟。但是,一不能下炕,二是不便窥视,没能去观看,只听得人声笑语,热闹非凡。他们讲的话,我大都听不懂,想必是帮会的术语和行话了。

  在许家住了两晚,打开包裹着的敷料布,脚脖子周围一片乌青,淤血已散开一些,感觉轻松多了。下地一试,脚可以沾地了,我真是高兴。多么幸运啊!行军掉队,本是担惊受怕的事,可是有战友们的扶持,在完全陌生的地区,又找到这样好的人家的照顾,得以逢险化吉,真是太幸运、太高兴了。

  我们向主人道谢,准备上路。主人给我们拿出旧的便衣,让我们换上,这是为了蒙混远处的敌伪军的。我们的内衣全部是军衣,是经不起细看的。第三天黄昏时刻,许营长派了个向导护送我们。经过致和交通站,稍事休息,在天黑以前,我们一行四人,大摇大摆,不慌不忙地走上了宽不过十几米的公路。

  站在公路上,我有意地左右环视,不见人和车马的行迹,我暗自思忖:不就是这不起眼的封锁线吗?有什么了不起?害得我们队伍吃多少苦头,费多少周折,要在黑夜偷过……还要有战斗部队掩护……。敌人霸占了我们的公路和铁路交通线,到处成了封锁线,可是,封锁线再封锁,怎能阻挡我们部队前进的去路?

  过了溧武公路,我们依然以普通行人的速度,直奔四县总会。它是茅山根据地的句容、丹阳、金坛、溧水四县“抗敌救国总会”的简称,实际上是这个地区的抗日民主政权。总会主任是位民主人士樊玉琳。

  到了这里,才知道薛暮桥率领的一行人,几天前通过了公路封锁线,现已化整为零,化军为民,分散到各个村老百姓家“打埋伏”去了。

  我们在四县总会没有停留。在这里,我换上了一件深色格子布的棉袍,由一位交通员带领,到句容县境内的一个村子去打埋伏,匆匆地同严振恒和夏光亚同志告别。他们被分编在另一组,到另外的村子去了。我多么感谢他们!不想,这番分手,几十年后,准确些说,我们是在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才相逢的。那时,严振恒刚从装甲兵司令的职位上离休。

  领队把队员编成小组,每组六七个十来个人,男女搭配,安排到离敌人所有的据点仅8里路的句容县境内的村庄住下来。我们同房东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在敌伪军下乡扫荡骚扰时,房东掩护我们“跑鬼子”。

  我和同一组的女同志俞英、胡行之等人曾变换了几次打埋伏的村子。接近旧历年关,老百姓家都在蒸年糕、团子,忙着过年。穿黑衣的伪军频繁地骚扰。一有消息,房东或村人就通知我们跑出村去,远远地望见岗子上蛇形行走的黑衣人,我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半夜有敌情,房东就领我们到村旁的小屋躲藏一阵。

  我们耐心地等待组织派人来领我们渡长江。从这里渡过长江,要先过运河和沪宁铁路。南京和东京在我们开始北撤时就在广播里宣传新四军要在苏南渡过长江北上,敌伪军千方百计地对铁路沿线加强封锁。铁路两侧拉上铁丝电网,只留几个小口子由日、伪军站岗把守,仔细盘查行人。要通过铁路两侧一百多里的敌占区,得走几天,还要应付日、伪军或警宪的盘查,都有很大危险。

  领队和地方党同志商量,安排一个组一个组地分批选择不同的路线渡江。由交通员护送,送走一批,隔几天再送一批。一路上更换的交通员都由地方党的秘密交通站安排,从皖南撤退的一两千后方人员几乎全是靠分散在江南的交通站护送的,可见新四军在农村扎下了根,也可见组织起来的群众的巨大力量!

  打埋伏的队员们,有的扮成夫妻,有的装作兄妹,或“回娘家”或“串亲访友” ;有的组还穿行在梅花桩似的敌人据点之间,穿过敌占区;有的得到伪军的暗中协助……。我们的同志有勇有谋,千方百计地蒙混过敌军哨卡,踏上了到达江北之路。

  第一个渡江的小组组长是政治教员姚耐,组员5人,2男3女。他们从奔牛和吕城之间过沪宁铁路。早晨过铁路,下午到了长江边的小河镇,近黄昏时上了渡船。船上有前后到达的三批约20几人,都是军部不同单位的后方人员。还有几位其他乘客。朱庭光在1987年回忆渡江时的情况写道:离开小河渡口船在夹江中逆流而上。船没有帆,靠摇橹;夹江水浅,有时要撑篙。船行得很慢,往西北划了两三个小时,把几位乘客送上夹江对岸,又划了一阵子才绕过沙洲,从港汊里转向大江。船工们很小心,先观察一番江面有无敌人的军舰,近日来不时有日本舰船沿江巡逻。看清没有敌情之后,渡船才能进入长江主流。

  长江真是宽阔呀!正是夜间,一眼望不到边,只见近处灯光闪烁,江水平静地流淌着,船上的人都感到舒展开朗,心旷神怡,有人哼起了由赖少奇作词、何士德谱曲的《渡长江》“薄雾迷漫着江面,浪涛敲击着堤岸,在这黑沉沉的午夜我们要渡江来了……”

  多么熟悉的歌!我们在教导队俱乐部不是经常唱的吗?真遗憾,我无缘同他们一起在长江边上哼唱。

  我们既无法渡江北上,决定回上海,换另一条路北上。我们被安排到日寇占领的镇江,然后从那里乘火车到上海。

  某天,早饭后,村里来了一位穿着短袄的交通员,说是要领我去见薛暮桥同志。见到薛暮桥时,见他身边还有两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长袍的小伙子,后来知道是四县总会樊玉琳主任的儿子樊邦协兄弟,他们是来参军的。

  薛暮桥和我,还有那两个小伙子,由交通员领着向镇江方向走去。就在去镇江的路上,薛暮桥告诉我,他到樊玉琳家去时,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满地都是散乱的废纸。他十分偶然地发现一张报纸上竟登载着一条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皖南军部遭到国民党顽军的围歼,死伤惨重!

  真是晴天霹雳!我们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自离开新四军军部所在地云岭北撤以来,大家都在忙着行军,没有条件看报纸,更不可能得到上级及时发布的重要消息。不想后来到了上海,这噩耗竟被证实是真的!

  就在我们支队撤离泾县军部的时候,蒋介石在12月初下令各部队,不要截击新四军首批通过的后勤人员和辎重,要等新四军主力部队通过时进行攻击,一网打尽。同时,重庆统帅部调动了7个师,布置在皖南的新四军周围,形成了大包围圈。

  1941年1月6日至14日,新四军皖南部队约9000人,其中就有教导总队的教职员和学员13人,在撤离皖南的途中被围困于石井坑。经过同国民党顽军血战7昼夜,终因敌众我寡、弹尽粮绝,遭受了惨败。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

  蒋介石的血腥预谋使亲者痛、仇者快。事变后的1月17日,重庆《新华日报》巧妙地避开了当局的审查管制,破天荒地在头版“开了天窗”, 发表了周恩来的抗议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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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3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6

 在鬼子眼皮下周旋,在苏北坚持到抗战的胜利黄昏时分,我们接近镇江城门,有日本兵站岗,敌人的凶狠铁面依稀可见,我的心不禁扑扑地跳起来。我参加抗日斗争已四五年了,在新四军也工作了近两年,但因是非战斗人员,这样近地同鬼子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镇江已在日军占领之下,我们就要钻进敌人心脏去了。我看见,在我们前面走进城门的行人,都向日兵鞠躬,我心里一怔,放慢了脚步。这时,交通员轻声对我说:“有良民证不会搜查的,放心走好了。”我低着头,避开了哨兵的目光,没有鞠躬快步走进了城门。当时,我穿的是在西阳换上的棉布长袍,脚上一双旧布鞋,梳着短发。这样的装束,既不像当地的农村妇女,也不像镇江城里的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外路人。可是敌人哨兵是“舶来品”,没有这样的眼力,只认“良民证”,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眼前有两个新四军,而且其中一位是“大官”,就要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进城了!

  交通员带我们进了大街上一个门面不大的店铺,在柜台里面的八仙桌前坐下休息。我打量着这所房子,看见这房子还有个阁楼。薛暮桥同店东家商量后告诉我:“你就呆在楼上,遇到人,不要多开口。”我爬上阁楼,见到一张挂着帐子的床,像是女眷睡觉的地方。这一晚,我睡得很熟,没有看到什么人。暮桥同志这一晚是怎么过的呢?睡得好吗?

  次晨他告诉我:昨晚饭后,他由店里人陪着到澡堂去洗澡。在池子里就听人们在议论着:“过年这几天风声可紧啦!说是今天有新四军混进了城,明天要严查户口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暮桥同志出了澡堂,同店里人打了一夜麻将,未敢入睡。真是有惊无险,万幸……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可是,急也不行,从镇江上火车,除了通行证和火车票,还得要牛痘证。这种牛痘证不需你去接种,不过得花钱通过伪官去买。麻烦的是,这两天正值旧历年,在初五以前,伪政府机关照例不办公。我们只有等待。

  旧历正月初五那天,我们一行四人由交通员陪着到一个窗口前排队领了牛痘证,然后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镇江啊,镇江!你喘息在敌人铁蹄下,我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没有看看你的面容,更不必说那有名的金山、焦山了。等着吧,我们终归要回来的。

  我们坐的是三等车。车厢里乘客稀稀疏疏。暮桥同志同我对面而坐,樊家兄弟坐在旁边一排座位上,离得不远。

  火车徐徐开动了,我又兴奋又紧张。不一刻,两个穿黄军装持枪的日本兵,来到车厢巡查。他们趾高气扬,皮靴咯咯响。我抬眼看,暮桥同志面无表情,我也目光平视,若无其事的样子。巡逻兵走过我们的座位往前走了,我暗暗地吁了一口气。现在回忆起来,上火车前,我们并没有准备什么口供,如四个人什么关系,到上海干什么……可是人们知道,敌人在被占领的大动脉的列车上,为了显示其“新政”,并不轻易在火车上搜查盘问。敌兵把我们当成“顺民”放行了。

  火车到了我熟悉的上海北站,一路平安。薛暮桥知道我在上海有亲戚可以投奔,分手时,他叮嘱我:你就呆在亲戚家,不要出门乱走,我会派人通知你上船去苏北的。

  在上海,我住到杨姓的七姨娘家,她住在当时叫做越界筑路的愚圆路668弄。后来知道,据说她家最近就住着一个大汉奸陈簏,这个名字让我大吃一惊。他是我三伯父汪荣宝的儿女亲家,他大儿媳的父亲,曾当过国民政府派驻法国大使,弄堂里少不了便衣侦探和特务。杨府是大家庭,住一所二层楼花园洋房。我大学毕业与母亲住在上海时,曾多次去过,我离沪去参军,七姨娘还曾来送行。

  如果穿着下车时的一身装束走进杨家大门,会把他家看门的人惊呆的。我必须先换装。下火车后,我直奔坐落在静安寺路的女青年会,找到了劳工部长梁思一同志。她是北京 “一二九” 运动的活跃分子。

  在她的宿舍,我洗了澡,从里到外换上了梁的衣服。这样,走在十里洋场上海的街上就不会惹人注意了。

  七姨娘见到我很高兴,她说,家人都以为我已经在皖南牺牲了。她把我安排在二楼独住一间屋子,不叫我下楼吃饭,不同杨家的人照面。

  七姨娘已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知书达理,有正义感,同情心。她总是以一种爱抚又赞许的眼光看着我,反复地对我说了多次:你有决心为国家吃这样的苦,可真是不容易啊!她从报上知道皖南事变,见我毫无二心地要回苏北的新四军军部,并不说什么,只赞许地点点头。国民党1月17日不是宣布什么:“新四军叛变” “取消新四军番号” “公开审判军长叶挺”?他们这种使亲者痛、仇者快的倒行逆施,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妇女、善良的老太太心目中也是通不过的!那些日子,我在上海唯一的“群众”就是这位老人。她对国是的明确的态度使我感到温暖,感到当一名新四军战士的光荣。

  半个多月之后,1941年3月中旬的一天,一位交通员拿了薛暮桥的便条通知我上船的时间和地点。在码头,我同樊邦协兄弟会齐,听交通员说,薛暮桥要在上海治病晚些天才走。

  船驶出上海港急行一夜,我们在张家港登岸,经过在敌伪占领区之间的穿行,到达了苏中解放区的海安。从海安步行几天就到达盐城,皖南事变后,1月17日,重庆发布了撤销新四军番号的通令。蒋介石没有料到,中国共产党于1月20日宣布:任命陈毅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代理军长,还有政治委员、副军长、参谋长的名单。1月23日他们就通电全国宣布就职了。新的军部就设在苏北抗日根据地的盐城,这是一个新的完全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没有国民党编制的番号,不属于哪一个战区的战斗序列,也不需要国民党政府提供补给,并且这个新四军从原来的四个支队一下就改为7个师,比国民党原先答应新四军两个师的编制多出了5个师。这个新四军可以独立自主地抗击日伪军,发展抗日武装,建立新的抗日民主根据地了。在长江以北的江苏和安徽地区,它有权力打击投降日寇的部队,以及那些同伪军、土匪勾结的国民党军队。1941年2月中旬,军部成立不久,新四军就讨伐了叛国投降的李长江部,而国民党当局对之却是噤若寒蝉,无所作为。

  教导总队的同志们,除严振恒等人被苏中区粟裕司令员留下工作外,全体都安全地到达了盐城。教导总队也改名“抗大五分校”了。

  不寻常的撤向苏北四个月的阅历,锻炼了我的革命意志,增加了对日寇、国民党顽固派进行斗争的复杂性的认识,开拓了眼界,政治水平提高了。

  我入党后的候补期也在这期间度过了。4月初,在一次支部大会上我转为正式党员。我被分配到抗大女生队任政治教员。

  1945年8月15日这天,日寇投降,八年抗战终于胜利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苏北阜宁县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一个村庄休产假,这里是新四军三师所属的抗大五分校所在地,师长黄克诚还兼校长呢。这可是一百年来中国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第一次取得胜利,从亡国的险境中挽救了国家。多么值得欢庆啊!学校并没有举行庆祝会,更没有盛大的游行,人们聚在一起,欢呼雀跃的声音彻夜未断。

  日寇投降后,苏北许多县城的日军撤走,由伪军接防。新四军三师主力部队一连攻克并接管了淮阴、淮安、盐城和其他县城。淮阴是一座古城,也是苏北的经济中心,光复淮阴是苏北战争的一大胜利。我们抗大的全体教职员工和学员奉命开往淮阴,与三师主力部队会合。拂晓从驻地出发,傍晚就到达了,大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可是,第二天命令就传来了:连夜整装,长途快速行军,奔向东北。既没有动员会,也未传达什么精神,我大惑不解,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远征东北?又为何如此紧急? 后来知道,“八一五”后,美国的军用运输机正在协助远在西北和西南的国民党主力部队到东部各重要地区去接受日寇的投降。为此,三师部队要急速行军,抢在国民党军队之前到达东北,去光复、接管敌人投降后的当地政权。当时,这一具有战略意义的部署是保密的,不向一般干部传达。

  我怎么办?我的脑子乱极了。

  孩子还吃奶,怎能跟随部队急行军?把婴儿托给当地百姓家扶养?不行!淮阴不是根据地老区,没有群众基础不说,时间又如此紧迫,根本来不及安顿;要不带着孩子去参加师部后勤组织的“家属队”?那我就得脱离工作,是我最不愿意的;要么脱离部队,转到地方,带着孩子去做地方工作?这样又变化太大,我人地两生疏,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辗转床褥,几个方案执行起来的细节和后果,搅得我难以入睡。我把我的考虑原原本本地说给丈夫陈克听,他没有表态。我只好下决心选择了最后方案。毕竟可以不抛弃孩子,又能继续工作。我知道我不大在意夫妻长期分开使他不满,他却有口难辩,不过我也是无可奈何了。

  次日,天刚破晓,他就向组织汇报了我的决心。组织批准了。真要感谢组织的理解。陈克带来一个战士,扛着一副扁担,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箩筐,这是为婴儿准备的。这位战士是盐阜地区的农民,年纪约在30岁上下,不愿意远离家乡,又不肯做一名逃兵,当领导安排他随我到地方去工作时,他欣然接受。

  真是个大变动的时期!军令如山倒,三师的部队吃完早饭便开拔了。1945年8月,我一个普通的军队文职干部,就这样告别了新四军,离开了六年的军旅生活,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惆怅……二、 大转移:从江南孤雁到东北苍鹰1、 带着孩子上路,到济南执行小组当翻译我到淮阴的某个办事处,转党的组织关系,得到有关方面的指示是:不在淮阴分配工作,等待分组编队,到山东解放区临沂,去那里的山东分局报到。

  为什么要到临沂,临沂在何方,相距有多远,当时我都一无所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已经习惯了,等待编队吧。我当时推测,日寇投降后,整个华中的解放区已经连成一片,统一起来了,1945年11月1日宣布成立的苏皖边区政府就设在淮阴。我军可能不准备长久驻守淮阴这样的城市,而山东解放区地域辽阔,又是老区,那里需要干部。我的推测没有错。1946年9月19日,同国民党进行的解放战争全面开始,我军主动撤出淮阴。

  几天后,开始了一次很特殊的去往临沂的长途 “行军” 。“队伍”是被编成了大组小队的几十号人,有男有女,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单位,大多互不认识。没有现役军人,更没有军队建制。说是“行军”,不如说是一次有组织的文职人员的长途步行大转移。

  像我这样带着一位挑夫、一个婴儿上路的,在这个集体里没有第二个。路上我才得知临沂在淮阴西北300多华里。我们每天大约要走30里左右,日行夜宿,沿途有茶水,有饭吃,道路平坦,不过河,不爬山,也没有敌情;而且当时正值秋高气爽时节,应该是一次极轻松的旅行,比起五年前我从皖南军部北撤时的艰苦行军,真有天壤之别。

  然而,上路第一天,我就感到一点也不轻松。队伍大概是五里小休息,十多里大休息。大家小休息时,我得忙着给婴儿换尿布、喂水;大休息时,得抓紧时间喂奶;晚上旁人安安稳稳地入睡,我得洗尿布,还得侍弄孩子,不让她哭啼,吵闹别人。幸而女儿晶晶不是爱哭闹的孩子,白天躺在摇摇晃晃的箩筐里,不大出声;晚上睡得还安稳,让我这个初次带孩子的妈妈,减少了许多手忙脚乱。

  经过十多天,我们终于到了临沂。

  临沂是山东解放区的首府,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城市。在接待站,我正感冒发着烧,愁眉不展地坐在板凳上,望着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人们,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工作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真是碰到好运了。那天下午,有一位当地的女干部带来一个小姑娘,向我介绍说,这孩子刚从老家出来“参军”,意思就是参加革命工作,就让她帮你带孩子吧。她叫牟乃英,山东日照人,才16岁。我们姊妹相称,共同渡过了三年多不安定又不寻常的日子。

  1946年1月中旬的一天,突然来了一位穿军装的领导模样的同志找我谈话。他说,北京成立了由共产党、国民党和美国军方代表三方面组成的军事调处执行部。山东也要成立执行小组,组织决定调你去当我方代表的翻译。

  当时既没有电视,我又不听广播,报纸也是时断时续的。什么执行部、执行小组,我真是一头雾水。要我当翻译,我更是惶惶然了。抗战八年,我在新四军六年,除了初参军在教导总队工作时,见过来采访的美国作家史沫特莱,同她有一天的交往;在《大众日报》,认识了美国女记者葛兰,帮她做了几天翻译,此外,就再没有接触英文了。

  我向这位领导如实地讲了我的状况,说我不能胜任,请组织再研究研究吧。此外,还强调我有一个刚半岁尚未断奶的女儿,难以脱身。没想到,他根本听不进去我申述的意见,简直毫无商量的余地。他对我说,你的英语有基础,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事后,我明白了,他从我的档案中发现了我燕大毕业的历史。

  军事调处执行部是个什么组织机构呢?

  抗日战争结束后,美国总统杜鲁门派陆军五星上将马歇尔作为特使,到中国来调处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军事冲突。

  美国政府执行的是扶蒋反共政策,一方面在两党争夺日寇投降后撤出的城乡政权上援助国民党,使其尽可能在中国大部地区确立政权;另一方面,又推动双方进行协商,尽力避免发生大规模内战。马歇尔、周恩来、张治中作为三方代表,在北平设立了军事调处执行部。全国设立了若干个调处执行小组,济南执行小组就是其中之一。济南执行小组即济南三人执行小组,成员是戴维斯、邝任农和国民党一位姓涂的先生。

  我奉命搬到临沂交际处待命。交际处是一所陈旧的单层小洋房,房顶有些特殊的装饰,同街区的一般砖瓦建筑相比,凸显出它的特殊“洋”气。这里有一个挺大的客厅,还有餐厅和几间大小不一的卧室,洗手间和厨房等等也是一应俱全的。我推测它可能曾经是某个外国传教士或宗教团体的财产。

  我和孩子、牟乃英一家三口住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有一张小桌子,两个凳子和一张床。我们不再睡土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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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3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7

 没过几天,我得到通知:准备好,明天有飞机来,你要随飞机飞往济南。第二天一早,我脱下了旧衣裳,换上了一套草绿色的不知是什么面料的军装,当然已经不是新四军的军装了。 没有镜子,我看不到换了装的自己,只感到整洁利索些了。

  飞机降落在临沂机场。

  从飞机上下来的客人、准备上飞机的我方工作人员、接机的主人、前来送行的亲友,再加上前来采访的记者,这中间还夹带几个美国人,一时都云集在交际处,有点乱哄哄的。气氛并不欢乐,而是严肃拘谨的。

  面对这些我都陌生的人,我不得不和孩子、小牟告别,她们二人以后怎么生活,我心里没有一点着落。然而,在我即要离开交际处去机场之前,有人特意前来告诉我:“孩子已经安排好,送省政府办的托儿所,你们上飞机后就送小牟同志和孩子前去。” 我的心才一下落在地上。

  我们一行人登上了一架美国军用飞机。硬邦邦的金属面的座位,一溜边地排在机身的两侧,连安全带都没有,整个机舱显得空荡荡的。我是生平第一次乘坐飞机,没有经验,飞机起飞后,我也同旁人一样,在飞机舱里来回走动。几分钟之后,便感到了眩晕,恶心,我马上回到座位坐稳,好一阵子后,才渐渐平缓下来。

  飞机降落在济南机场。济南执行小组的中共代表团进入了“白区”。

  一辆美国军用吉普车在等待我们。济南的市容显得很陈旧,特别惹眼的是一些路口,堆积着麻袋,或设置了障碍。他们在备战呢!

  吉普车在一座二层楼的花园洋房大门前停下。这里将是济南三人执行小组办公和食宿的地方,我方和美方的全部人员都住在这里,国民党方面的人员只到这里来开会。

  这座楼房是完全的西式建筑。一楼有很大的会议室和餐厅,二楼是卧室和办公室,还有个很不小的阳台,偌大的庭院,望出去却荒芜得不见一点花草树木。据说,这个建筑原是英国驻济南领事馆的官邸。大概建得不久,保管的不错,整个建筑并不显得陈旧。

  我方代表团工作人员有十多个。主要成员:正代表邝任农(少将军衔)是江西老表,副代表黄远(上校军衔),此外还有参谋、翻译、秘书、电台工作人员五六位。正副代表住在二楼一间朝南的大房间,这是他们的卧室兼办公室。有一部手摇电台,设在一楼。我的卧室在二楼一侧的一间小屋,邻近的几间屋子住着美方一般的工作人员。

  国民党的代表涂(少将军衔)、美军方面:代表戴维斯(空军上校)。

  我方主要工作人员每日三餐都到餐厅同美方代表一齐进餐。一个铺着白布的长条餐桌,主人位置的一头坐着戴维斯。餐桌两面,一边是我方人员,对面是国民党人员,他们并不常来就餐。餐桌上摆的是美国军队的西餐,很多冷食都是些空运来的罐头食品。进餐时,大家很少交谈,气氛沉闷。

  2、“翻译机器”感受陈毅魅力和谈判中的戴维斯开始工作的前几天,作为翻译的我很有点紧张。拼写生疏了,军用的词儿又很生僻,一时想不起恰当的词儿,只好弯弯绕,句子语法不对了只能将就…… 不过几天后,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原来的英语恢复得不慢,而且还能从戴维斯的讲话中汲取新的词儿和表述方法,我能应付自如了。

  也许是因为在“白区”,为防止被窃听,在办公室里,是不谈论工作的。谈判开会之后,出去视察归来,邝代表从不同我们谈论工作中的成功和不足之处。我只见到他谈判后和视察后急忙伏案写报告发电报,几乎每天都发,有时一天发两次。我私下调侃自己是一部不用头脑的“翻译机器”。我在执行小组工作了半年,对于调处工作面临的形势变化和每次斗争我方的成败得失是模糊不清的,又没有会议记录,所以今天回忆起来就少了些谈判的细节。

  在会议上,国共双方代表有时会争执起来,甚至吵得厉害。这时我方邝代表满面怒容,声色俱厉。我这个翻译很难用英语表达出他那样的强硬,我从来没有用英语同人吵过架呀!其实,这也不重要,听我英语的,只是戴维斯一个人,他从邝代表的神情就感知到他的态度了。我甚至发现,每逢我方代表声色俱厉时,他仍面带笑容不大在意。也曾发生过我方代表在怒斥对方后站起来,拂手而去,退出会场,我方人员一齐跟退的事。

  济南三人执行小组到达济南不久,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何思源在他的官邸宴请小组,表示欢迎。这是一次例行公事似的聚会。何思源和三方代表的讲话和宴会的气氛是不冷不热的。

  约在2月初,济南三人执行小组造访临沂,这似乎也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行动。我方军队最高领导人是陈毅,当时他的职务是华中军区兼山东军区司令员。他可没把这次聚首当成礼节性的活动,他抓紧这个时机亲自同美方代表戴维斯作了长时间的谈话。无疑,他用他生动活泼的语言和深入浅出的哲理以及坦率诚恳的态度,向这位美国高级军官阐明了我方的原则立场。他的人格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谈了至少有两个小时,似乎谈得比较融洽。在此后的执行小组工作进程中,我感到了这次谈话的重要作用。

  那是暮春三月百花盛开的日子,有一天我得到通知:陪美方代表到临沂陈毅司令员的住所去吃便饭。我和戴维斯是怎么到临沂的,是否趁我方代表回临沂汇报工作之便同行飞去的,还是开车远征的,全记不得了。

  陈毅的住所是一个带有院落的砖瓦结构的平房,显得有些陈旧了。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陈设非常简单,饭厅不大,摆一张不怎么长的小长桌,铺着白台布。陈毅司令员和夫人张茜一同出来迎接客人。

  真像是普通朋友一起吃饭,大概也就是四菜一汤。陈毅是四川人,可这顿便饭并没有川菜麻辣的特点,是怕外国人难接受吧。记得我看见端出一盘海参来时,轻声地对张茜说,客人不吃海参。主人有点尴尬,表示了歉意并张罗着换了一道菜。

  这顿午餐,没有谈什么正事,更没有高谈阔论,只是随意地闲谈,气氛轻松、友好。我想,陈毅此举必然使客人格外地高兴。高级将领请外国人到家里来做客是稀罕之事,传达的是友谊,戴维斯岂能无动于衷?这次家宴,又为艰难的军事调处工作留下了“佳话”,表现了陈毅将军的外交魅力。

  此后的一天戴维斯将我找到他的办公室。平日三方面代表和工作人员除了正式的工作或应酬场合外相互间是没有个人接触的。这是我唯一一次进入他办公室。他要求我用中文代他写一封信给陈毅司令员,向他表示慰问和敬意。我感到十分意外,也不好多问,就坐在他办公桌旁,以“尊敬的陈毅将军”开头,写了不到一百字的短信。我逐句地译给他听,他笑着表示满意,签了名。我告辞出来,心里琢磨:他有中文翻译,为何要找我代写?他为何不让我用英文写,而让我用中文呢?我想,戴维斯是有心计的人,他大希望赢得陈毅将军的尊敬和友谊。这不能不说是陈毅将军个人魅力的体现。

  虽然美方的立场是偏袒国民党一方的,但我渐渐地发现戴维斯对待两方代表态度的不同:对我方代表是平等的谈判对手,对国民党代表,他常表现出居高临下的长者对待下属的姿态,不论在饭桌上、会议桌上或其他公共场合,我都觉察出这个区别。

  戴维斯是空军上校。据说,在美国军队中这个军衔在空军的含金量比在其他兵种的要高。他不辞劳苦亲自开车,开飞机,使我们惊奇,也让我们多了一份钦佩。在那个年代,解放军的装备很差,不必说飞机了,即使是机动车车辆都很少,高级军官一般是以马代步的。偶尔有缴获的车辆,也不会有领导去开车的。即使是装备较我军优良许多倍的国民党军队,由于等级观念,大概也不会有几个高级军官肯放下架子自己开车。

  戴维斯还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人情味。在小组谈判的冷漠的对峙气氛弥漫的日子里,他会突然地邀请双方人员和他一起共进午茶,摆点水果点心、咖啡、热茶,制造一点轻松和平的气氛。有一次,他借着庆祝某个节日之名,下午就在二楼一间小客厅里举行了一次“鸡尾酒会”。参加者就是三方面主要工作人员,没有外来人。戴维斯搞起外交来了。

  当时谈判也好,外出视察也好,主题大多是围绕着交通问题,国民党和美方代表急于要修复从济南到胶东地区的胶县至青岛的胶济铁路。这是一条横贯山东省中部的交通大动脉。此外就是恢复重要的公路交通,如潍坊、聊城、淄博等公路的中心。恢复交通是为了便于国民党运兵、运武器装备、后勤供应,为进攻解放区做准备。而破坏铁路和重要公路,并非一日之功,是八路军和新四军在敌后坚持对日寇进行游击战争的重要部分。执行小组外出视察的大小城市都是同铁路公路交通有关的,章丘、张店、淄博、潍坊、高密、聊城以及青岛都是小组去过的城市,有的不止一次地通过或停留。

  有一次,戴维斯为了具体了解胶济铁路破坏的情况,沿着弯弯曲曲的铁路线低空飞行,飞机摇摇晃晃,我们都眩晕得难熬。飞回济南降落时,他还得意地同大家开玩笑说:“你们没有睡倒吧!”小组出去视察时,在或大或小的城市多次发生过来自农村的所谓“难民代表”向我方代表请愿的事件,有时,他们还呈上许多人联署的请愿书。显然这都是由当地政府组织的,这些“代表”就是我们称作“还乡团”的被农民斗争过或逃到城市躲避斗争的地主老财。在军事调处执行部存在的大半时间,山东解放区正在进行着热火朝天的土地改革的群众运动。

  “还乡团”是来向我方代表抗议示威的。他们是和平请愿,我方代表自然也用和平的语言应对。出面应对这些地主老财的是中共的副代表黄远。他是胶东地区威海市人,说话带胶东口音,是请愿者的“老乡”。他又是一位政工人员,正适合去和他们对答。戴维斯对“难民代表”的请愿常表现出不满,因为他们的行动干扰了三人小组在当地的调处工作。有一次在某城市,小组和当地有关方面正在进行的谈判会议,就因请愿“难民代表”的到来被搅散了。戴维斯为此对国民党涂代表发了脾气。

  大约在四月底或五月初,戴维斯突然被调离了,走时没有送别仪式。我心理琢磨过,他是正常调动呢,还是有什么事情使他的上级不满呢?我无从回答。

  3、美国朋友所拍照片引发的半个世纪的故事接替戴维斯的是奈普中校,到任不到一个月,便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件:中共代表团人员被当地军方无理地软禁了,电台同时被封闭。我发现邝代表不见了,办公室只剩下黄远、高参谋和我。楼下是秘书、电台工作人员和译电员。黄远副代表召集大家在一楼会议室开会,要求我们不要惊慌,也不要轻举妄动。他对为什么发生这种蛮横粗暴的事情,没做任何解释。我们都 “失业了”。我说,我愿意教大家学英语。那个时期,人们还没有什么学外语的热情,没有课本,我又没有教成年“白丁”的经验,这个英语学习班没维持十天就散伙了。遭软禁,对我来说,除了政治上感到受辱,愤怒难平,就是“失业”的烦恼。至于“行动失去自由”,真的是无所谓的。进入济南以来,我从未在闲暇时离开过这所院子,也未到庭院去散过步,更不必说上街了。我推测大概是国民党军队在什么地方向我军进攻未得手又挨了打,王耀武司令员一怒之下,采取的单方面报复行动。这只是我的推测,我始终未得到官方的说明,无以证实。

  黄远和我,只能靠看小说打发时光。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苏联名著《父与子》、《战争与和平》,与我分享。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忽然得令,小组到青岛去执行一次任务。这也许是解禁的前奏吧。

  青岛有个执行小组,我们见到了我方代表姚仲明,他曾和电影明星陈波儿合作写过电影脚本,小有名气,记得当时他正患感冒发烧,我们在他的住处住了一两晚。也许是有意让济南小组借支援青岛小组之名,恢复工作吧,这也是我的个人猜测。

  在我照片相册中,有一张我在执行小组工作期间与小牟、女儿晶晶的合影。小牟穿着棉袄,抱着晶晶,我穿着军装站在旁边。那个年代有照相机的人很少。这张照片是何人所拍,如何送到我的手中,我都记不清了。

  四十年后的七八十年代,我突然接到当年执行小组我方代表姚仲明同志的电话,约我到某饭店吃午饭并会见一位外国朋友。

  我踏进饭店的餐厅,站起来迎接我的除了姚仲明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美国人。姚介绍说,他叫Herbert Amstrams,以下简称 “赫”吧。此人很快向我展示了一张照片,啊!我们那张合影,原来赫就是照片的拍摄人!他说,他这次来华前特意找出这张照片,到北京后,他拿着这张照片向姚仲明说,一定要找到照片上这个 “little babay ”(小婴儿)的妈妈。

  此次见面后我才知道,赫曾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美籍工作人员,1946年至1947年期间,在分配救济物资时,坚持主张分给共产党领导地区的人民应得的一份。这也是他此次能应我对外友协邀请来华进行友好访问的原因。姚仲明是接待赫的主人,而姚又与我相识,照片和姚成了我们与赫友谊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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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30 23:3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毅然前行 8

 大约隔了一两年。赫二次来京,此次其妻子也同行。我约他到我家来相聚,并让晶晶到饭店去接他。由于在北京周报社工作,对于来华时间长、比较熟悉的友好人士,我会不时地分别邀请到我家做客,以茶点或中餐招待他们。外国朋友都很欣赏这种做法,说是比在饭店正式宴请随便亲切。那天,是晶晶亲自下厨准备的菜肴,赫和夫人对于我的家宴赞不绝口,竟然提出第2天早饭还希望到我家来吃。多有趣!

  此后,他们伉俪每隔几年就来华访问一些天,每次我们母女都去饭店探望他们。1995年晶晶被单位派到美国做访问学者,期间还与他通电话交谈。

  进入九十年代后,他不大来北京访问了,我们之间还有书信来往。有一封信特别有趣,因为信中用文字配他自己制作的插图讲述了他四十年代在中国讲中文时闹得一个笑话。当时,他很热心学些中文,很喜欢吃烧饼,就学说“烧饼(shaobing)”,同时也学了经常会用到的“小便(xiaobian)”。但是有一次,他想吃烧饼,结果讲混了,对主人说他要吃xiao bian ,把主人吓了一跳,引得大家大笑一场!幽默的赫!

  记得济南执行小组的中共代表团的人员被解禁后,黄远和我奉命去北平总部,其他人员都回临沂。这时大约是六月初了。

  我以一个公开的中共党员的身份回到了国民党统治的北平。我有机会回到阔别八年的北平,我的故乡,能不兴奋吗?

  到北平的头两天,黄远和我被安排住在总部中共代表团的招待所,位于南河沿的一所日本式建筑:翠明庄。据说是日寇占领时他们的“将校俱乐部”。

  我们好像回到了解放区了,人来人往,人声笑语很是热闹。人们来自不同的解放区,大都是随执行部的飞机飞来的。有领导干部、有家属;有来办事的,看病的,采购的……男男女女,操着不同的口音,但我没遇到认识的人。后来,我们奉命去往执行总部中共代表团住处:北京饭店大楼。

  这里完全像是解放区的某个高级领导机关一样,工作人员过集体生活。我见到了黄华,他是宣传处长;还有周游(夏得齐),不知被哪里派来做常驻记者,他们都是燕大的民先队员。

  我被安排在王光美房间里的一张空床上。王光美是辅仁大学的学生,总部在北平聘用的英文翻译。她活泼端庄,由于没有军籍,不穿军装,爱打扮,还是大学生的风度,她的有色彩的女装,在女性很少的中共总部,还是引人注目的。我和她同屋住了一周左右,因为没有工作关系,她又很忙,我们没有互相交流。她是在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宣布解散之后,随同撤退的中共代表团去到延安的。

  时间大约在1946年7月,总部宣布解散济南执行小组。我乘飞机飞回临沂。黄远却是步行加马代步回去的。

  这年的11月,国民党在重庆召开国民大会,中共宣布“双方和平谈判的大门已为国民党一手关闭”。1947年1月,马歇尔宣布调处失败。大规模的内战就在眼前了。

  4、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带着孩子赶赴丈夫所在的大东北大约是1947年初夏,我作为山东《大众日报》的记者,同报社和新华社山东分社的干部共约百人前往胶东地区。这支队伍从鲁中南的莒南县出发,经五连县,在高密市夜间通过铁路封锁线,行程几百里到了莱阳市的一个村庄,这里有华东局设立的办事处。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的老领导薛暮桥同志。他来山东解放区后曾倡议政府发行当时叫做“北海票”的纸币,抗衡国民政府的法币,打赢了一场金融战,大大地改善了山东解放区的经济形势,他一时成了山东名人。我们已有几年未见面了,那时,信息传递不方便,人们一分手就没有了联系,不知何时再见面,已是常事。在这个地方与他重逢,真是喜出望外。薛还是那么严谨寡言,没同我交谈几句,便伸手递给我一张纸,好像他预先知道我要到来似的。我打开一看,是中共中央东北局发给华东局的电报,调我去哈尔滨工作。

  这突来的调令,太意外了,我一下懵了。仔细一想,一定是我的丈夫陈克在哈尔滨,他向东北局打报告,要求调我去的。我和他自从淮阴分手,已经两年多了,天南地北,千里迢迢,我们失去了联系,未见过他的片纸只字,他似乎已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这个调令却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猛烈地震撼着我。

  不管我心绪多乱,调令就是命令。我办完了调动手续,拿了介绍信,首先想到的是找孩子。可是就连省托儿所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要是还在离临沂不远的地方,离此地好几百里,我一个人怎么去找?费了不少周折,在办事处的协助下,总算打听到了托儿所的地点。谢天谢地,它也在胶东地区海阳县的农村,离此地不到百里。我一路走,一路打听,这百里路程,第二天就到达了。

  我很顺利地见到了小牟和孩子,真是幸运!那时期不是常有父母来不及找到孩子就不得不立即转移远行的事吗?

  托儿所的领导把我们 “一家三口” 送上一辆马拉车,我们就告别了托儿所。这辆车没有橡胶车轮,是铁木结构的,轮子很大,车身的容积却不大,我们三人就算满员了。别小看这辆老马拉的旧车,我在山东解放区一年多,还是头一遭儿见。胶东地区濒临黄海,比内陆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文明要高一些,我们才享受到了“以车代步”的方便。

  一路上,我心神不定,到哈尔滨,路程远得很……我一点谱儿也没有。抗日战争前,我就听说过,不知从何时开始,历史上山东贫苦的农民,就有携家带口“闯关东”的事。山东地少人多,人口稠密,求生不易。而“关东”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只要卖力气,就有活路。他们闯关东走旱路得出山海关,而靠海的人家,不也是漂洋过海吗?想到这里,心绪就稍许平静了一些。

  大概是当天傍晚,我们到了一个办事处住下来。我们跟车把式告别时,没有付钱。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也没盯着我索要。他的车马是托儿所公用的。

  到了办事处,那里聚集着不少人,女的多于男的,还有少数穿军装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时还夹杂着争吵、大声喧叫,乱糟糟的。我感觉有些异常,不知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

  原来,决心大打一场内战的蒋介石当局在1947年正处在向我解放区进攻的优势地位,这时的胶东是敌人重点进攻的目标之一,形势严峻。

  华东地区正在紧急备战,政府机关和企业单位精简下来的人员要撤往大连,胶东是必由之地。这个办事处接待着各方“撤退”下来的人员,成了接待站,哪能安静得了。我的调动真不逢时,赶上了“撤退”的人流了。

  住在这里,我感到处境很尴尬,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我带着小牟和孩子,远离了自己所属的单位,虽然没有脱离党的组织关系,但人生地不熟,遇事连个能商量的人也没有,真是孤独无助。

  我想起随新四军从皖南撤向苏北敌后时的往事。相比之下,那时我是浩浩荡荡的军队中的一员,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即使千难万险,总能逢凶化吉;如今,我好比是离群的孤雁……在接待站住了几天,有人来通知我,说有一条小船今晚要出海,你们三人跟这条船去。我生长在城市没有一点出海航行的知识,他所说“小船出海”我就想像不出是怎么个情景,我只想这是组织的安排,只有服从。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我们一家三口被领到海边。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四周漆黑,我不辨东南西北,走近岸边见到一只挂着一盏油灯带帆布篷的木船。

  我们上船时就有点费劲,岸高船低,又没有搭板,是船老板和送我们的人帮忙,才把我们三人接到船上,一直下到船舱里。打开背包,躺在船板上,从裂缝中,仰望天空,连个星星也看不到,我在海水拍打船板有节奏的声音中渐渐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亮了。怎么不觉着船在走动?我爬出舱走上甲板,抬眼看去,船还靠在岸边,原地没动。

  我大惑不解。船老板向我走来,对我说:“昨晚风向变了,要是顺风有个一两天就到大连了……这几天未必有顺风,你们是不是先回去等?”他说得自然平静,不当回事似的,我听着却吓了一跳。我心里打着鼓:如果船驶出去半途风向转变,这个没有马达只靠人力和风力的一叶孤舟,要漂洋过海岂不太危险了?再说,海上还有敌情,有国民党的军舰。可马上又反过来想,既然是组织安排的,总是有成功经验的,船老板那么自信泰然不就是说明,我何必多虑自扰?就这样,带着矛盾的心情,我们又回到了接待站。

  大概是接待站聚集的人不断增加,用船送走人难度不小吧,他们决定把我们成批地转到周围的村子,住在老乡家里,吃派饭,等待时机。

  这个地区农民的住屋条件比鲁中南好一些。饭食也不以煎饼为主,有了白面和杂粮面混合的主食,还有些蔬菜。房东知道我们是过路客,并不厌烦我们的打扰,毕竟是有基础的老解放区啊!

  住了两三天,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地区“撤退的人”便在夕阳西下后集合,转移到三五里外的村子。住不了几天,再转移一个地方。我们“打起游击来了”。这样转来转去,大概过了十几天,后来,条件有了改进。转移到十多里外稍远一些的村子时,午后便动身,还派来老马旧车,和我们离开托儿所时坐的车子一样,让体弱的和病号乘坐,大家的背包衣物也放在车上,这样就可以空手走路。

  我大多是让小牟抱孩子坐车,我步行,有时也互换。这样大约又过了十多天。

  有一次是恰巧我抱孩子坐车,不知什么原因,猛然间车子翻了,朝着我坐的那侧翻过去,我和晶晶就要被扣在车下,说时迟,那时快,在感到车子快要压下来的刹那间,本能地用左臂使劲地扛住车帮,顺手把孩子甩了出去,我才慢慢地从车下爬出来。等我站起来时,感到左臂剧烈地疼痛,我以为是一般的扭伤,忍住疼痛走到了目的地。房东弄了一些草药替我敷上,包扎起来。好在我腿脚可以行走,右臂还能活动,生活能自理。

  过了三四天,疼痛大大减轻,我高兴地认为是敷药起了作用,我没有忘记几年前在许营长家治脚扭伤的经验。想不到疼痛是消了,可是我的左臂只能抬到平面就再不能高了。再没有药可用,附近村子又没有医生,我也无心去求医,就对付着用绑带把左臂兜起来,总算没耽误跟上大家傍晚的转移。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更不在意了。

  5、在海边打“游击”,顺着“海上秘密交通线”到达大连暑气未消的夏末,到气候宜人的初秋,算一算我们在这一带“游击”也快一个月了,大家不免焦躁起来。就在这时,出现了新的希望。还是傍晚时分,我们被带到海岸边,送进一个俗称油划子的小轮船,十几个人把船舱挤得满满的。这回我安心不少,不再让我独自去乘木帆船了。

  在此之前半年多,华东局在辽东地区的烟台市同隔海相望的大连之间开辟了海上秘密交通线,送华东局在烟台借住和养病的同志(大多数是女性)渡海到大连。我推测由于形势的需要,这里在沿海一带也开辟了秘密交通线(甚至是网)。我哪里知道木帆船也好小油划子也好,都是这个通道的“常客”

  当暮色已深时,听到马达开动,海水拍打船帮的声音,我想终于盼到出海的时刻了。结果过了不到半小时,马达声停了,船也不动了。等船再开动后,不一刻我们就返回到原来登船的岸边,我们不得不登上漆黑的岸上。船长向我们解释说,国民党的军舰加紧了巡逻,封锁了外海,我们的船出不去了。大家失望地背起背包走进了另外一个村庄。

  此后,每隔两三天,我们就换个地方登轮,怀着希望前去,却总是扫兴而归。这样的海边“游击”,有五六次,真烦死人了。

  一天傍晚,我们又登上了船。在登船以前,船长召集起大家,挺严肃地宣布:今天是星期六,又没有月亮,军舰上的国民党军官会举行舞会,放松巡逻。我准备趁他们不备冲出去。船离开港口进入外海域后会颠簸得很厉害,你们都会晕得昏天黑地,我将加速开船。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万一不幸在公海上被敌舰发现,我就全船沉没,绝不做俘虏!他说到此,声音沉重,斩钉截铁。说完,他要我们把军衣、钢笔、书本等一切能显示共产党干部的东西都交出来。

  船启动了。我们躺在船舱的木板上,周围一片漆黑,大家竖起耳朵倾听马达的声音。船长的一席话和他的决心使我油然生起了慷慨激昂的情怀,我是革命战士,我不再像一个多月前从小木帆船登上岸时那样地感到“危险了”。

  我们听着马达声,它一直响着,过了半个多小时了,依然响着。船冲出了敌舰的巡逻封锁,正在驶向大海。一颗悬着的心镇定下来了。之后,就在欢欣中眩晕得天翻地覆,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拂晓,船停下了。一夜眩晕得狼狈不堪的我,看到了陆地,我们胜利了!到达了大连附近的一个不知名小港义子。此刻我真想喊一声,海上秘密交通线万岁!

  许多年以后经过查对,我们最后登上轮船出海的小港口叫做石岛。我永远不会忘记石岛那条用石板铺的通向码头的道路。石岛是胶东半岛东南最南端的一个不起眼的、地图上查找不到的小渔港。推测起来,我们在一个半月里“打游击”转来转去的是在离石岛不很远,靠近海边的农村一带,而接待站必然也离不开这一带,可惜当时我们都茫然不知是在什么地方。

  几十年后,大约在上世纪80年代,我在出差途中,特意到石岛重游。石板路依旧,我走在这条路上,倍感亲切,又是百感交集,招待所的同志热情地请我吃新鲜鱼肉馅的饺子,多么鲜美!周围晾晒着一摊摊的闪着银光的小鱼,又是一个丰鱼年景呀!

  进了大连市区,不知在什么地方,偶然碰到一位熟人,我看着他那胖乎乎的脸庞和壮实的体型,像个经商人……哦,想起来了,是谭伟。1937年抗战爆发后,南京的学生和平津流亡学生共同组织 “下乡宣传团”,我是在那个团里认识他的。我告诉他,我不会在大连呆着,我还得继续上路。

  他打量着我,问:“你就这么样拖着这只手臂去往哈尔滨?”

  他认真地劝我赶快到医院去检查治疗,并说,你这样长途旅行会支持不住的。这时,我才想到我的左臂肯定不是扭伤,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伤。

  到华东局驻大连办事处去报到,见到了办事处主任谢飞同志,看上去她和蔼可亲,我知道她是刘少奇离异了的前妻。她同意我去大连医院看病并写了介绍信。她告诉我,大连医院在日寇占领时就是很有名气的,敌人投降后,现在医院的主要医生,不少是没有被遣返仍留用的日籍医生。

  我怀着不信任日籍医生的忐忑不安,无奈地住进了这个医院的外科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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