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品徽商汪作黼传奇
汪作黼名赞綸,字作黼,号铜沙余叟,常州人士,祖籍安徽休宁,生于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农历七月十五日。民国十年(1921年)三月四日逝世,享年八十二岁。汪作黼一生,国运衰微,政局动荡,先后经历太平天国、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和辛亥革命等重大事件。汪作黼前半生主要以授课为业,历尽坎坷,先后两次命悬一线,五十三岁考得功名后,担任清朝官职,因功屡升至二品衔,数年后,辞官经商从事典业,被公推为江苏典业公会会长。晚年热衷国学,常与文人诗文唱和。一生阅历丰富,颇具传奇色彩。
汪作黼远祖可上溯到春秋时的鲁成公(公元前590-573年)。据说,鲁成公次子颖川侯手掌生而有文,状似“汪”字,于是,以此为姓。后来,汪氏的祖先迁居到徽州,即歙县。隋朝末年天下大乱,歙县汪华被众人拥戴,据歙、宣、杭、睦、婺、饶等六州,自称吴王,公元621年归顺唐朝,授歙州刺史,总管六州军事,位上柱国,封越国公。
汪作黼的先祖是汪华的弟弟汪铁佛,因有功于唐朝朝廷,被封为宣城郡开国公,授金紫光禄大夫。到明万历年间(公元1573-1619年)其第四十代后人汪康候,从徽州休宁上溪口迁徙至江苏常州。三传至汪继堪,于康熙年间(公元1662-1722年)迁至青果巷三锡堂居住,又经七代至汪作黼。
汪作黼之父汪燮调,虽家境清贫,却乐善好施,甚至不惜典当衣物接济穷人。汪作黼家境贫寒,自幼性喜读书,冬日衣衫单薄,就拥被苦读,无钱购墨便以枯炭代之。父汪燮调管教极严,常在四书五经中任选一节令之背诵,偶误一字,必严加苛责。汪作黼勤学苦读,学问增长迅速,十七岁即在常州郊外白荡镇开馆授徒,当起了私塾先生,所有收入悉付父母,不留私蓄。后其父得疾,因家贫如洗不愿购药,病渐重。汪作黼回家后,以古孝子为榜样,暗中割左臂肉下药,或是被其纯孝感动,其父居然服药后病愈。以后,为了便于照顾双亲,汪作黼设帐家中,既能教学,又能与父母同享天伦,汪作黼后来回忆说,此段岁月是自己最愉快的时光。
清咸丰庚申年(1860年),太平军逼近常州,总督何桂清节节败退,汪作黼之父因祖产在常州,不愿携家出逃。庚申三月,常州城被太平军包围,汪作黼时年21岁,加入了由族兄前浙江布政使汪衡甫筹办之团练,登城守卫孤城。几次险被流矢射中,一次被流弹洞穿衣衫,幸好没有受伤。不久,常州城被太平军攻陷,汪作黼被俘,被太平军押解至丹徒朱方镇,用绳索穿辫。一天晚上,汪作黼等人乘太平军守卫松懈,偷偷逃脱。但因不熟悉当地道路,又被巡逻的太平军抓回。太平军将他们押到旷野,逐个砍杀,一连杀死了十多人,眼看轮到汪作黼。汪作黼当时已被吓得昏厥过去。好久后,汪作黼似乎冥冥中听到“快走、快走”的呼叫声,苏醒过来后,却不见太平军人影。原来,太平军突然得到开拔命令,便将其余的人弃之不顾而去。汪作黼挣开绑缚绳索,只身逃命,总算侥幸绝处逢生。
由于战乱,一路东躲西藏,辗转数月才到达常州北郊,当时,太平军城防严密,他想尽办法潜入城内,抵达家门,眼前门户依旧,屋宇顿改,尸积如山。四处探听,方知父亲已殉难,母亲逃难至苏北。汪作黼遍寻父亲骸骨而不可得,只得渡江寻母踪迹,终于找到母亲,母子相遇,抱头痛哭。
同治甲子年(公元1864年),淮军将领刘铭传(注1)收复常州,汪作黼与母亲回到常州。此时,常州尸横遍地,青果巷老家的房屋已大部分倾毁,只留下十八间破屋了。汪作黼安顿好老母后,继续开私塾授徒,维持生计。
刘铭传收复常州后进驻护王府,一天听到屋外不时传出金属碰击声,便提灯寻声。发现是战马吃料时,笼头铜环与“马槽’相碰之声。第二天,刘铭传命人将马槽洗刷干净,发现是一青铜盘,盘内底部铸有长篇铭文,于是,召当地文人辨认。据汪氏后人回忆说,当时,汪作黼也应召前往,认出是西周珍贵文物。经后来学者进一步考证,知该盘为西周时的虢季子白盘,铸于周宣王十二年(公元前816年),已有2800多年历史,与散氏盘、毛公鼎并称的西周三大青铜重器,是国宝级文物。1949年,刘铭传后人刘肃曾将该盘献给国家,先藏于故宫博物馆,后来归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
以后,局势日渐安定,汪作黼所授学生屡有高中,于是文名渐远,收授学生渐多,家境逐渐宽裕,得以修复旧居二十余间。此时母亲染病,遍求良医良方而不见效。汪作黼仍以古孝子为鉴,割己肉入药治母,母亦得愈。
甲申年(公元1884年)刘铭传就任台湾巡抚,致书招汪作黼为幕僚,帮办海运差事。此时,汪作黼已是45岁的中年人,距当初发现青铜鼎已20年了。时隔20多年,刘铭传还能记得当年的这位年轻人,可见印象深刻。由此可见,汪作黼辨认青铜鼎之事应非为虚。
三年后的丙戌年(1886年)汪作黼告假省亲,由福建乘万年青轮船赴上海。离台前,刘传铭府中一位谙熟相术者对他说,“公非青油幕中人,数日之内当有大难,然而得免,科名两榜,位至监司,希努力自保,毋懈初志。”汪作黼当时不过付之一笑而已。
十二月二十四日,轮船在上海铜沙洋(注2)遇到大雾,被迫原地停航。但是,英国轮船耳保尔号继续冒雾闯行,清晨六时,在雾中拦腰撞上万年青轮。汪作黼被巨响震醒,发现情况危急,急忙去开启舱门,却被乘客行李堵塞,无法出去,又想起同行之王君因晕船眩晕,还在迷糊之中,忙将其摇醒。此时海水已涌入船舱,好不容易找到另外一门,急忙跑到船顶。混乱中,汪作黼与一些人攀上了一艘舢板。舢板小而落海者众,纷纷攀附。此时风云大作,舢板在风浪中时而陡立,时而猛烈摇晃,浪从左边打来,舢板右边的人倾入海涛中,浪从右方打来,舢板左边的人倾落海中,汪作黼将双脚紧紧嵌入舢板里的一块齿板中,得以免倾海中,自思恐万无生理。忽见骇浪中有一人靠近舢板,急忙伸手将他拉攥上来,得知是四川士人商季卿。中午时分,有大鸟从舢板上空飞过,戛然长鸣。突然,商季卿激动万分的遥指远方高喊,“天边有缕缕黑烟,是救生船,我们有救了!”
不久,救生船到,汪作黼等人被送到耳保尔号上。洋人前来安慰,抚背握手,拿出干衣供大家更换。脱险后,到达上海,与闻讯前来的儿子相见。众亲族问起详尽经过,汪作黼虽劫后余生,依然镇静自若,侃侃而谈。
汪作黼后来回忆说,在铜沙洋惊险时,许多人惊吓得心肝俱裂,口吐黄水,有些人从此患上疾病,耳聋目瞆,终身不愈。自己在舢板上,祝祷上苍,自己家贫母老,如果一死,母亲将无以为生,求上苍怜悯保佑,居然无恙。为此深有感触,以后自号铜沙余叟,晚年常教育子女说:
“尔等年少气盛,是非太明,于实际无用,反令嚣矜之气潜滋暗长尔。余则利禄非所慕,毁誉非所计。卒幸免于戾者,以方寸中毫无罣碍,从容涵养,最终能人定胜天。
愚不可及,圣人所许。忍尤攘垢,贤者优为。至于是非曲直,究有定论,孟尝被毁,而名益著。专立希荣,则反受辱矣。”
回到常州后,继续恢复授课生活。汪作黼年轻时科场并不顺利,后又遇上太平天国战乱,科举荒废,现在已年过半百,原本心灰。然而,经历铜沙洋之险后,想起那位相者之言,又有再赴科场之意。辛卯年(1891年),汪作黼赴金陵参加乡试,不料,临考前又偶得寒疾。当时科举考场条件是极差的,每次考试长达三天,吃住全在高五尺,深三尺,宽四尺的小砖房里,砖房两边墙上嵌高、低两块木板;白天,下面一块用于坐,上面的当桌子;晚上将两块并一起睡觉;自带干粮,饿了啃干粮喝生水;上厕所须到弄堂尽头;简直比坐牢还难受。汪作黼年龄又大,又得了病,同行友人好心劝他放弃。汪作黼认为,自己九赴秋闱,屡不得就,再放弃,以后难有机会。于是服药后进考场,坚持到考试结束。副主考官李盛铎(注3)认为他的文章经义纯粹、对策详尽,十分中意。就这样,汪作黼历尽艰难终于得以中举,这时已五十二岁了。
乙末年(公元1895年)春,汪作黼赴京参加春闱。此时,中日甲午战争已经爆发,清军屡遭败绩,时局紧张。汪作黼从天津乘小车兼程赶到北京,到达时距考期仅有一天。不幸旧病复发,只得再次服药后进入考场。
等待发榜时,忽然传来对日《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内容,在京应试的举人群情激愤,台籍举人更是痛哭流涕。十八省举人一千二百多人连署姓名上书朝廷,反对签订丧权辱国条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公车上书”事件。汪作黼虽年过半百,然而,作为一名参加过台湾的建设者,对台湾更有深厚的感情。后来,湖南曾熙回忆说:“汪作黼先生,予辛卯同年也。当公车会京师、公燕之日,独先生年长。询之,则云,年五十三矣…”,反映了这一情况。
该年春闱,汪作黼得中进士。考官杨颐(注4)看他文章颇有新意,以为是一位年青人,后来才发现他已年过半百,不禁笑道,我得了一名老门生了。京城里朋友们戏称他为老常州,他也不以为意。
汪作黼两次考试都在病后,颇有感概,常教育后代说,“人世成名,常在失意之中,需常自勉。”
廷试后,汪作黼被分派到工部任主事,当时 56岁。那一年,康有为也考中进士,同被分派到工部任主事。因此,汪作黼与康有为既有同年之谊,又是同僚关系。康有为当时组织了强学会,继续宣传变法,且被朝廷命为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但,汪作黼与康有为有何交往,如今不得而知。
戊戌年(公元1898年)六月,朝廷实行新政,京城内外大小官员均可便宜上书。汪作黼上书朝廷,建议:
兴修西北水利,储备粮食,以免东南水灾和粮荒之虞;
币制作为理财之本,必须整齐划一,应统一为十进制,采用金本位,当时漠河金矿所采之生金贱卖给外商,不如自行设局铸造金币,并明令通行,以保财权;
兴办教育,以币制改革所得收入补贴教育经费;
如此等等。
1898年9月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光绪皇帝被囚禁,康有为、梁启超流亡海外,谭嗣同等六君子被害,大批维新官员被罢免,戊戌变法失败。第二年,汪作黼被远派为云南河阳县县令,因母亲年老难以远行,改派为安徽泾县县令,时年已60了。康有为原在工部任职,因此工部也很可能被视为维新派基地,从汪作黼对朝廷的建言来看,也应属于维新阵营,这时候被远放,很可能是遭到清洗了。
汪作黼长期接受儒家思想教育,将范文正“先忧后乐”为做官典范,常以以己忧则民乐,己劳则民逸,安民为己任为念。对他来说,被任命为地方长官是实现自己抱负的一次机会。到泾县后,尽力提倡办事从简,“事必躬亲,案无留牍”。而且,下车伊始即“摈斥舆从”。据词典,“舆”指轿子或车厢。封建时代官吏出行必坐官轿,并有高举“肃静”、“回避”牌子的差人鸣锣开道,威风八面。因此,“摈斥舆从”意味这位县太爷出行多数只能步行或骑畜,也不能大摆威风。如此一来,虽然辛苦,却有利于接近民众。汪作黼在泾期间,常到田间地头与田夫野老深谈,了解民间疾苦,谈笑间,自忘为官,人也不觉其为官。凡乡里有告讼者,汪据经书讲说,劝以道理,“始则人皆匿笑,久而多被感化。”
汪作黼早在在戊戌变法期间就提倡重视教育,到泾县后,首先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学堂、建校舍。县内原有紫阳、泾川两书院,但长期被当地劣绅朱某把持,公费尽入私囊,历任官吏无人敢过问。汪作黼上任后,强令清查书院,勒缴朱绅赃款,另举公正士绅负责出纳。书院经费困难,难以多方延师,他就亲自阅卷,评定甲、乙、…等级,常至午夜尚吟哦评点不休。朱某被剥夺肥源,心怀仇恨,自持与巡抚王之春(注5)有旧,捏词诬告。俗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汪作黼才到泾县就得罪地头蛇,许多人替他捏一把汗,而他本人镇定自若,毫不声辩。幸好,巡抚王之春明了事理,审慎不发。而当时两江总督刘坤一(注6)更洞悉朱绅奸状,批司访拿,行文至县,朱绅竟惊惧而死。两书院得以巩固,师生庆幸进谒。汪作黼晓谕道,“余在官则为汝父母,罢官则为汝师傅,愿君等学优出仕,必当仰体余心,以兴学育才为念。”
庚子年(公元1900年)六月,北京义和团起事,八国联军入京,东南大震,大通厘局遭劫,泾县骚动,人心惶惶,群众谋议他迁,不肖之徒趁机谋乱。汪作黼捐廉俸修城垣、创办团练,昼夜巡视,晓谕当地士绅切勿自扰,亲督兵丁依次编查保甲,缉捕密谋不轨之徒。擒获匪首王有才于竹木潭,处以极刑。汪作黼一连三月,日夜冒盛暑亲自巡视,尘垢满面,汗渍遍体,常累日不食,彻夜不眠。家人对他健康十分担忧。他说,“国家多事之秋,即臣子致身之日,守土之责,大义所在,敢自遐逸耶?”
事平之后,因保泾有功,巡抚王之春特保以直隶州知州,在任候补。辛丑和议,中国须支付大量赔款,朝廷严派烟酒肉房等各种苛捐杂税,民间苦不堪言。泾县因较安定,财政尚属满意。藩司联魁(注7)以汪作黼功冠全省,给予最奖四次,请奖三品衔以道员用,奖花翎同知衔,兼理太平县事,以三代公官赝正二品封典。
汪作黼说自己,一心民事,不以进阶为荣,所以捧檄心喜,无非是为仰博老母欢心。
然而,当时满清朝廷已风雨飘摇,官场腐败到了极点。汪作黼作为一个未经多少年宦海沉浮的人,不谙官场为官之道,不了解官场内部倾轧斗争之危险。一系列荣誉和恩赏必将引来忌恨,很快,他的危机来了。
1902年,新任巡抚聂缉椝(注8)莅皖,此公非科第起家,对正途出身之僚属动辄嘲讽侮弄。汪作黼侃侃不挠,屡忤其意,渐遭构陷。癸卯年(1903年)四月,母亲逝世,享年九十一。汪作黼奔丧回籍,时年六十五岁。目睹“世道人心日趋于险,慨叹吾道不行”,从此灰心仕进。甲辰年,皖省藩司联魁升任巡抚,屡致书相招。汪作黼以“亲在重禄,亲殁重身”婉辞。先杜门不出,以后,又筹划开办实业。
1905年清廷正式废止科举,汪作黼命第二子霖龙赴苏州东吴学校求学,临行嘱咐道:“方今新学盛行,流弊滋多,苟非学有根底,鲜克有终,汝素鲁莽,再染时疾,非余所望‘汝守先待后之本意也。’”
在众多实业中,汪作黼选择了典业,在常州开办了“济和典”,命长子云龙和三子文龙襄理。
所谓典当,是发放贷款时,以对方动产或不动产为抵押,从而获取利息或抵押品以获利的一种金融经济形式。在社会上起到金融调节作用。然而,现代人对于典当业多持否定态度,普遍认为是剥削穷人的暴利行业。上世纪30年代以来,包括港、台和日本的一些国内外学者的研究表明,这是一种严重误解。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的杨勇在《近代江南典当业的社会转型》(《史学月刊》2005/5)中指出:
按照经营规模,江南的当铺主要由典当与质押两类构成,前者规模较大实力雄厚,而后者则规模普遍较小,两者社会地位和社会认同差异甚大。质押店普遍存在着严重的重利盘剥现象。然而,典业则情况大不相同,利息相对较轻,并且它一开始就兼有求利与救济之双重功能,“在昔开设典当,半属慈善性质。典当之东家,有员外之称,老于典业者,有朝奉之号”。 抗战以前江南“当押名义之别,亦遂严如鸿沟”。传统的典当,积极参与地方文教及慈善公益活动,甚至成为行业制度。江苏某些地区之慈善、公益捐款“典商甚至担任全数之半”。另外,每逢岁终还实行让利,有学者指出这种年终让利 “乃我国典当尚留有慈善性质之一证,而为各国典当所无者”。此外,在发生灾荒时还经常捐赠财物。
抗战以后,典当经受不住摧残,纷纷闭歇,或缩小资本,典、押之别已不复存在,均沦为人们心中的暴利剥削行业。
明清以来,江南地区经营典当业者多为徽州人,素有“无徽不成典”之称,且徽州人经营的典当一般规模较大,利息亦相对较低。而在徽商中,休宁典当业最为著名。今天,美国波士顿北面赛伦市有一处博物馆,从休宁黄村搬去一座名为“荫余堂”的徽州典商住宅建筑,并藏有一批我国典业的文献资料。
汪作黼早在戊戌变法时期就提出重视金融的看法,并且作为休宁人士的后裔,选择从事典业是很自然的了。所以,汪作黼之 “济和典”,所雇店员多有休宁人士。然而,1903、1904以来,各省滥铸铜元,充斥市场,造成恶性通货膨胀,商家震动。至1906年,作为金融周转调节的典业已亏耗不支。济和典首先创改洋码,又请农工商部注册实行,远近仿请代办者,有十多典行。1907年,经无锡锡山周舜卿等坚请,汪作黼又代招江苏省铁路股份于常州,先后集股数千,款项逾万。1908年沪宁线全线建成。
辛亥革命后,江苏屡遭战祸,地方党派林立,金融恐慌,典业凋零。江苏省典业同仁不得不谋图自救。民国二年(1913年)六月,汪作黼与潘济之、姚涤源、周榖人、金西林、王蕊先等省内百余典业代表,于南京创立江苏典业公会。汪作黼不顾年迈积极参与。对此,苔溪姚洪淦记述道,“民国二年江苏典业公会成立于金陵之商园,时全省典商莅会者百余人,中有一皤然一老,道貌岸然。询之,则武进汪作黼也。公以名进士现宰官身,退老林泉,兼营商业,年七十余精神矍铄,…,每会必亲莅。同人仰公齿德,辄推为盟主。”
会上,详细制定木榜规条,上呈和分颁,典行共同遵守,以实现“上裕国税,下便民用”。汪作黼亲撰序文,载于公会第一年纪事录中,全文如下:
“国家之有金融,犹人身之有血脉,血脉枯则体弱,金融慌则国贫。商者所以流通金融,而典商尤所以通金融之有无,而缓急得以相资者也。以相资之性质,而一旦猝遇不测之灾,迹其平日,非不竞也从事也,徒以立法不善,顾不得善其后而保其终,恐金融从此窒,而国家之命脉亦从此衰已。夫国家非能与民事事相资也,恒籍商以资之,其日用典质无论已,至若纳粮官府,插秧原田,饲蚕春夏,大半多取资于当典,凡有当典之区,而市廛悉形发达。然今之所谓当典者,大都集合资本,一典多数人开,非如乾嘉时之数典一人开。问其内容,或得一二万,或得二三万,至十万而已。然正本即有十万,而在架上之本钱,除顶首生利息典用开支外,不过五六万又止矣,其余多汇之于庄家,资之于公款存项,是利息无几也。乃平居赒恤等捐,首屈一指,有事而筹防诸费苟派,多方矢集罗网,入不敷出,至不幸而遭兵险、盗险、火险,群援前清之苛例,责令赔偿,以致破产后,求为窭人丐夫而不可得,是岂所谓保商者?稽之周官有保富之经,而泰西各国亦有保商之法,国家有应负之责,当户有保险之方,意美法良,甚盛典也。前清立法偏于典商,从其苛例,终至患贫而不可救,道无往而不复。迄民国光复之初,黎副总统在楚,即出示派兵保护典商,谓其可以相同有无,便民缓急,自是而各省典业得相保以至于今,此民国维持典商之发轫也。厥后江苏全省典业频经兵盗火险,如金陵十七典至今次第歇业,假使保护无方,各典何由继续开设,即全省有开设之典,亦如滔尾涉冰,万分危险。我姚涤源先生睹金融之恐慌,惕商业之艰危,诸多失败,而起与周榖人、王宝芝、潘济之诸先生悉心商确,冀有以善其后而保其终。维时江苏全省各延代表,联袂而至,备陈光复前后钱价、满货、捐税、桠当、抢劫、势不可终日,并求吁请于国税厅民政长之前,要求转达内务部,务于立法之初,蠲除苛赔之律,特设保商之条,体恤商艰,正所以滋培国脉,岂特江苏全省典业之幸哉!是为序,时维民国二年七月,武进典业代表汪赞纶谨序。”
从汪作黼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民国初年典当实力已大不如前,而且,除了不断增加的苛捐杂税外,还不断受到各种名目的摊派和勒索。再加上时局不稳等因素,典当行经常遭遇兵祸、火灾和抢劫,一旦遇到这些灾祸,不仅典财物受损,而且,还必须支付当主的巨额赔偿。许多典当行被迫关门歇业,单金陵一处,短短几年内就倒闭了17家典当行。
次年五月,汪作黼被公推为江苏省全省典业公会正会长,此时,已是七十多的老翁了。汪作黼不敢以年衰自怠,往返劳顿。中国由于长期的科举制度,社会上形成了对读书人极为尊重的风气。汪作黼的进士出身,使他与当地官员交涉时,能受到一定的尊敬和亲和力,无疑对全省典业能起到积极作用。汪作黼八十寿庆时,时任江苏督军的齐耀琳的曾热情参与。自1911起,齐耀琳曾先后多次担任过江苏布政使、省长和督军等职务。汪作黼与江苏上层官员的良好关系,显然对全省的典业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此后一段时间,江苏典业略安,汪作黼功不可没。汪定曦联中称他“著泾水一邑吏治贤声除暴安良黎庶荷恩心篆结,创江苏全省典业公会定章纪序商民戴德口碑同。”另有诗曰:“一自辞官货殖营,溥施惠泽济编氓。三吴典肆联团体,端赖先生组织成。”都是对他恰当评价。
汪作黼的进士出身,不仅使他在地方官员面前,也在士绅和知识界等方面有较高的威信。再加上勤勉不息,汪作黼本人的典业也取得了良好业绩。家宅“三锡堂”全盛时期,坐北朝南共七进。第一进是大门和门厅,大门两侧有两大盘陀石。门厅两旁是停放轿子的轿厅。进门后的露天院落里一侧是假山石,另一侧是守门人的屋子。过了院子是祖宗堂,祖宗牌位高高供放在朝南墙上。出了祖宗堂,是一青石板铺地的天井,主厅面对天井,主厅平时供接待来往宾客,正面梁下悬挂“三锡堂”匾额。主厅左右两侧和后进院落是家族居住的,天井里都栽种了松、竹、梅等植物。另外,正对大门的街对面,是其私家船码头,宅第后园是其私人马场。
汪作黼性喜读书,晚年坚持出不坐轿,行不假杖,居不释卷。生平致力于经史,尤好易经,年八十犹能背写,述而不作,雅好书翰,常将名篇悬挂四壁,以示警诫。常州本是阳湖学派所在地,饱学之士聚集,当地文人创立“苔岑诗社”,以保存国粹,提倡风雅。汪作黼大力资助,常去诗社和东郊红梅阁与文人唱和。
民国十年(1921年)三月四日,汪作黼逝世,享年八十二岁。在1918年汪作黼的八十寿庆和1921年的哀挽活动中,达官政客、诗人墨客、社会名流千余人云集,著名的有:江苏省省长齐耀琳、前京兆尹王达、前翰林院编修王恕、书画大家曾熙、李瑞清等人。
在哀挽纪念活动中,当时的民国总统徐世昌特书“模范缙绅”大字表彰,并写了一篇百余字之褒词,文中多对仗,用典亦颇多:“大总统褒曰,孝友传家,本儒林之盛事,慷慨好施,有任侠之遗风,兼而有之,为难能已尔。武进故绅汪赞纶,生有至性,人无闲言。吹笙谱束晳之诗,白华洁养;抚树话田家之乐,紫荆旉荣。又复置青州续命之田,筑杜陵欢颜之厦。衡阳毕竟是仁者,拜下凝之。子产无媿于惠人,名垂东里。如此行谊,允宜褒扬。于戏!读汉书独行篇,古人往矣;补于公阴德传,后世代兴。畀以旌门,昭乃矩范。中华民国十年十月。” (其中,旉——敷;媿——愧;于戏,感叹词。)
汪作黼一生国运衰微,战祸频仍,诞生后第二年就爆发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来又经历了太平天国起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军阀混战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他出身贫寒,一生历经坎坷,二次遇险几乎丧命,亲身经历与太平军的战斗和戊戌变法。尤其是经历铜沙洋险情,对他一生有重大影响,常以此告诫子女,淡泊人生。纵观汪作黼一生,因年青时之艰苦经历,培养了他坚韧不拔和勤劳不息的性格,又因为在台湾从事海运,百日维新时期在工部工作,这些阅历使他能有比较新进和开明的思想。内心更以儒家经典和圣贤教诲为理想。侍奉父母至孝。居官以勤慎自勉,实事求是,案无积牍。生活节俭,“粒米不遗,只字必惜。”布衣旧衫数十年不换。但是,若有亲朋告贷,必倾囊相助,“无德色,无吝容。”遇到长期无力归还者,常将年代久远的借据付之灯火焚毁,并说:“我出身贫寒,不宜再以此累人。”心仪范文正公,过宗祠必谒,出资修缮宗祠。亲族有穷困者,必岁周之以粟,月赡以银。常对子女说:“读好书、说好话、做好事、作好人。” 平时待人谦抑,言笑不苟,喜饮,酒量过人,却从不至醉。不信佛,不谈因果。
汪作黼生三男一女,长子元龙丁酉科謄录国史馆议叙通判,娶当地梁氏;次子霖龙毕业于东吴大学及两江师范,先娶周氏,后续娶刘氏;三子文龙安徽法政大学毕业,娶姚氏,女儿嫁陈姓家族。
然而,终因时局动荡,江南典业日趋衰落,且汪作黼逝世后,后继缺乏善于经营人才,抗日战争时,常州沦为沦陷区,典行毁于战火,三锡堂汪氏家族逐渐衰败。
本文撰写时,获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王振忠教授、叶舟博士的热心帮助,特此致谢。
附注:
注1.刘铭传(1836-1896),字省三,生于安徽肥西县刘老圩,曾因杀土豪、劫富户,为官府追捕之要犯。咸丰四年(1854)接受官府招安,与太平军对抗。1862年,编入李鸿章的淮军。1865年因镇压捻军提升为直隶总督。1868年,奉旨督办陕西军务,后辞官回乡。1883年,被任为督办台湾事务大臣。1885年,被任命为第一任台湾巡抚,1891年告病辞官。1896年病逝。
注2.铜沙洋,上海吴淞口外30哩左右的海域。1948年12月3日,“江亚”轮客船在此地被漂雷炸沉,3000余名乘客遇难,被称为东方“泰坦尼克”海难。
注3.李盛铎,字椒微,号木斋,1858年生于江西九江。1879年中举,1889年中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院协修、京师大学堂总办、江南道监察御史、驻日本使馆公使等职。辛亥革命后,李盛铎被袁世凯聘为大总统顾问,先后担任参政院参政、国政商榷会会长等职。1920年退隐津门,不问政事,一心收集古籍。世传藏书家风,四代藏书近10万卷,藏室“木犀轩”名闻天下,至20世纪30年代,藏书已达9000余部、58000余册,其中宋元古本约300部,明刊本2000余部,抄本及手稿本2000余部。《太平圣惠方》、《医说》、《杨氏家藏方》、《永类吟方》、《孙真人急备千金方》等古代医学书籍均为我国罕见之本。因此,他曾被称为“近代四大收藏家之一”,编撰《木犀轩收藏旧本书目》、《木犀轩藏书目录》等10余种藏书目录。是我国著名收藏家、校勘家、版本家、目录学家。
注4.杨颐,1852年中举,1866年中进士,先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因办团练“剿匪”有功,奉旨加赏五品衔。同治十年(1871)及光绪二年(1876)两科会考均为同试官。光绪三年(1877),加四品衔。光绪十年(1884)八月,任顺天府丞兼学政。十一年任顺天乡试武围校射大臣。十三年正月,授大理寺少卿。十四年任江苏提督学政。十七年任光禄寺正卿,太常寺正卿。十八年任都察院左都副御史。二十二年五月,任兵部左侍郎。二十三年任兵部左侍郎兼署工部右侍郎。光绪二十四年(1898)三月兼署工部左侍郎,知戊戌科会试贡举。 任职期间,敢于弹劾那些徇私舞弊、贪赃枉法、骄横跋扈的大臣。对国史纂修、修建北京胜迹也作出贡献,1898年,为慈禧太后佐戡东陵工程后,请假回乡修墓。翌年二月病逝家中。
注5.王之春(1842-?)字爵棠,湖南衡阳人,先后任浙江、广东按察使,湖北、四川布政使,1899年任山西巡抚,不久调任安徽巡抚,1902年又调任广西巡抚,著有《国朝柔远记》(后改为《通商始末记》)外,还有《瀛海危言》等书。
注6.刘坤一(1830-1902),字岘庄,湖南新宁人,湘军宿将。1855年参加湘军与太平军作战,以军功累擢至直隶知州。1862年升广西布政使。1864年升江西巡抚。1874年,调署两江总督。1875年9月,授两广总督,次年兼南洋通商大臣。1891年受命"帮办海军事务",并任两江总督。1894年8月1日,中日两国正式宣战。10月28日,清廷谕刘坤一为钦差大臣,“关内外防剿各军均归节制”。1895年 1月16日,刘坤一奉旨出山海关。不料,清军辽河东岸全线溃败,刘坤一反攻设想化为泡影。甲午战败后,刘坤一坚决反对割让辽东和台湾。1896年,刘坤一回任两江总督。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刘坤一和张之洞、盛宣怀等与各国驻上海领事签订了《东南互保章程》。1902年刘坤一逝世。
注7.联魁后升任新疆巡抚,1910年10月,全国爆发了召开国会的声势浩大请愿活动。联魁与其它各地总督和巡抚等十四名大员联名致电朝廷,请求立即组织内阁,并要求于次年开设国会。
注8.聂缉椝(1855-1911),字仲芳,湖南衡山人,曾国藩小女婿。家族以“三代进士,两世翰林”著称,但本人功名仅为副贡生。历任上海道台、浙江按察使、江苏布政使、浙江布政使等职,1899年署理江苏巡抚,1901年调补安徽巡抚,1903年调任浙江巡抚。1906年,因浙江铜元舞弊,被朝廷开缺回籍。1911年病逝。
附,汪作黼简单谱系:
八十世康侯,字省愚,明万历间,因诸兄争产,久将涉讼,公居少,愿以己所应得者让焉,遂偕配某氏迁江苏常州,子一桂;
八十一世桂;子四维勋,维烈、维黟、维煦;
八十二世维煦,子继坤;
八十三世继坤,字子厚,国学生,配宜兴朱氏绅兆公女,建有节孝坊,在易书堂对面,子一鈺;
八十四世鈺,字二如,候选县丞,配丹阳江氏,子凤池;
八十五世凤池,字声配。配余氏,同邑邑庠生兴国女,子七,大椿、廷梅、廷标、廷枢、廷楷、廷栻、廷楫。
??书林,讳德泉,字芸溪,太学生,候选同知,析产诸子于诸弟之已析而不瞻者重复授产,好行阴德,乡里推为仁让。配丁氏,子五,棣、棨、榜、权、业;
八十六世业,字豫陆,实录馆议叙,江西县丞巡政厅,诰封资政大夫。配吴氏诰封夫人。子三燮纲、燮康、燮调;
八十七世燮调,字春松,号秉和,实录馆议叙,分省知县,诰赠资政大夫,晋赠荣禄大夫,正二品封典,钦旌忠义入忠义祠。配黄氏恩赉寿母,诰封夫人,晋封一品夫人。子二赞纶、赞绪;
八十八世,赞纶,字作黼,晚号铜沙余叟,优廪贡生,光绪辛卯举人,乙未科贡士,签分工部主事加四级,工部虞衡司行走,签选云南河阳县知县、特授安徽泾县知县,花翎同知衔兼理太平县知县,在任候补直隶州知州,三品衔补用道,正二品封典,赐进士出身,诰授资政大夫,配岳氏诰授夫人,晋封一品夫人,子三元龙、霖龙、文龙,女适湖南候补知县陈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