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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传主本不是名人，却因明朝大文豪的手笔而成为名人，几百年后的今天，又因他的故事与休宁石田外迁黄梅汪氏相雷同，而成为研究的对象。 当万历之七年[1]，予里居，数称病谢客。而客有蹐门者[2]，自称新都男子汪某，愿一见有所言，见之宣发矣[3]，而具装为山人服。征之，则故太学上舍生，久次佹得官者也[4]。曰：“我不知太学生。”徽俗故重贾，问亦贾乎？曰：“我不习为贾。”俗故又重族，问汪故甲族乎？曰：“我不习称族。”已而，出一编曰：“贾与族在是矣。虽然，吾非以名也。愿得子之一言而折衷。”余奇其志，美其才，而许之。文成，顾不能无傍刺于俗所重者。山人归以诧社中人则社中人哫訾我及山人[5]，山人夷然弗屑也。然绝不复相闻，而又八年矣。
一日有衰服而来谒者[6]，累累然孤也[7]，病山人之孽子元勋[8]，来言山人死矣。出其集，则叙之者又有汪司马伯玉、刘侍御子威，与其乡人吴瑞谷。子威多澹辞以匿其所未满，毋论。伯玉谓山人于九歌、二雅、六义、五音[9]，无所不窥；于屈、宋、苏、李、韦、枚、曹、刘、王、谢、盛唐诸家[10]，无所不入；于音节、景响、意象、风神、倡和、转移、捭阖[11]、飞动，无所不得；于乐府、古风、长句、近体，无所不工。沨沨矣[12]，泱泱矣[13]，然而不守一隅，不由一径，或得之心，或寓之目，或动之情，调调刁刁[14]，众窍毕作，犹之大块噫气，吹万不同[15]。瑞谷之称稍约，谓山人五言得之王、孟，芳姿在掬；七言舂和婉鬯[16]，春色依树，多以趣胜。
弇州生曰：余衷于二君子，而知余向者之叙之无当也。夫既以叙之，而二君子又申称之，余又何赘哉？元勋拜而泣数行下，欲得余传。夫余何以能传山人也？与之坐，问所以不肯称太学生故。曰：“山人少治经术，有声，补博士弟子[17]。及再试，得第一，廪学宫久之，邑司行乡饮礼8]，有以子贵躐宾席[19]，先其贤长者。山人预执事前曰：‘所以称乡饮，尚齿贵德耳，不闻以子贵称祭酒[20]。’抑使下。其人恚，谋以事中山人[21]，山人乃去之。入太学，郁郁有俊声，而屡试不利。最后错血于试所，叹曰：‘吾以吾身而博身外物，何悖谬也。’遂焚繻[22]，遨游名山水。山人故好诗，至是益治诗。诗成矣，而念其邑居前辈名能诗而泯泯者，叹曰：‘吾不可以先诸前辈传。’遂戢其诗为家者一百六十四而梓之。然后去谒王先生。当是时，王先生呼之山人应，太学生则不应。”
问何以不习为贾。曰：“山人之先，将军某，其始贾也。转贩瓜李，转息盬盐，起家至倾邑，贵为昭勇将军。尝脱冤死者数十曹，又构大石梁以济涉者，死赢金巨万计。山人悉以推伯氏，脱身阛阓者[23]，受邹鲁之业[24]，以诗自娱，终其身。是故不习为贾也。”其不习称族何？“居徽以族相豪。而山人之先，越国忠显公华，拥六州而储胥之[25]，子孙之丽不亿[26]，至官太宰、司马、中丞者肩比，而宋有大儒四友公，凡十馀传而至山人。诸豪族屈指至汪，则首为俯。而山人独自谓族以人重，未闻人以族重也。即崔、卢、李、郑何与焉？是故不习称族。”
元勋又云：“山人性慈悌，负廉节。既已推资。伯氏一子疹发甚厉[27]，时山人有二子矣，日夜肉袒[28]，告于先祠，愿以次子代。俄而，次子果夭，而兄之子获全。邑筑城御倭，多发民间冢，胔尽露[29]。山人白邑禁止之，且瘗其露者。客有寓千金山人所，而盗夜入，尽掠其资装。客之金幸无恙，人谓匿之便。山人骂曰：‘客以不贪托我尔，乃以贪饵我。’悉当客。又尝值僮奴之诬其主者，于郡大夫不听，则褫帻投地以去[30]，悟而卒直之。部使者应诏辟山林材行士，有司以山人应，羔币交于门[31]，谢弗纳也。而山人竟老。病尝自为铭，其辞甚怆。与其友金上父者，时时坐一室校雠所为诗。又有金彩芳者为之梓。甫成，而上父死，无后。山人为视含敛立后[32]，已而大恸曰：‘知己已矣，谁与我生趣！’病益甚。且易箦[33]，为诗十馀语，则甚达。至月朔，与子弟期之三日，果卒。山人名淮，字禹乂，别号罗山子。”
赞曰：元勋之叙述山人云尔，余征之徽人信。徽人又谓山人娶于程，举懋孝已；置贰某，举功，复举学，功德最。后嬖外妇方[34]，得元勋，山人遂与方独处。而元勋长，能诗，又善事山人。山人爱之，以见诸乡先生，乡先生亦多爱元勋者。其配程遂偕处无间也。山人卒，而诸兄迸元勋[35]，不以为子。数苫块[36]，无所容足。盖茕茕然者，久之，念无以效于山人，扶服而来请传也。於乎，枚皋非孽子也耶[37]？即继枚叔[38]，而父子翱翔于艺墨之林者，宁以嫡哉？元勋，力自勉！以而父有闻于后，是不在传，则在若而已。
注释：
[1]万历：明神宗朱翊钧的年号（1573—1620）。七年：1579年。
[2]蹐（jí）门：小步行走入门。
[3]宣发：斑白的头发。
[4]佹（gui）得：即没有得到。佹，乖戾。
[5]哫訾（zú zī）：阿谀逢迎。
[6]衰（cuī）服：古代的丧服。
[7]累累（lěi）：疲惫貌。
[8]孽子：庶子。非嫡妻之子。
[9]九歌：屈原作。二雅：《诗》之大雅、小雅。六义：诗经学名称，《诗·大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五音：宫、商、羽、角、徵。
[10]“于屈、宋”句：当指屈原、宋玉、苏武、李陵、韦孟、枚乘、曹植、刘桢、王粲、谢眺等诗人。
[11]捭阖（bǎi hé）：犹言开合。
[12]沨沨（féng）：形容乐声的婉转悠扬。
[13]泱泱：深广貌。
[14]调调刁刁：风吹物动摇貌。
[15]大块噫气，吹万不同：出自《庄子·齐物论》。大块，大自然；吹万，风吹所至，及于万物。
[16]舂和婉鬯（chàng）：舒缓婉畅。
[17]博士弟子：生员。俗称秀才。
[18]乡饮礼：古之乡学，三年业成，考其德艺，以其贤者能者荐升于君。时由乡大夫作主人，为之设晏送行，待以宾礼，饮酒酬作，皆有仪式。称乡饮酒礼。《仪礼》有《乡饮酒礼》篇。后世由地方官设晏招待应举之士，谓之“宾兴”，本此。
[19]躐（liè）：超越。
[20]祭酒：古时祭神必由尊者或老者一人举酒祭地，遂谓位尊者或年长者为祭酒。
[21]中（zhòng）：中伤。
[22]繻（rú）：古代出入关隘的帛制凭证。这里“焚繻”的意思是放弃太学生的身份。
[23]阛阓（huán huì）：市肆。
[24]邹鲁之业：指孔孟儒学之业。
[25]储胥：木栅之类，作守卫拒障之用。此处作守卫意。
[26]丽：数目。不亿：不徒亿，极言其多。
[27]疹：病名。
[28]肉袒：脱去上衣，裸露肢体。表示虔诚和惶惧。
[29]胔（zì）：带有腐肉的尸骨。
[30]褫（chǐ）：剥夺。帻（zé）：包头发的巾。
[31]羔币：用羔币作币帛，古代用作征聘贤者的礼品。
[32]视含（hàn）敛立：意思是为死者料理丧事。含，古丧礼，放在死人嘴里的玉物。
[33]箦（zé）：竹席。
[34]嬖（bì）：宠爱。
[35]迸（bǐng）：排斥。
[36]苫（shān）块：“寝苫枕块”的略称。古人居父母之丧，以草垫为席，土块为枕。这里指居父之丧。
[37]枚皋：字少孺，枚乘庶子。
[38]枚叔：枚乘，字叔。枚乘、枚皋父子均善辞赋。
本文选自《弇州山人续稿》卷七十九。这是一篇人物传记。传主汪淮，字禹乂，号萝山人，别号罗山子，休宁（今属安徽）人。太学生。有《汪禹乂诗集》行世。山人：指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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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21:32: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