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安呵
2005年8月26日，一个普通的日子，但是对于汪远洲来说，却是个非常的日子。因为这天，儿子汪立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奔赴他北京大学求学的生涯。为了这一天，汪远洲和妻子孙月晴苦苦盼望了六年，尝尽了辛酸。目送火车渐行渐远，汪远洲心里开始犯愁：该如何向妻子揭开那个藏在他心底整整六年的谜？
金钱惹祸，纨绔儿屡起事端
1999年5月中旬的一天，正在汉口一家建筑工地忙活的汪远洲接到儿子班主任火急火燎的电话：“请你马上到学校里来！”汪远洲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儿子肯定又出事了！交代一番后，他急忙开车赶去儿子学校。
在校长办公室，儿子汪立和三名高个子学生满不在乎地站在墙角，女校长和班主任黄老师轮流训斥他们。汪远洲一走进去，黄老师迫不及待地上前愤愤地说：“汪立现在胆子可大了，居然花钱雇同学打人，简直和街上的流氓没有两样。”
听了校长、老师的投诉，汪远洲怒火中烧，上前就是一耳光，大声呵斥儿子：“长大后你岂不是要买凶杀人？”他真是恨透了这个不成器的小祖宗。
汪远洲是湖北省黄冈市淋山河镇人，在建筑行业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从一个小工到成立自己的建筑工程公司，至1996年儿子汪立读小学三年级时，他已经成为拥有200多万资产的富翁。1996年7月，他在武汉购置了房产，把妻儿接到武汉，决心在省城扎下根，让一家人过上大都市的幸福生活。
儿子汪立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优异，当年与大学梦失之交臂的汪远洲对儿子寄托了自己对未来的全部梦想。为了给汪立最好的教育，母子俩到武汉后，他花了4万元赞助费为汪立选择了离家有5站路的一所重点小学。
第一学期结束时，汪立门门功课都考第一。高兴之余，汪远洲拿出200元奖励儿子。从此，汪远洲总是以金钱来奖励儿子，汪立也渐渐发现了父亲的软肋：只要自己成绩好，父亲对自己物质上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汪立是乡下孩子，一口“土话”总让班上同学笑话，班上几个调皮学生经常欺负他。一天，一个同样是乡下来的同学告诉他说：“要学着说武汉话，穿着要超过他们，口袋里的钱不能比他们少，这样你身边就有人；只要有人跟着你，你就威风了，谁都不敢欺负你了。”回到家里，汪立把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全部扔到地上，对父亲说：“同学都瞧不起我，我再也不穿这些破烂货了。我要穿名牌！”从乡下来到大武汉打工多年，汪远洲深知被大城市人瞧不起的滋味，汪远洲对妻子孙月晴说：“明天你就去给他买新衣服，买最贵的。武汉人有什么了不起！”
一段时间后，练出满口武汉话，口袋里总有几张百元大钞的汪立周围有了好几个“铁杆哥们”，再也没有同学敢欺负他了。连过去欺负过他的武汉同学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听他的使唤，汪立体验到了“金钱的力量”。
一天，几个调皮的同学说，谁要是能把马老师作弄了，就请谁吃大雪糕。汪立倒不稀罕什么大雪糕，但他想在同学中摆摆自己的威风。他跑到一家渔具商场买了一大瓶蚯蚓。回到学校，趁马老师上课前，把蚯蚓放在粉笔盒里，用盖子盖好。上课了，马老师边讲课边伸手打开粉笔盒取粉笔，她抓到了一团肉乎乎的东西。马老师大惊失色，尖叫着跳起来，差点从讲台上摔下来。下面几个知情的同学哄笑起来，汪立觉得自己计谋得逞，非常得意。过后学校把汪远洲传去了，汪远洲狠狠骂了汪立一顿，还让汪立给老师写了检讨书。但是，汪立心里一点也不后悔，他在班上那群小霸王同学中的“威信”也一天天增长。
汪远洲做梦都没有想到，有自己的血汗钱撑腰，儿子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儿子向汪远洲和孙月晴要钱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给就不上学，让汪远洲和孙月晴伤透了脑筋。1998年7月，汪立五年级期终考试几门功课不及格。面对父母痛心疾首的责骂，汪立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同学说了，成绩不好没关系，反正将来可以到爸爸的公司当老板。”
这次汪立花200块钱请三个大个子同学去打一个平时他看着不顺眼的同学，让汪远洲和老师们都感到震惊。孙月晴忧心如焚地埋怨汪远洲说：“这样下去，儿子将来肯定要进大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老家。都是你那几个钱惹的祸！”
苦难教育,上演“破产”苦情戏
为儿子的不成器而深感困扰的汪远洲找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老张，倾诉自己心里的苦闷。老张问他：“如果财富和儿子不能两全，你选择儿子还是财富？”汪远洲想都不想脱口回答：“当然是儿子。赚钱也是为了他今后有个好前途啊！”老张说：“现在有些有钱人为了教育孩子，把财富藏起来。你不妨试试！”
朋友的提醒让汪远洲苦苦思索了好多天。就在他难以抉择时，汪立又犯事了，他居然和几个调皮的同学旷课去黄鹤楼玩，还带着别班的两个女生。从学校揪汪立回家的路上，汪远洲怀着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怨愤，终于横下了心：偷偷把公司卖了，把所有财产隐瞒起来，然后回黄州过苦难生活，拼老命也要把儿子从邪路上拉回来！他本想和孙月晴一起来演这场戏，但他担心孙月晴心肠太软误了大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娘儿俩一起骗了。
汪远洲知道，将正在良性运转的公司关闭，经济上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但是，如果儿子成了个废人，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了儿子的前途，他豁出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苦情戏”开始上演了。公司的两个项目经理惊慌失措地来到家里对他说：“汪总，我们被骗了。宜昌那个工程是个骗局，那两个人拿了我们300万元后就无影无踪了。”汪远洲一听，大发雷霆，质问手下：“早就叫你们考察清楚，你们是怎么做的？”
在房间里的妻子和儿子听到客厅的吵闹声，赶紧跑出来。孙月晴惊诧地问：“怎么了？”汪远洲怒气冲冲地说：“我们被骗了300万啊！”孙月晴听说过在宜昌接工程的事情，着急地说：“那快想办法呀！”汪远洲指着两个手下说：“明天一早我们赶到宜昌，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人找到！”
第二天一早，汪远洲和两个项目经理赶去宜昌。三天后，疲惫不堪、胡子拉碴的汪远洲回到家里，绝望痛苦的表情让妻子和儿子一下就猜到他们在宜昌一无所获。汪远洲拉过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汪立，心情沉重地说：“儿子，爸爸可能要破产了。”汪立一脸茫然地问：“那怎么办？”“这次破产，所有家底全没了，爸爸也不会有机会东山再起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爸爸都会想办法让你受最好的教育。爸爸只希望你好好读书，这个家以后就全看你了，你知道吗？”家里突遭大难，汪立被击蒙了，他不知所措地点着头，泪水在眼眶里闪动。
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汪远洲公司的财务科长来到他家，告诉他说：“银行贷款到期了，银行在催着还；水泥厂和钢材供应商催要货款，不还货款下次就不给我们供货了。现在账面上已经没有钱了，怎么办？”在一旁的孙月晴担忧地问：“汉口的工程就要停下来？”汪远洲点点头。
第二天晚上，汪远洲把妻子和儿子叫到面前，严肃地说：“我准备把公司和房子卖了还银行的钱。”孙月晴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1999年8月20日，汪远洲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前来买房子的一个姓刘的男人，当着妻子和儿子的面对他说：“明天上午我们搬家，下午你就可以进来打扫了。”姓刘的男人走了之后，汪远洲拿出两沓百元钞票对妻子和儿子说：“我们就剩这两万块钱了，这钱是给汪立进黄冈中学的赞助费。明天我们就搬回黄州租房子住。今后，我们就要过穷人的日子了。”孙月晴和汪立都哭了。
汪远洲瞒着妻子将卖公司和房子的钱全部存到银行里，将存折交给老张保管，然后带着全家回到黄州。把家安顿下来后，汪远洲急忙找熟人帮忙解决汪立进黄冈中学读初中的问题。为了让汪立看到他四处低三下四求人的难处，每次出去找人，他都把汪立带着。
找了好几个老熟人，都无功而返。汪远洲知道这些熟人见他破产了，都不愿伸手帮忙。汪远洲倍感世态的炎凉。最后，他想到得过他好处的教育局的一位领导，决定去求他。
这天一早，汪远洲带着汪立顶着狂风大雨找到了这位领导的家。领导看了汪立在武汉那所小学的成绩单，摇头说：“这样的成绩怎么可能进黄冈中学呢？”汪远洲满脸尴尬，百般央求，领导就是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
从领导家出来，汪远洲站在雨中悲痛欲绝。看着父亲痛苦万分的神情，汪立心里十分内疚，他摇摇父亲的手，低声说：“要是我成绩好一点，他肯定会帮忙的。都怪我！”汪远洲低头揽过儿子的肩说：“只要你今后肯发奋，我就是给人下跪，也要把你弄进黄中。”汪立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说：“爸爸，今后我会努力的。”
走投无路的汪远洲决心最后一搏：直接找学校领导。当他来到学校，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他忽然眼睛一亮：那不是他念中学时的班主任王老师吗？知道他的情况后，王老师叹息道：“这样吧，让你儿子到我班上来，至于学校报名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
在王老师的帮助下，汪立总算成为这所重点中学的学生。汪立上学后，汪远洲也在一家商场找到一份开小货车的工作，月工资800元。
大手大脚花钱惯了的汪立，起初很不适应这种穷日子，总是要妈妈多给一些钱“过早”、买零食什么的。但是一段时间后，看见父母每天都在为钱发愁，家里餐桌上难得有一次荤，以前只抽好烟的父亲现在抽的是3块钱一包的劣等烟，汪立不忍心再向父母多要钱了，中午在学校里吃饭，他还尽量买便宜的菜。一天下午放学的路上，他看见父亲顶着烈日在路边修车，汗水湿透了衣服，汪立的心猛然一颤：以前父亲天天都是开着名车出入的啊！他掏出自己口袋里最后的两块钱，给父亲买了一瓶水。汪远洲见儿子懂得心疼人了，心里很安慰，看着儿子呵呵地笑。那一刻，汪立直想哭。
因为没有了钱“骚扰”，所有玩的欲望都断了根，汪立的心思全放在了学习上，成绩也一天天好起来。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汪立见成绩上去了，就放松了自己，开始跟着班上的同学去逛网吧。他把妈妈给他“过早”的钱全用来上网吧了。
初二上学期的一天，王老师打电话告诉王远洲，据汪立班上两个任课老师反映，汪立好几次旷课和同学到网吧。晚上回到家里，汪立看到一年之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好像遭了霜打一样，满脸都是颓丧，汪立十分悔恨，还没等父母开口责骂，他就流下了悔恨的泪，说：“爸，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去了。”
担心汪立管不住自己，汪远洲一有空就在学校门前晃悠。每天晚上，工作了一天的汪远洲准时蹲在校门口等汪立下晚自习一起回家。在父亲严管之下，汪立学习成绩直线上升。
时间一晃，汪立升初三了。就在汪远洲和孙月晴为汪立已经变成一个“好学生”而高兴的时候，汪立又有了反复。这天晚上，汪远洲去武汉拉完货回家，接到王老师的电话，问候孙月晴的病情怎么样了。汪远洲奇怪地说：“她没有病呀！”王老师告诉他，汪立这段时间以来总是晚自习第三节课请假，说妈妈病了，要去医院照顾。汪远洲一听，心口一阵绞痛。汪立肯定又上网吧去了！汪远洲和孙月晴一家家网吧找。一直找到11点，找遍了学校附近大大小小的网吧，也没有找到汪立。夫妻俩绝望地回到家，却发现汪立正坐在书桌前做练习。
汪远洲劈头就吼道：“你今天上了几节课的晚自习？”汪立一看阵势，知道父母发现了他的秘密，赶紧低下头承认。汪远洲气愤地说：“我们家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好好读书！你想把我气死吗？”汪立小声争辩道：“我现在已经是班上前几名了。我玩电脑也是学习！”汪远洲怒火中烧：“你说什么？你看看，有几个学生上网吧能学好的。你……”汪远洲举起手想朝汪立打去，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看见孙月晴和汪立流着泪哭喊着。汪远洲拉过汪立，声音虚弱地说：“儿子，你不知道，看到你不认真读书，爸爸就心痛，像要死一样。我和你妈吃天大的苦都不怕，就怕你读书不用心哪！”汪立“扑通”一下跪在汪远洲面前，大声哭着发誓：“爸爸，我知错了，我一定好好读书……”
一家人抱头痛哭起来……
苦藤结果,寒窗苦读终上北大
从那天起，汪立果然变得格外勤奋努力，初中毕业，汪立顺利地考进了汪远洲期望的黄冈高中。
就在一家人为之兴奋的时候，汪远洲在送货的路上出了车祸。汪远洲为汪立读高中攒下的学费钱全用在治疗上了。眼看汪立要注册了，汪远洲躺在病床上万分焦急。汪立对父亲说：“爸爸，我去问了××中学，我这样的成绩他们可以免学费。”汪远洲一听急了：“不，你一定要上黄高，其他什么学校都不去！我就是卖血也要给你交上学费！”
无奈之下，汪远洲悄悄给武汉的好朋友老张打去电话，叮嘱说：“我只要你送汪立的学费来，多的一分也不能要。一定要让我老婆孩子知道我是找你借的。”
老张送来的钱解了燃眉之急，汪立按时上了黄高。一个月后，汪远洲伤好出院。商场经理告诉他，司机的空缺已经被人顶了。汪远洲又开始四处奔波找工作。孙月晴对他说：“还是我去给人当保姆吧！”汪远洲坚决反对：“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出去辛苦呢？”听着父母争执，懂事的汪立对汪远洲说：“我可以给初中学生做家教赚钱。”汪远洲说：“你专心读你的书，爸爸总会有办法的。”
汪远洲终于找到一个出租车主，和他白天晚上轮班开车，每月600元工钱。这天晚上，汪远洲收到汪立写给他的一封长信。信中说：“爸爸，再过一个月我就满16岁了，您说您16岁就到外面闯世界了，可我还是让你们操心，我真没有脸。每当想起您在外面那么辛苦还要受气看人脸色，我就心痛。我一定要挑起振兴我们家的重任。请您放心，我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
一上高中，汪立就用毛笔写下“寒窗三年，直捣北大”八个大字贴在书桌前。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他还要在灯下奋战两个多小时，妈妈三番五次催他才去睡。他知道家里没钱给他买学习资料，每到休息日，他就买两个面包带着上书店，把书店当成了他的免费图书馆。
高一期终考试汪立在年级排名第八，他却对自己很不满意，对汪远洲说：“爸爸，我要努力进到前三名。”眼前的汪立不再是过去那个要人逼着学习的孩子了，汪远洲感慨万分地对儿子说：“你能这样用功，我和你妈就是做牛做马都愿意呀！我现在真的体会到，一个家庭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只要孩子有志气，比什么都强哟！”汪立信心十足地说：“为什么要你们做牛做马？我要凭我的能力将来让你们过最好的生活，比过去我们在武汉的日子还好！”
2005年6月，汪立用最好的状态迎接高考，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进军北大。送走汪立，汪远洲陷入了矛盾困惑之中。他想对妻子揭开自己藏富的真相，回归富足的生活。但是，他又有更多的担忧：这个谎撒得太大了，如果儿子和妻子知道这些年他们吃的苦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会不会怨恨自己？更重要的是，大学里照样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孩子成了纨绔子弟，无心读书，忙着玩乐；改变家庭命运、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一直是儿子学习奋斗的目标，汪立一旦知道家里并不需要依靠他，而且家里有的是钱，他会不会失去学习的动力、自暴自弃？这么一想，汪远洲就没有勇气向妻子揭开埋在心底六年的秘密了。
日子依旧艰苦地过着，汪远洲仍在开出租车。汪立很争气，在北大学习十分勤奋，每次跟父母通电话，汪立总说：“我在北京很好，钱够用。爸爸妈妈一定要吃好，保重身体，将来就等着享儿子的福吧！”放下电话，两夫妻总是心满意足地谈论儿子半天，这时，汪远洲就会在心里暗暗地想：也许，这样平静朴素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寒假马上要到了，等汪立回家时，要不要告诉儿子真相？汪远洲仍没能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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