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笑天
人民日报》 ( 2006-06-13 第15版 ) 阿诗玛曾经是历久不衰的爱的符号,她让一代人怦然心跳并为她缠绵悱恻,阿诗玛的情愫,阿诗玛的归宿,都给人留下淡淡的愁绪,这愁思又像是蜜糖抽出的长丝,把你紧紧地缠绕,苦中有绵绵不绝的甘甜。 阿诗玛在哪里?电影《阿诗玛》选择了悲剧,想把美丽揉碎了给人看。于是剧情这样展开:她被头人儿子阿支追赶,走投无路,阿支又放暗箭企图谋害阿黑,愤怒的阿黑用神箭射穿了寨门和门庭柱子,他和阿诗玛骑马快乐地回家时又突遇灾祸,阿支带人偷走了阿黑的神箭,又利用十二崖崖神放洪水冲走了阿诗玛,当人们追踪寻找阿诗玛时,十二崖只是回响着呼喊阿诗玛的回声,这是神话的回声,也是透过历史烟云的回声。彝族叙事长诗《阿诗玛》的结尾部分“回声”里,对阿诗玛的存活、去留语焉不详。 也许,痴迷的观众从来没想到过去寻找阿诗玛,长诗也好,电影也罢,毕竟离生活很远。但善良的撒尼人就不同了,阿诗玛是她们族群和生命的一部分,是灵魂的寄托,是精神赖以寄生的常青树。于是,她们一直在苦苦追寻着阿诗玛的芳踪,不愿意相信悲惨的命运与阿诗玛相连。 撒尼人终于找到了她,阿诗玛并没有被洪水冲走,她坐上了一条柳叶舟,漂到了神奇的阿着底。阿着底,彝语是一方乐土之意,它与迪庆的香格里拉一样,隐藏在消失的地平线下。这地方叫普者黑。因来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采风,才有幸得见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女。人,都有趋同、从众心理,但往往令你失望。这里的风光甲天下,那里的景色胜天堂,可你亲历过了,却难免后悔,常有“不过如此而已”之叹,多是名不副实。 普者黑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初识就会令你震撼,美得让你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是真正的阿着底,正如电影《阿诗玛》唱词所唱:高高的青松长满了山岗,长湖的水哟清又凉,青青的翠竹秀又长……这唱词其实很拙笨,几乎不能概括普者黑的旖旎风光,反倒人胃口。 普者黑这名字很费解,作家邓刚开玩笑地说,是“普通劳动者黑”的意思,风吹日晒的田里人,白得了吗?陪同我们的撒尼少女爽朗地大笑,竟然说邓刚说的没错,他们这里崇尚黑色,少女一律称阿妹,小伙子则以称阿黑为荣,难怪连阿诗玛的情人也叫阿黑。 但这绝不是普者黑的真实含义。普者黑是彝族撒尼语,意思是鱼虾多的地方。也有另一种引申的解释,是生长快乐的地方。何其富有诗意啊!世上产生贫穷、痛苦的地方比比皆是,而生长快乐的地方、称得上伊甸园的乐土太少了,也更弥足珍贵。 按这些自称为阿诗玛传人的撒尼人说,当年洪水把阿诗玛冲到了普者黑的仙女湖畔,她被撒尼乡亲藏进了古洞,阿黑哥找到了她,过上了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他们怕阿支再来找麻烦,才编出了化成石像的故事。只有这样认定,你才能解释,为什么仙人洞村的男青年都叫阿黑哥,而姑娘们一律称阿诗玛了。 世上以仙人命名的山水多的是,真正有仙气的首推普者黑。这里是喀斯特地貌,雄奇隽秀的山峰拔地而起,兀自独立,宛如一锅刚出屉的馒头,它们漂浮在八十多个瑰丽明净的高山岩溶湖泊中,水托着山,山镇着水,山中有洞,洞中有河,水在峰里,峰陷水中。 驾一叶扁舟在仙人湖拥挤的荷叶长廊里徜徉,天上的流云在水中流淌,耳闻莲蓬下水禽的啁啾,听着摇船彝家女的情歌,你才会懂得什么是野趣,你才会瞬间物我两忘。原始的美,是没有矫饰的韵味,古老的撒尼人留下的“花屋”会情哥的习俗,以及生殖图腾的崇拜,都极其自然地融入了普者黑的山山水水之中。 第二天,我们冒着霏霏细雨去看等待验收的机场、停机坪和航站楼,当地人硬是削平了几座大山、填平了几道深谷,才平整出一块可供波音737降落的跑道,这对群山雄峙的文山来说是个奇迹。文山是中药材三七的故乡和集散地,又盛产辣椒、八角,三七这颗“人类医学宝库中的明珠”,将会随着高速公路的通达和航线的开通得到长足发展。 面纱一经揭去,普者黑的神秘和清纯也不复存在了,深闺中人出阁总是顺理成章的,怕的是世俗的污染。我不知道,如果阿诗玛真的有灵性,她希望怎样?重复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静而古朴的生活,还是进城打工? 我的心情很矛盾,啊,神秘的普者黑,神秘的阿着底,神秘的阿诗玛。 我真的找寻你很久、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