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隔不断一缕情

汪德生 · 发表于 2007-11-12 20:28:31

碧海隔不断一缕情
   今天，是我那至今尚未见过面，远在台湾宝岛上的舅舅59岁的生日。
   舅舅远离家乡40多年杳无音讯。家里人早认为他已客死异乡，一直无人提起。我们只当妈妈是个独生女。直到近几年，政策开放，海外同胞纷纷投书祖国寻找亲人。在地方政府的帮助下，几经辗转，邮递员终于将一封写着我外祖父姓名的海外信件送到母亲手中，失散几十年的兄妹终于取得了联系。今年二月，舅舅再次写回家书，并寄回一笔钱。他在信中写到：“今年农历4月24日（公历5月21日）是我59岁生日，孩子们要为我做60岁寿辰。但俗语云：儿生日，母苦日。想父母双亲抚育我成人，二老在日我不能朝夕侍奉，死后亦不曾坟前祭奠。悲哉愧也，何谓人子？……”于是，舅舅在信中要求我们在这一天（也就是今天），他在台湾高雄家中，我们在外祖母坟墓前，共同举行祭奠活动，以作庆贺他的60寿辰。并借此机会，让我们用他寄回的钱多买些锡箔纸币，焚化给九泉之下的二老双亲。他记得故乡的风俗：儿女长大过生日，首先必须准备上等礼品孝敬母亲，以报哺乳之恩。
   上午，我们专程驱车30里，来到乡下外祖母的坟墓前。
   外祖母的坟墓是按照她的遗愿，安葬在她小时候天天放牛、采野花、挑野菜的村后小山坡，坟旁有一棵楝树，树冠深绿，一阵微风吹来，两三朵白里呈紫的楝树花便落在外祖母的坟头上。
   妈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便张罗着让我的妻子把鸡、鱼、肉三件祭品摆在外祖母的坟前。在祭品的前面铺上一块大红塑料布，摆上我特地定做的大生日蛋糕、插上60枝红蜡烛。又叫她那宝贝孙子、我九岁的洋儿拿出她亲手制作的锡箔纸币等物。一切摆布停当，妈妈向我问道：鸿儿，到时间了吗？我抬起手腕一看，9点58分。舅舅在信中吩咐我们：他将提前偷偷地按录音机里的北京时间把表校对好。上午10点正，我们同时放鞭炮，焚烧纸币，他在台湾面对东方给外祖母磕头。
   “啊，到了，快点蜡烛，烧钱。”妈妈下着命令，自己连忙抿了抿那花白的头发，习惯性地牵了牵大襟褂子的下摆，走到外祖母坟墓的右侧，双膝跪下，颤抖着说道：“亲娘啊！今天是曾让您想断肝肠的贵儿哥（舅舅乳名大贵子，妈妈小舅舅2岁，直到现在她还是那样亲切地称呼舅舅为贵儿哥）的生日。儿生日，母苦日，他现在送钱来孝敬您老人家啦——”话未落音，只见两眶热泪涌出，但她今天没有哭出声来。她招招手，要我们都在她身后跪下。当洋儿嬉闹着扑跪在外祖母的坟头上时，她忙把他一把抱过来，十分严肃而认真地说：“快把坟头让出来，你舅爹爹在给老太太磕头呢！”
      鞭炮在山坡上噼噼叭叭地响着，响得很远，很远；锡箔纸币在焚烧着，一缕青烟缭绕上升，升得很高、很高，直至溶进那片片白云之中。我似乎听见了台湾岛上的鞭炮声，看见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面向着东方，在一鞠躬一叩首……
“吹蜡烛了吧！”妈妈的声音把我唤回来，昨天晚上她还在问我那海外过生日在蛋糕上插蜡烛的缘由。未等我开腔，她便慢慢地挨过身子，撑着双手半跪在蛋糕前，伸着脖子，数一枝，吹一枝，一枝一枝地将那在中午太阳的照射下，光亮显得有些惨淡的红蜡烛吹灭。她是那样得认真，那样得虔诚。她这一系列的动作中都蕴涵着同胞骨肉的手足之情啊！
   “奶奶，我要吃蛋糕！”洋儿嘴馋了。蜡烛刚吹完，他就嚷嚷起来。
   “乖孩子，回家吃吧！”妈妈没有同意。她示意我们将祭品收拾起来。
   “那就快回家吧！”洋儿边叫边跳着。随着洋儿的叫喊声，妈妈浑身一抖，一愣。接着，她一把将洋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孙儿的头，两颗泪珠扑簌掉下。嘴里喃喃重复道：“回家吧，回家吧……”

   注：1936年，以茅盾为首的一批进步文化人发起编辑《中国的一日》征文集，通过众多普通人的笔，以5月21日所发生的一切为内容，为当时的中国照“像”。时隔50年，1987年，由共青团中央委员会发起（沈兹九、费孝通、赵朴初、钱伟长、王光美等为顾问），以1987年5月21日全国各地、各界、各阶层所发生的事为征文主题，编辑出版《新中国一日》文集（华夏出版社1988年版）。时共收到来自海内外的13000多篇稿件，后经严格评选，共选集460篇。（安徽省17篇，本文为其中之一）。
   此稿同时刊于1987年11月8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弹指一挥间，又是20年过去，今整理旧稿件，发现此稿，特奉献给众网友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