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石磨 ——追忆妈妈二三事 汪大绩(汪璠之子) 小时候,大人告诉我,海底有个神奇的大石磨,人们称它为“神磨”,它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磨呀,磨呀,盐就是这样磨出来的,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以海水也变成了咸的。如果能把它搬到岸上,则日产金,夜产银,把人们想要的东西全磨出来。但是它太大,太重,一般人搬不动它,只有十个同胞兄弟才有资格和能力把它抬上来。这个美丽的童话深深地烙在我幼小的心底,我想我排行老五,等妈妈再生五个弟弟,我们十兄弟一定齐心协力,海底捞磨,到那时,妈妈再不用为全家的衣食住行操心费力了。 以后,妈妈每隔2年给我们送来一个可爱的弟弟,我心中充满了希望。 1949年中秋,南方秋老虎还热气逼人,晚餐后妈妈挺着大肚子,把四张竹床搬到院子里,用凉水抺了一遍,安排我们在竹床上纳凉,月亮出来了,又园又亮,妈妈拿出了月饼让大家品尝,月饼有两种,一种是带图案的大月饼,妈妈把它十字切开,每人一块,另一种小月饼是芝麻饼,每人一个,我们只舍得品尝那四分之一大的月饼,芝麻饼都留着,不时看一看,闻一闻。皓月当空,秋风习习,我们一边吃月饼,一边听妈妈讲月亮爷爷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不记得听过多少遍了,但仍是那么亲切,百听不厌。 妈妈终于累了,她破例在我们入睡前回房歇息了。 这一堆男孩谁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也不问究竟,更不知道妈妈要临产了,大家抱着月饼甜甜地入了梦乡。 半夜,我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寻声而去,原来又一个弟弟出生了,他是老八——大纵。妈妈疲乏地斜靠在床头,手弯上躺着弟弟,他穿红色新衣,头戴红色的帽子,脸色白里透红,大眼睛,双眼皮,还不时睁开眼睛窥视着我们,两只小鼻孔很有特色地朝天开着,好象在闻月饼的甜香,我爱不释手地扶摸着他,看着我们汪家这个名符其实的美男子,又想起了海底的“神磨”。我盘算着,如果妈妈再生两个弟弟,我们就有力量海底探宝了。想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愉悦和惬意。妈妈真好! 可是时隔五年,妈妈生弟弟却是另一个境地,一个叫人望而生畏的景象。 1954年5月上旬,妈妈提前住院待产,我并不懂为什么要提前待产?为什么要住院?只是机械地协助妈妈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把妈妈送到市立医院妇产科。当时爸爸已调湖南,哥哥姐姐均外出读书,照顾妈妈的重担,自然落在我的身上,妈妈脸色苍白,瘦骨嶙嶙,与挺出的大肚子根本不相称。妈妈一边吃力地走着,一边交待家里的事情。千叮咛、万嘱咐,总也说不完。其实她是放心不下这个家啊,不放心远在外地的亲人,更不放心家里尚未成年的孩子,还有腹中的小生命。妈妈再三交待我放学后早点回家,去帮助婶婶照顾四个弟弟,至于她自己,一个高龄孕妇理应受到重点关照的她,只是淡淡一提,已经住院了,医院就会照顾,就不用管她了,不顾自己,这是妈妈一贯的行为准则。但是每日放学后的第一件事还是要到医院看望妈妈。当年医院探视制度很严,但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总能软磨硬泡弄得守传达的老大爷也毫无办法,只得放行。妈妈不在家,我们六神无主,显得无依无靠,总想看看妈妈,守候在她身边。另外我也喜欢医院里的环境和药味,也许正是这些,使我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有一次,我看见妈妈跪卧在病床上,腹部涂滿了药棉及绷带,这种场景叫我惊愕不解与害怕。在我追问下,妈妈才告诉我因为“胎位不正”,每日早晚都要作“外倒转术”,可是第二天,不安份的胎儿又回复到原来的胎位。入院以来,连续数日的矫治,肚皮搬痛了,效果还是不满意,还不知道对毛毛有无影响。看到妈妈这个难堪又痛苦的体位,看到妈妈肚皮上的块块紫斑,看到妈妈焦虑与无奈的眼神,看到妈妈突然显得苍老了不少的脸,我心痛极了,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我不愿妈妈看见我流泪,我扭过头,强忍不止的泪水汩汩地流着。我默默地望着妈妈,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安慰我正在受苦受难的妈妈。我也害怕说话,怕一开口,这默默的流泪就会变成号淘大哭。沉默就是一个信号,妈妈知道我在难过,翻过身,泪眼相看,母子相拥而涕,好久好久,还是妈妈开了口,她要我别难过,自己没事,只要毛毛好,一切都好了。崇高的母爱,一事当前想到的还是孩子,唯独没有她自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再也不管什么“神磨”了, 我只要妈妈,要千方百计保护好妈妈。 眼看预产期到了,医院要家属签字,因为妈妈已46岁,胎位又不正,分娩时可能有危险。当时爸爸不在,兄长也不在,这个任务无疑只有交给我了。谁叫我最大呢!其实我根本不了解签字的意义及份量,在母亲原授意下,我摸仿爸爸笔迹签了字,还盖了爸爸的章。在母亲与儿子两条生命的生死悠关的时刻,母子俩作下了如此惊人之举。妈妈她心里有数,她为了不干扰其他亲人,甘愿自担风险,可是对于一个只有15岁的小男孩,你肩是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力啊!也许正是当年的无知,才会有当年的无畏!当我从事医疗工作后,更是心有余悸,后怕无穷。胎儿生活的母亲的子宫里,就象进入一个恒温的海洋,胎儿得到充分的养分,并自由泛舟;这里又是一个自由的天空,胎儿可以自己飞翔。母亲象放风筝一样,牵着脐带,放飞胎儿,不难设想当年在没有任何监测条件下行个外倒转术,隐藏了多少险情,多少危机。假如脐带绕颈怎么办?假如胎盘早剥怎么办?假如……这个不能再有假如的设想,一旦变成现实,又意味着什么?一切的一切,不堪回想。 真是苍天有眼,经历了重重磨难后,妈妈终于以其纯真的母爱,以其坚韧的毅力,以其顽强的性格,有惊无险地完成她最后一次分娩。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我们的老十——大总降生了。十个子女,实现了滿堂红。当年全院年龄最大的产妇,生下全院最大的婴儿,一时在医院传为佳话。 半个世纪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神磨”的故事从未从我的记忆中淡忘,今天,即使我们兄弟还有雄心壮志去海底探宝,也无法实现为母亲“减负”的愿望,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偿还妈妈的养育之恩了,但是我突然感到我的妈妈不也象一个“神磨”吗?她终年不息地劳作着,为家庭、为子女,她辛劳终生,她磨出的不仅是物质财富,而是取之不尽的精神食粮,她的品德,她的人格魅力,无时无处不在放射着“母爱之光”。 半个世纪过去了,那个当年叫妈妈吃尽苦头的老十,那个不安分的老弟,在母亲体内练就了飞翔的过硬本领,终于飞向太平洋彼岸,成为一个出类拔粹,颇有建树的专家,偿还了父母的宿愿。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从初晓人事,到儿孙绕膝,生儿育女的艰辛,换来了我两鬓飞霜和滿脸沧桑,我坦然面对,实践教育了我,使我进一步体会到“儿多母苦”的真正含意以及“可怜天下母亲心”的深奥哲理,中华民族优良传统在汪家有了最好的体现与验证。 在双亲即将百年大寿之际,忆往夕,观现今,看到我们家庭与祖国一样勃勃生机,看到儿孙们人材辈出,我们谨以此作对老人养育之恩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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