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南宁:我的父辈汪 锋人物专访 2009-09-07 16:12:04 阅读83 评论0 字号:大中小
父亲出任甘肃省委书记后,为解决饥荒日夜呼吁求助——
他用省下的粮食救人,自家却断了顿
王南宁
■ 汪锋夫妇与女儿王南宁在一起
1961年,饥饿阴影还笼罩着甘肃。我们从周围人的交谈中知道三年经济困难期间,甘肃是全国灾情最严重的省份,天灾加上人祸,老百姓陷入饥荒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半梦半醒时,总听见父亲在电话中激动地呼吁着,他给周总理打电话,要粮;给铁道部吕正操部长打电话,要车皮;还给新疆打电话,给陕西打电话,求助兄弟省市,求助他的好友们——调粮!紧急调粮!
汪 锋
生平简介
1910年-1998年,陕西省蓝田县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次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历任陕西省委军委书记、红二十六军代政委、关中特委书记、中共中央陕西省委特派员等职。抗日战争爆发后,历任中共陕西省委统战部部长、军事部部长、省工委书记、鄂豫陕边区党委书记、边区政府主席兼军区政委等职。
解放后,历任西北局统战部部长、西北行政委员会民委主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国家民委副主任、中共宁夏回族自治区委第一书记、西北局书记处书记、甘肃省委第一书记、省军区第一政委、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委第一书记、自治区革命委员会主任、自治区政协主席、乌鲁木齐军区第一政委等职。是中共八届中央候补委员,十一届中央委员。第二、三届全国人大常委。六届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共十二、十三届中顾委委员。
作者简历
王南宁,汪锋同志之女。1949年5月生于鄂豫陕根据地。老三届、插队知青、工农兵学员。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1976年唐山大地震当天毕业到达北京。半生在《人民文学》杂志当编辑,退休后在老槐树下务农。
自认人生最大的成就:得与共和国同龄并荣辱与共。
1 在北京
地窖里摆上行军床
1954年,我们随父亲从西北调往北京,爸爸当时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国家民委常务副主任。1959年,中央派父亲去宁夏主持宁夏回族自治区的筹备工作,随后他担任了自治区第一任的党、政、军一把手,这是他又一次担当地方党务、政务工作。父亲多次说起,中央给他定的工作时间表是“三七”开,即一年里30%的时间在宁夏,70%的时间在北京。这样身兼二职“跑通勤”的日子大约过了两年多。
进北京后,民委把我们安排在西城区屯绢胡同30号。这里原是一座王爷府,统战部副部长张执一全家住前院正房,我家占后花园,另有一职工住“中院”,后花园中还有一座太湖石假山。
夏天时,父亲很胖,很怕热。那时没有空调,实在炎热,他就让公务员张玉和叔叔蹬个平板车,去冰窖口拉一块大冰块回来,用一个洗衣服的大木盆盛着,放在客厅里。冰慢慢地融化,屋子里变得很凉快,父亲和我们一起席地而卧,冰盆里还摆着瓜果……
但是大多数的周末中午,我得去“山洞”里找他。清朝的那位王爷修建后花园时,在假山底下修了一间密室,没有窗户,黑咕隆咚的。夏天里面非常凉爽,那年月没有冰箱,买点菜放在地窖里,很久都不会坏。可是父亲却在里面摆了一张行军床,一个铁的折叠桌子。夏天的中午他就在里面午休、练字。
我家的公务员张玉和叔叔是个非常勤快忠厚的“老北京”,他负责收拾父亲的屋里院外,买菜收发,周末接送我们去学校,放假时蹬个平板三轮车把我们的行李拉回来。当我们最后离开北京,搬家去兰州时,仅张叔叔收集的旧报纸就卖了整整一大卡车,共计收入200元。当年我们都认为那是一笔十分丰厚的收入,只有父亲一个人不这么想,他说:“太可惜了,它还有资料价值。”
2 灾荒年
给“右派”送去救命粮
解放后国家的经济模式最初是“供给制”,后来有了工资,粮食定量
供应,凭粮票买粮,饭量小偶尔就有剩余粮票,有人拿到黑市换点鸡蛋或其他生活小用品,可我家的公务员张叔叔,就把攒下的粮票都买成粮食,一袋袋藏在后山书房里。
有一天,父亲非常神秘地对母亲说:“叫娃们敞开肚子吃吧,还有12袋白面呢!”这个场景和12袋白面这个“天文数字”,我这一辈子都牢牢记在脑海里。父亲说这话的小心程度是今天的人们无法体会的,在举国挨饿的灾荒年,他发现了家里有这么多的存粮,尽管这是全家人自己的合法定量,是从牙缝里被公务员无意攒下了,这些粮食可以让孩子们安度饥荒,这是父亲的欣慰,可他是共产党员,是领导干部,老百姓在挨饿,这些粮食让他感到心里非常不安。
但是,不久我们却陷入饥荒中,家里原有那么多存粮,我们却突然断粮了,连母亲也保持沉默不给个解释。这个原因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才从大字报上知道了真相。记得有一天,我和同学去兰州的西关什字看大字报,那是兰州城里第一批刚刚刷在大街上的大字报,大多是标语口号,有一张写得密密麻麻,意思是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汪锋,阶级阵线不分,困难时期到甘肃上任伊始,便去看望“地、富、反、坏、右”分子,还给他们送白面,挽救他们的“狗命”云云。
前两年,我遇到了邓宝珊将军
的外孙子左都都,他突然对我说:“我婆(邓夫人)到死都说困难时期,要不是你爸代表组织送了一袋白面,我们早就饿死了。”听了这话,我急于辩白:“那不是组织给的,那是我们家自己攒的面!”左都都他不信,那时一袋白面太金贵了,是救命的粮食,谁舍得送人?可是我爸爸就这么做了,他了解有些被戴上右派帽子的人生活极为艰难,一碗面就是一条人命。父亲从北京启程,带走了家里所有的存粮,虽然他知道他的娃儿们即将没饭吃。我相信他把一袋袋白面送人时,一定说了“我代表组织……”。
3 在甘肃
心系百姓奋不顾身
我的跌宕人生,就是从父亲去甘肃工作开始的,那一年我12岁。
记得一个秋天的傍晚,父亲打电话给母亲说:总理让你带孩子们都来吃饭。1960年举国都在灾荒中,周总理请吃饭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吃饭的地点在长安街上的民族文化宫。那顿饭吃什么、怎么吃的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吃完饭,母亲心存疑惑:父亲一早出门谈了一天的工作,晚上总理请吃饭,还关照一定带上孩子们,看来一定是有大变动了。记得他们的对话十分简洁,母亲仅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父亲也
只回答一句:“不去陕西,去甘肃。”他们不再言语,各有各的心思。
1961年暑假,我母亲经联系把我和我妹“捎”去兰州我父亲那儿过暑假。到了兰州见到了我父亲,这时发现同去列车上李金德的一个孩子得了肝炎,父亲因此将我和我妹送到西北民族医学院的校医室“留观”,其实我们是被当了“人质”。父亲“老谋深算”,立刻上北京,用软(说服)硬(扣押“人质”)手段将我母亲从北京迁到了兰州,从此我们的户口转到了兰州。我母亲在北京是正厅级干部,可到了甘肃,我爸“利用职权”给降成了副厅,任省委副秘书长。
甘肃的饥馑太严重了。父亲去了兰州大学,学校一片狼藉,桌椅板凳都被劈柴煮白菜吃了;他去了原子基地,专家们身体浮肿,他只能弄些黄豆让他们增加蛋白质;他去了黄河以北的军工厂,工厂无法生产。他问我:学校食堂孩子们吃什么?我说:“人血馒头。”“人血馒头”是用发苦的陈仓红高粱米磨成粉蒸的馒头,猪肝色,所以同学们叫它“人血馒头”。吃得下,拉不出,肚子会鼓胀。面对这些骇人的情况,父亲顾不得沉重的政治大帽子,他已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他要去堵枪眼了,“三自一包”“开仓放粮”“藏粮于民”,他让“右倾机会主义的子弹”“资本主义的子弹”一颗颗射向自己的胸膛。
他的决心很快奏效了。预计8年时间经济复苏,结果仅用了3年。
4 “文革”中
陌生人的通风报信
1966年的12月,一个阴冷的晚上,传来了党中央关于“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中央有薄一波、何长工,地方有汪锋、李范五”的定论。当晚父亲被押走了,他走得匆忙,黑暗和寒冷使我瑟瑟发抖。父亲被“军管了”,母亲被“统管了”,哥哥被“群管了”,我们插队的插队,“疏散的疏散”。就在这个阴冷的冬日,父母亲走时留下了“铁的纪律”:抄家拿东西不许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许死一个人!
然而父亲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老百姓对他的爱戴始终温暖着我的心。“文革”中期的一天,我和母亲走在空旷的盘旋路上,突然一个骑自行车的陌生人刹闸停在路边,一脚踩着人行道边,压低声音说:“在小儿科。”说完匆匆骑车而去。回家后,和一些常偷偷来看我们的干部研究之后,我说:“不然明天我去省人民医院小儿科看看。”
第二天,陪我一起去人民医院的,有中国科学院兰州物理所的一位阿姨,以及爸爸的老战友蒙定军叔叔的侄儿蒙志卿。我们谎称有位同事的孩子住院了,来探望,在医务人员狐疑的目光中,我们推遍了儿科病房所有的大门,什么也没有发现。
正要返回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一道小门上写着“隔离病房”,就心想不妨把这个角落也扫一扫。第一个房间住着几个激素治疗的胖小孩,第二间房子的门关着,我一把推开,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恍如隔世的人,时隔多年,真不敢相信,我的父亲戴着老花镜躺在床上捧着一本《毛主席语录》在看。听见响动,正当我们四目相对时,门旁突然坐起一个“看守”,他问:“你们找谁?”我支吾:“找个小孩。”那人厉声说:“这没小孩,快出去。”我们只得退出房子,只见那人回到屋里立刻问父亲:“你认识这些人吗?”父亲是地下党出身,“狡猾”得很,他说:“我不认得。”
原来,由于陈正人的突然死亡,周总理要求立刻给所有在押的“走资派”检查身体,就这样,我父亲从关押他的武都劳改农场来到了兰州。后来我认识了人民医院内科的王大夫,才知正是他在街上看见了我们母女,通风报信,成就了我与父亲在“文革”中的相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