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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鼙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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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29 21: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世人咏唐明皇、杨贵妃之事颇多,或诗歌,或小说,或戏剧,或影视,皆多从情爱看眼。实则玄宗晚年,声色犬马,任相非人,致朝纲不振,政治腐败。其占媳为妃,淫乱内生;宠信番将,祸乱外生。一旦安史叛乱,势如决洪。唐皇父子,西奔北窜。马嵬兵变,贵妃毙命。睢阳血战,志士捐躯。叛逆内部,亦上下相侵,父子相图。乱哄哄,历时八年,致神州大地,血雨腥风,百姓流离,生灵涂炭。虽经郭李挥戈,殄灭丑类,然天宝荣华,荡然无存;藩镇日盛,危机四伏。唐室已岌岌可危了。
        余每读史至此,辄掩卷长叹,深恨祸乱殃国。遂以正史为经,轶史为纬,并参效《唐史通俗演义》,将此八年战乱,辑演成书,名为《渔阳鼙鼓》。使人望乱生畏,望乱生厌,望乱生恨,望乱思治。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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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曰:风怒吼,马嘶叫,黄河在咆哮。万里波涛归大海,人心思舜尧。青山赤,黄土焦,白骨遍地抛。悖理违情多少事,图遗千载笑。

第一回 唐皇误赦安禄山 奸相有意重番将


    话说大唐王朝,自高祖李渊太原起兵,创下江山以来,经历太宗、高宗、武后、中宗、睿宗,再传到玄宗皇帝李隆基。这李隆基乃睿宗第三子,按立嫡以长的古训,本来是轮不到他当皇帝,只是因韦后淫乱宫闱,毒死中宗,李隆基起兵靖难,诛灭韦武乱党,为李唐社稷立下了盖世大功,故而众望所归,被立为皇太子。睿宗皇帝素怀淡泊,不愿久揽朝纲,在位不过两年,便传为太子,是为玄宗皇帝,即后世所称的唐明皇。
    这玄宗皇帝精明英武,心存仁爱,通音律,善骑射。即位时才二十八岁,年号开元。其时正当年富力强,于是励精图治,先后任用贤臣姚崇、宋璟等为相,把个国家治理得如花似锦。是时,赋役宽平,百姓富庶,边疆宁静,华夷一体,真个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盛世。
    福兮祸所伏,乐极必生悲。这位大有作为的玄宗皇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平天子后,便渐肆奢欲,怠于政事了。尤其是内信奸相李林甫,外宠番将安禄山,再加上杨国忠兄妹推波助澜,终于爆发了历时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使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沙场流血,玄宗本人也被撵得西窜入蜀。后虽得一批忠臣良将的艰苦奋战,终于扫平叛逆,再造王室,然已外是藩镇割据,内为宦官专权,国衰民穷,君昏臣庸。大唐王朝从此由盛转衰,一蹶不振了。
    概况已述,言归正传。
    却说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平卢讨击使安禄山,为节度使张受珪所遣,討契丹叛贼。临行,守珪戒之曰:“你今独当一面,因爱军爱民,勿骄勿躁,但能惩得首恶,彰扬国威即可,不可肆意杀戮,自取其咎。”岂料安禄山邀功心切,恃勇轻进,滥伤生灵,大失民心,终为契丹所败。所率八千士卒,还时不足百骑。守珪大怒,立命将其斩首,以正军法。禄山大呼道:“公不欲灭契丹么?为何轻斩大将,使壮士寒心?”守硅本爱惜禄山勇猛,曾收为养子,只因军法无私,不好徇情。现听其言,略一沉吟,旁边闪出一将求情道:“安禄山丧师失地,安律当斩。然大敌当前,正在用人之际,与其杀之无益,不如赦其死罪,使之戴罪立功,庶可两全。望主将明鉴。”守珪视其人,身长体瘦,耸肩伛背,睛突颧高,鼻歪发稀,正是帐下偏将史思明。这史思明与安禄山皆是胡人,同为乡里,年纪相仿,意气相投,甚是亲爱,后同投在张守珪帐下为捉生将。虽生得丑陋,却手脚矫健,狡黠残忍,勇猛善战,亦为守珪所爱。今见史思明为安禄山求,正合心意。乃发话道:“军法无情,丧师不杀,何以服众?也罢,我且将你执送京师,请旨发落,叫你死而无怨。”乃将安禄山打入囚车,命史思明押往长安。
    这一日,玄宗临朝,有右相张九龄奏道:“现有范阳节度使张守珪,解到罪将安禄山,请旨发落。”说罢,呈上牒文。玄宗阅毕,问道:“卿等之意如何?”九龄答道:“昔司马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军法如山,何能容情?张守珪之令若行,安禄山岂能免死?”话声刚落,有左相李林甫启奏道:“万岁,臣素知张守珪军令极严。安禄山若罪当斩首,又何必千里迢迢押解送京?其中必有隐曲。陛下何不宣来当面御审?”玄宗点头称是。乃令武士将安禄山推至丹墀前跪下。安禄山朝上连连叩头,大呼道:“罪臣安禄山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玄宗见安禄山年过三旬,生得高大魁梧,肩宽腰粗,国字脸,狮子鼻,浓眉毛,大眼睛,肌肤白皙,颔下微须。虽不英俊,倒也十分雄壮,且声音宏亮,便先有三分爱惜。问道:“安禄山,你知罪么?”禄山答道:“罪臣知罪,罪该万死。罪臣之所以不自尽者,实欲就死于今殿之前,以彰国法军令之严。现得仰天颜,死也无怨。二十年后,我仍是一条好汉,再为国出力,以赎今日之罪。”玄宗本是英主,见安禄山仪表堂堂,视死如归,倒不忍加诛。口中赞叹道:“可惜了好一个忠勇之事!”李林甫在房窥得帝意,乃上前奏道:“万岁!胜负乃兵家之常事,安禄山虽丧师当斩,然念其英勇善战,屡立边功,可赦其死罪,命军前效力,将功赎罪,岂不是好?”张九龄忙摇手道:“不可,不可!失律丧师,不正军法,何以服众?且闻此人心狠手辣,屡伤无辜。今日有罪不除,他日必为后患。望万岁明断。”玄宗本因九龄正直文雅,甚是赏识。只是太平日久,锐气消磨,已是喜听阿谀奉承之、迎合己意之言。再加上宠妃武惠妃和奸相李林甫日夜侵润,不免对张九龄逐渐冷淡起来。此时为安禄山一案,两相意见相悖,心中便以李林甫之言为是,道:“卿不要凭空臆测误害忠良哩!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岂能无情?安禄山虽有大过,也不无微劳。张守珪将其押解来京,已寓有放生之意。今杀之无益,不如赦之,使其戴罪立功,也好激励边关将士。”那安禄山一闻此言,登时心花怒放,朗声道:“谢万岁不斩之恩。罪臣当拼死沙场,为陛下尽忠。”说罢,朝上“蹦蹦蹦”连叩了九个响头,把个前额都磕破了,血渍汗水相混下流。玄宗见了,又好笑,又怜惜。张九龄还待固争,玄宗朝安禄山一挥手道:“既赦你罪,快回本镇效力吧。如再违令,两罪俱罚,定斩不饶。禄山闻言,复又叩头谢恩而去。九龄知再争无益,不禁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禄山去了。
    安禄山既得了性命,恐大臣复进言,玄宗追悔,乃与史思明撇下从人,飞马出城,星夜赶回平卢去了。只是玄宗不纳忠言,一念之差,放虎归山,至后来安禄山叛乱天下时,已是追悔莫及了。
    你道安禄山究系何等人?其本营州胡人,旧姓康。母阿史德氏,为巫,素信鬼神,居突厥中,曾至轧荦山祷子于战斗庙。后果怀娠。及生时,有光照穹庐,附近山中狼奔虎啸,野兽尽鸣,远近传为奇事。范阳节度使张仁愿闻之,视为不祥。乃遣人搜其庐帐,欲杀之以绝后患。正巧其父抱出至原祷子之轧荦山庙中还愿,故得以免难。其母以为得自神佑,遂取名轧荦山,易地而养。未几,其父身死。母孤苦无依,乃再嫁番目安延偃,遂冒姓安,更名禄山。及长,有勇力,善骑射,性狡猾,多智谋,且善测人意,通各国番语。因其部落离散,乃与安氏子思顺及同乡人史思明,来到内地幽州,投入节度使张守珪麾下,多次出征,立有战功,擢为捉生将。尝率五骑擒契丹数十人,故深得守珪赏识,收为养子。不数年拔为偏将。后又荐为平卢讨击使,独当一面。不料其邀功轻敌,致遭大败,按律当斩。守珪将其解送京师,实不欲诛。安禄山微知其意,乃携大量金银珠宝至京。侦得李林甫奸猾贪婪,深得帝宠,故尽将珠宝暗赠求援。俗话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金殿之上,亏得李林甫进言,于是玄宗开恩,安禄山居然逢凶化吉,遇赦而还。就是张守珪亦愈加另眼相看。禄山亦深感其恩,格外效力。
    次年,御史中丞张利贞采访河北。安禄山远接远送,遗金赠玉,百般谀媚。利贞还朝,盛言禄山贤能。以后每朝廷来使,或玄宗内侍至平卢,安禄山均卑辞重贿,故众口交誉,玄宗始信其才。乃授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后又拜顺化刺史。
    却说玄宗先时有妻王氏,登基后,便立王氏为皇后。只这王皇后未曾产男,玄宗又性喜渔色,内宫宠幸甚多,尤宠一武惠妃。是以与王皇后不甚恩爱。这武惠妃乃武则天之侄孙女。生得聪明秀丽,善承意旨,惯会风月,故深得玄宗爱惜,与之朝欢暮乐,形影不离。所生一子,名瑁,貌美清秀,聪明伶俐,惹人疼爱,玄宗视为掌上明珠。武惠妃仗着帝宠和有子之利,便觊觎后位,存心夺嫡。于是时时进馋,怂恿玄宗废后。果然枕边风利害,不数年,王皇后因事被废,玄宗便欲立武惠妃为后。偏群臣多谏,谓武惠妃为乱臣贼子武三思之后,能得近天颜,封为惠妃,已万分有幸,岂能母仪天下?况太子亦非惠妃所生,而惠妃亦有亲子,若立为后,则储君不安,将来宫廷难免内乱云云。玄宗本是明主,倒也纳谏称是。只是武惠妃心意不足,乃曲意交结外臣,意图易储。恰是时李林甫正钻营相位,遂与惠妃内外联手。惠妃在玄宗面前力称李林甫衷心可嘉、才能出众,使之入阁拜相,李林甫遂每于帝前称惠妃懿德,其子寿王瑁德才兼备,堪当大任。一面阴伺太子及诸王过失,以便进馋。
    玄宗内惑宠妃,外信奸相,果然面谕宰辅,拟废太子瑛及鄂王瑶、光王琚。时张九龄为首相,当即抗奏道:“陛下享国日久,子孙繁昌。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未闻其大过,岂可轻信蜚言,便欲废黜?前朝隋文帝信妇人言,黜太子勇而立杨广,遂至二世便失天下。此前车之鉴也。望陛下深思。”玄宗闻言,虽面有愠色,然思之有理,故亦不提废黜之事。
    自此,武惠妃深恨张九龄,遂与李林甫串通一气,诽谤排挤之。天长日久,玄宗亦对张九龄冷淡起来。终于开元二十四年冬,将张九龄罢 相,贬为荆州长史。张九龄祖籍曲江,夙长诗文,风度儒雅,品行端方。既以直道见斥,仍能随遇而安,以诗文自娱,无戚戚容。告老还乡后,仍心念朝廷,做“望月怀远”一诗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李林甫既排除了张九龄,便得升为右相。其本唐室远宗,性阴险,贪财物,善逢迎,无学术,言鄙陋,喜怒不形于色。公卿不由其门进者,必被罪徙;附己者,虽小人亦得进当权。时人谓其口似蜜,心似剑。每入朝奏事,必先贿帝之左右,审伺微意,而后定行止。故其奏请,每称帝心,窃居相位十九年,虽政事日非,玄宗犹恩宠有加,信任无比。凡四方进贡之品,必分与之。其得升首相,即谓谏官道:“今明主在上,我等乐得将顺,何苦多言忤旨!诸公不见立仗马么?食三品料,一鸣即斥去,追悔何及!”自是言路闭塞,林甫独揽朝中大权。是时朝中有一不成文的惯例:即相位常数年一换,或调封疆大吏入朝为相,或出宰臣为节度大使,此即所谓出将入相。至李林甫为相后,忌儒臣以方略积边功,有碍其相位,乃数次向玄宗进言道:“以陛下雄才大略,民殷国富,而夷狄未灭者,总由文吏为将,不能身先士卒,惧怕矢石之限所至。到倒不如重用番将为好。彼等生来雄健,长年驰骋疆场,吃得苦,耐得劳,勇猛善战,豪爽憨直。若陛下重用之,必能死力报效,夷狄何愁不灭?”帝然其说,乃擢哥舒翰、安思顺、高仙芝、安禄山等为边关大将。尤其是安禄山,他一面贿赂李林甫,一面取悦唐玄宗,不数年竟升任平卢节度使兼柳城太守,成为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了。故后人以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罢相,李林甫继任,为政局治乱的分界线,甚是中肯。
    却说武惠妃进谗言,谋废太子未成,乃密从李林甫计,私遣人夜间至太子府与鄂、光二王处,谓宫中有贼,请带甲入宫中御贼。三人不知是计,连忙疾驰入宫。惠妃闻知,立即苦奏玄宗,谓太子等带甲入宫,必是逼宫夺位,图谋不轨。玄宗大惊,一面遣内侍打探实情,一面登楼眺望。果见太子带人冲进宫中。内侍亦回奏道是太子与鄂、光二王声言奉诏入宫讨贼。玄宗大怒道:“朕好好在宫中,如何有诏讨贼?分明是他们图谋造反!”时有惠妃之婿驸马都尉杨洄在侧,忙上前道:“陛下勿忧,待微臣将此逆臣擒来。”玄宗应允。三王懵懂入宫,至此糊涂被擒,被推至玄宗面前,尤且是甲胄贯身,腰悬利剑,武惠妃、杨洄连连进谗,三人有口难辩,恼了玄宗立下手谕,废太子及二王为庶人。次日,玄宗召李林甫问此事当如何处置。林甫道:“臣久闻太子结党,今果行大逆。至于如何处置,此系陛下家事,非臣所宜言,陛下自能秉公而断。”玄宗盛怒之下,也不细问推敲,即赐三子自尽。
    太子既死,李林甫便劝玄宗立寿王瑁为太子。玄宗一怒之下而杀三子,事后追思,未免生悔。知立储事大,不可再草率行事,遂暂搁起来。
    武惠妃做了亏心事,伤了三个王子,惧怕漏了马脚,忧心如焚,数日间竟发了狂证。满口胡言,谓三庶人前来索命。终日大惊小怪,疑神疑鬼。迭换太医,百药无效。终于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玄宗悲哀异常,用皇后礼葬之。时乃开元二十五年冬。
    残冬已过,新年来临。虽是照常朝贺,然玄宗总是郁郁寡欢。时玄宗身边有一贴身太监名唤高力士,这高力士与玄宗同岁,自幼入宫,便伺候李隆基,日夕为伴,寸步不离,数十年如一日,深得玄宗之心。玄宗即位之后,即封其为内宫大总管,后又进为骠骑大将军。真是权倾朝野,百官敬畏。今见玄宗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乃探问情由。玄宗叹道:“你是我家老奴,数十年相处,难道还不解我意么?”力士道:“莫非因储君未定,致圣上忧劳么?”玄宗道:“这也是一桩忧心的事。”力士道:“不是老奴多嘴,但教推长而立,又何异言?”玄宗道:“你言深合朕意。玙儿已届而立之年,仁孝聪敏,可任大事。”是年六月庚子日,大会群臣及诸王,玄宗亲手颁诏,立忠王玙为皇太子,改名为亨。
    高力士本因玄宗宠爱武惠妃,故原先也是献媚惠妃,奉承寿王。及惠妃死,知寿王瑁性情懦弱,难任大事,遂乐得改换门庭,转拥忠王。只有李林甫意犹不足,仗着玄宗信任,每伺机进太子谗言。好在玄宗有了先前的教训,太子又小心谨慎,无甚过错,君臣上下,尚得安稳无事。
    光阴易过,转眼已是开元二十八年。高力士日夕侍玄宗之侧,见其自立太子后,仍时常无精打采。便悄声探问道:“圣上心情不爽,莫非少一个意中人否?”玄宗笑道:“你果然深知我心。只是那得有如此之人?”力士道:“老奴访得有一美人,识音乐,善歌舞,只是有碍名分,不便宣召,且又不知可能中圣意否?”玄宗道:“若能见得一面方好。”力士道:“老奴有一主意在此,请圣上定夺。”言罢,附耳密奏一番。玄宗连称好计。乃传旨驾幸华清池,又诏三品以上大员随驾,二品以上夫人及诸公主、王妃至华清池赐浴。
    玄宗至华清池沐浴已罢,由高力士安排来至一暖阁坐着。少顷,但见一宫女扶着一美人从花丛中缓缓而来。力士示意玄宗,玄宗会意,隔着珠帘一看,险些把魂儿勾了去。但见那美人体态轻盈,肤肌丰润,圆脸粉腮,白里透红,新月眉,杏仁眼,朱唇小口,秀发齐肩,真个西施转世,昭君投胎。袅袅娜娜上得台阶,顺着回廊逶迤而去。玄宗隔着回廊不由自主地跟着走数步便碰了画壁,惹得高力士掩口而笑,向前道:“陛下可看清楚了?圣意如何?”玄宗怔怔道:“真个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爱煞朕躬。只不知是哪家孩儿?”力士小声道:“这美人正是陛下眷属,如何不认得?”
    欲知这美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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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0 16:49:26 | 显示全部楼层
观汪济此章,可予知后文必更加精彩。作者真乃历史章回小说写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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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0 17: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陇上狼烟连天去,:渔阳鼙鼓动地来。。。
夕阳无限好,七十古来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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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7:3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杨玉环入宫得宠    安禄山献媚认娘

        玄宗窥视的美人是谁?正是武惠妃所生之子寿王瑁的妃子、玄宗嫡嫡亲亲的儿媳杨氏。杨氏小字玉环,弘农华阴人。父名玄琰,曾为蜀州司户。玉环幼时丧父,寄养于叔父玄珪家。玄珪曾为河南府士曹,有女三人:长曰玉佩,次曰玉筝,三曰玉钗,均貌美动人。次女玉筝,尤为风流。开元二十二年,玉环得选入宫,配与寿王瑁为妃。寿王面俏身长,性格温柔,两口子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只道白头到老。不想被高力士侦知杨氏美色,暗奏玄宗,遂定下赐浴之计,使玄宗得见美人。那玄宗虽老眼昏花,又隔着帘儿瞧不甚明,然已是半体酥麻、如醉如麻了。怔了半晌,方问高力士道:“究竟是谁孩儿?”力士忙奏道:“那美人便是寿王瑁的妃子杨氏。”玄宗一听,竟是自己的儿媳,不由满面羞惭。忙掩饰道:“瑁儿自生下后,怕难养大,故而托在皇兄宁王府中抚养。那儿媳也是在宁王府中娶的,不常到宫中来,一家子翁媳反倒生疏不相识了。想来真是好笑。”力士听了玄宗言语,便试探奏道:“待老奴去召杨氏来见驾如何?”玄宗虽是好色,但尚能顾全大体。知今日许多亲眷、夫人在此,单召一人,恐惹人猜疑,遂摇手道:“不必,不必。”说罢,低着头踱进华清宫去了。
        是夜,玄宗颇觉心烦,一人独宿,辗转反侧,一夜不眠。次日清晨,便召高力士进入寝宫。力士入得宫来,见玄宗一人独坐,两眼怔怔,见高力士进来,也似没看见一般。力士不知何故,也不敢动问。半晌只听得玄宗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瑁儿好艳福也。”至此,高力士便猜到玄宗还是一直想着那杨氏美人。便奏道:“既万岁爱那杨氏,待老奴将其密诏前来见一面如何?”玄宗道:“翁媳见一面有甚意思?若能长相厮守方好。只是碍着父子翁媳的名分。”力士道:“普天下莫非王土。陛下要得到的总可得到。若论着名分是要的,但也可变个法儿。”玄宗忙问道:“什么妙法儿?”力士道:“陛下岂不知当年的则天大帝为太宗才人时,出宫为尼之事么?”玄宗不觉拍手道:“好主意,好主意!”力士附耳道:“此事待老奴与玉真长公主如此如此安排,定会妥当。”玄宗连声道:“好,好!如此方为两全。”
        次日,高力士至寿王府中传旨,命寿王夫妇于武惠妃忌辰至玉真观中进香祈祷。寿王遵旨,至期与王妃乘轿至玉真观中,高力士早已在彼恭迎。这玉真观是皇家道观,观主就是玄宗的妹妹玉真长公主。玉真长公主接着寿王夫妇,不住赞叹寿王事亲至孝,王妃漂亮可爱。寿王夫妇拈香叩礼毕,问了玉真长公主的起居,便欲回府。长公主道:“难得你夫妇来此,当在小观玩赏一回。高公公请陪王爷至观内园中走走,那里正百花齐放哩!我自与王妃到禅堂中去叙叙家常。”高力士答应一声,便携着寿王向后花园中而去。力士见园中果然百花盛开,便叹道:“这玉真观中果真好景色,哪天请万岁爷也来散散心,解解闷。”寿王忙问道:“万岁何故心闷?”力士道:“自惠妃仙逝后,万岁身边已无一个意中人,故而心情不爽,常一人长吁短叹。”寿王道:“三宫六院,岂无一皇上中意之人?”力士道:“妃嫔三千,那及王爷你那一个杨氏美人!”寿王道:“公公取笑了。”力士道:“咱家并非取笑,就是万岁也羡王爷艳福不浅哩!”寿王惊问道:“将军此话当真?”力士道:“此话确实当真。想万岁对惠妃与王爷你母子可算是恩宠无比,王爷也须做个大孝之人,体谅万岁的心境。”寿王道:“将军的话,我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还望明示。”力士笑道:“王爷回府便知,何须咱家多讲。”寿王满腹狐疑地踱回观中,正逢玉真长公主陪杨妃出来。寿王见杨氏颜面为红,脸上好生不自然,也不好多问,便与之匆匆上轿回府去了。
        是夜,寿王辗转难眠,杨氏也时时叹气。还是寿王忍不住问道:“今日从观中回来,你似有无限心事,何不说与我听。”杨氏见问,不禁双泪下流,哽咽道:“妾身恐怕将与王爷永别了!”寿王惊问道:“如何说这等话?”杨氏道:“难道高公公未同你说?”寿王道:“他只是隐隐约约说些父皇身边无意中人,要我孝顺之类的话,我正疑惑不解,又见你似有难言之隐,故而动问。”杨氏道:“我明日即上表,自请带发入观修行,早晚祈祷惠妃之灵。王爷请珍重自爱,勿以妾为念。”寿王至此方才明白奉旨进香的真意,然而当今的皇上与自己是君臣兼父子,还有何言?只好暗自垂泪。
        次日,寿王将杨氏表文奏上。玄宗当即准奏,杨氏即日至玉真观出家,钦赐法号太真。众大臣见了这等事,多不知他父子君臣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有些人已瞧破机关,暗自好笑。
        自杨氏入观为女道士后,不到半个月,玄宗便另册左卫郎将韦昭训女为寿王妃。玄宗安排好了寿王这一头,便将南宫改为太真宫,令杨太真自玉真观迁至太真宫中。名为修道祈福,以遮人耳目,实则便于翁媳同床,寻欢作乐。
        定情之日,玄宗亲授太真金钗钿合,以为定情之物。太真为玄宗所制霓裳羽衣曲鸣笛歌舞。太真音脆声宛,舞姿婆娑,把个玄宗喜欢得了不得。自谓不惟找到了美人,而且觅到了知音。时过午夜,方才尽兴,然后同归罗帐,共作好梦。一宵欢会,迟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太真对镜梳妆,玄宗取出镇库之宝金步摇,代为插鬓,以示恩宠。太真本温顺聪颖,又善解人意,迎合帝心,玄宗遂日加宠爱,甚过武惠妃。真个是行同辇,止同室,宴同席,寝同床。双栖双飞,形影不离,致使六宫三千粉黛形同虚设。
        玄宗自得太真,欢欣无限。常谓宫人道:“朕得太真,如获至宝。”此言被李林甫侦知,遂于开元三十年新正上表,奏称宜改元天宝。玄宗道:“天宝何意?”林甫笑道:“天宝,天宝,天子得宝也。”玄宗闻言,不由得掀须大笑道:“好,好!有意思。就改开元三十年为天宝元年吧。”
        玄宗宠幸太真,初时尚惧朝野非议,哪知自宰相李林甫以下统成立仗马,噤口无声,方才放下心来。天宝四年八月壬寅,竟册封太真为贵妃,仪制与册后相同。好在原存翁媳名分,不敢将其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但此后玄宗再也未立皇后,也算是对杨贵妃恩宠至极了。册妃之后,照例加恩母家。乃追赠妃父杨玄琰为兵部尚书,母李氏为陇西郡夫人,叔杨玄珪擢光禄卿,从兄杨铦超拜殿中少监,从弟杨錡为侍御史,且尚帝女太华公主,三姊称为皇姨。大姊玉佩封为韩国夫人,次姊玉筝封为虢国夫人,三姊玉钗封为秦国夫人,就是疏族宗兄杨钊亦得封度支郎。玄宗又赐诸杨深宅大院、金银珠宝,真可谓一门尽沾皇恩,威势显赫了。朝中大臣,四方官吏,日夕出入诸杨府中,络绎不绝。凡有所求,但得诸杨援引,无不如意。故当时都中有歌谣道:“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壮门楣。”
        单说诸杨中的杨钊,本逆臣张易之遗孽。其女以孕改适杨家,故冒姓杨氏。虽然长得身材高大,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心地却最为狡猾歹毒。少时即不务正业,在外酗酒赌博,寻花问柳。寄住族叔玄珪家中时,便引诱妹子玉筝与之乱伦。后因玉环得选寿王妃,便也跟着沾光,弄得一官半职。此时靠贵妃荫庇,居然得近天颜,位立朝纲。虽不学无术,却善权变,且工于心计,一味迎奉玄宗,奉承贵妃,同时交结李林甫,与高力士约为兄弟。一时间,朝臣多称其贤。玄宗见其言辞敏捷,奏对称旨,遂渐次信任,累迁其官,直至御史大夫。杨钊尝谓国家太平,己名中带金刀不祥,请玄宗将其改名。玄宗正在兴头上,便赐名国忠,意谓保国尽忠。哪知后来得为首相,误国殃民,致生边乱,唐室几乎毁于他手,自己也死于乱刀之下,果真应了金刀不祥之言。
        却说杨贵妃既得专宠,未免生娇。一日,玄宗偶幸原宠梅妃。贵妃得知后,大为恼怒,摔盆掼碗,坐卧生嗔。玄宗闻之,慌忙趋至。贵妃并不相迎,只冷冷问道:“陛下从何处来,到此做甚?”玄宗陪笑道:“朕方退朝,闻爱妃不乐,故而赶来。”贵妃冷笑道:“妾身薄命,何劳陛下眷顾?陛下还是到上阳宫去的好。”玄宗道:“朕已数月未去上阳宫,偶去走走,有何大碍?”贵妃撒娇道:“陛下既念旧情,妾情愿出宫为尼,让梅精在此专宠。”玄宗陪着笑脸,再三劝慰,贵妃仍是唠唠叨叨,冷言冷语,不肯罢休。恼得玄宗性起,龙袖一挥,令内侍立将贵妃遣回杨府,不准入侍。
        杨铦等见贵妃被遣回家,顿时大为惊慌。杨国忠及虢国夫人等闻讯,立即前来探问,知是触怒龙颜,尽皆埋怨贵妃。贵妃此时哭得如泪人儿一般。惊得诸杨六神无主,惶恐万分。
        是日杨府一片惊惶,贵妃更是悔恨交加,至夜尚无心安睡。哪知玄宗闷坐宫中比贵妃还要懊恼,坐卧不宁,废寝忘食。到了夜静更深,更是焦躁异常,东叱西骂,不肯安歇。高力士早已瞧透玄宗心事,趁机进言召还贵妃。玄宗得人转弯,心中大喜,立命高力士用轻车迎回贵妃。玄宗一见贵妃进来,连忙上前迎接,自责性急。贵妃亦涕泣谢罪,俯伏下拜。玄宗亲手扶起,命内侍备宴与贵妃压惊。
        经此一闹,贵妃遂不敢放肆,玄宗亦专房独宠。两人恩爱,更甚从前。贵妃本是蜀人,喜食鲜荔枝,一日偶然说起,玄宗道:“岭南荔枝,胜于蜀中。爱妃喜爱,朕命人飞驰贡来就是。”此时正是初夏荔熟时节,地方官一得圣旨,一路上增驿添马,自岭南至长安,一站站飞骑昼夜传递。数千里之遥,不过七日便到。献入宫中,仍色鲜味美,甚称贵妃之心。哪知沿途人困马乏,甚至热慌累毙,亦是常事。费去无数财力、人力,只为博得妃子一笑。后来杜牧有诗《过华清宫》,即是云此事: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却说安禄山野心甚大,虽官拜平卢节度使,仍钻营上爬。一面开边衅,邀击奚、契丹,甚至杀良冒功;一面阴结李林甫等朝中权贵。凡有朝廷使者和中官前来,均以重贿。天宝二年,席豫为河北诸道黜陟使,安禄山亲迎至百里以外,一日一小宴,两天一大宴,甚于曹操待关公。席豫临行,禄山馈赠金银珠宝盈车,密谓之道:“公之大德,禄山永志不忘。禄山本是胡人,然在幽州长大,甚思故里。公能使我得兼范阳,衣锦还乡,必当厚报。”席豫含笑而去。才行数步,忽召禄山近前道:“下月乃皇上寿诞之期,将军何不往贺?必有好音。”禄山大喜,再三拜谢。
        安禄山为贺玄宗寿诞,挑选大量珍宝,专程进京。玄宗先已闻席豫赞美之言,后又见其献上许多珠宝,心中大喜,温慰再三。禄山内藏奸狡,外粧愚直。玄宗竟信为真诚,令留京侍驾,进封骠骑大将军,宠遇日隆。虽宫苑禁地,亦得经常出入。一日闻驾幸西苑,乃携一只白鹦鹉来献。正好玄宗同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望见,遂将金丝笼挂于树上,趋前拜谒。拜罢,立于一旁。玄宗道:“爱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道:“臣愚鲁,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使臣于万岁前谒拜?”玄宗道:“太子乃储君,岂论官爵?朕千秋万岁后,当继朕为君,故卿当拜。”禄山道:“臣愚,向只知有皇上,不知更有太子。今蒙圣训,敢不拜谒?”遂对太子拜了几拜。玄宗顾太子道:“胡儿诚朴如此。”安禄山随即将鹦鹉献上道:“此鸟不但能言,且善晓人意。”只见那鹦鹉叫道:“皇上万岁!皇上万岁!”玄宗大喜道:“此鸟果然不凡,卿从何处得来?”禄山胡诌道:“臣前时征契丹至漠北,梦见先朝已故名将李靖、李勣,向臣求食,臣遂为之设祭。当祭时,此鸟忽从空中飞至,落脚供桌不去。臣以为祥,乃取之养之。今方驯熟,才敢上献。”言方罢,忽有内侍来报:“贵妃娘娘到了。”那鹦鹉立时叫道:“且莫多言,贵妃娘娘到了。”
        安禄山举目一望,只见许多宫女簇拥着一个绝色美女到来,如众心捧月一般。遂故意倒退两步,似欲回避。玄宗命且住着。贵妃与玄宗行礼罢,禄山便趋前拜见贵妃,偷眼瞧那贵妃,肌肤似脂,黑发如云,蛾眉杏眼,樱口朱唇,容光夺魄,艳冶销魂。疑是西子降世,果然倾国倾城。禁不住目呆神迷。贵妃亦熟视安禄山,见其腹大腰粗,体格魁梧,银盆大脸,皙白肌肤。虽不英俊,却也雄健威武。心中暗赞道:“好一个男子汉!”玄宗对贵妃道:“这个安禄山乃平卢节度使。久在边疆,屡立战功,忠勇可嘉,朕甚爱之。闻妃子喜爱鹦鹉,今献得一个在此,爱妃看看如何。”贵妃看这鹦鹉,浑身纯白,全无一根杂毛。心中大喜道:“鹦鹉并非少有,只是白的少见,真是个活宝。”那鹦鹉乖巧得很,见贵妃夸奖,竟作人言道:“贵妃娘娘是个活宝!”贵妃惊喜道:“这鹦鹉真有灵性,亏得安将军调教得好。”禄山口称不敢,奉承道:“这鹦鹉得娘娘喜爱,也是它的福分。”贵妃大悦,乃令宫女念奴收去好生饲养。
        安禄山早已闻得杨贵妃天香国色,自那天见面之后,竟日思夜想,不能忘怀。虽每次入朝,时或进宫,也难见贵妃一面。一日朝罢,玄宗命设宴勤政殿,召百官欢饮。自挈贵妃登勤政楼,令诸杨及亲近大臣侍宴。玄宗自与贵妃合坐一席。于御座旁特设一金鸡帐,中置一大榻,由玄宗面谕,赐安禄山坐金鸡帐中。禄山大喜,谢恩趋坐。君臣举杯甚欢。安禄山之座正对着三姨,乐得觑睹群芳。但见一个是双眉含翠,一个是秋水横波,一个是桃花晕颊,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妖冶。再偷觑正席之上,还要算贵妃丰盈艳丽。正出神间,蓦闻乐声猝起,原来是贵妃计三姨各执管弦琵琶,或吹或弹,集成雅乐,自己也步禁技痒起来。便起身离座,至御前启奏道:“臣愚不知音律,但觉洋洋盈耳,心旷神怡。唯有乐岂可无舞?臣能作胡旋舞,献丑君前。”玄宗道:“卿体甚肥,也能旋舞么?”禄山点头称是。乃后退几步,一个金鸡独立,便踮起脚尖盘旋起来。初时尚觉有些笨拙,到了后来则旋转甚疾,以致须眉不辨,只见一个大肚皮轱辘圆转,旋至百余圈方才站定,面不改色。玄宗连声称赞,指其大腹戏谓之曰:“卿腹中藏有何物,如此之大?”禄山献媚道:“臣腹之中,唯有赤心耳。”玄宗闻言大喜,遂命安禄山与诸杨结为异姓兄弟。众人领旨,就御前相揖叙齿,称兄道弟。虢国夫人也趁机凑趣道:“男为兄弟,女即为姊妹。”于是三夫人与安禄山亦一同叙礼。玄宗益喜,仰面捋须大笑道:“好,好!君臣一心,华夷一体,胡儿即吾儿也。”禄山闻言,连忙趋贵妃前跪拜到:“臣儿安禄山拜见母妃娘娘。”全猝间,贵妃连声道:“这怎么说,这怎么说?”禄山道:“万岁以胡儿为儿,故禄山当拜母妃。”时大家已是酒酣耳热,玄宗哈哈大笑道:“好个安禄山,你既愿为我儿,当先拜父,后拜母才是,如何礼数颠倒?”禄山慌忙转身拜玄宗道:“胡俗是先母后父。臣依向来旧习,而忘却了天朝礼仪,待我多拜陛下几拜。”玄宗见其憨直滑稽,甚觉开心,顾谓贵妃道:“此儿诚朴如此。”贵妃熟视安禄山,掩口而笑。安禄山见其梨涡微晕,杏眼斜瞟,险些把魂勾去。勉强定了定神,方拜辞出宫。
自此安禄山益兼宠幸,常出入宫闱,侍饮帝侧,日与贵妃亲近,或与贵妃对食,或与之同榻,通宵不出,丑声遍达,独玄宗并不过问。却是为何?原来三个皇姨皆有姿色,虢国夫人尤为妖艳。玄宗早已看上虢国,只因贵妃防范甚严,无机会下手。此番安禄山入朝认母,贵妃整日里玩弄禄儿,无暇检察,便乘隙召幸作长夜欢。虢国夫人本水性杨花,况夫婿早逝,寡居寂寞,故乐得仰承雨露,身沾皇恩。时张祐有诗云: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朝至尊。
        无何,范阳节度使裴宽解任,安禄山欲求兼之。适河北有警,契丹扰边,安禄山便自告奋勇前去。玄宗召闻群臣,李林甫道:“安禄山大有将才,此去必能成功。”席豫道:“安禄山有勇有谋,军民敬畏,倘使兼领范阳,东境便有泰山之安。”杨国忠以安禄山为帝妃所宠,惧其与己争权,况其又常出入虢国府中,与之打得火热,不由醋意顿生,故亦进言道:“河北重地,非安禄山难当此任。”玄宗见众口一词,想来必然不差,便任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士是谁,且听下回分解。兼制平卢,且加封柳城郡公,赐铁券。安禄山欢天喜地上任去了。
        玄宗是个风流天子,虽爱美人,也爱名士。此时就有一个大名士受君王垂青。欲知此名士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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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0: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 回        李白醉赋清平调    学士力救大英雄

        玄宗不仅爱美人,也爱名士。这名士便是大诗人李白。李白字太白,乃西凉主李暠九世孙。生于西域,长在蜀中,生得仪表堂堂,骨骼清奇,才高八斗,重义轻财,喜击剑高歌,唯嗜酒如命,性情高傲,蔑视权贵,不求仕进。立志遨游天下,看名山大川,尝人间美酒。先登峨嵋,继往云梦,后至长安,与贺知章、吴筠、杜甫等为友。其时正逢大比之年,贺知章等力劝李白应试,李白知权贵党政,科场黑暗,便不欲入场。无奈众人皆劝,遂暗想:“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且逢场作戏吧。”入得场来,大笔一挥,立时交卷。时正逢杨国忠、高力士入场巡视。杨国忠见其卷面龙飞凤舞,字形飘逸,真是字字珠玑,宏论非凡。暗吃一惊:“此人才学胜我百倍,若得中在朝,必居我上。”便顿生忌才之心,摇头道:“此等潦草恶卷,何堪入目?如此蠢才,只可与我磨墨。”高力士本不识几个字,晓得什么文章好歹?正要巴结杨家兄妹,便也嗤之以鼻道:“磨墨还是高抬,只好与我脱靴。”把个李白气得目瞪口呆,正要与之争执,早被左右逐出场外。一打听,方知是杨、高二人,遂暗暗立誓:若他日得志,定教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以雪此恨。
        李白虽然科场不中,然玄宗早已闻其大名。特别是读了《将进酒》一诗,更是称赞不已。贺知章等乃趁机极力向玄宗推荐李白之才,玄宗闻其已至长安,乃传旨召见。果然堂堂一表,才华横溢,甚是喜爱。乃封为翰林学士,时时召入宫廷饮酒赋诗。
        一日,玄宗与贵妃来至御花园中,见牡丹盛开,乃命于沉香亭设宴赏花。乐工李龟年引者一班梨园弟子,各持乐器,前来承应。玄宗道:“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乃命内侍速召学士李白前来制作新词庆赏。
        内侍领旨,到处寻不见李白,料是在街上酒肆中。来至大街之上,忽闻前面酒楼上有人高歌:“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内侍道:“好了,好了,学士原来在这里。”遂下马上楼,果见李白在那里自斟自饮。内侍上前道:“学士快随我入宫见驾。”李白眯着两眼,放下酒杯,唸着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便瞑然欲睡。内侍见其已醉,没奈何只好连扯带扶地帮其骑上坐骑,簇拥着走马入宫。直至沉香亭畔,方才扶下马来。玄宗见李白酒醉朦胧,乃命速造醒酒汤来,帝亲手调羹。少时李白酒醒,见圣驾在上,忙挣扎起来叩头谢恩道:“臣贪杯癫狂,罪该万死。”玄宗微笑道:“爱卿平身,朕恕你无罪。今召你来,只为牡丹盛开,朕与妃子观赏,不欲复闻旧乐,待卿来作新词耳。”李白领旨,不假思索,立赋《清平调》一章呈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了,龙颜大喜,称赞道:“锦绣文章,一挥而就。学士真是诗仙,胜过那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多矣。”便命李龟年等立将此词谱成新声。不一时,鼓响钟鸣,笛吹琴弄,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清新悦耳,沁人肝脾。无何,曲终乐止。玄宗赞叹道:“妙啊!可惜正好听时,却又完了。学士能再赋一章否?”李白道:“这有何难?只请皇上赏臣御酒三杯,好助诗兴。”玄宗道:“爱卿酒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若吃醉了,如何能作诗?”李白微笑道:“臣有诗句云:‘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臣妄称酒中仙,越吃酒,诗兴越豪。”玄宗大笑。遂命将西凉州贡来的葡萄美酒,赐李学士一金斗。李白叩饮毕,即举羊毫在那白绢上一挥,立时又是一词: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玄宗览罢,越发喜欢道:“次更清新俊逸,词佳调雅。不用众乐工嘈杂,待朕自吹玉笛,妃子清歌。”贵妃含笑遵旨。两人一吹一唱,真个莺啼婉转,美妙无双。一曲方罢,玄宗喜笑颜开。贵妃开口道:“万岁情兴正浓,学士何不再赋一首,以尽今日之欢?”玄宗闻言,鼓掌大笑道:“爱妃之言妙极!”李白瞟了贵妃一眼,略一沉吟,以手指砚道:“只是这墨……”贵妃不待其说完,便上前道:“待我与你磨墨!”李白心中暗喜,假意下拜道:“娘娘磨墨折杀微臣。如皇上恩准,令高公公为臣脱靴,则更显得陛下与娘娘礼贤下士、尊重文才。”贵妃接口道:“我既磨墨,公公脱靴,是为不朽事,陛下当准奏才是。”此时玄宗也亦微醉,见贵妃高兴,便准其奏,令高力士为李白脱靴。高力士虽恨李白戏弄自己,无奈皇上和贵妃在兴头上,哪敢抗旨!只好与之脱靴。李白脱得朝靴,总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遂欣然就座,挥毫疾书,须臾便又赋了一首道: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阅罢,大喜道:“此诗将人面花容都写尽了,便是妙不可言。今番大家一齐欢歌。”于是玄宗自吹玉笛,贵妃轻弹琵琶,李龟年及梨园弟子各奏乐器,一齐和唱起来,端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世间哪得几回闻!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爱之,贵妃亦甚重之。只有一班权臣奸佞心甚忌之,尤其是高力士老大不乐。自思王公大臣,谁不敬我?你一个小小学士竟将我轻视戏弄,将来如大用,那还有我的份么?只是眼下甚得万岁、贵妃敬爱,不易扳倒,不如就其所作的清平调中寻他一个破绽,说恼了贵妃,就不怕万岁不疏远他了。
        一日,高力士见贵妃一人凭栏观花,微吟清平调,便趁机挑拨道:“老奴初意谓娘娘闻李白此词,必怨恨刻骨,何反钟爱如此?”贵妃惊讶道:“有何可怨之处?”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娘娘比赵飞燕。试想赵飞燕行为不检,不得善终,怎能与贵妃娘娘相比!老奴尚且不平,亏娘娘大度能容。”原来贵妃肌丰体胖,最忌人言其肥,李白却将身轻如燕的汉宫赵飞燕比之,故心中喜欢。哪知赵飞燕尚有与人私通一事,今高力士故意点破,正合着贵妃与安禄山之私,贵妃顿时满面通红,不再言语,心中深恨李白借词讥讽。
        自此之后,贵妃每于玄宗前说李白纵酒轻狂,放浪不羁,全无人臣之礼。玄宗初时尚以文人不拘小节为解,哪知贵妃一提李白便觉不快,拗她不过,便不再召李白宫宴。再加上李林甫、杨国忠等亦时进谗言,玄宗也就淡淡些了。李白是何等聪明之人,本仕途淡泊,今明知为小人中伤,便生激流勇退之心。况见李林甫、杨国忠各自结党弄权,蛊惑君心;高力士、安禄山恃宠骄横,蒙蔽圣聪,致政事日坏,诚恐祸及己身,乃上疏乞归。玄宗原是极爱李白的,怎奈内外不容,便准其请。知李白嗜酒,便御赐金牌一面,令所到之处,任其痛饮,酒钱由官府支给,并许其随时具表奏事。李白感帝意诚,当即呈上新作《蜀道难》道:“臣深感蜀道之难,人事不易,故有此作,以达天听。”
        李白谢恩出朝,与贺知章、杜甫等作别,便出京东游。真是逢州支钞,过县给钱,随他饮酒高歌,触景题诗,好生快意。一日来至并州地界,正行间,只见一伙军士押着一辆囚车迎面而来。李白看那囚车中,囚着一人,约摸四十多岁,生得方面大耳,虽然毛发蓬乱,却目光炯炯有神。此人正是后来平定安史之乱的主将、再造唐室的大功臣郭子仪。子仪乃华州人氏,武举出身,熟谙韬略,素有建功立业之志,忠君爱国之心,怎奈时运未济,暂屈在陇西节度使哥舒翰麾下做个偏将。因奉命查粮,却被手下人失火把粮草烧了,罪及其主,法当处斩。因此军政司将其打入囚车,解赴哥舒翰军前正法。当下李白见其仪表堂堂,便勒马询问,子仪在囚车中说明原委,其气正音洪,言词清朗,心中便有三分爱惜。遂调转马头,傍着囚车而行。一面走,一面试问些军机兵法,子仪应答如流,见识非凡。李白知其是个英雄豪杰、栋梁之材,乃决意救护。问明哥舒翰驻节之所,便跃马飞奔前去。
        李白来至军前,门官连忙入内禀报。那哥舒翰也是一员名将,素慕学士才学,今见下顾,甚为荣幸。乃大开辕门,亲自迎入。宾主叙坐,各道仰慕之情。寒暄已毕,李白即述来意,求宽恕郭子仪之罪。哥舒翰平素军法极严,今听罢,不由沉吟道:“学士公见教,本当敬从。但学生平时节制部属,赏罚必信。今郭子仪烧了军粮,法所难贷。”李白道:“军法无情,学生也知。只是这郭子仪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而今天下方将多事,学生有感,近作《蜀道难》一诗,就有‘所守或非亲,化为狼与豺’之句,只是眼下豺未开口,狼未出洞而已。故当留有用之才,以备缓急。况烧粮乃其手下人失职,万望节度公法外开恩。”说罢起身一揖。这李白是见了皇帝也不拘礼的人,有此一揖,哥舒翰也只好转弯道:“此事关系重大,学生未敢擅专。待学生奏闻天子,请旨发落如何?”李白欣喜道:“既得节度公缓刑请旨,学生还有何言?圣上原许学生飞章奏事,今具一小摺,代为乞命如何?”哥舒翰欣然许诺道:“若如此则情法两尽矣。”遂传令将郭子仪暂行收禁,自己具奏上报。李白亦连夜上疏,极言郭子仪雄才伟略,忠义仁智。失火烧粮乃仆夫不慎,实非子仪之罪,乞赐矜全,留为后用云云。自己暂留并州候音。时与哥舒翰等宴饮,时或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不一日,圣旨下,准李学士所请,赦郭子仪之罪,只将失火者正法肃纪。玄宗前时误赦安禄山,使其后来得以乱天下,此次赦了郭子仪,使其后来平定叛乱,再兴唐室。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非天意乎?
        李白慧眼识英雄,仗义救了郭子仪。郭子仪甚为感激,誓死图报。李白自拜别哥舒翰往他处游览,临行又嘱其青目郭子仪。此后,郭子仪得以军功,迭升为朔方兵马使,成为塞北名将。后来讨逆复京,果不负李白厚望。
        欲知安禄山如何祸乱天下,请看下会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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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9:4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安禄山冒功固宠    杨国忠拜相专权

        却说安禄山一身兼任平卢、范阳两节度使,威势显赫,荣耀无比,遂赴范阳上任。其时契丹内部生变,早已撤兵自去。安禄山便虚报功绩,云亲冒矢石,一战成功,驱契丹于千里之外。玄宗大喜,厚加封赏。禄山又常进骆驼、牛、羊及鹰、犬等牲口及奇禽异兽以蛊惑帝心。于贵妃前亦私赠珍宝,百般求媚。玄宗为其所惑,认为是个大大的忠臣良将,竟破例加封为东平郡王,其段氏为一品夫人,且赠其父安延偃为范阳大都督。旋命有司于永宁园起造东平王府。嘱务求壮丽,勿计财力。且言道:“胡人眼光颇大,勿使其笑我天朝小气。”数年方成,耗资无数。真个高大幽深,金碧辉煌,不亚皇宫。所有器具什物,无不毕具。金杯银盏,红桌楠几,配套整齐,俱为上品。却不知安禄山暗地里招兵买马,积草囤粮,试图造反。
        数年间,边关本无事。安禄山为了邀功,乃佯召奚、契丹各部酋长数十人来范阳宴饮。却暗中置毒,待其醉倒,悉数斩之,将首级进献朝廷,并请准进京报捷。是时安禄山一手遮天,谁感异言?玄宗也只道其忠勇报国,哪知他是杀良冒功!时值其府第建成,玄宗乃准其还朝,禄山至时,杨氏兄妹均出城相迎,冠盖蔽野。帝亦幸望春宫以待之。及禄山入谒,玄宗再三褒奖,令其入居新第王府。安禄山置酒宴客,玄宗谕宰相以下尽行赴宴,显赫无比。
        安禄山虽得帝宠信,蔑视公卿,而于李林甫却是格外敬畏,不敢自夸,时有珠宝上贡。李林甫虽知安禄山非安分之辈,然自恃权重多谋,不难驾驭。每每相见,佯为欢欣,听其言,揣其意,剖析测度,如见其肺腑,禄山很是惊骇。虽是寒冬之日,亦必汗流浃背。林甫知其折服,又每每温言蜜语笼络之,为己所用。两人内外勾结,狼狈为奸。
        一日,正值安禄山生辰,玄宗与贵妃均给赏赐。杨氏兄妹亦设宴称庆。闹了两日,禄山入宫谢恩。时贵妃侍宴方回,正在酒醉半醉之际,见禄山前来谢恩,口中声声自称孩儿,不由戏语道:“三朝洗儿,自古俗例。今日恰是你生日三朝,例当洗之。”遂叫内监宫女,把禄山衣服剥去,顿时露出一身肥白之躯,裹以红绫锦缎,如襁褓一般。纳入彩舆之中,令十六名宫女抬着,遍游宫中,宫女且笑且抬。玄宗初时未知此情,远闻后宫喧闹,遂闻左右。内侍奏道是贵妃为洗儿之戏。玄宗也觉好笑,便亲至贵妃宫中看视。果见大腹胡儿裹着绣褓,躺在大舆之中。见了玄宗、贵妃,居然装作婴儿呱呱啼哭,引得玄宗大笑不止。玄宗趁兴,赐贵妃黄金万两为洗儿之钱。贵妃叩头谢恩,且戏奏道:“禄儿啼哭不止,想有所求乎?”玄宗道:“胡儿握兵权,居新府,爵封王,位极人臣,还有何求?”禄山趁机启奏道:“儿在范阳,离陛下甚远,如能兼领河东,则可朝召夕至,侍奉陛下。”是时玄宗为贵妃和禄山所迷,所请无有不准,哪里计较得失与天下安危!遂随口答道:“卿既有此孝心,朕准你兼领河东便了。”禄山大喜,遂滚出乘舆,叩头谢恩。玄宗大悦,至晚就在贵妃宫中小宴,令安禄山侍饮于侧,尽欢而罢。
        却说唐时边患颇多,东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南诏,北有契丹,不时扰边。朝廷遂于边镇设置节度使以御外患。天宝初年设有十大镇:朔方、河西、河东、陇右、安西、北庭、范阳、平卢、剑南、岭南。
        这十镇节度使,各统数州,得握兵马大权,经略四方。虽能抵御外患,但因兵权过重,到了后来,朝廷难制,终成尾大不掉之患。这安禄山虽一番将,却颇有心计,哄得玄宗宠上加宠,封上加封。本来一镇节度使就有很大权力,何况得兼三镇!平卢、范阳、河东,乃古燕赵之地,士强善斗。安禄山久已包藏祸心,提拔亲信,排斥异己,招兵买马,训练士卒,此时已握有全国三分之一的兵力,故常怀不臣之心。而玄宗为其所惑,反以其为股肱心腹。每每召入宫中,或宴饮,或对弈,恩宠无比。太子亨密谓玄宗道:“陛下宠安禄山太甚。臣以为安禄山外似愚鲁,内实阴诈,此即大奸似忠也。只宜致之闲散,不可付以兵权。一平卢尚惧难制,如何复委两镇?恐非国家之福!”帝微笑道:“此非儿所知。胡人族寒而善战。善战可以卫国保疆,族寒则孤立无援。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加恩示宠,彼复何求?”太子知固争无益,默然而退。
        安禄山在朝日久,思回本镇,玄宗准奏。禄山乃荐心腹户部郎中吉温为河东节度副使,大理司直张通儒为判官,一同赴任。又密令心腹刘骆谷留居京师,以窥朝廷动静。
        却说安禄山见玄宗老而昏愦,朝纲不整,武备不修,人不知战,遂生取代之心。乃着意网络人才,精练士卒。名为边防,实为谋逆。时心腹将佐有:史思明、孙孝哲、安守忠、安太清、李钦凑、李立节、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珍、向润容、李廷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高邈、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庆等,均骁勇凶悍。孔目庄严、掌书记高尚,稍有才学,投入戎幕,做为参谋。真可谓文武皆备。禄山又挑选八千壮士为亲军,这些人矫健绝伦,精于骑射,能以一当百。
        安禄山欲立威沙漠,解后顾之忧,乃出兵契丹,令奚出兵相助。奚乃发兵两千骑兵为响导。至土护真河,安禄山欲攻其不备,乃率轻骑急进,一昼夜驰三百余里。到天门岭时,正遇大雨,人困马乏,弓弛矢脱,禄山乃督兵速战。大将何思德谏道:“兵法谓日行百里者蹶上将,况我军日行三百里乎?今当稍息再战为上。”禄山大怒道:“兵贵神速,你怎敢慢我军心!”喝令左右斩之。思德大声道:“大王杀我何益?不如赦我死罪,我当冒死冲阵。倘能破敌,岂不将功赎罪。”禄山壮其言,乃释之,且赠己所乘之大黑马,率敢死队,打着“安”字大旗,当先冲阵。这何思德生得高大肥胖,貌似安禄山。契丹以为禄山亲自冲锋,乃佯败诱敌。及思德逞勇追来,敌军四面合拢,箭如雨下,顿时将思德射落马下。契丹兵大出高呼:“安禄山已经被擒,你等还不快降!”范阳士卒不知就里,闻主将被擒,不由得惊慌失措。奚骑本为禄山胁迫而来,及闻其被擒,亦生叛心,乃与契丹联合,前后夹击禄山营寨。安禄山抵敌不住,身中数箭,弃众落荒而逃。仓促间,又坠入山沟,幸有子安庆绪及孙孝哲在后救起,乃连夜奔向平卢。正遇平卢大将史定方率接应兵到,方才战退敌兵,救得禄山等脱险。
        此次安禄山虽然大败,但他还是虚报功绩。谓击败契丹,适遇大雨,故收兵回镇。玄宗哪里知道真假?仍给予奖赏。只是安禄山记恨在心,伺机再行出塞,以雪前耻。
        次年,安禄山又大举出塞讨伐契丹,同时奏调朔方节度副使李献忠出兵相会沙漠。李献忠本系突厥人,原名阿布思,后降唐,玄宗赐名李献忠,优礼相待。献忠素与安禄山有隙,此时禄山调其北征,献忠俱为禄山所併,乃叛归漠北。哪知人心向唐,其一旦背叛,部下顿时瓦解,遂为回纥所破。阿布思亦遭擒获,执送长安,当然伏诛。禄山遂诱抚其余部,兵力更甚。契丹闻知,乃向北远遁。
        捷报至京,玄宗大喜,敕令嘉奖。封禄山长子庆宗为太仆卿,尚荣义郡主,留侍京师;次子庆绪为鸿胪卿,三子庆长为秘书监。部下有功将校尽皆升迁。
        却说杨国忠与李林甫本臭味相投,相互标榜。后因安禄山信服李林甫而鄙视杨国忠,杨国忠遂不仅与安禄山不睦,亦迁怒李林甫,意欲取而代之。只是李林甫深得玄宗信任,树大根深,不易扳倒。恰李林甫私党户部侍郎京兆尹王鉷之弟、户部郎中王銲犯罪当诛。杨国忠为除李林甫羽翼,乃力请严惩王氏兄弟。玄宗尚不欲加罪王鉷,李林甫亦替其辩解。杨国忠一再力争,复挽左相陈希烈严参。两人罗列二王罪状上奏,玄宗始怒,杖毙王銲,赐死王鉷,而令杨国忠兼京兆尹。林甫救护王鉷不得,自知失宠,心中深恨国忠,忧忿交加,渐至成疾。适南诏入寇,云南失陷。边报入京,玄宗召李林甫商议对策。林甫乘间奏道:“南诏作乱,实边廷官吏处置不善,急生此变。杨国忠生长蜀中,深知其民情习俗。况遥领剑南节度使,守土有责,义不容辞。可使其出镇剑南,以解燃眉之急。”玄宗多年来沉于酒色,一闻惊报,也一时没有主意。又忆起李白《蜀道难》中“所守或非亲,化为豺与狼”之句,暗想杨国忠身为国戚,自可放心。乃立下一道圣旨,令杨国忠归镇戍边。杨国忠所长,只有阿谀奉迎,吃喝嫖赌,军旅征战,却是一窍不通。无奈圣旨既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入朝辞行,面奏玄宗道:“臣此行出镇剑南,是李林甫排挤所致。其为相多年,提拔心腹,居心叵测,望陛下留意。今臣外调数千里,此后欲见陛下,未卜何年。”言罢竟泪如雨下,跪拜在地。玄宗也觉黯然,面谕道:“卿且赴蜀,处置军务。一有时机,即当召还。出将入相,自是钦命,爱卿不必伤感。”杨国忠得了玄宗言语,方才放下心来,再三叩谢辞去。又入宫拜辞贵妃,请时时在皇上面前提及,早日召回。贵妃许诺,两下互道珍重而别。国忠出宫回府,临行又叮嘱虢国夫人,得便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虢国本舍不得哥哥远行,自然满口答应。
        杨国忠带了从人,一路上磨磨蹭蹭,才得入蜀,便闻南诏内部生变,大军已退回本国。国忠大喜,以手加额道:“此天助我也。”于是放心往成都而去,才入得城,变接玄宗诏敕,命还京师。原来李林甫疾病日剧,故玄宗将其召还。国忠得了诏书,知林甫病已垂危,还朝必为首相,心中大喜。在成都草草见了文官武将,便星夜驰还长安。
        李林甫既死,果由杨国忠继之为相。林甫自居相位,唯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蒙蔽圣聪,以成其奸;嫉贤妒能,排斥异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忠良,以张其威;自东宫以下,皆畏惮侧目。为相十九年,扶持安禄山,养成天下大乱。玄宗深居九重,沉于酒色,而不知其奸恶,反倚之为股肱心腹,政事俱委之。问其身死,深为叹悼。杨国忠本深恨林甫,今趁其死,凡其心腹统统罢黜,其所引用之人,亦皆换去。然后唆使阿布思旧属,诣阙状告李林甫。云林甫生前曾与阿布思串通谋反,欲里应外合,暗袭京师。玄宗初时尚不信,杨国忠乃举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勘问。杨惧为所累,迎合国忠,证成是狱。玄宗始怒,下旨削林甫官爵,剖棺出尸,亲属流放,家产抄没。
        杨国忠才不及李林甫,而骄横过之。既扳倒李林甫,则气焰日盛。满朝公卿,莫不震慑。唯安禄山自恃皇上宠信,又手握兵权,不肯相下。杨国忠以禄山与林甫为善,又与贵妃、虢国过往甚密,乃心中怨恨,时时在玄宗面前谓安禄山威权太甚,久后必为祸患。玄宗其时正宠信禄山,不听国忠之言,且谓之道:“你与安禄山俱为朕之股肱重臣,卿主内,彼主外,一文一武,如朕左右手,只宜亲近和睦,共辅朝政,切勿无事生非,弄得将相不和,有误国家大事。”国忠只好诺挪而退。时隔不久,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因收复九曲部落,还朝奏捷。国忠知其与安禄山不睦,遂借机笼络。谓哥舒翰世之名将,靖边有功,请旨封哥舒翰为西平郡王兼河西节度使。安禄山闻讯,知是杨国忠籍为党援,要排斥自己,心甚不乐,每于醉后谩骂之。国忠微闻其语,一发恼怒,两下仇隙日深。
        杨国忠自恃有哥舒翰为助,仍屡言安禄山必反,玄宗总是不信。国忠道:“安禄山蓄马数万,积谷如山,招纳亡命,制甲贮盔,养有假子八千,家奴数百,时阅兵耀武,非反若何?陛下若不信臣言,试遣使召之,看其果即来朝否?”玄宗本深信安禄山,只为杨国忠时在耳边聒噪,不得已遣使召安禄山入都。禄山有子庆宗在朝,又有心腹刘骆谷潜伏京师,遇有要事,必密报之。是时安禄山自知反形未露,料进京无妨。故一接诏敕,立即动身,星夜奔驰,数日即至,竟出国忠意外。正值玄宗幸华清宫,乃连夜转赴朝谒。玄宗闻禄山奉召即至,十分欣慰。虽已安息,却破例起身出便殿接见道:“胡儿果不负朕望。”禄山长跪泣诉道:“臣本胡人,蒙陛下不次超擢,专制三道,拜将封王,人臣已极,还有何求?唯恐功高遭人忌,位尊小人谗,臣死期不远矣。故臣请交还兵权,日侍陛下左右,端茶倒水,更衣脱靴,服侍陛下终生吧。”说罢竟大哭不止。玄宗见其词真意切,很是爱怜。遂慰抚道:“朕知卿无二。又朕作主,保卿无虞。”禄山方收泪谢恩而退。
        时边吏有功,常召入朝为相,以示尊荣。玄宗此时竟欲授安禄山同平章事,令太常卿张垍草制。国忠闻之,大吃一惊,自知弄巧成拙,反倒便宜了这个大腹胡。忙入阻道:“安禄山虽有军功,然目不识丁,岂可为宰相?此制若下,恐天下之人皆轻视朝廷了。”玄宗自思,也觉好笑,乃命改草,只授禄山为尚书左仆射,赐实封千户。禄山闻国忠阻其入相,益滋怨恨,乃求兼领闲厩群牧使,玄宗准之。
        安禄山知欲成大事,必须笼络人心。有外番来降者,皆施以恩惠,量才而用;俘囚皆释之为兵,故将士乐为其用。是时见玄宗深信自己,乃言所部将士前时征契丹立功颇多,应不拘常格超擢,请求加封将军者五百人,中郎将二千人。杨国忠、韦见素闻讯,一齐入谏。玄宗不悦道:“赏功罚过,为政之道。彼御奚、契丹,使其远遁,不敢南侵,使得国泰民安,功莫大焉。如吝爵乏奖,谁肯为国家出力?”太子亨亦谏道:“安禄山广邀爵赏,是为收买人心,陛下不可不防。”玄宗道:“君臣一体,上下同心,乃国家之福,岂容猜忌?”太子道:“恐他人不似陛下之心。”玄宗不从众谏,禄山之请照准。
        安禄山所求既遂,乃奏称边关重任,不敢久旷,请辞回镇。玄宗准奏,亲御望春亭为之饯行。特赐御酒三杯,禄山跪饮谢恩。玄宗执禄山之手道:“东北二虏,委卿镇驭,勿负朕望。”禄山答道:“臣蒙皇上厚恩,杀身难报。有臣一口气在,决不令二虏入侵。”玄宗大喜,自解御披,披于其身。禄山大为惊骇,慌忙叩头谢恩,然后跳上座骑,连连加鞭,如飞奔去。玄宗尚引颈眺望,杨国忠谓之道:“观安禄山行色仓惶,必是贼人心虚。此次让其走脱,无异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矣!”玄宗斥之道:“是何言也!君臣无猜,上下一体,则天下太平。似你这般不能容人,于国何益!”骂得杨国忠面红耳赤,诺诺而退。此后,凡人言安禄山反者,玄宗遂命将其人缚送范阳,听其究治。由是无人再敢言之。
        欲知安禄山回镇后如何动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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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1 21: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长生殿帝妃密誓    范阳城将帅谋逆

        却说安禄山自望春亭辞驾回镇,恐杨国忠等奏请羁留,乃疾驰出关。然后舍陆登舟,沿河直下,昼夜兼程,数日即抵范阳,方才心定。谓心腹道:“我此次冒险进京,能得生还,实天意也!杨国忠怎奈我何?”诸将皆来称贺。禄山遂大犒三军,操练人马,日夜经营。
        安禄山虽存心造反,然也知人心向唐,就是三镇之中,把关守险者,亦多为汉人。固暗思道:“他日若有举动,彼等恐不为我用,不如现就以心腹番将代之,则尽在我掌握之中矣。”遂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非武健过人者,不能守御。汉将柔弱,不如番将骁勇,请以番将三十二人,代易守边汉将。疏上,玄宗便欲准行。左相韦见素忙谏道:“安禄山久有异志,今上此疏,反状已明。其所请万不可从。”玄宗不悦道:“向者边政用文臣,渐至武备废弛。今改用番人为节度,边庭壁垒一新,如何番人不可代汉将?安禄山为国家计,欲慎固封守,固有此请,卿何多疑?”杨国忠才接口道得“安禄山居心叵测”一句,玄宗便挥手道:“你谓可召之以试其心,安禄山闻召就到,岂非不讲自明。今日如何又动辄言其反呢?”遂不听韦、杨之谏,就于奏章上亲批“准卿所奏”四字。
        韦见素见玄宗任安禄山胡行,很是焦虑。乃往杨府计议。国忠道:“我早料此贼久后必反,怎奈皇上不信奈何?”见素道:“我思得一计,请丞相裁决。”国忠忙问道:“有何妙计?”见素道:“前次皇上欲授安禄山为平章事,后中止未行,安禄山竟意甚怏怏。今何不投其所好,启奏皇上,将其召入为相,给以虚荣,羁留在京。一面别以三大臣分领三镇,则狡胡难以为患了。此釜底抽薪之计也。”国忠鼓掌称善。于是二人联名上疏,玄宗知又是杨国忠等计算安禄山,故意道:“丞相不是说安禄山目不识丁,不得为相么?今又何故保荐呢?”国忠道:“臣言前后矛盾,是为国家,也为安禄山。”玄宗惊讶道:“为安禄山何事?”国忠道:“安禄山外憨内狡,大奸似忠,久有异志。今专制三镇,兵强势甚,一旦造反,天下震动。不如召其入相,以示殊荣。一面令贾循镇范阳,吕知诲镇平卢,杨光翙镇河东,使权分势减,便无大碍了。”玄宗道:“卿等如何总放心不下安禄山呢?”韦见素道:“即使安禄山忠心不二,可其部下将佐为图富贵,亦会怂恿胁迫其起兵作乱,自己好做开国功臣。故召还安禄山,也是保全其名节呢!”玄宗见二人说得有道理,虽点头应允,心中仍是犹疑。故草制已就,却留中不发。
        玄宗退朝回宫,贵妃接着,见玄宗不似往日欢悦,乃问道:“陛下退朝回来,为何不乐?莫非边境不宁?”玄宗摇头道:“爱妃不知。你兄与安禄山不睦,屡言其反,朕本不信。今日又与韦见素重言此事,要将其召还,释其兵权。朕思待安禄山不薄,彼岂会恩将仇报乎?如不从众臣计,又恐安禄山真个大弄起来,危及社稷。故两下作难,犹疑不决。”贵妃一听众朝臣要计算安禄山,心中大为吃惊。乃密谓玄宗道:“安禄山深受皇恩,肩负重任,为何要反?若频频征召,则真使其疑惧矣。不如先使一心腹中使前往探查,若果有可疑之处,再召不迟。”玄宗点头道:“爱妃主意不差。如此两全,朕也放心了。”
        当下玄宗命心腹内侍辅璆琳赍大柑等数种珍果往赐安禄山,嘱暗中察其动静。安禄山早已侦得此讯,知玄宗决不会为几个柑子叫人往返跑几千里路。乃暂时息兵止武,宴饮舞乐。璆琳到时,安禄山亲自迎接,又赠金银宝器,多次表白忠心无二,并求其在皇上面前美言周旋。璆琳得了禄山厚贿,自然为其出力。极言安禄山勤政为国,毫无破绽。玄宗闻之,心中十分快慰。乃召杨国忠等道:“安禄山忠心报国。自今日始,朕自保他不反,毋烦卿疑。”杨国忠遂不敢再言,嗟叹而退。
        玄宗既信安禄山,便以为边境无事,可高枕无忧,朝中之事尽交杨国忠处置,自己日夕在宫中与嫔妃玩乐。笙箫歌舞,深夜不息,甚至通宵达旦。玄宗又常携贵妃等幸华清宫。宫中置香汤泉十六所,极为精巧,以备嫔妃侍女们不时洗浴。御池更为精雅,俱用宝石砌成,中有玉莲温泉,美妙无比。帝妃与宫眷浴罢,池中之水退出御沟,其中遗珠残珥,随渠流出,路人时有所获,其奢靡如此。
        未几,杨国忠进位司空。长子杨暄,本学业荒陋,毫无学识,亦得尚延和郡主,拜银青光卿大夫兼户部侍郎;季子杨昢,得尚万春公主;贵妃堂弟秘书少监杨鉴,得尚承荣郡主;韩国夫人外孙女,为太子长男妃;虢国夫人子裴徵,赏太子女和政郡主。一时间,杨氏亲眷俱与帝室联姻,声势显赫,富贵无比。
        是年盛夏,玄宗与贵妃至华清宫避暑。七夕之夜,民俗乞巧。在庭中陈列瓜果,焚香祷告。贵妃亦趁势固宠,请玄宗登长生殿,仿行乞巧故事。玄宗欣然应允,挥退左右,携贵妃之手同至殿中,轻挥团扇,仰望星斗。此时二更过后,万籁无声,夜景清幽,眼见得秋生银汉,艳映玉阶。玄宗把者贵妃香臂低声道:“今夜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未知其乐如何?”贵妃道:“天上之乐,自与人间之乐不同。”玄宗笑道:“双星相会,一年一夜,怎及我与妃子日夕欢聚呢?”贵妃道:“不然,人间欢乐,终有散场之时。怎如天上双星永远成配,天长地久呢!”说罢不禁怆然嗟叹。玄宗亦感动情怀,说道:“你我如此恩爱,情深意重,岂忍相离?今就双星之下,我李隆基发誓:愿与你生生世世,永为夫妻。”贵妃闻言,双膝跪倒道:“玉环同此誓言,双星为我作证。”复拜玄宗道:“妾感陛下厚恩,今夕密誓,死生不负。”玄宗大喜,双手将贵妃扶起,相依相偎,返回寝宫。后来白居易《长恨歌》咏此事云: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宝十四年初秋,安禄山忽上一奏章,请献马于朝。其疏云:
        臣安禄山承蒙皇恩,守御边廷,所属之地,多产良马。今选得上等骏骑三千匹,愿献朝廷,以充天厩。他年或大驾东封西狩,足壮观瞻。计每匹马用马伕二人,臣更遣偏将二十员率车三百乘护送。如蒙恩准,当择吉起行。伏乞敕下沿途官吏,预备粮草供应。
        玄宗览疏毕,暗自沉吟:“安禄山献马,固是美事,但如何要这许多军将遣送?”乃将此疏交中书省议处。次日,杨国忠入奏道:“边臣献马,本是常事。今安禄山故意多遣军将部送,其心叵测。马本三千,军士反有六千,又有将官兵车,车有驾驭之士,将有跟随之人。如此则当有万人,行动与攻城掠地何异?当严旨切责,破其狡谋。”玄宗道:“彼请献马,无罪可责。即部送人多,亦未必就有异志,岂可妄加深责?只须谕其减少人役罢了。”韦见素道:“彼名为献马,实欲谋动干戈。尚任其来京,若在京城大异起来,仓猝间如何抵御?请陛下三思。”玄宗道:“遇事勿躁,卿等且退,容朕思之。”玄宗正犹豫时,有河南尹达奚珣飞章密奏道:“安禄山表请献马,而又多遣军将,恐有暗袭京师之意。乞温言谕止,以防不测。”
        玄宗见内外大臣均有谏言,还是犹疑不决。时高力士在侧,玄宗谓之道:“朕待安禄山高官厚禄,亲如己子,彼岂忍相负?前日朕遣辅璆琳送柑至彼,乘间窥察。回奏说他忠心无二。今有动辄万人来京,其意如何?”力士平日与璆琳不睦,乃乘间奏道:“人心难测。陛下虽厚待安禄山,亦不可过于信他。前番璆琳奉旨去范阳,闻其私受安禄山贿赂甚多,故其言未可深信。”玄宗惊讶道:“有这等事?”遂唤辅璆琳面讯。璆琳受刑不过,招认受贿若干及安禄山托其美言掩饰等等。玄宗大怒道:“你这恶奴!我以何等之事相托,你却敢受贿欺君,误朕大事。”立命推出斩首。力士忙悄声道:“此事不宜声张。只可托言他事,就于内庭扑杀,以免安禄山惊骇,猝致激变。”玄宗称是,遂将璆琳在宫中处死。只说忤旨赐死。自此玄宗始疑安禄山。
        玄宗依达奚珣议,温言止献。遣中使冯神威赍手诏往谕之。诏曰:
        览卿表献马朝廷,朕甚嘉悦。但目今秋初,田稻将成,农务未毕,不宜行动。俟至冬日,马行为便。官自给伕,无烦本军部送。十月间卿可来京,朕在华清宫特凿汤池,与卿洗尘。
        安禄山早已探知朝廷消息,知暗袭京师之谋不成,心中恼怒。及至使者到来,竟不出迎。又恐遭使者暗算,先于府中大陈兵仗,刀枪密密,剑戟森森,冯神威见了,暗自心惊。
        安禄山接到手诏,竟踞坐胡床,并不下拜,但问道:“圣上安稳否?”神威答曰:“安。”禄山道:“马不许献,我且留之而后用。十月间即不献马,我亦亲诣京师,以观朝政,何必召我?”是时冯神威见其作威作势,料知不怀好意,遂不敢与他争执。禄山也不设宴款待,只令左右将其送至馆舍,竟不复见。数日后将神威遣还,亦无表复。
        冯神威得了性命,日夜兼程赶回京师见驾。将安禄山无礼之状、悖逆之言,如实奏闻,且道:“若非托陛下洪福庇佑,臣几不能生还矣!”玄宗闻之,又惊又怒,又恼又很,叹道:“此奴果然居心不良,无怪人言其久后必反。”
        玄宗毕竟宠信了安禄山十几年,情深意厚。初闻其无礼之状,十分恼怒,过后又似信非信。自谓待其甚厚,彼何故相负?而安禄山未扯旗造反,也是念皇恩深厚,欲待年过古稀的玄宗驾崩之后,再行起事。玄宗恐冯神威所言不实,乃命裴士淹为黜陟史,巡视河北,暗嘱其观察动静。裴士淹来到范阳,安禄山惧朝廷图己,乃称病不见。直至二十日后,方召士淹一见。果然严卫森森,不尽臣礼。士淹不敢多言,匆匆返还。玄宗闻之,始信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时现不悦之色。贵妃窥见,从容劝解道:“安禄山原系胡人,不识天朝礼数,平日过蒙陛下宠爱,未免一时骄横犯悖,不足恼乱圣怀。现他儿子在京师得尚郡主,他若在外图谋不轨,难道连亲生子也不顾么?”玄宗闻了此言,沉吟半晌,乃召杨国忠商议道:“日前安庆宗与荣义郡主完婚时,朕曾传谕礼部,召安禄山来京观礼,他以边务倥偬为辞,竟不来京。如今可着庆宗寄书其父,要他入朝谢罪,看他来与不来。如坦然而来,或释其兵权,或给以虚荣,省得人心疑忌,朝野不安。卿意如何?”国忠道:“皇上圣明,此举最妙。如其不来,反形自露矣。”又道:“安禄山素与臣不睦,命其子修书一事,宜请高将军谕之方妥。”玄宗从其言,令高力士传谕庆宗,劝其父入朝谢罪,一释群疑。
        杨国忠屡在皇上面前言安禄山必反,为证实己言,屡屡刺激安禄山。本来杨国忠与吉温相善,后吉温依附李林甫、安禄山,安禄山兼领闲牧使,特举吉温为副。杨国忠便寻事将其远贬外州。又逮捕安禄山故友李超等,送交御史台狱,一并处死。现杨国忠见玄宗命安庆宗修书召父,恐安禄山当真来京,玄宗依然宠幸而夺了自己的权。乃命人故意于庆宗府周围稽察,凡出入安府者,均严行盘查,闹得庆宗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以图早早激反安禄山。其实京师的一举一动,杨国忠的种种所为,俱有潜伏的刘骆谷随时密报安禄山。安禄山接得其子书信,知皇上动疑,如何还敢亲去京师?自思道:“今日之势,已成骑虎,不得不反了!”遂与心腹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右将军阿史那承庆等密谋作乱。
        严庄等极力撺掇道:“大王拥精兵,据要地,此时不举大事,更待何时?”禄山道:“我虽久有此意,只因当今圣上待我甚厚,我不忍相负,想俟其晏驾,然后举动耳!”严庄道:“天子年老,荒于酒色,权奸用事,朝政舛错,人心涣散,正好乘机起事。若待晏驾之后,新君嗣位,苟能去佞用贤,励精图治,则我辈无机可乘而祸不旋蹱矣!”阿史那承庆道:“若云祸患,目下已至。”禄山道:“如何目下已至祸患?”承庆道:“当今已疑,故命公子修书。大王如不去京,便有违旨之罪,造反之嫌,杀之有名矣;如进京谢罪,无异自入牢笼,还望生还乎?”禄山闻言,不由汗流浃背道:“将军之言甚是有理。只是今上享国日久,民殷国富,以我三镇之兵,能敌天下之兵乎?”高尚道:“大王勿虑。天下太平日久,民不知兵,兵不知战,弓弛剑锈,马衰甲散,昏君在上,奸臣于下,上下离心,将相不协。我军训练有素,兵精将勇,一旦起事,必能摧枯拉朽,席卷中原。”承庆接道:“全国十镇,我有其三。岭南、剑南、安西,距京万里,远水难救近火,况南诏、吐蕃、西域、蛮獠,不时蠢动,此三支兵不能与我为敌矣。所剩四镇,北庭尚须防契丹、突厥;陇右、河西亦须谒阻吐蕃,保卫京师,况哥舒翰嗜酒耽色,已得风痺,形同废人,仅存威名,而无其实已。仅朔方随时可动,纵然郭子仪、李光弼有三头六臂,谅一镇之兵,何足畏惧?是以大王兴兵,万无一失,不必瞻前顾后,坐失良机。”禄山闻之,霍然起身道:“诸公之言,深释我怀,然不知天意如何?”严庄道:“大王不知近日天象乎?”禄山曰:“不知。”严庄道:“数日前,渤海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海天间,先出现一白色大水柱,继而出现一黑色小水柱。两水柱逐渐升高增粗,犹如两条巨龙在海天间盘旋飞舞,直冲天空,变幻翻腾。随着强劲的东北风起,两龙渐向西南而去。所过之处,浊浪惊天,风雨交加,冰雹大作。随后白龙逐渐变小入海,黑龙渐大弥漫海面。稍后雨过天晴,海面平静。前后约半个时辰,目睹者数百人,无不称奇。”禄山问道:“此为何兆?”严庄答道:“此乃大王当代唐之兆也。”禄山道:“何以见得?”严庄道:“白龙者,象当今天子也。七旬老翁,须发皆白,且位于西方庚辛,白为其正色也。黑龙者,象大王也。壮年发黑,位于北方壬癸,黑为其正色也。范阳位于东北,长安位于西南,故两龙之斗,起自东北而终于西南也。白龙变小入海,黑龙渐大而盖之,岂不是黑胜白、大王代唐有天下乎?”禄山惊喜道:“果如君言,孤当有天下耶?忆幼时家母常谓我出生时种种征兆,想实有所主也。”于是安禄山乃决意谋反。
        欲知安禄山如何造反,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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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19:5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安禄山矫诏造反    唐玄宗惊变派兵

        却说安禄山见天下太平日久,人不知战;玄宗年老昏愦,沉于酒色;杨国忠把持朝政,纲纪紊乱。自恃兵多将广,便决意起兵,南下来争天下,遂密召心腹之人日夜谋划。严庄、高尚进言:先用奇计袭太原,擒北京留守杨光翙,先声夺人,兼固根本,然后取东京洛阳,再攻长安。高邈献计道:“趁我军未动之时,天下未知,勿取太原,仍如前伪为献马,日夜兼程,奇袭洛阳为上策。”何千年道:“唐室已一百余年,非一日可下,应从长计议。可令高秀岩以兵三万出振武,下朔方,并接好诸蕃,进可取盐、夏、鄜、坊诸州,退可牵制郭子仪、李光弼,使其既不能南下保京城,又不能东进威胁我根本;便使李归仁、张通儒以兵两万经云中,取太原,然后入蒲关,以动关中;大王自将兵五万至河阳,直取洛阳;再使蔡希德、贾循以兵两万收淄博、青州,伺机南下江淮。如此则面面俱到,进退自如,万无一失。”安禄山道:“高邈计太促,千里奔袭,恐难成功。且达奚珣阻我献马,必有准备。若奇袭不成,反挫我锐气矣。何千年之策太缓,兵分数路,势单力薄,亦难成功。还是严、高两位之策为妥。在我三镇之内,传檄可定。越过黄河,即达洛阳,取之则天下粗定矣。至于杨光翙,在我掌握之中,擒之何难?”当下计议已定,各自分头准备。
        天宝十四年冬十一月望日,安禄山大会诸将,列亲兵五百于帐内外,弓上弦,刀出鞘,禄山全身戎装,居中按剑而坐。左边一带武将,以史思明为首;右边一带文官,以严庄当头。众人参见已毕,禄山从怀中取出一纸,称是圣旨,供于堂上,率众文武三拜九叩首。拜罢,安禄山谓众人道:“此是我昨日接得的密旨,因奸相杨国忠欺君罔上,下压群僚,故当今天子召我领兵进京,以清君侧,整朝纲。我安禄山身受皇恩,当效死力,即日进兵。望诸位但遵将令,勿怀二心。”众将惊愕相顾,或窃窃私语。禄山拔剑在手,厉声道:“我今奉旨诛逆,有不从号令者,斩!”严庄、高尚、史思明、张通儒、阿史那承庆、高邈、何千年等一班心腹死党,齐声道:“既有天子密诏,我等愿奉旨遵令。”诸将素畏安禄山凶威,又见有严庄、史思明等相助,谁敢有异言?俱称遵令。禄山大喜,乃与众人歃血盟誓。誓毕,大宴诸将,犒赏三军,人人赐给金帛,以收揽军心。又唤高邈、臧均入内,授以密计去擒太原留守杨光翙,二人得令,即刻动身去了。
        次日清晨,安禄山在众将簇拥下,来至校场。场内人头攒动战马嘶鸣。三通鼓罢,全场肃静。众将士一个个盔明甲亮,上前听点;众兵卒一个个持戟操戈,静等将令。安禄山昂首挺胸,满面杀气,瞪着一双三角眼,扫了全场一眼,高声道:“本王今日奉旨除奸,你等努力向前,皆能进爵得赏;若违军令,定斩不饶。”众军将齐称遵令。禄山向后一挥手,早有两名将士到点将台前,拉起两面大旗。一面大书“奉旨”,一面大书“除奸”。举旗过后,便是张通儒宣读讨杨檄文曰:
        东平郡王、骠骑大将军、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奉诏除奸晓谕天下事:权相杨国忠,逆臣遗孽,冒认皇亲;欺君蒙上,下压群臣;陷害忠良,贪婪成性;非亲不用,贬斥贤能;窃政数年,天下离心;贤退佞进,朝纲颓倾。本王深受皇恩,股肱重臣;为君排忧,为国解困;今奉密诏,立起雄兵;志清君侧,必除奸佞;大兵到处,军民勿惊;各司本职,官吏因循;顺昌逆亡,告诫淳淳;功成之日,富贵共存。
        士卒们不知就里,至此方知奉旨除奸,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安禄山见火候已到,乃拔了第一支令箭,高声道:“史思明听令!”史思明答应一声,大步上前,打拱听令。禄山道:“将军与我相交数十年,情同手足,今命你为三镇总留守,主持一切军政要务,兼筹运粮草。能固守范阳根本,不使有失,便是头等大功,元勋一个。”思明道:“末将遵命。”
        安禄山老奸巨猾,虽然集众造反,尤恐后院不稳,巢穴倾覆,固特命心腹大将史思明为留守,才放心南下。原来史思明亦是胡人,与安禄山同为乡里,早禄山一日生。禄山称其为兄,两人甚是相得。思明生性狡猾,残忍善斗,通六番言语,为互市郎。初事平卢兵马使乌知义,曾以轻骑袭贼,斩杀颇多,知义遂拔其为捉生将。后因欠了官钱,逃往奚,为奚巡骑所获。见其目突鼻歪,肩耸伛背,形容古怪,即欲杀之。思明颇有急智,遂哄骗巡骑,谓己是大唐使者,奉天子命来见奚王。巡骑闻是大唐使者,不敢怠慢,忙带来见奚王。思明见奚王立而不拜,谓大唐使者不拜小国诸侯。奚王见其大言无惧,疑是真使者,便设宴款待。思明知奚有一大将名琐高,自逞猛勇,常率众扰边,便欲将其捉回,以将功赎罪。遂生一计,说使命已完,欲回天朝,叫奚遣使回访。奚王信以为真,拟派一大臣率兵三百去朝唐朝天子。思明笑道:“此大臣不足见驾。唯琐高大名,我国早知,可见天子。”奚王乃命琐高与史思明同行。一行来到平卢关外,思明请琐高在关外稍候,自先入关通报,然后来迎。琐高不知是计,当然应允。思明得入关来,谓乌知义道:“屡犯我边的琐高率兵数百,直逼关外,口称入朝,实欲混入关来为彼国内应。将军可于关内设伏,待我将其诱入擒杀之。”知义应允,自去布置。思明出关谓琐高道:“大将军在府中恭候,叫我来迎。”琐高坦然而入。只听得一声锣响,两旁伏兵齐出,将番兵尽皆杀死,琐高生擒。琐高申辩随使入朝,知义哪里肯信?将其打入囚车,命思明押送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处斩首。守珪爱思明骁勇多谋,遂留在帐下与安禄山俱为偏将。后来安禄山发迹,亦大力提携思明。两人你亲我爱,为生死交。故禄山南下,便将留守重任,托与思明。
        安禄山又拔三支令箭,令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河东兵马使高秀岩守大同,不得有误。然后令孙孝哲领兵马一万为先锋,蔡希德领二万继进。自率亲兵亲将百余骑出城北,至祖坟祭祀,暗祝道:“祖宗在上,保佑子孙安禄山此次进兵,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得有天下。”禄山体肥,重四百余斤,马不胜骑。乃乘铁叶大舆,率诸将随后进发。共起雄兵十五万,诈称二十万。日行六十里,浩浩荡荡向南杀来。但见一路旌旗蔽日,剑戟如林,尘土飞扬,人喊马嘶,鼓号之声此起彼伏,果然天愁地怕,厉害得很。
        却说安禄山起兵第一天,行不到三十里,便有左右报道:“前有耆老十余人拦路,欲见大王。”禄山驱车向往观之,见十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在道中,叩马进谏道:“国家太平已久,百姓安居乐业,请大王罢兵止武,以安黎民。”大兵才出,便有人拦路,禄山心中很是不快。本想发作,但兵革方起,为了收买民心,还是强压怒火,谓诸老道:“本王奉天子密诏,兴兵以清君侧,除国贼,安社稷,非为一己之私也。你等不可误解。”说罢,向严庄一挥手,严庄乃与左右将诸老扶起,扯至路旁,禄山便驱车而过,一直向南驰去。且传令:“如再有阻挠军机、怠慢军心者,灭其三族。”自是军民无敢再谏者。
        且说那前部先锋孙孝哲,契丹人,本是一个裁缝。安禄山身长体壮,非其缝衣,不合身体,且善察人意,多谋善战。其母颇有姿色,为禄山所爱,常入侍胡床,故孝哲深得禄山欢心,常随侍左右,征战有年,不时拔擢,天宝十四年初,已官至大将军。安禄山此次起兵,遂委其以先锋重任。那时天下承平已久,百姓累世不见兵革,猝闻范阳兵起,无不惊骇。河北一路本是禄山统属之地,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地方官吏,或为禄山心腹,开门出迎;或为无用之辈,弃城逃窜;或备起抵抗,为其擒戮;或为保全名节,自戕殉国,终无一处能拒之。旬日之内,便席卷河北。
        却说高邈、臧均奉了安禄山密令,带了二十名精骑,星夜驰往太原。杨光翙闻范阳有使者到,乃出府相迎。高邈轻声谓之道:“东平郡王微服已到东门长亭,命末将请大人前去有要事相商。”说罢,不由分说,便将杨光翙扯上马背,簇拥着飞驰出城。仓猝间,杨光翙不知就里,糊里糊涂地就被生擒活拿而去,解至军前,安禄山命将其杀死祭旗。
        却说玄宗是时正带着贵妃在华清池玩乐,一面督工凿池,欲为安禄山归来洗尘哩!这天晚宴方罢,贵妃吹笛,玄宗击鼓,谓之击鼓催梅。忽一人踉跄趋入,连声道:“陛下,反了,反了!”玄宗视之,乃宰相杨国忠也。遂不悦道:“宰相应稳重庄严,何事惊慌如此?”国忠道:“陛下,安禄山起兵造反了!”玄宗惊得鼓槌落地,半晌方回过神来道:“果真有此事?”贵妃在旁亦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淋漓。国忠奏道:“怎会有假?臣适才接得谍报,安禄山望日起兵,算来已有七天,易县、涿郡已陷贼手多日了。”玄宗因杨国忠素与安禄山不睦,屡言其反,故猝闻国忠之言,还不全信,自语道:“这胡儿真个大弄起来,该不是谣传吧?”国忠见玄宗到此时还袒护安禄山,不觉气得面色发青,竟说不出话来。正好此时有内侍奏道:“太原有人来禀报紧急军情。”玄宗忙叫快宣。来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汗如雨下,急步趋入叩头道:“启奏陛下,太原尹杨光翙被安禄山诱执去了,生死不明。”言罢,竟昏倒于地。左右忙将其扶起,灌以姜汤,半晌才转过气来。玄宗顿足道:“糊涂蠢才!岂有堂堂府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轻而易举地强掳去呢?”来人道:“安禄山兼领河东、贼将持有其手谕,谁知其有诈呢?”玄宗方悟道:“这逆贼求兼河东,原来就存心造反。”正懊恼间,又一连接得两次谍报:一是曰安禄山已过恒阳,直指常山;一是云安禄山在博陵已将杨光翙杀死祭旗了。玄宗又气又急,传旨连夜回朝。
        玄宗一夜未眠。次日早朝,召集百官,共商讨逆之策。左相韦见素道:“天下太平日久,武备弛废,人民不识兵革,故贼兵得以长驱直入。望圣上降诏,命各郡县备兵拒贼,保境安民。再命大将出镇东京,总督关东军马以讨贼。”玄宗点头称是。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启奏道:“安逆叛乱,远近震骇。前时即欲以献马为名,企图暗袭京师。今日既反。难保京城内外无有其党羽响应。为社稷计,京师亦应加强戒备才是。”玄宗即令陈玄礼总督京城军马,以防不测。众大臣纷纷进言讨贼方略,或谓讨,或谓抚,或谓剿抚兼施,莫衷一是。玄宗深为忧虑。独杨国忠洋洋得意道:“臣早知安禄山必反!今果不出所料。但谋反者仅安禄山耳,将士为其胁迫,未必心愿。若陛下赦将士之罪,许其反正来归,再遣一旅之师声罪东讨,臣料不出旬日,安禄山必授首入都。”玄宗闻言,方转忧为喜。乃下诏宣安禄山罪状,且遣中使赍诏切责,并许其与诸将自归,赦免不究,仍回本镇。那安禄山此时怎肯俯首听命?仍鼓噪而进。告急文书如雪片飞来,玄宗又未免忧烦。
        却说安禄山之子庆宗,见其父果真造起反来,惊慌失措,只得肉袒自缚,诣阙请罪。玄宗怜他是宗室之婿,尚不忍加诛。杨国忠道:“陛下不早诛安禄山,致有今日之乱。庆宗乃元凶之子,岂能再留之以为后患?臣于安禄山有恩无怨,彼乃无端切齿与臣。杨光翙仅与臣同宗,彼却迁怒杀之。庆宗为其亲子,陛下不诛,何以服天下人之心?”玄宗见国忠说得有理,乃将庆宗斩首,并赐其妻荣义郡主自尽。
        却说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乃安禄山堂兄,心忠性直,骁勇善战,玄宗依为塞北长城。然其素鄙安禄山之为人。及禄山得帝宠幸,身兼三镇,思顺数上密表,谓安禄山威权太重,且为人阴险狡诈,久后难保不生异心,宜召还京师,削去兵权。时玄宗正宠安禄山,连杨国忠的话都听不进去,哪把安思顺的话放在心里?还以为安思顺是心怀嫉妒呢!杨国忠本恶安禄山,当然不喜安思顺,遂即奏请逮安思顺来京问罪。玄宗以原来未听杨国忠之言,已追悔莫及,现正在气头上,也认为应株连安思顺。正欲准奏,忽接到安思顺请罪表章,愿交还兵权,来京待罪。玄宗省悟道:“安思顺曾数次上奏,言安禄山久后必反,应预先处置。是朕不明,未用其言,今何能连坐?”遂不听国忠之言。韦见素固争道:“陛下大仁大义,不忍累及安思顺,然陛下自思,待二安谁个恩厚?陛下待安禄山胜过己子,彼尚且谋反,谁保安思顺不见利忘义?二安原是亲兄弟,如其见贼势浩大,倒戈相迎,引兵南下,关中危矣。陛下不可图虚名而取实祸。”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右羽林军大将军王承业,俱言韦相之言有理,太子亦劝玄宗准安思顺所奏,解其兵权,来京听用,以观动静,并荐郭子仪可重用。玄宗见众口一词,乃召安思顺回京为户部尚书,进朔方右厢兵马使兼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授王承业为太原尹,以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采访使,通领陈留等十三郡,右金吾大将军程千里为上党长史。凡郡县当贼之道,皆设防御使以拒贼寇。
        是时,适有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玄宗问以讨贼方略。常清乃唐初封德彝之后,是个大言之人,本看不起安禄山。遂轻率道:“今因天下承平已久,武备弱弛,故人多畏贼,望风披靡。然事存顺逆,势有常变。安禄山逆天生叛,人神共愤。臣请走马东京,开府库,发仓廪,募壮士,挥鞭渡河,击此逆贼,献俘阙下。请圣上不必过虑。”玄宗大喜,遂命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驰往东京,募兵讨贼。
        欲知官兵胜败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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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陷州郡賊\兵屠城    保疆土良将捐躯

        却说杨国忠见玄宗分兵派将前往拒敌,乃进宫密奏道:“安禄山造反,天下震动。今陛下虽遣诸将四出御贼,然人心难测,彼等一有兵权在手,若背君附逆,则无异抱薪救火,应先做准备。”玄宗道:“以卿之意,该当如何?”国忠道:“以臣愚见,当遣亲王及心腹之人于关东督师监军,方保无虞。”玄宗沉吟半晌道:“以太子领兵前去如何?”国忠吃了一惊,忙奏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岂可轻动?不如以荣王琬为帅,再以一大将副之,自无忧矣。”自安禄山反后,玄宗益信杨国忠,每每言听计从。遂点头道:“卿言不差,尚容朕熟思,明日早朝再行定夺。”杨国忠为何阻太子出征?原来太子深沉英武,素为李林甫所忌,多次陷害未成。林甫死后,国忠为首相,亦与太子不睦。国忠知才不及林甫,更难扳倒太子,故心中常怀忧惧,恐一旦太子登基于己不利。今趁安禄山造反,乃荐与己相善且性懦寡谋的荣王琬总领兵马。自谓一朝寇平功成,天下怕不是荣王的?自己也就得以固宠专权了。玄宗本是英主,只为声色所迷,以致天下大乱。听了国忠之言,亦思关东兵马甚多,然互不统属,会政出多门,不相协调,难免误事,是应统一号令,专事征伐。
        次日早朝,玄宗命第六子荣王琬为东征讨逆大元帅,节制关东各路军马,讨伐安禄山。以左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出内府钱帛,就京师募兵三万,合飞骑、彍骑等共五万人,择日出征。帝御勤政楼,授荣王琬以兵符、令箭,宴高仙芝以下将佐。帝又亲至望春亭劳军遣发。临行,有召大内太监、监门将军边令诚为监军,许其参赞军机、飞章奏事。
        却说安禄山引兵南下,步骑精锐,烟尘蔽日。数日及至博陵,略地千里,兵锋直指常山。常山太守颜杲卿,字昕,素怀忠义,刚正不阿。闻贼兵将至,自度兵力不足,难以抗拒,乃与长史袁履谦计议,出城往迎,以缓其锋。杲卿素以贤闻,禄山喜其降,赐以紫袍金带,履谦绯袍玉带,令仍守常山。又以养子李钦凑率兵七千屯土门。杲卿阳听其令,却称疾不视事,而委政于履谦。暗地里却厉兵秣马,积草囤粮,潜召处士权涣、郭仲邕为参谋,与真定令贾深、内丘令张通幽、平原太守颜真卿等图谋讨贼。使子泉明往返计议,且与太原尹王承业联络。杲卿素与贾循相善,知其为賊\胁迫,乃暗遣人致书贾循,晓以大义,劝其伺机夺取范阳,绝贼根本,以立功自效。
        平原太守颜真卿,自清臣,乃复圣颜子后裔,是个忠君爱国之人。早料到安禄山久后必反。时值当年雨水甚多,乃借以为由,筑城浚濠,简练丁壮,积谷囤粮,以备不虞。及安禄山反,河北诸郡县望风披靡。禄山只道真卿一介书生,不足为虑。况常山归顺,平原必降,乃檄令真卿以本部兵防守河津。真卿佯受其檄,一面密遣心腹驰赴各郡,暗约举兵讨贼,一面招募勇士,以守疆土。
        却说安禄山起兵不到一个月,便席卷河北,来至黄河边。时已寒冬,朔风怒号,河水浅缓。禄山令以长绳连束战船,中间杂以草木,横截河流。是夜滴水成冰,奇冷无比。清晨,河面冰封,其厚盈尺。左右报知安禄山。禄山闻之,亲至河边,视之果然。大喜道:“此天助我也。”遂挥兵踏冰渡河,如履平地。贼兵步骑纵横,漫山遍野。所过之处,残杀掳掠,鸡犬不留,十室九空。当日即陷灵昌郡,然后直逼陈留。
        时河南节度采访使张介然,才至陈留三天,贼兵即到。介然闻之,忙督军民上城守御。但见贼兵轻裘铁甲,入潮涌来,烟尘弥漫数十里,日暗天灰,金鼓雷鸣。时陈留城中才聚得兵卒五六千人,且是未经操练、不谙战事之辈。此时天气严寒,本已身冷体颤,见了这般阵势,一个个面如死灰,手足哆嗦,不能穿衣甲,上战马,还谈什么守城征战!张介然立在城楼上,也是手足僵冷。见贼兵云集城下,虽知陈留难保,仍振臂高呼,指挥守城。怎奈兵民内心恐惧,无法迎战。就是太守郭纳亦是步履维艰,口呐难言。安禄山仗着兵强马壮,哪里把陈留放在心上?到得城下,也不下寨,也不歇息,即便攻城。哪些士卒一心进城掳掠,个个奋勇攀登,不一时便冲上城头,把官兵乱砍。张介然犹率亲兵死战,那贪生怕死的太守郭纳,见大势已去,早已下去打开城门,拱手迎贼了。不到两个时辰,陈留即陷。张介然身伤七八处,临死仍大呼杀贼。
        安禄山乘舆入城,由诸将簇拥着昂然登上大堂。早有严庄将朝廷所下的讨贼诏书搜出来呈上。诏曰:
        大唐皇帝诏谕天下:逆臣安禄山,深受皇恩,不思报国,却起兵造反,攻城略地,残害百姓,实属罪大恶极。不论何人,又能斩其首来献者,赏万金,爵封王。其余附逆之人,皆准其归顺,赦宥不问。安逆之子庆宗在京逮获,已斩首市曹,为叛逆者戒。
        安禄山先看到悬赏购首之语,尚嘿嘿冷笑。及至后来看到将其子斩首时,不禁呼天抢地拊膺大哭道:“我有何罪?我儿有何罪?将他斩首。”严庄、孙孝哲等俱上前劝其节哀。禄山咬牙切齿道:“我与昏君老贼势不两立!”时值田承嗣押降太守郭纳来见。郭纳匍伏道:“卑职陈留太守郭纳叩见大王,愿大王千岁,千千岁!”禄山圆睁怪眼喝道:“你就是狗官郭纳么?”郭纳颤抖道:“微臣正是郭纳。”禄山怒吼道:“那昏君杀我一个儿子,我要杀你一个太守、一城军民!”大喝一声:“将这狗官烹了!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汤,以泄我恨!”左右答应一声,就来动手。把个郭纳吓得魂飞天外,大哭道:“大王饶命,我是开城投顺的呀!”禄山此时非但不听他求饶,反下令屠城。一时间,全城鸡飞犬吠,惨叫哀号,尸满街头,血流成河。可怜全城军民,男女老幼,一万余人,全被斩杀得一干二净,半个不留。至是,安禄山怨气方才稍解。歇兵两日,令李廷望守陈留,自挥军直向荥阳。
        荥阳太守崔无诐,惊闻陈留失陷,张介然死节,便一面派人去东京向封常清求救,且上奏朝廷,一面闭城拒守。怎奈城中之兵,不过三千,且衣甲兵器亦不齐全,以致将士恐惧,人心惶惶。勉强上得城来,但见贼兵旌旗蔽日,铁骑汹涌,炮火连天,鼓声动地,吓得守城士兵自坠如雨,哪里还举得起刀,拉得开弓?被贼兵一拥而上,便杀了太守,占了城池,官兵非死即擒。安禄山此时虽未屠城,然纵兵大掠,奸人妻女,闹得十室九空,哭声遍城。次日再驱兵来抢虎牢关,与封常清对垒。
        封常清乃蒲州猗氏人,原为北庭都护、安西节度使。性勤俭,耐劳苦,出军乘骡,私厩之马才两匹。其赏罚分明,深得军心。然是个大志大言之人。初以为安禄山为鲁莽之辈,不足挂齿,故请令东讨。星夜驰赴东京,动支库财,出榜招兵。一时间应募如市,旬日间竟得六万余人。然皆市井之徒,不谙兵戎,未习战事。尚未来得及操练,那安禄山就已渡过黄河,连下灵昌、陈留、荥阳,张介然、崔无诐战死沙场,方知安禄山经营多年,兵强马壮,是个大大的劲敌,方自悔前日不该大言于朝。今既身当重任,无可推诿,只得率众断河阳桥,以为守御之计。
        且说安禄山率步骑十余万,分数路而进。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冲州破县,攻城略地,官兵望风逃窜,无一人能与之抗衡。越过虎牢关,洛阳即在眼前。禄山自与孙孝哲等引轻骑数千为前驱,渐入甖子谷。这谷长十余里,两边高山,森林茂密,中间一条大道直通洛阳。高邈谓禄山道:“此处山谷凶险,恐有埋伏,只宜命偏将为前导,大王不可轻进。”禄山大笑道:“封常清志大才疏,胆小如鼠,实无用之辈,面尚不敢见,还能有甚埋伏?”仍挥军急进。高邈复谏道:“封常清无能,部下岂无能者?彼若设伏,我军奈何?”禄山狂笑道:“我铁骑所过,如摧枯拉朽,纵有些小埋伏,何足为惧?”言未罢,只听得一阵梆子响,两边箭如飞蝗,早有数十贼兵中箭落马。霎时间,两边山上竖起无数旌旗,鼓声震天,杀声四起。贼兵猝然遇伏,顿时大乱,人呼叫,马嘶鸣,人撞马,马踏人,慌作一团。原来封常清知新募兵丁,缺乏训练,畏敌如虎,又算定安禄山连连取胜,必目中无人,骄傲轻进。乃选精锐三千,令将军荔非守瑜统领,伏于甖子谷,出其不意,于中邀击,以挫敌锐气,长己威风。荔非守瑜果然不负所望,用强弓硬弩连连杀敌。见军中有一个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大乘舆,料是安禄山,乃令军士往乘舆急射。那安禄山初见中伏,还故作镇静,继之前军大乱,往后狂奔,喝止不住,也觉心慌,驾驭之马也中了一箭,嘶鸣不已,忽乘舆之上又嗖嗖中了两箭,禄山始惧,忙叫退兵。
        孙孝哲一见中伏,即从前军奔回,护着安禄山突围。乘舆到处,人马躲避不及,便被撞倒践踏而过。奔出谷口数里,见后面杀声渐远,方才心定。贼兵先是被官兵一阵乱射,死伤数百;后是守瑜率军跃出一顿猛砍,又杀死不少。这一仗虽只杀敌千人,却是平乱以来的第一个胜仗,打破了贼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安禄山奔回,正遇着严庄等引者大队人马到来。众将忙上前请安,禄山摇头道:“今天几乎上了封常清这小子的当。”仍遥指谷口谓众将道:“官兵不敢出谷口穷追,可见兵少心怯,何足惧哉!”乃令何千年引兵绕至谷南截其归路,令崔乾祐引兵一万,仍向甖子谷扑来。自己随后接应,务歼谷中官兵。
        且说荔非守瑜却是一员能征惯战之将,手下三千士卒,亦训练有素。守瑜见官兵望风逃窜,心中忿忿,故请缨杀敌,果然一战得手。惟见贼兵势大,自己兵少,不敢追赶,仍屯兵谷中。哪料贼兵连夜而来,两面夹攻,手瑜令众将士仍用弓箭分头迎敌,指望封常清引兵来援,再挫强虏。谁知那些新募之兵,遇敌即溃,更兼安禄山披甲督战,番奴虏将奋勇冲锋,封常清遂一败再败,几为何千年所擒。没奈何,只得丢下守瑜,奔回洛阳。谷中官兵死战一日夜,箭尽食无,孤立无援。可怜将士死伤八九,守瑜身中数箭,见贼兵蜂拥而至,料难突围,恐被擒受辱,乃投河而死。
        却说封常清连战连败,直退至洛阳。贼兵大至,又与之战于上东门,亦大败;再战于都亭驿,又复败。乃引军退入城内,坚守不出。安禄山率军紧紧追赶,直至城下。禄山知洛阳城池高大坚固,料非急切能下,遂于城外安营。
        次日安禄山召集诸将计议攻城之策。孙孝哲道:“我军所到之处,战必胜,攻必取。封常清连连败阵,锐气已无。况其所部之兵,皆新募之徒,乌合之众。我军一鼓作气,便可攻下洛阳。”高邈道:“不然。洛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封常清虽连战皆败,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新兵野战固不堪一击,至于守城,只要军心稳定,指挥得当,还是有用的。如其同心协力坚守不出,我军日久师老,其四面援军又至,则胜负尚未可料也。”禄山不悦道:“据你说来就罢了不成?”高邈道:“要下此城,只须智取,不可强攻。”禄山问道:“你有何妙计?”高邈道:“封常清志大才疏,自命不凡。不如如此如此,彼必上当。”禄山道:“恐其心怯惧战,不来上钩奈何?”高邈道:“日前甖子谷一战,我军亦曾败逃。此时用计,其必有轻敌之心。”禄山点头道:“卿言有理。”乃传令依计而行。高尚谓禄山道:“官兵连败,人心惶惶。大王当晓谕洛阳军民:降者免死,抗拒者诛,立功者赏。使其内部分化瓦解,为我所用。”严庄赞道:“二位之言均善。此乃恩威并施,洛阳必唾手可得。”禄山大喜,吩咐众人分头准备。
    欲知贼兵如何攻破洛阳,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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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8 08: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封常清东京败阵    颜真卿平原举义

        却说封常清见安禄山围城,忙集众文武计议退敌守城之策。河南尹达奚珣道:“某早料安禄山必反,故近年来修城浚濠以备之。今日之事,愚意以为,敌军远来疲惫,可选骁骑以挫其锋,然后坚守待援,方为上策。”东京留守李憕道:“贼兵势大,我军兵少。如若出战,必败无疑。倒不如坚守为上。”御史中丞卢奕道:“李大人言之有理。我军近来连连败北,军心已沮。现只剩下四万人,守城尚是不足。若出战有失,此城就难保了。”封常清道:“各位之言,均有一定道理。我看还是以逸待劳,先行坚守,再见机行事吧。”众人道:“谨遵元帅之命。”常清吩咐道:“明日逆贼必来攻城,我等分兵把守,各负其责吧。”遂令达奚珣守南门,李憕守北门,卢奕守西门,自己守东门。令判官蒋清为各路接应,兼筹集粮草。达奚珣道:“下官不谙兵戎,两手无缚鸡之力,上城拒敌,恐非所宜。一有闪失,岂不误了大事!”李憕道:“我等荷国重任,当死守疆土,尽忠报国,不成功,便成仁。”卢奕道:“下官也已决心与此城共存亡。为防不测,昨已令拙荆怀印间道去京师矣。”达奚珣闻言默然。常清道:“诸公尽力而行吧。”
        次日安禄山亲率大军攻城。来到城下,令人叫封常清答话。常清正在城楼上指挥官兵防守。见禄山前来,遂大声呵斥道:“安禄山,你这逆贼,朝廷委你三镇,爵封郡王,恩宠无比。你为何起兵造反,荼毒生灵?不如早降,伏阙请罪,尚可免你一死。休得迷途不悟,自取灭族之祸。”又对众人道:“你等皆大唐臣民,如何随逆贼造反?朝廷已有恩命,令你等弃暗投明,反正来归,既往不咎。若取得安禄山首级,当赏黄金万两,爵封王侯。”安禄山听罢,哈哈大笑道:“封常清,你好个伶牙俐齿。死到临头尚在此饶舌!我雄兵二十万,不出半月,即席卷河北。量你这败军之将,连战连败。洛阳城乃弹丸之地,哪堪我军一击!你倒不如率众投降,孤封你一个大大的官儿,强似在那昏君奸相下受气。”常清大骂道:“你这天杀的逆胡,该千刀万剐。我封常青堂堂男子、天朝大将,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会背主降贼。”言罢,遂传令放箭。禄山见城上放箭,慌忙退走,也令军士放箭。他这箭上均附有纸条,唐兵拾得,忙呈给封常清看。原来就是那些投降免死,抗拒杀戮的话。常清嗤之以鼻,将纸条撕得粉碎。但恐有乱军心,喝令军士拾得即毁,不得偷看,违令斩首。令虽如此,实际哪里禁得住。这天安禄山遂下令攻城,也不十分上紧。队伍松松垮垮,未至城边,即便退去。次日也是如此。封常清见了,暗暗高兴。心想:“贼兵原来只善野战,不善攻城,吾无忧矣。”第三日,安禄山仍亲来攻城。攻了半日,仍无进展。禄山指着常清大骂道:“你这厮敢出来斗一斗么?缩在城里算什么英雄好汉!”常清也大骂道:“你这叛贼敢上来送死么?”禄山道:“你谅我攻不下此城?待我分兵将四面郡县平定,断了你粮饷,看不饿死你才怪哩!”言罢,即收兵回营。不一时,只见数路军马打着旗号向远处去了。封常清自思道:“此必是安禄山攻城不下,分兵掳掠去了。如真让他占了河南诸县,断了钱粮,我等岂不束手待毙?何不今晚趁机去劫营,杀了安禄山以除大患。”想罢,乃回衙召诸将商议。卢奕道:“乘虚劫寨,倒是符合兵法。但恐这是安禄山引我出城的诡计。”达奚珣道:“安禄山一介莽夫,哪会什么计策。他见连日攻城不下,自然疲惫松懈。如若劫寨,必获全胜。”封常清道:“我征战数十年,岂能前怕狼,后怕虎?今晚三更造饭,四更整队出发,趁贼兵熟睡之时,大家一拥而入,杀他个天翻地覆。”众将得令,各自前去准备。
        是晚正是月尽之夜,伸手不见五指。唐兵悄悄出城。但见贼营寂静无声。封常清一声令下,官兵齐声呐喊,杀入敌营。安禄山早有准备,率兵往后就退。常清只道劫营成功,在后追赶。行不上四五里,只听得连珠炮响,喊声大起,无数贼兵从四面杀来,唐兵顿时大乱。常清心知中计,忙传令退兵。那些兵丁多为新募的市井之徒,未经战阵,遇敌即溃,没命地往回逃奔。封常清哪里喝止得住?反被自家兵马裹住,弄得身不由己,只好随军败回。是时天色渐明,贼兵漫山遍野而来,更用铁骑冲杀,官兵来不及进城的尽为屠戮。洛阳城外,血水成河,哀声恸地。
        这一仗,官军十失七八,人心更加惶惶。安禄山趁势攻城,封常清亲自上城督兵守御。贼兵张牙舞爪,气势汹汹,蜂拥而上,官兵哪里抵挡得住?正危及间,忽蒋清飞马前来报道:“元帅!府尹达奚珣见大势已去,已开门降贼了!”常清大吃一惊,料洛阳难保,遂率残兵往西门而走。来至提象门,竟似无战事。原来贼兵见南门洞开,都一窝蜂去南门了。常清叹了口气,吩咐开了城门,带着残兵败将直奔陕州去了。
        却说东京留守李憕,心忠性直,早料洛阳难保,决心与之相存亡。曾与御史中丞卢奕相约道:“我等荷国重任,当死守疆土,虽力不从心,然城破之日,亦当以身殉国。”此时一闻城破,二人各回府台,遣散属官兵役,然后自整冠带,着公服,端坐大堂之上,正气待敌。
        安禄山见攻下洛阳,心中大喜。令孙孝哲引一万铁骑为向导,自己端坐在八匹骏马拉的大舆上,耀武扬威地从宣仁门入城,来至显德殿面南而坐。众将纷纷前来报功。然后有达奚珣过来叩头道:“臣河南府尹达奚珣参见大王。”安禄山把桌一拍,眼一瞪,大喝道:“达奚珣!你前次密奏,阻我献马;今又率众助封常清与我为敌,真是死有余辜。来人,将此贼推出剖腹剜心。”刀斧手一声答应,就过来动手。吓得达奚珣魂不附体,大叫道:“且慢,大王,我有话说。”禄山道:“你有何话说?”达奚珣道:“古人云:‘桀犬吠尧,各位其主’。罪臣前时上密奏,今日拒大兵,均因是唐臣,当为唐皇效命。现贼臣弃暗投明,开城纳降,诚心归顺,大王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这岂不寒了天下豪杰之心,自绝了九州贤士之路!”禄山闻言,稍一愣,随即大笑道:“我早已知先生有王佐之才,适才所为,不过相戏耳!望先生勿怪。”说罢,亲释其缚,延之上座道:“以先生大才,昏君屈之为府尹,诚大材小用,我现封你为顺国公、大将军,仍兼河南府尹。”达奚珣忙跪倒谢恩道:“谢大王洪恩!愿大王万岁,万万岁!”禄山又笑道:“达奚珣,你又来了。只有皇上称万岁,哪有郡王称万岁的。”达奚珣献媚道:“大王出兵不到两个月,便席卷河北,威震中原,直下东都,天下事大定矣。正当南面称孤,微臣敢不称万岁么?”禄山虽早已心怀篡逆,嘴上尚不敢说出。今被达奚珣一语道破,喜得手舞足蹈,连声道:“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我安禄山一介武夫,何能何德,敢南面称尊?”严庄、高尚等亦趁机奉承劝进。安禄山笑道:“目前军务繁忙,此事改日再议吧。”
        接着便有军士将李憕、卢奕、蒋清等三人押将上来。安禄山也认得他们,便好言相劝道:“你等守土尽职,临危不惧,真是难得。只是天道变更,唐祚将尽,你等何不弃暗投明,与我同打江山,共享富贵呢?”李憕大骂道:“安禄山,你这逆贼!圣上何等待你,你却犯上作乱,害得将士流血,百姓受难。我恨不得吃你的肉,你还想要我投降,真是痴人说梦!我李憕为国尽忠,死而无憾。只是你这逆贼,虽逞得一时淫威,必将遗臭万年。”卢奕、蒋清亦大骂不止。禄山见劝降不成,反受其辱,不觉恼羞成怒,喝叫将三人推出斩首。李憕等三人面不改色,往外便走,徐顾贼徒道:“为人臣者,当识顺逆,岂可逆天行事?我等义不失节,虽死无恨!你等造反行凶,不怕祸及九族么?”是时张通儒、高邈等面面相觑,作声不得。直至临行,三人尚骂不绝口,逆党将士亦为之变色。
        安禄山既杀了李憕等三人,为张淫威,乃命偏将段子光将三颗首级传示诸郡。子光来至平原,说明来意,颜真卿大怒,立将子光拿下。一面派人联络各郡县守土讨贼;一面派外甥卢逖至常山约颜杲卿起兵,断贼归路;一面将李憕等三人首级续以蒲身,棺殓葬之。亲自奠祭致哀,并将段子光推至灵前,剖腹剜心以祭亡魂。祭罢,真卿就于灵前举旗起兵。各郡县闻真卿举义,乃纷纷响应。清河尉贾载,盐水尉穆宁共杀伪景城太守刘道元;饶阳太守卢全诚、河间司法李奂、济阳太守李随,均将伪太守、长史等杀却,各自守土拒贼,并共推颜真卿为盟主,真卿乃遣本州兵马使李平奉表从间道入京师,上奏朝廷。
        安禄山初作乱时,河北震恐,无一能与之争抗者。玄宗嗟叹曰:“二十四郡岂无一义士耶?”及李平奉表至,玄宗大喜,细问军情,慰勉有加,且自语道:“不知这一介书生颜真卿是何等模样,竟能不畏强暴,联络各郡,首倡举义。”群臣皆贺。玄宗降旨,诏加真卿为河北采访使,仍领平原,免其来朝,率诸郡守土抗贼。
        人心思治,自古亦然。安禄山造反,不得人心。平卢军先锋使刘正臣与部将董秦甚是相得,见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真心事贼,乃合谋袭杀之,夺了兵权,然后引兵西向。攻长杨,战独山,袭榆关,杀贼将申子贡、荣先钦,执周钊送京师,兵锋直指范阳。不料安禄山留有悍将史思明总镇后方。思明见后院起火,心中又急又怒,遂亲统大军迎击。毕竟范阳、平卢为安禄山经营多年之所,刘正臣、董秦仓猝起兵,军心未固,遂为思明所败。
        先此之时,有贾循者,京兆华原人,素有大略。礼部尚书苏頲尝誉为廉颇、李牧。安禄山爱其才,屡加升擢,直至范阳节度副使、博陵太守。禄山反,以贾循为心腹,守幽州。后常山太守颜杲卿与之秘密联络,贾循迟疑不决,乃商之于郏城人马燧。燧重义轻财,甚有谋略,素为贾循所敬。乃潜劝之道:“安禄山负恩悖逆,残害百姓,罪大恶极,天理难容,终当破灭。君当今豪杰,应趁其南下用兵,史思明北去平卢之机,举范阳归国,覆贼巢穴,绝贼根本,这是最大的功劳,此机万不可失。”贾循迟疑道:“范阳贼党极多,若就此动手,恐难成功。”马燧道:“此虽贼巢,然人心思唐,真心从贼者并不多。以君威名举义,何愁不成?况北有刘正臣牵住史思明,南有二颜兄弟做外应。范阳既破,群贼无家,如无水之鱼,必为我所擒。君此时不立功自效,以安国家,更待何时?”贾循点头道:“先生之言甚是,惟此事关重大,当容我三思,谨慎行事。”马燧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贾循允诺。不料贾循之谋被别将向润容侦知,遽报安禄山。禄山闻之大惊,自谓待贾循不薄,尚不信贾循叛己。乃佯称病笃,急召贾循至洛阳商议大事。贾循不知其谋已泄,仍然就道。直至洛阳见到安禄山毫无病容时,方才感到蹊跷。没奈何,只好上前跪拜请安道:“卑职闻大王贵体违和,故星夜赶来,想现已大安了。”禄山道:“有人要谋反,欲将范阳献于朝廷,坏我大事,这不是我一大心病么?”贾循大吃一惊,顿时冷汗直淋,故意问道:“不知何人敢谋反?”禄山大喝一声道:“不就是你贾循么?”贾循浑身一震,随即跪倒在地叩头道:“小人怎敢。想是有人诬陷,望大王明察。”禄山冷笑道:“是诬陷还是叛逆,只三两天内自有分晓。”三天之后,禄山派去范阳察访的心腹回报,贾循确实私自与人联络,有回归朝廷之意。把个安禄山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立即令人将贾循带来。尚未开言,就左右开弓连掌了他几个嘴巴,大骂道:“你这厮,我是何等抬举你,想不到你却恩将仇报,意欲谋反!你究竟与哪些人串通一气?”贾循此时只恨自己优柔寡断,做事不密。任安禄山如何严刑逼供,终是一言不发。禄山也拿他没法,遂将其缢死于宣仁门楼示众,以杀一儆百。令向润容、牛廷玠保守范阳。并令史思明急速回军,共固根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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