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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随笔]遭遇汪鋐
汪鋐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汪鋐又是一个淹没于历史中的人。我们无法自时光长河中窥其全貌,唯有去散落一地的岁月中与他遭遇一二。
除却焦太史一本《国朝献征录》,汪少保在史书中几无立锥之地。这位“极古今权任之重,一身当之”的徽州望族在四百年前以权谋成为盛产理学之士的徽州少有的权臣,也因其权谋而为天下士大夫所诟病,得失之间,令人扼腕。
出身徽州望族,三十八岁方得中进士,房师虽是状元吴宽,却在四十三岁之前籍籍无名,四十三岁后始飞黄腾达,三十二载仕宦浮沉,升迁十七次,位列七卿凡七年,兼掌吏、兵二部之权任,于嘉靖朝复杂的政治斗争中独善其身。比起梗直不得志的余懋衡,直言不讳遭贬谪的潘珍、潘旦这些婺源老乡,仕途颇具传奇色彩的汪鋐不啻为徽州士大夫的一个异类。
汪鋐所处的时代并非最好的时代,士大夫们恪守着自身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聚集在王朝的规章制度下为王朝鞠躬尽瘁,尽皆居庙堂、处江湖战战兢兢的忠事之士,文武兼修的汪鋐忠事之余尚能忠君,骨子里的圆滑和面子上的士大夫风骨结合得天衣无缝。
嘉靖皇帝喜欢大臣们进献祥瑞,这当然是驭人无算的皇帝高明的政治权术,满朝文武中,右都御史汪鋐第一个迎合圣意,《万历野获编》里说“世宗登极,诏罢四方献祥瑞者。时汪鋐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南赣,首进甘露以媚上,得召为刑部侍郎。……寻进掌院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
此类行为自然与范文正公《岳阳楼记》里标榜的士大夫行为准则相去甚远,更为以“读朱子之书,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为道德标准的徽州士大夫们所不齿。以至于身为嘉靖重臣的汪少保不入两百年后张廷玉的法眼,一部《明史》洋洋百万言,竟无汪鋐立足之地,偶有只言片语提及,其定语多是“险、贪、狠、恶、阴”之类的字眼。譬如《明史》里说御史冯恩弹劾汪鋐,结果落到了汪鋐手里,“鋐曰:“汝屡上疏欲杀我,我今先杀汝”,活脱脱一个公报私仇的无赖形象。殊不知汪鋐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文公厥里饱读诗书的宿儒,从地方到中央,整文修武,政绩斐然,还干出了收复澳门这样大快人心的事,说他靠马屁起家,不仅是小看了汪鋐,更是小看了君临天下四十载的嘉靖皇帝之帝王心术。
天下士人皆以为忠事乃为臣之本分,然而张居正、胡宗宪也每每献媚于上,却仍称其为贤,就连青词宰相严嵩也赫然列传于史书,天下士人能容严嵩、张居正,却独独容不下一个汪鋐,也是咄咄怪事一件。这一方面固然因为汪鋐与因大礼仪之争得势的张孚敬关系融洽,而张孚敬为天下正统人士所鄙,于是天下人对汪鋐也恨乌及乌。另一方面也只能怪汪少保自己没有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既非大奸也非大雄,够不上东晋桓大将军订立的大丈夫标准,正所谓成王败寇,人生的哲理也就在这两个极端之中。
毋论如何,汪鋐最终只能落个籍籍无名于青史,但却造就了那位和他作对的冯恩,这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在《明史·冯恩列传》里被称做“四铁御史”。
历史就是经常这样不经意间和我们开个玩笑,史册之上一个从一品的少保公倒不如一个七品御史来得浓墨重彩,这恐怕是当年身在局中的二人都想象不到的吧。
冯御史的苦心最终也多少起了点作用,汪鋐于嘉靖十四年九月初一日致仕,八个月后,卒于徽州婺源老家,卒年七十,赠“少保”,谥“荣和”,汪鋐死后,他的家族又持续了一百年的荣光,“一门八尚书,四世一品衔”的光芒让皇帝也不能不为这个深山小村侧目,钦赐“江左世家”,一时间,牌坊林立,风光无限。
在汪鋐死后四百年,家乡人为他立起了一座牌坊,写着他的头衔“少保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算是给了这位红极一时的仕宦些须补偿。
只可惜斯人已逝,悠悠小村如今只剩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多少古往今来、是非功过统如过眼云烟,全化作了傍晚午后村口樟树下的几声闲谈,一缕茶香,随风消散,逐波而流。
而千百年来,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又岂止汪鋐一人?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而已。
撒 啦
二00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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