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新士1923年生于浙江江山县(现江山市)大陈乡的一个书香世家。大陈乡四面环山,峰峦起伏,小桥流水,满目苍翠,汪老少时,就生活在这“环山十里皆松树,天下应无第二园”的世外桃源之地。 5岁开始从父亲和舅父学习书法,15岁研习篆刻,临摹西泠八大家作品。 抗战胜利后,汪新士到上海,就读于上海诚明文学院中国文学系。去上海前,舅父余绍宋写了一封荐举信,将汪新士介绍给西泠印社的创始人之一、余的老朋友、书印界一代宗师王福庵。 王福庵(1880~1960),名褆,字维季,别号持默老人,浙江杭州人。王老最工小篆,合以古籀,沉健圆润,询得二李奥秘,自成一家。治印稳实浑朴,挺秀停匀,直追秦汉。在当代书印界首屈一指。 1948年汪新士在华东新闻学院研究生班毕业后,开始准备分配他到山东《大众日报》,后考虑到他夫妻分居两地,改分配到上海铁路局政治部宣传部,创办《上海铁道报》。 1957年,整风反右开始,汪新士一下子跌进了人生的低谷。大鸣大放时,小组推选他执笔,写了一篇文章《救救我们的肚皮》,意思是不让人发表不同意见,光吃饭,肚皮会撑破的。学校联系到他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出身,将其划为右派,打成反革命,开除公职,投入监狱劳改四年,1961年方才出狱。 在此之前,他拿的是教授级工资,每月96元。失去工作后,只有妻子1月59元的工资收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那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精简城市人口,号召居民下乡,下乡者除由政府负责路费外,还给二百元安家费,带小孩的另有补助。汪新士一咬牙,1962年带着一儿一女,下到钟祥县长城人民公社肖家店孙家湾生产队。肖家店是钟祥县最落后的地方,缺水缺肥,每个工分只有四分钱,一年中有半年吃返销粮。 队里看他是个知识分子,没让他做田里的农活,安排他给生产队放牛。他同老乡一样,喂养了几只鸡,用鸡下的蛋拿到镇上去换盐。 昔日的篆刻大师,在政治上、生活上都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但生性乐观和性格倔强的汪新士在艰难的岁月里没有失去自信,仍然痴迷于他赖以为命的篆刻事业。白天要放牛、做饭、洗衣、种菜,只有夜晚才能拿起刻刀,但连起码的电灯也没有。他便用墨水瓶做成煤油灯,夜晚伏在煤油灯下潜心刻印,常奏刀至深夜。腹中饥饿,就喝几口用瓦罐在柴草灶里的余火煨熟的稀饭,聊以果腹。生活上的困难尚能克服,他感到最为难的是没有刻印材料。一次他放牛路经一片瓦砾地,偶然心有灵犀,想到了秦砖汉瓦。便参考秦始皇开国之印,试着在磨光的青砖青瓦上刻了几方砖印、瓦印。拿在放大镜下一看,连自己也惊呆了:这些砖刻、瓦刻颇为新奇而别有风韵,那种金石斑驳的情趣,是人工难以模仿的。从此他便一发不可收,在钟祥期间,他共刻了六十多方砖、瓦印。每刻完一方印,他都要在煤油灯下,用放大镜仔细观赏把玩,欣赏一番,感到乐不可支,宠辱皆忘。 1973年清理阶级队伍,汪新士不仅是右派、反革命分子,大官僚、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孝子贤孙,而且还清理出他二哥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逃往台湾,表姐夫在香港,有着复杂的台港关系。加之其他罪名,在批斗会上由军管会当场宣布将他逮捕,判刑15年,再次投入监牢。这年,汪新士50岁。 在监狱的管理干部中,有一位21岁的统计员昌少军,稍懂书法和绘画,见狱中有此高人,便萌发了向汪新士学习篆刻的念头。一天,昌少军以到设计室统计数字为名,拿着载有汪新士篆刻的这张报纸悄悄对汪新士说:“我想拜你为师。”汪老会意地点点头。当天晚上,昌少军写了一封拜师信。汪老见昌少军态度诚恳,便在狱中收了这位徒弟。当时汪新士住在设计室的三楼上,每天夜深人静,昌少军就悄悄溜进汪老的住处,汪新士收起活动楼梯,盖上木板,教小昌学治印,师徒二人沉浸在艺术的殿堂之中。经常刻印到东方发白。学了一段时间,昌少军大有长进,在一些书法绘画展览会上频频得奖。昌少军便将自己这一奇遇告诉了《荆州日报》记者、书协会员鲁家雄和江陵县文化馆馆长、画家肖代贤。鲁家雄带着相机到狱中采访、拍摄照片。肖代贤与汪新士的老师唐醉石之子是同学,早仰西泠印社,便赶忙来到监狱观看了汪的作品,并和管理汪新士的指导员商量,让汪新士为文化馆里办的书法学习班学员讲课。指导员断然拒绝说:汪新士这样的“反改造分子”,怎么能去讲课呢? 原来汪新士在监狱组织的服刑人员政治学习会上,联系自己在农村的亲眼所见,发表过一些“谬论”。他说:“毛主席说农村应先合作化后机械化,而刘少奇认为应先机械化然后才能合作化。我看刘少奇的看法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当时“文革”尚未结束,刘少奇亦未平反。汪公此言无异是攻击了伟大领袖而为刘少奇翻案。汪新士是“不藏秋毫心地直”的耿直之士,在灾难压头的恶劣处境里,仍死守实话实说的处事为人之道,这就难怪几十年来他一次次大难临头,悲剧在他身上不断重演了。 肖代贤见说不动指导员,又找到在荆州地委担任领导职务的书法协会顾问张一正,张虽与监狱长是战友,但监狱领导认为放服刑人员出去讲课属原则问题,不敢擅作主张,此事又被搁了下来。1983年肖馆长又找到荆州行署分管政法工作的孙华明副专员。恰好孙副专员刚从省劳改局开会回来。他也听说荆州监狱关有一名西泠印社的早期社员,才华出众,便偕同肖馆长一道到监狱去做工作。监狱长、政委见分管领导都亲自出了面,便应允了肖代贤的要求。但有个条件,汪新士只能在监狱中讲课。这样便由文化馆出面,招收了三十多名学员,在狱内办起了一个特殊的书法篆刻学习班。办班之前,监狱长、政委一起找汪新士谈话,要他不要保守,表现好可以酌情减刑。 在此同时,沙市也办了个五十多人的书法篆刻学习班,请了省书协的一位副主席给学习班讲课。这位副主席有学问,但表达能力不甚强。沙市的学员闻讯后便赶到荆州监狱来听课,学习班猛增到90人,监狱的会议室装不下了,监狱领导只好作出让步,将学习班搬到了工人文化宫。 就这样,汪新士在特殊的环境以特殊的身份,为文化馆开办的三期书法学习班授课。他也于1985年提前三年被释放出狱。 几十年的人生坎坷,使汪老顿悟出“人世无常、艺术永存”的真谛。汪老忆起早年王福庵恩师“但开风气不为师”的教诲,决定在楚文化发祥地的荆州倡导西泠精神。于1986年端午节在荆州创建南纪印社。 汪老的此一壮举,为海内外同道所推崇,视其为当代书印界一大盛事。沙孟海、谭建丞、邓少峰、钱君、吴丈蜀、王遐举、陈大羽、颜家龙、叶一苇及香港的佘雪曼等书印界名家纷纷来电、致函和赠联题词相贺。中国书协理事、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颜家龙赠联曰:“脉继西泠,名成南纪;望高北斗,艺重东湖。” 在南纪印社,汪老集合书法篆刻界同仁聚会切磋技艺,举办作品展,编印学习资料,出版社员作品,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并立下多出有用人才,将荆州造就为篆刻之乡的宏愿,设馆授业。将自己平生所学的全部学识和心得技艺倾囊而出,循循善诱、奖掖后进。从在监狱办班到1991年离荆南下,7年间共办班21期,培养学生六百余人,其中佼佼者数十人。 汪老在荆州的开门弟子昌少军,不畏艰险从汪师学艺,十数年如一日,如醉如痴,连女朋友也很少见面,孜孜不倦,好学敏求。1983年他与冯平女士旅行结婚,沿途什么也没买,却带回了一大堆刻印的石头。少军与冯平都是洪湖人,又是幼时同窗,一个嗜艺术,一个爱文学,心灵爱好相通。汪老特为其伉俪撰一联并刻印相赠:“爱艺爱文,欣为爱侣;同乡同学,喜结同心。”汪老爱徒之深,溢于字端。 1984年10月,昌少军赴太原参加全国书协等单位联合举办的“首届全国职工业余书法美术作品展”,途经武汉,带着自己的习作《昌盛印稿》和为中国书协理事、著名书法家、诗人吴丈蜀刻的两方印,去吴老寓所拜谒。吴老看了两遍说:“你边款比印章刻得好,边款湖北第一,一定从过高人。”当听了昌少军介绍他是在监狱从汪新士学的书法篆刻时,便连声赞叹,说:“请代问汪老师好。”这天吴老与昌少军长谈了近五个小时,并兴致勃勃地在昌少军的《印存》扉页上赐诗一首:“一勾一画有师承,展卷纷披入目清;镌罢还须多读览,他时自可继西泠。”汪老见吴老对爱徒殷殷教诲,喜不自胜,以原韵和诗一首,以表谢忱:“一言一字见真情,指引前程爱后生;不负春风滋雨露,声清老凤胜西泠。” 昌少军受汪、吴二师的谆谆教诲、面授身传,技艺更进。先后获得全国和国际性六个篆刻一等奖,被誉为“湖北书法界获奖专业户”,被评为国家二级美术师,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被誉为“当今湖北篆刻第一把刀”,荣任南纪印社第二三届社长。 节选自《名人传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