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镇

汪建中

古  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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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来，心中一直密藏着一幅《古镇图》。那是一幅绘于一把老式折扇上的工笔画。扇质很差，画艺却异常精妙。扇子折拢的时候，在折梗上有一些花花绿绿的被压扁了的色彩，然而，当把折扇“刷”地打开，眼前一亮的，是一座古镇的全景图：这是一个民风淳朴、建筑精雅的小镇。在小镇的制高点上，高耸着一座白塔，她十分坚贞地投注给古镇以千年慈祥的目光；在古镇的边上，有一株巨大的榕树，它的浓荫，荫庇着大半个古镇的建筑和岁岁年年；一条小溪，穿镇而过，桥上走着一溜披红挂绿的青春妹妹，她们的神态和表情，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猜想是正齐声哼着一首如小镇一样古老的民谣；而桥下的船儿，进进出出，把古镇不大的码头，渲染成如一幅轰传百年的《清明上河图》；何边，妇人们在埋头浣衣；岸上，稚儿们在游戏，还有一群雏鸡在母鸡的后面扇动着翅膀……可惜的是，就是这样一把折扇，却在“文革”中被斥为“封、资、修”的东西给焚毁了。那一把火，烧掉了我人之初所见的第一幅绘画作品，而那画中的古镇连同古镇中的人，全都遇难了，那穿镇而过的涓涓流水，也无力将那一场暴力之火浇灭。
??很多年过去了，这小镇一直是我梦中的地方，尤其在今天，觉得更应该是终老的所在，是肉体与灵魂得双重静养的人生后园，是归结梦想与渴念、劳顿与奔波的小小世界。
??时常，我也觉得奇怪：正值壮年，为什么就有归隐的意愿？为什么就有如此苍老的心态？应该说，眼前的路还很长，为什么就像老夫子似地寻找着终老之处了呢？苏东坡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他的词中公开声称：“此心安处是吾乡”。那么，怎样的地方才是我的“心安处”呢？什么样的处所才算是“吾乡”？
??平心而论，在人生的壮年有归隐之心，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是一种消极的生命形态。是的，归隐是退缩的别名，是厌世的佐证，是宦迹的收敛。这样的心态，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种牢骚。有牢骚的归隐，总是不太诚恳、不太自愿或不太心甘的。这样的归隐，总有一种“东山再起”和“以屈求伸”的意思。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这样的归隐，就成了一种等待，等待时来运转时的生命的腾跃。那么，折扇上的古镇，对我的深深诱惑，是不是也起于这样一种心态呢？如果是，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对我来说，既无宦债压身，也无呼天之苦；既不会饱食终日，也不会庸庸碌碌，完全是目前中国平民的常态和样子。
??折扇上古镇的诱惑，仔细想来，完全是出于一种自然纯朴之美的牵引。这样的美，我想或多或少对当代中国人来说都是一种诱惑，都会成为人人心中至少是想去小住几日的地方。因此，我相信：我对古镇的向往，没有超出中国人的普遍心态，纵然是超出了，也绝不会离谱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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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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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中的是，现实中根本没有折扇所画的古镇。美术化了的古镇，毕竟是集无数古镇之长于一身，毕竟是画家笔下一种抽象和理想化了的美。要寻找这样的古镇，无异于痴人寻梦。
??中国的古镇实在是太多，尤其是在江南，用“星罗棋布”这个词，一点都不过分。古镇之古，有的可以追溯到皇帝时代，但这样的古镇，不是已扩展为大城市了，就是衰落成了一片废墟，不再有一成不变的遗风；废墟了的古镇，已将千年的纯朴与悠闲，碎成了一地的瓦砾、凄凄的衰草和那盘旋不觉的点点寒鸦。
??在成都东门外三十多公里，有一古镇叫黄龙，它的历史同成都一样悠久。两千三百多年后，成都已高楼林立街道宽阔了，而黄龙依然如两千多年前的黄龙。从成都到黄龙，原来是有一条流水清幽的河流的，但由于多年失掏，这条河几近断流的地步。近年成都人疏通了这条河，人们又能得以从成都乘船去黄龙古镇。如果是去寻古觅幽，就不可以乘车，而应该坐船，让一河的清波载着你，闲情漫漫地缓缓摇去。
??到了黄龙，你便会觉得，从现代一下子掉进了遥远的古代。短暂的不适应，会让人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晕乎于它过份漫长的历史，也晕乎于它一街的古风古韵。这种晕乎不会太久，因为我们毕竟是中国人。
??其实，把黄龙称为镇，显然是把称谓弄大了，因为，它只是有一条沿河岸而筑的弯弯的小街。甚至把它称为街都把称谓搞大了，因为，它那一抬腿就过街的宽度，完全只是一条小巷。来到这里，就完全理解了戴望舒吟咏过的窄窄的《雨巷》了。
??古镇的两头，北端有一小寺，可听晨钟暮鼓；南端有一露天的戏园子，夜来可听曲观戏。就凭着这一头一尾的建筑，立即感到黄龙古镇的品位不低。这是一个非常袖珍的小寺，整个格局与风格，完全与小镇溶为了一体。小寺虽小，香火却格外地旺盛，香客多为镇上居民和附近的村民，他们来进香的目的，多为祈祝平安和幸福之类。尤其是近些年，每至初一和十五，小寺的朝拜者就日益增多，缭绕的香烟，将小寺迷幻在一片青紫色的雾霭这中，大有一种“紫气东来”的味道。寺小，菩萨却大；寺陋，诸佛却贵。小镇南端的露天戏园子里，有两株大树，一株是千年银杏，一株是如巨伞的古榕。两株大树巍然对峙，交错覆盖，将这个露天戏园子遮去了大半。戏台的设计也别出心裁，从外面看，它像一个高大的牌坊；走在下面，它是一截走廊；进去后，回首来看，它却是一个十分雅致的戏台。戏台不大，却演尽了人间悲喜和历史风云。在幕启幕闭之间，上下五千年被折腾得翻云覆雨，如泣如诉，迷迷茫茫，这戏园子，是古镇的文化中心，有了它，小镇就没有寂寞，也不会空虚。原以为，有戏台的地方，必有大户人家，可黄龙实在太小，所有的大户人家都混迹于成都，偶尔到这里来，也是出于一种郊游。因此，这戏台，就完全属于平民百姓，台下那黑压压的观众，除了平民，还是平民。这样一来，戏班子都准点开演，完全不必为等某位富豪和仕宦而一再延时。看戏的人们，也就随心所欲，不会看谁的脸色鼓掌，也不会为让某位人物而退避在角落处或遭人奚落。古镇的平等和平等的古镇，在这个露天戏园子里，展示得让人动情。
??走在古镇上，整个人从内到外是一次彻底是放松。一条弯弯的小街，足有两里路长，门户挨着门户，完全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门牌号。街面上铺着的青石板，清幽幽地光亮，平实实地雅致；街边上的廊柱，整齐地支撑着房檐。房顶上是青色的瓦，若是从高处俯看，青瓦整齐得像是被谁经常整理着的一样。每户人家都有两道门，一道是正门，面朝着街面；另一道是后门，通向后园。从正门进去，大小一致的四间房纵向排列，来到最里的一间，忽有一木梯在默默地等你登楼。楼是木地板的，踩上去便“咯吱咯吱”轻响，且闪悠悠地让人觉着木楼的舒适与安逸。走了一户人家，就等于走完了镇上所有人家，因为，房屋的格局全部没有二样。徜徉于街头，就觉得当初的营建者考虑得十分周到：整体的规划，统一的风格，完善的布局，不仅满足了视觉上的审美，而且展示了营建者平等的情怀和贫富一致的思想。小镇很老了，它最初的建造者已无从考证，但小镇的人们却始终恪守着最初的营建宗旨，再拥挤的人家也不会乱搭乱建，即便是另建新房，也完全不会别出心裁，弄出些不伦不类的模样。小镇建筑的整体风格美，成了小镇人自觉维护的一种生存形态。
??这儿出奇地宁静着。狭窄的街道连最微型的汽车也过不了，因而小镇就避免了汽车声的惊扰；街后的小河，水浅而缓慢，也就没有汽笛声声和千堆雪的阵阵涛鸣。若是投宿这里，在临河的木楼上，能隐隐听到的，只有夜航船那轻轻的摇橹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而这橹声又恰倒好处地衬托出了古镇之夜永远的宁静。这时候，阵阵隐约的鹧鸪声似从唐诗宋词里悠远地传来，把小镇西头的古榕树，啼叫得慈祥而安然。
??这古镇的人们是礼仪的，民风是淳朴的，生活是恬淡的。一条小街，两千多年了，依然是没有谁下指令，总被人们自觉地打扫得异常干净，干净得让人感到有点儿失真。谁家有了病人，不出十分钟，整个小镇就都知道了，于是，出注意想办法筹款项的人，立刻挤满一屋子。谁家要娶媳妇了，不发请柬，全镇的人都会去贺喜，而且三天无老少，想开什么玩笑，就开什么玩笑，谁也不会生气，谁也不会计较。最让人感动的是喝喜酒，几十张桌子沿街心一溜排开去，从街头到街尾，新郎新娘就挨个敬酒，整个古镇就在这喜酒中微醉得喜气洋洋，畅饮得不亦乐乎。而最累的要算跑堂上菜的人了，从街头到街尾，不停地跑着。由于街窄，上菜的人一律靠右行，回来取菜的人就一律靠左行，他们忙得很情愿，很投入，也很尽职。
??走进这古镇，就等于走进了淳朴，走进了悠闲，走进了无猜，当然也就走进了人生的大平实和大祥和。面对这古镇，只怨自己不会丹青，否则，我肯定会在扇面上画下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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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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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的古镇有很多，但在天底下有头有面的人物却出得很少。然而，不出便罢，一出就惊世骇俗。比如：在江油出了个李白，在眉州出了个苏东坡，在沙弯出个郭沫若，在益州出了个巴金……但是，时至今日，这些出过文化名人的地方，早已城市化了，小镇的格局、小镇的风貌和小镇的古韵，早已荡然无存，穿行其间，对于迷恋着古风古韵的我来说，就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时常觉得，修建，总是意味着一定程度的破坏；现代建筑又总是对古典小镇的否定。在那些城市化的小镇中，已经没有了秦砖汉瓦似的古典，我们再也看不到雕刻精美的小桥了，再也看不到窗棂间吉祥花卉的图案和传说中的人物与场面了。川西呵川西，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你究竟获得了什么？又到底损坏和失去了一些什么呵？
??现在，在川西平原，保存得最完好的，只有黄龙古镇了。大邑安仁镇的刘文彩庄园，也保存得相当完好，但那毕竟是被官方作为文物和教育基地而存在的，而对于黄龙古镇的保存，就没有半点官方的旨意，完全是民间的一种自觉行为。民间的自觉保护行为，应该说是最真诚的，是发自内心的。对于黄龙古镇的保存，付出最多的应是镇上的居民：小小居宅，拥挤着几代人，没有宽敞明亮，没有富丽堂皇……可以想见，为了保存古镇的愿貌，小镇的居民们作了多少代人的努力，而这种努力又得不到任何回报与补偿，因此，这种保存就成了天长地久的坚韧付出，就成了遥遥无期的自我利益的牺牲。这种现象很值得认真研究，也值得重重地书写。另外，小镇居民自觉维护的不仅仅是古镇建筑，还有遗传百代的淳朴的民风、闲适的生活和浓厚的礼仪。
??前些日子，有开发商要出巨资购买黄龙古镇的地皮，并声言要重建黄龙古风。这一要求，不由分说，立即遭到全镇老少的一致反对，后经政府调解，黄龙古镇又一次被保留下来了。
??听到这一消息，让我感动了好些日子。为此，我深深地感谢和祝福古镇上的居民们。
??然而，毕竟有人开始打黄龙古镇的注意了，那么，它还能存在多久呢？那上百代人的坚贞护卫，会不会因一时的冲动而毁于一旦？因为，在川西，在中国，这样的古镇已被肢解得太多，以至于电影厂都不得不靠搭景来制作影片。
??安仁镇的地主庄园是没有人能占用的，它属于文物，属于政治和育人的需要，而黄龙古镇，就实在难说了。
??如果实在是避不开现代的步伐，如果真的是无力抵抗现代的诱惑，我建议，最好是旁着黄龙古镇另起炉灶，新建一个现代镇邑。这样，就可以让拥塞在都市喧嚣间的落寞与乡愁，能有一个文化意义上的停泊与消散，甚至可以给现代人以文化内涵上的生命腾跃。
??否则，就真的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了。

亮翁

废墟了的古镇，已将千年的纯朴与悠闲，碎成了一地的瓦砾、凄凄的衰草和那盘旋不觉的点点寒鸦。
         
            城市化了的小镇，小镇的风貌和小镇的古韵，早已荡然无存，穿行其间，感到深深的寂寞。

            保存得最完好的古镇，是小镇的居民们多少代人的努力，这种保存就成了天长地久的坚韧付出，就成了遥遥无期的自我利益的牺牲。另外，小镇居民自觉维护的不仅仅是古镇建筑，还有遗传百代的淳朴的民风、闲适的生活和浓厚的礼仪。

             这种现象很值得认真研究，也值得重重地书写。

汪增阳

一篇非常优美的散文。古镇，历史的见证，古镇，古朴民风的渊薮。而我们往往不好好保存，反而有意无意地破坏。但愿本家描写的黄龙古镇能安然无恙。

汪友国江苏

写得好，很难了！

汪建中

谢谢各位本家鼓励！

hnnywjg

写的不错。
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欢颜

正好我年前去过安仁及黄龙古镇,但没拍照片,倒是在平乐古镇拍了几张,发上来与众本家分享一下~

       平乐古镇在巴蜀建城最早的＂四大古城＂之一临邛古城，容身其中，漫步古镇，融入明清时期遗存，仿若时光倒流...空气都显得古老厚重，青青的石板路，木制的住宅，千年古榕，沿江吊脚楼，清代江水码头，明清古街店铺，还有横跨江河的清代＂乐善桥＂！一切让人留边往返,我去的时候,正好是小雨,别有意境!

      
      平乐古镇街道入口,门口就有两个守卫的卒棋子,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叫"江西街",当时也忘了问!
不知道是否在江的西面一条街的意思~(其实这个江西街与平乐古镇倒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江西乐平)

      

      
       这个就是著名的乐善桥了.

      
       远眺乐善桥

   
      传说中的私奔码头,当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相约私奔的地方,可惜的是很简单,连历史典故的人像也没树一个~

欢颜

古镇随拍两张,江边的红花,岸上的客栈,很有江湖的气息...




可爱的小精灵们


这个地方叫三江分流,我也没看出这地名所象征的意义来,一人旅行的时候,很多地方没有导游的讲解会觉得有点茫然,但是也会有更多的可想象之处.

亮翁

这“私奔码头”现在还有人不避嫌疑通过吗？

也寒

在我们出行到许多旧的繁华的地方，都能看到许多被我们遗忘的文明。
生活除了前行，还有就是欣赏。
当我们有了遗憾的觉悟，就有了欣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