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自赞

汪洪能

说苏州南门外有个僧寺，一扬州汪姓人住在寺中，大白天就听到阶下喃喃人语，他找来其他客人听确实有人声。大家怀疑是有鬼诉冤，就纠集了众僧人掘地五尺，发现了一个朽了的棺材，里面有一具枯骨，其他什么也没有。大家依旧掩埋了。

可没有过多久，又听到地下有喃喃的人语声，好像还是从棺材里面出来的声音。大家听了半天，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有人出主意说请个高人来听听。高人是一禅师，他趴在地上听了很久后，斥责道：“不必睬他！此鬼前世做大官，好人奉承。死后无人奉承，故时时在棺材中自称自赞耳。”众人大笑过后散去了。土中的声音觉得没趣，渐渐地越来越微弱了。

看罢清人袁枚讲的这则《枯骨自赞》小故事，不觉哈哈大笑：

一则，此鬼也有正当的精神需求。想此鬼前世已经做了大官，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既得利益者，好话竟然就没有听够过。看来人也不能好话听多了，听多了就要出情况，然后就会出境界———就像此鬼一样够忘我的，还要在历史中寻找好话的惯性。死了还要追求肉体以外枯骨以内纯粹的精神生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一个灵魂，只要是存在着，就是在地下，那也是过着真正有意义的地下生活。

二则，外在的精神得不到满足，那可以诉求。自己在棺材中对着自己喊加油，喊好样的，喊一级棒，喊雄起总可以吧？好话可以让自己更了解自己，让自己更喜欢自己，让自己更原谅自己，无人奉承的最高境界是自己奉承自己，自赞那也是一种非常环保的光合作用。

三则，自赞是为了更加地自恋。其实这个当过大官的鬼完全可以自己在心里面默默地赞美自己的。可是，他实在是不能忍受一点的寂寞，总是弄点声响出来，引起别人的注意，等别人注意之后，他又开始陶醉于他的自恋。

鬼呀怪呀的都是假的，这个故事倒让人想起了写作者和他们的作品。不论一个写作者活着的时候他的作品好不好卖，看的人多不多，不论有点寄生属性的评论者怎么说来数去，或者不论具有山头意识的编辑者怎么厚此薄彼，写作者总是要死的，按照袁枚故事的意象总是要成为鬼的。他们的作品，可能会被记得，可能会被遗忘。时间越久，他们的声音就越像是五尺地下发出的喃喃人语。

根据生活经验可以知道，至少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有的写作者发出的声音没有自称自赞，说了点实话或者人话，或许会有后人无意听见后，虔诚地趴在地上侧耳辨认开去；有的写作者发出的声音如这个做过大官的鬼一般的自恋，在地下弄出不小的动静，也会有后人辨认一番，听清楚后跟众人说不必睬他，大家哈哈大笑过后散去。